宮玉振
在軍事史上,曾國藩的湘軍不能不算是一個奇跡。湘軍是所謂的“官勇”,即地方政府招募的臨時性武裝,并非國家的正規(guī)軍,當時的國家正規(guī)軍是八旗和綠營。然而曾國藩卻在很短時間內(nèi),將這樣一群來自草根的散兵游勇打造成那個時代最具凝聚力和戰(zhàn)斗力的部隊,乃至令“湘軍精神”流傳后世,成為“團隊精神”的代名詞。他是怎么做到的?
這得從曾國藩編練湘軍時問自己的第一個問題說起。曾國藩當時并沒有先探究“湘軍如何能打”,而是先分析了“綠營為何不能打”。要知道,綠營是經(jīng)制之兵,裝備精良,訓練有素,而他們的對手太平軍是一批揭竿而起的農(nóng)民,根本沒受過什么軍事訓練,然而在太平軍面前,綠營一觸即潰,望風而逃,將大清王朝的半壁江山轉眼之間就送給了太平天國。
綠營為何不能打仗?曾國藩在分析后得出一個結論:綠營存在巨大的制度缺陷。
綠營采取的是“世兵制”,即士兵由國家供養(yǎng),世代為兵,各地都有綠營。一旦發(fā)生戰(zhàn)事,就采取抽調(diào)制度,東抽一百,西撥五十,組成一支部隊,然后派將領帶兵出征。這樣的結果是:兵不識兵,將不識將,將不識兵,兵不識將。既然大家互不熟悉,沒有交情,那么遇到危險,就甭指望別人會來救自己。既然別人不會來救,那么打起仗來就誰也不肯沖鋒在前,獨履危地。生死之際,所有人的本能反應都是自己先逃命。這就是綠營作戰(zhàn)的特點,也就是曾國藩說的“近營則避匿不出,臨陣則狂奔不止”,“勝則相忌,敗不相救”。這樣的軍隊,即使“諸葛復起”,也是打不了勝仗的。
所以,曾國藩在湘軍采取了全新的制度設計。與綠營的世兵制不同,湘軍采取的是招募制,而且是層層招募制。具體來說,就是大帥招募自己手下的統(tǒng)領,統(tǒng)領招募自己手下的營官,營官招募自己手下的哨官,哨官招募自己手下的什長,什長招募自己手下的士兵。
湘軍的待遇很高,所以不愁招不到兵。但只有上司招募你,你才能進入湘軍,得到升官發(fā)財?shù)臋C會。這樣一來,士兵勢必感激自己的什長,什長勢必感激自己的哨官,哨官勢必感激自己的營官,營官勢必感激自己的統(tǒng)領,而統(tǒng)領勢必感激自己的大帥。如此,從大帥到士兵,湘軍就像一棵大樹,“由根而生干、生枝、生葉,皆一氣所貫通”,組織內(nèi)部全部打通了?!笆且钥诩Z雖出自公款,而勇于感營官挑選之恩,皆若受其私惠。平日既有恩誼相孚,臨陣自能患難相顧?!庇纱耍谙孳妰?nèi)部,人和人的關系也就跟綠營不一樣了,不再是散沙一盤,而成為一個由感情紐帶凝聚起來的整體。
招募制只是曾國藩制度設計的第一個層面,更厲害的是在第二個層面。曾國藩規(guī)定,在作戰(zhàn)過程中,任何一級軍官一旦戰(zhàn)死,那么他手下的軍隊便就地解散。比如,營官戰(zhàn)死,那么整個營就解散,全部趕回家去;以此類推,哨長、什長都是如此。這樣一來,所有人都會做一件事情,就是一定要保住自己的長官。因為只有保住長官,你才有繼續(xù)升官發(fā)財?shù)臋C會。保衛(wèi)長官本來是一種道德要求,但湘軍通過制度使其變成了最符合下屬自己利益的行為。由此,道德的要求和利益的追求完美地結合在了一起。這便形成了曾國藩所說的“呼吸相顧,痛癢相關,赴火同行,蹈湯同行。勝則舉杯酒以讓功,敗則出死力以相救”的“死黨”。這是湘軍凝聚力和戰(zhàn)斗力的來源,這也解釋了為什么綠營士兵打起仗來首先想到自己逃命,而湘軍士兵首先想保衛(wèi)自己的長官。
除合理的制度設計外,曾國藩還十分注重培養(yǎng)全體官兵的共同理想和信念。不論白天戰(zhàn)斗多么艱苦慘烈,晚上組織官兵學習四書五經(jīng),用仁、義、禮、智、信、忠、孝等中國傳統(tǒng)文化武裝思想,鼓舞斗志。據(jù)有關資料介紹,湘軍無論處境如何惡劣,戰(zhàn)爭如何艱險,基本上沒有叛變投敵者。湘軍抱定不勝則死的信念,比日本軍人的“武士道”還要“武士道”,這是中國文化和團隊精神使然。
(摘自《哈佛商業(yè)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