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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勸兒離家

      2014-10-21 20:08:51閻連科
      人生與伴侶·共同關(guān)注 2014年36期
      關(guān)鍵詞:行李車站回家

      閻連科

      我的妻子不是農(nóng)村人,她一生受到的是和農(nóng)村文化截然不同的教育,所以與鄉(xiāng)村的文化習(xí)俗,她是堅(jiān)決格格不入。每次回家,打算著初六回,初二她便焚火地急。今年過年,我獨(dú)自同孩子回了,長途客車上,我問孩子:“見了奶奶你怎么做?”

      “讓奶奶抱?!?/p>

      “說啥?”

      “說奶奶好,我想你?!?/p>

      “還說啥?”

      “說媽媽上班回不來,媽媽讓我問奶奶好?!?/p>

      這就到了鎮(zhèn)上。鎮(zhèn)上依如往年,商店的門依然開著,仿佛14年未曾關(guān)過。我拉著孩子下了車,四顧著找尋,除了夕陽的光照,便是攤販?zhǔn)肇浕丶业膹娜?,還有麻雀在路口樹上孤獨(dú)的啁啾。沒有找到我母親。

      孩子說:“你不是說奶奶在車站接我嗎?”

      我說:“奶奶接厭了,不來啦?!?/p>

      我牽著孩子的小手,背著行李從街上穿過。推開家門的時(shí)候,母親正圍著那條圍裙,在房檐下攪著面糊。孩子如期地高喚了一聲奶奶,母親的手僵了一下,抬起頭來,欲笑時(shí)卻又正色,問就你和孩子回來了?我說孩子他媽廠里不放假。母親臉上就要潤出的喜紅不見了,她慢慢走下臺階,我以為她要抱孩子,可她卻只過來摸摸孩子的頭,說長高了,奶奶老了,抱不動了。

      到這時(shí),我果真發(fā)現(xiàn)母親老了,白發(fā)參半了。孩子也真長高了,已經(jīng)到了奶奶的齊腰。我很受驚嚇,仿佛母親的衰老和孩子的長成都是母親語后突然間的事。跟著母親,默默地走進(jìn)上房,七步八步的路,也使我突然明白,我已走完了33年的人生。

      我問母親:“你怎的也不去車站接我們?”

      母親說:“知道你們哪天哪一陣到家,我就可以在家給你們按時(shí)燒飯了?!闭f話時(shí),母親用身子挨著她的孫子,問:“在家住幾天?”我說:“過完正月十五?!彼f:“半個(gè)月?”我說:“16天。”

      “當(dāng)兵十多年,你還從沒在家住過這么長時(shí)間呢。”母親這樣說著,就往灶房去了,小小一陣后,端來了兩碗雞蛋面湯,讓我和孩子吃著,自己去包了餃子。接下來,就是幫母親貼對聯(lián)、插柏枝、放鞭炮。

      夜里,我抱著睡熟的孩子陪母親熬年,母親說了許多村中的事情,說誰誰家的女兒出嫁了,家里給陪嫁了一臺電視機(jī);村里哪個(gè)人剛40歲就得了癌癥,話到這兒時(shí),母親看了一眼桌上擺的父親的遺像。

      兩人當(dāng)下無話,夜也深了。來日,我早早起床,放了鞭炮,領(lǐng)著孩子去村里看了幾位老人,回來時(shí)母親已把我的提包掏空又裝滿了。

      她說:“你明天領(lǐng)著孩子走吧?!?/p>

      我很疑惑:“我請了半月假啊?!?/p>

      母親說:“你走吧,過完初一就過完了年,你媳婦在外,你領(lǐng)著孩回來,這是不通道理的。你孩娃和孩娃媽,你們才是真正的一家人,過年咋樣也不能分開!”

      我堅(jiān)持著:“我們過完十五再走?!?/p>

      母親怒了:“你要是不孝子,你就過完十五走?!?/p>

      一夜無話。來日母親果真起床燒了早飯,叫醒我和孩子吃了,就提著行李將我們送往鎮(zhèn)上了。

      這個(gè)年,前計(jì)后算,也才滿了一天,且走時(shí),母親交代,說明年別再回了,外面過年比家里熱鬧。

      (摘自《一個(gè)人的三條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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