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農(nóng)半X之后怎樣

羅逸

一個都市女孩， 突然厭倦了生活，于是辭了工作，只身前往離家一千六百公里的北京，“歸隱”于郊區(qū)的一個生態(tài)農(nóng)場。在那里，她拉了人生第一車牛糞，種下了人生第一棵西紅柿、黃瓜、甘藍……亮點是，她在農(nóng)場遇到了他，一個和她一樣腦子進了水、畢業(yè)不去找工作而在農(nóng)場晃蕩的昆蟲學研究生。他倆一拍即合，自組逸云家，并很快有了“孩子”——一只超級歡樂的小狗，和一只充滿魅力、偶爾抓只耗子或野兔解饞的貓咪。

這個四口之家一起在農(nóng)場種花種草種春風。一年半后，逸云家覺得農(nóng)場生活不過癮，于是全家大遷移，離開北京，在重慶某山某村租了棟房子，付了十年的租金（放心，十年才3500元），還搞了兩畝地，從此過上了山高水長、柴米油鹽的小日子。

看到這里，你啥心情？心砰砰跳，也想背個包和你的那個TA浪跡天涯？嗯，這是很多讀者看了我和陳云的故事后的正常反應。但是——我故事還沒講完，你先坐下，看完全篇，你如果依然激動，就去行動吧。

哇，終于到農(nóng)村了

剛到農(nóng)村，我的亢奮堪比從前逛打折的商場?？?，這里有養(yǎng)牛場！哎，那戶人家門前有幾只小豬！喲，那位阿姨趕了一大群鴨！房子都是尖頂?shù)?！那里還有一片竹林！飯是用柴火燒的！

更好玩的是趕集。每逢日期尾數(shù)有1、4、7的，就是趕集的日子。集市離我們住的地方步行要40～60分鐘，也可以坐摩托車或公交車。開頭幾次，我們?yōu)榱撕猛?，通常步行過去。一路上，我們會看到人們背著竹筐，從四面八方向集市匯集。

剛開始我們是兩手空空去趕集的，去了幾次后發(fā)現(xiàn)，所有生活所需全要在集市購得，包括米面糧油這些重物。從集市回來，各種東西一大堆，還要走山路，光靠雙手是不夠的，我們終于認識到了竹筐的妙處，迅速加入了“背筐一族”。

集市里賣的東西可跟城里的超市大不一樣。有賣菜苗的，有賣鋤頭鐵鏟的，有賣民間偏方的（我還買了一本），有賣現(xiàn)做米花糖的……有一次陳云還買了十幾棵果樹苗。那時是冬天，果樹苗細細瘦瘦的，不到1米高，沒有葉子，從頭到尾就是枯柴一樣干巴巴的一根。我和陳云都不確定果樹們是否還活著，但死樹當活樹栽，先種下去再說。

第二年春天，其貌不揚的果樹居然大部分都長出嫩芽了（死了兩三棵），這顯然是一宗要載入史冊的大事。后來插秧時，我發(fā)現(xiàn)隨便丟在水里的稻秧居然都能長根。這時我就“見多識廣”起來，對這些“生命事件”不再大驚小怪。

每一個生命都很頑強，是我低估了生命的潛能。

南方竹子多，村里隨處可以看到竹子，以及竹器。木頭也是當?shù)刈畛Ｓ玫降脑牧?。集市上有竹木專賣店，店里賣木板凳、木桌子、竹椅、竹筐、竹篩、竹子洗鍋刷、竹籃……還有竹木組合：飯甑。下面的容器是木頭做的，上面的蓋子是竹子編的。我曾看到村里一個老伯伯在修補竹筐。聊天中我得知這個竹筐是他親手做的，而且用了19年！我不禁為自己平時的浪費行為感到非常不安。

農(nóng)村的空間很大，你可以隨便養(yǎng)點你喜歡的動物，大象除外。我們養(yǎng)了幾十只雞鴨鵝，隊伍浩浩蕩蕩，生活熱熱鬧鬧。我們吃自己種的食物，不需要從網(wǎng)上找“10大農(nóng)藥殘留食物”來躲避食品安全危機。呼吸充滿負氧離子的空氣，沒有汽車尾氣。每天想干啥就干啥，沒有上司虎視眈眈地盯著你。

我有一所大房子

如很多人所想，房子在通向幸福的道路上扮演著重要的角色。當我們聽說村里的房子租金才幾百塊錢一年時，立馬兩眼放光起來。經(jīng)過幾天的尋找，終于找到一家“看起來”還可以的（相比之前看的幾所土房子，這棟兩層磚房算是不錯的了），主人又常年在外的。我們通過當?shù)卮迕裾襾矸繓|，得知房子一年租金350元時，就像古裝片里的客官往那一坐，高聲喊道：“小二，來碗陽春面！”我們也瀟灑非凡地把錢往桌上一拍：“房東，這屋子租十年！”一手交錢，一手交房，逸云家有了窩。

我們的房子是座沒水沒電沒氣、空置了十多年的“古堡”。接下來上演的，是“從無到有”的故事：

從沒電到有電：陳云先上網(wǎng)查一查怎么接電線，然后在屋里折騰幾下，再上網(wǎng)查一查，再到屋里折騰幾下。后來依然搞不定，就把長住村子的合初人自然農(nóng)園（當?shù)氐墓鏅C構(gòu)，我們到這個村子里來，就是因為有這個機構(gòu)在村里駐扎）最富生活經(jīng)驗的錢老師請過來，逸云家這才燈光普照。

從沒玻璃窗到有玻璃窗：屋里有幾個窗戶只有木框，沒有玻璃，陳云去鎮(zhèn)上買了玻璃背回來，自己裝上去。

從沒浴室到有浴室：這個工程量比較浩大。為了省錢，我們從網(wǎng)上買了太陽能熱水器。寄不到村里，只能寄到長壽區(qū)，陳云雇專車把熱水器“接”回家。安裝時，陳云在屋頂擺弄了幾下，又跑到樓下擺弄幾下，算是勉強裝好了吧……接著是修建洗澡池。這棟房子里沒有任何洗浴設施，陳云先在墻角敲了一個洞，以便洗澡水可以從這個“通往外界的窗口”流出去。然后安裝了花灑、浴簾桿。接著陳云從鎮(zhèn)上扛回一袋水泥。我們上網(wǎng)查了水、沙、水泥的比例，就動工了，一個和水泥，一個壘磚、抹水泥。最后，和不銹鋼浴簾桿配套尺寸的一個扇形水泥洗澡池終于完工，這時已是深夜十二點多，回頭一看小狗包子，她已經(jīng)躺在我們身邊呼呼大睡。

從沒有家具到有家具：我們搬進這棟房子的時候，里面空空如也。大到木門、桌子、板凳、床板，小到電風扇、大鐵鍋、鍋蓋、掃把、臉盆……我們像螞蟻搬家一樣不時從集市上運東西回家。

哦，對，還有最重要的——從沒有網(wǎng)線到有網(wǎng)線（21世紀的小伙伴們，你們懂的）。經(jīng)歷了逸云家的“創(chuàng)世紀”，從前那個不食人間煙火的我終于接了地氣兒，知道了鍋碗瓢盆來之不易……

沒有插過秧，人生不完整

到重慶之前，我們就雄心壯志地喊著要自耕自食。所以一到農(nóng)村，我們就抓緊時間把地找好了。當?shù)剞r(nóng)民非常好心地告訴我，種地之前先要翻地，并且要把躲在地里的革命草清理掉。這里要隆重介紹下革命草。這是一種雜草，在重慶很常見，它的侵略性特別強，是多年生宿根性草本，簡單地說，它的根會藏在地里多年不死，而且扎根又深。如果在冬天不把地下的根挖出來，它在春天就會瘋狂地長，與其它莊稼搶奪養(yǎng)分。所以，在沒有正式開始種菜之前，我每天掘地三尺，進行鏟除革命草大行動。endprint

很快春天就來了，空空的土地等著人們?nèi)ジN，我開始著急起來，如一個要上考場的學生發(fā)現(xiàn)自己對考試內(nèi)容毫無準備。

什么時間種？怎么種？種多少？種子或菜苗在哪里買？每天一睜開眼睛，這些問題就噼里啪啦地砸在我頭上。

我一邊向農(nóng)民伯伯請教，一邊手忙腳亂地把一些蔬菜種了上去。

種完蔬菜不久，就要插秧了。以前曾零星地聽長輩們提起過他們小時候插秧的故事，但插秧之于我，就如向企鵝描述熱帶雨林——完全沒有概念。終于，在我人生的第25年，插秧這檔子事從天而降。不但要插秧，而且要把整個種水稻的流程執(zhí)行一遍！

買哪種種子？旱育苗還是水育苗？在哪塊地育苗？怎么育苗？……我又一次被問題襲擊。后來，在合初人自然農(nóng)園的幫助下，我找到了種子——另一個村里有一位從事生態(tài)種植的高手周老師，他贈送了有機種子，我們還特地去他家學習怎么育秧。

從周老師家回來之后，我就進入了終日勞作模式。周老師采取的是旱育秧方式，我也依樣畫葫蘆地旱育秧。首先要準備秧床。土要非常松軟均勻，還要非常平整。所以要一鋤頭一鋤頭地把土弄松。然后是撒種，撒完種之后要蓋土，一般的土不行，得找同樣細軟的土，然后澆水，然后支架子，沒有現(xiàn)成的架子，得找竹子來劈。支完架子就覆膜，覆一層地膜，覆一層天膜，地膜保水，天膜保溫。

地膜是很薄的一層塑料，類似我們的保鮮膜，直接蓋到撒完種的苗床上。天膜就是平時看到的大棚，是比較厚的塑料，用架子繃成拱形的隧道。為啥要提到這兩張膜呢？因為去周老師家學習時，我們驚訝地發(fā)現(xiàn)周伯伯的兩張膜一直反復使用，用了很多年，每次用完就到河里清洗干凈保存好，到第二年再用，這膜看起來和新的一樣。想到自己這邊大呼環(huán)保，這邊卻不珍惜物品，隨處丟棄，實在慚愧……

農(nóng)業(yè)這個事兒，永遠沒有一勞永逸。覆了膜之后我滿以為大功告成，后來發(fā)現(xiàn)白天升溫，要把天膜兩頭打開，晚上閉回去，苗床干了，又要把整個膜掀掉澆水，然后再把膜蓋回去。澆水得從不遠處的一個小池子里打水，再拎到地里，水桶大了我拎不動，水桶小了裝水少，需要跑很多趟。等到苗長大一點，其它的雜草也跟著長大了，所以除草也是必不可少的環(huán)節(jié)。

來來回回，沒完沒了。有一回我終于受不了了，直接把膜打開，也不想蓋回去了，也不想澆水了。我終于體會到為什么有些年輕媽媽會喊“再也不想帶孩子了，誰要誰帶走！”我們一點兒也沒想到，種個地或養(yǎng)個孩子，這么繁瑣這么累。

后來在陳云的威逼利誘下，我感到這個地橫豎都得種，于是繼續(xù)每天到育苗地報到。

好說歹說，我把這些稻苗養(yǎng)活了，也養(yǎng)大了（跟當?shù)剞r(nóng)民的苗比起來，我的苗完全是面黃肌瘦小個子）。下一步就到了舉世聞名的插秧環(huán)節(jié)了。插秧之前，陳云和幾個志愿者把我們家一畝半的田用旋耕機翻了一遍，還撒上菜籽餅作為肥料。旋耕機是種小型機器，經(jīng)常深陷泥潭而無法前進，還得靠人把它拯救主來，因此盡管有機器的陪伴，陳云等幾個大男人還是不輕松。

現(xiàn)在萬事具備，我們就把秧苗從地里挖出來，一棵棵分開，然后再插到田里。插秧你們見過噻，沒見過真人插秧也見過圖片吧？對，就是彎著腰，挽著褲腿，一手拿著把秧苗一手插秧。我們插秧的流程和大家在照片和電影里看到的沒什么兩樣。

接下來的近一個月時間，逸云家的生活就是挖秧苗、移秧苗（育秧地到水田有10分鐘左右的山路）、插秧苗。期間幸虧還天降幾位朋友幫我們一起，要不然插秧更顯漫長。

終于有一天，空空的一畝半水田里全都插上了綠綠的秧苗?？梢孕菹⒘藛?？NO！抬眼望去，先插的那批秧已經(jīng)悄然長了雜草，所以我們又立馬投入了除草大行動……

田園生活之后的胡言亂語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蔬菜瓜果在豐收，水稻在田里悄然生長，歲月靜好。如果是拍電影，我會讓影片在一個優(yōu)美的田園鏡頭中結(jié)束。但在現(xiàn)實生活中，逸云家的故事才剛開了個頭。

到了鄉(xiāng)村以后，我熱火朝天地體驗生活，卻把經(jīng)濟收入這個關(guān)鍵因素忘在腦后。直到某一天發(fā)現(xiàn)囊中羞澀，這才大呼不妙。于是我想到了進城。但是陳云并不想離開鄉(xiāng)村。進城or不進城，這個問題成了當時逸云家的敏感話題，動輒引發(fā)局部沖突。

經(jīng)過一番糾結(jié)掙扎，最終我們兩個先后離開了坪灘村，成為城市里人海茫茫中農(nóng)民工一員。 “農(nóng)夫山泉有點田”的計劃暫時擱淺，又回到了白領(lǐng)霧霾擠地鐵的節(jié)奏。

歷史教訓告訴我們，“大躍進”是不得行的，然而，我恰好犯了“大撤退”的思想錯誤。一個手無縛雞之力、韭麥不分的人，居然跑到農(nóng)村想種兩畝地，這不是一步登天么?。ㄎ宜坪跻呀?jīng)看到各位看官腦門上掛的黑線）

現(xiàn)在讓我們回到“半農(nóng)半X”這個宏大的主旨上來。這個概念在理論上是完全沒有問題的，但是實際操作起來——咳咳，那得看個人造化。首先，這個“農(nóng)”是怎么個“農(nóng)”法？是自己做農(nóng)民，還是賣農(nóng)民的產(chǎn)品，還是開農(nóng)場、辦合作社或做生態(tài)村？是種一大片地？還是在陽臺上搞個小菜園？其次，這個“X”又何解？你擅長什么？IT？銷售？策劃？翻譯？當醫(yī)生？當老師？……唯有把這兩個問題想清楚，才能練成“半農(nóng)半X” 神功。

其實，要做好每一件事都是一種修行，種地如此，做別的亦是如此。要做農(nóng)民，頂著大太陽，在地里機械式翻地或除草，你受不受得了？要成為作家，幾十年如一日坐在電腦前寫稿，你堅持得住嗎？要成為企業(yè)家，籠絡人才、促成業(yè)績、保證資金流通、打通各方關(guān)節(jié)，你是否做得來？

人生的差別，僅在于當你遇到困難時是否多堅持了一會兒（越寫越像那論斤賣的成功學書籍了）。寫這篇文章時，距我離開鄉(xiāng)村快一年了，我在想，如果我當初留在那兒沒走，說不定也演繹出一段柳暗花明的故事。

話說我和陳云回到城里以后，自是幾經(jīng)周折，一番摸爬滾打。最終，陳云選擇從事自然教育，如今陳云和朋友們的“愛?自然”工作室現(xiàn)在做的風生水起。在我寫這篇文章時，陳云正和他的團隊在貴州帶領(lǐng)孩子們徒步、抓蟲、搞建筑。

做一個自然教育工作者，其實就是做一個“半農(nóng)半X"達人，農(nóng)民伯伯懂的知識你得懂，比如農(nóng)耕、動植物、手工藝等；農(nóng)民伯伯不懂的，你也得懂，比如教育學、心理學、宣傳推廣……陳云同志秉承了他一貫的吃苦耐勞、風吹日曬的作風，奮斗在自然教育的道路上。

責任編輯：方丹敏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