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輝
每次到別人辦公室或家里去,我總要在書櫥和書桌前駐足、佇望。如果別人書架上有一本跟自己一樣的書,那種驚喜就像驀然回首看到的愛人,像久等不遇的約會,更像是除掉在家和學校門口外的其他地方巧遇自己的孩子。他混跡于眾人之間,一眼望去,猶如一只小羊在群羊里,活躍的四蹄沒于草地,如月光中的花朵。
書就是開在桌案上的花朵。熄滅讀書燈,一身都是月光。月光中的花朵淺紫粉白,我的睡蟲則四處攀爬,咬噬出的大大小小的豁口,使不是花朵的也更像花朵。睡蟲也是欺軟怕硬的市儈,面對一本好書,它徒奈我何,但對糟糕的書、無味的書,卻是肆意踐踏。我的眼皮重重的,聽從睡蟲的安排,它要關門了。我扭頭便睡,從不敢違逆君意。是的,睡蟲君臨而至,一張口便是“皇帝詔曰”……
睡蟲之外,還有一只叫趙飛燕的黃尾巴貓。趙飛燕來我家第一天便表現(xiàn)不俗,它一眼相中的是最貴重和最有價值的一套42卷本的書。它蹲臥在前,左瞄右看,像一個人對物品的那種心儀與欽羨。它的小腦袋上長著一片黃色月牙圖案的絨毛,隨著表情的變化,月牙有時會變成橢圓形。一次女友說再見了貓貓,我再來時你可能兒孫滿堂了。我說沒那么快——我以為她說我呢。其實呀,貓貓與我在夜讀生涯里靜默,一年又一年過去,它頂多變成一只老貓,外貌并不會變。而我,那個捧讀詩書的、夜雨敲窗書當枕的黑發(fā)女子恐怕已是白頭了。我相信貓貓猶如睡蟲。捧一本書,貓貓躥上來一腳掌打過來時,我便猶如聽到赫赫睡蟲的“皇帝詔曰”,立馬棄書而眠……
我不在家的時間,貓貓在書案書櫥間躥上躥下,有時也靜如處子,讀讀詩書。它一定更懂得哪本書更適合我。貓貓沉靜的眸子是不可言說的神秘,投影在我內心。
我還記得從小到大讀過的學校里的圖書,一定沒有誰比我所簽下的借書單更多、間隔更短的了。在《精神空間》做編輯時,我花費更多時間的是雜志社的報刊圖書。而轉到電視報社的那一年半,我很低調與自閉,常躲到圖書資料室里。資料室訂著我喜愛的所有文學期刊,看不完就帶回家去看,有時夾個紙條做記號,下次再看的時候,像一只小狗找到了它沒吃完的那半碗飯……這半碗飯也令我心動與心暖……對書的愛刻骨銘心,即使離家千里,我也能一口氣背誦出兩三百本的書名來,像串起的冰糖葫蘆,像一個后來變得膚淺了的女友屈指掐算每個她認為愛她的男人。是的,她說起被愛的微甜也像是在歷數(shù)冰糖葫蘆,一個、兩個……其實,現(xiàn)在人的世界里,哪那么容易就有了愛呢,在書的世界里還差不多。
我容易讀一本書便愛上一本書,當然了,對人可不是見一個愛一個。正因為我不太輕易去愛一個人,才這么容易在書面前丟盔棄甲、俯首稱臣……
我最羨慕的職業(yè)是穿一身藍布大褂,灰撲撲地、無聲地游走在古舊的書櫥甬道之間,一輩子做一個默默無聞的圖書管理員。那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呵!直到有一天,老死在那兒,連游魂也氤氳著古章典籍灰撲撲的寒香,或者就地托生成一本靜默無言的書。
一書在手,心有大福,手有余香。書是開在桌案上的花朵。書,也使我成了青春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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