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用語用學(xué)知識分析《老王》的話語意義

史天祥

語文課的本質(zhì)是學(xué)習(xí)語言文字的運用，其目的是培養(yǎng)學(xué)生語言文字的運用能力，即語文能力。

“語言文字的學(xué)習(xí)，就理解方面談，是得到一種知識；就運用方面說，是養(yǎng)成一種習(xí)慣，這兩個方面必須連成一貫。就是說理解是必要的，但是理解了后必須能夠運用；知識是必要的，但是這種知識必須成為習(xí)慣。語言文字的學(xué)習(xí)，出發(fā)點在“知”而終極點在“行”，到能夠行的地步，才算具有生活的能力?！雹偃~圣陶先生這段論述道出了語文教學(xué)的本質(zhì)——語言文字運用。但我們關(guān)注的是“在理解方面說，是得到一種知識。”那么利用什么樣的方法策略讓學(xué)生理解語言呢？

文學(xué)作品留有意義的空白。這是盡人皆知的藝術(shù)規(guī)律。文學(xué)語言的空白結(jié)構(gòu)是指文學(xué)作品中所存在語言空缺、敘述中斷、敘事要素的缺席等斷裂與不連貫性。薩克雷說過：“作品最有趣的地方正是那沒有寫出的部分?！雹谝辽獱栆舱f：“在虛構(gòu)性文本中，空白是一種典型的結(jié)構(gòu)；它的功能是在讀者引起有結(jié)構(gòu)的運作過程，這個過程的實施把本文位置的相互作用傳輸給讀者的意識?！谋镜囊饬x在讀者的想象中才變得栩栩如生?！雹劭梢?，意義空白是溝通文本與讀者讀解的橋梁。讀出作品意義的空白，是理解讀懂文章的關(guān)鍵，也是避免閱讀在文章表層滑行而進入文章深層的要津。語用學(xué)知識就是幫助我們打開文章意義空白之門的鑰匙。

“語用學(xué)是在言語交際的總框架中研究話語意義的恰當?shù)谋磉_和準確理解的?！雹苊绹Z言哲學(xué)家格賴斯在《邏輯與會話》中指出：在正常情況下，人們交談不是由一串不連貫、無條理的話語組成的。之所以如此，是因為交談的參與者都在某種程度上意識到一個或一組共同的目的，或者至少有一個彼此都接受的方向。這種目的或方向使交談得以順利的進行。這樣，就提出了一個要求參與對話的雙方或者多方共同遵守的一般原則：“合作原則”，即在參與交談時，要使你說的話符合你所參與的交談的公認目的或方向。接著他又提出了四條準則：第一，量的準則，指對話時所提供的信息的量。即所說的話應(yīng)包含為當前交談目的所需要的信息；所說的話不應(yīng)包含多于需要的信息。第二，值的準則，指所說話力求真實，尤其是不要說自知是虛假的話；不要說缺乏足夠證據(jù)的話。第三，相關(guān)準則，即所說的話是相關(guān)的。第四，方式準則，指清楚明白地說出要說的話，尤其是要避免晦澀；避免歧義；要簡煉；有條理。

我們理解文章語言意義空白，從語用學(xué)的角度來講，就是依據(jù)語境研究話語的真正含義，解釋話語的言外之意。會話含義關(guān)注的不是說話人說了什么，而是說話人說這句話可能意味著什么。

楊絳的散文《老王》的語言由作者的敘述語言及“我”和老王的會話語言兩部分組成。文章開頭敘述“我常坐老王的三輪。他蹬，我坐，一路上我們說著閑話?！蔽恼陆Y(jié)尾“我回家看著還沒動用的那瓶香油和沒吃完的雞蛋，一再追憶老王和我對答的話，捉摸他是否知道我領(lǐng)受他的謝意?！弊髡哌@些話語是否暗示我們理解《老王》意義的關(guān)鍵，在于分析推敲作者的敘述語言及“我”和老王的會話呢？

先看文章中“我”和老王的會話。

（1）后來我在坐著老王的車和他閑聊的時候，問起那里是不是他的家。他說，住那兒多年了。

（2）我吃驚地說：“啊呀，老王，你好些了嗎？”他“嗯”了一聲，直著腳往里走，對我伸出兩手。

（3）我強笑說：“老王，這么新鮮的大雞蛋，都給我們吃？”他只說：“我不吃。”

顯然這三句按照對話應(yīng)遵守原則，老王是答非所問，違背會話的“合作原則”，第（1）句老王目的在于掩飾自己無家無親獨身鰥居的艱難窘境。第（2）（3）句老王在于掩飾自己病入膏肓的無奈與絕望。

（4）他說：“我送錢先生看病，不要錢?！蔽乙欢ㄒo他錢，他啞著嗓子悄悄問我：“你還有錢嗎？”我笑著說有錢，他拿了錢卻還不大放心。

按照“合作原則”“你還有錢嗎？”這是單方轉(zhuǎn)移話題。表現(xiàn)出老王關(guān)心作者夫婦作為高級知識分子在文革動亂中的艱難處境；老王雖然是一個“粗人”，但心思十分聰敏、精細，對當時社會環(huán)境保持著足夠的警覺。也體現(xiàn)出老王對“我”的體貼入微。

（5）我謝了他的好香油，謝了他的大雞蛋，然后轉(zhuǎn)身進屋去。他趕忙止住我說：“我不是要錢?！?我也趕忙解釋：“我知道，我知道——不過你既然來了，就免得托人捎了?！?/p>

這一句按照會話原則，有意違反方式準則，悖于說話應(yīng)該簡明避免晦澀準則。老王在臨死之前表明心跡：送東西不是為了要錢；但是他到底要什么，恐怕他自己也難以說明。而“我”的回答，雖然兩次強調(diào)“我知道”，可事實上，她還是不知道老王的心思，只能按照自己世俗的見解，繼續(xù)用錢換取香油和雞蛋。因此我和老王都有善良的人性，卻始終圄于社會階層的隔膜，“我”和老王的交流始終沒有跨過這道坎。這也許就是“幾年過去了，我漸漸明白：那是一個幸運的人對一個不幸者的愧怍?！闭嬲蛩?。

再看作品中作者的敘述話語。這類言語將人物之間會話連綴起來。對于讀者來說又是和作者進行會話。

（1）“我常坐老王的三輪。他蹬，我坐，一路上我們說著閑話?！边@句話“他蹬，我坐”顯然是冗余信息。刪掉變?yōu)椤拔页Ｗ贤醯娜?，一路上我們說著閑話?！本捅揪湓挶旧淼谋硪舛裕翢o損傷。但是就全文語境來分析，“他蹬，我坐”“常坐”“閑話”等詞語，看似平淡中顯示出了“我”與老王關(guān)系的親近，“我”對老王比較隨和，親人之間、朋友之間一般才會有這種“敘閑”。和那些不愿坐老王車的“有人”比較起來，好像我沒有“愧怍”可言。也許正因為如此，老王對我倍加親近。“開始幾個月他還能扶病到我家來，以后只好托他同院的老李來代他傳話了?！痹诶贤踝约翰荒芮皝碇畷r，老王還要托人傳話，可見楊絳一家在老王心目中的分量非同一般，在老王的心中，“我”已然是他的一個親人了！但是“我”呢？老王死了十多天之后，“我”才從同他同院的老李口中得知他的死訊。也許這又是楊絳多年后感到“愧怍”的又一原因?？磥怼八?，我坐”并非閑筆，人物之間貌似輕快地語調(diào)為后繼發(fā)生的事件埋下沉重的情感因子。

（2）他也許是從小營養(yǎng)不良而瞎了一眼，也許是得了惡病，反正同是不幸，而后者該是更深的不幸。

（3）胡同口蹬三輪的我們大多熟識，老王是其中最老實的。他從沒看透我們是好欺負的主顧，他大概壓根兒沒想到這點。

（4）我自己不敢乘三輪，擠公共汽車到醫(yī)院門口等待。

這三句話語中暗示語境。第（2）句我們看到底層大眾窘迫的生活狀況和可能造成自我戕害。（3）（4）句暗示“文革”動亂中知識分子的遭遇

（5）我們當然不要他減半收費。

（6）每想起老王，總覺得心上不安。因為吃了他的香油和雞蛋？因為他來表示感謝，我卻拿錢去侮辱他？都不是。幾年過去了，我漸漸明白：那是一個幸運的人對一個不幸者的愧怍。

話語意義的未定點。展示了知識分子與底層勞動大眾之間存在著天然的境遇落差和難以彌合的心理距離。

認知策略等語用學(xué)知識為我們有效地理解文章話語意義，進入文本深層提供了可靠的保證，也在訓(xùn)練學(xué)生思維和言語方式等方面，發(fā)揮著不可估量的作用。

注釋

①葉圣陶：《語文教育論文集》，廣西教育出版社， 1980年版。

②劉小楓：《接受美學(xué)譯文集》，三聯(lián)出版社， 1989年版第251頁。

③伊瑟爾，霍桂桓等譯：《審美過程研究》，中國人民大學(xué)出版社，1988年版第278頁。

④索振羽：《語用學(xué)教程》，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0年版第55頁。

[作者通聯(lián)：甘肅定西市安定區(qū)李家堡中學(xué)]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