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大明
“東南亞國家不必在大國之間選擇一方,特別是在美國和中國之間。”被視為奧巴馬心腹和首席外交顧問的蘇珊·賴斯,9月22日在華盛頓意有所指地稱,中國的崛起和美國亞太再平衡應該成為本地區(qū)加大合作的機遇。此前,賴斯為奧巴馬11月“重要里程碑”式訪華行程而探路,分別在北京人民大會堂和八一大樓受到習近平、范長龍的友好接見。
賴斯來華前后,另兩位美國對外政策“操盤手”也在海外奔波:國務卿約翰·克里9月10日飛抵巴格達,而防長查克·哈格爾則在格魯吉亞向俄羅斯隔空喊話。但與克里、哈格爾所扮演的執(zhí)行角色不同,賴斯主要負責對外政策制定,甚至有研究稱“奧巴馬對華政策皆出自賴斯團隊”。
事實上,自第二任期以來,奧巴馬外交決策的“內核小圈子”色彩濃厚。真正的決策者并非拜登、克里等人,而是那些圍繞在奧巴馬身邊的黨羽,其中以蘇珊·賴斯、薩曼莎·鮑爾、丹尼斯·麥克多諾、馬克·利珀特以及本·羅茲等人最為核心。
“如果再面對那樣的危機,我一定會做點什么,即便赴湯蹈火?!倍嗄旰?,蘇珊·賴斯(Susan Rice)還時常回憶起1994年在盧旺達親歷的種族滅絕慘劇。這位牛津大學國際關系學博士當時身為克林頓政府國安會分管非洲事務的助理,不到30歲的她時常難以招架殘酷的政治現實。3年之后,賴斯母親的密友馬德琳·奧爾布賴特執(zhí)掌美國國務院,并很快安排賴斯出任分管非洲事務的助理國務卿。其后賴斯直接處理了基地組織炸毀美駐肯尼亞和坦桑尼亞使館等重大事件,積累了外交經驗。
與蘇珊·賴斯調入國務院同年,薩曼莎·鮑爾(Samantha Power)告別了新聞界,進入哈佛大學攻讀法律。其時的鮑爾只有27歲,但已為《美國新聞與世界報道》、《經濟學人》等媒體工作4年,足跡遍布盧旺達、東帝汶、蘇丹、科索沃、波黑等地。而幾乎也是1994年關于盧旺達的報道,令鮑爾心有余悸。
2001年共和黨人小布什入主白宮,蘇珊·賴斯走過旋轉門、到布魯金斯學會從事研究。這位曾被非洲裔國會領袖認為“主張同化的華府非裔精英”卻日益展現出比傳統(tǒng)民主黨人更為極端的自由派傾向:她當然反對小布什的戰(zhàn)爭,但理由是戰(zhàn)爭這個概念從根本上就錯了。
賴斯在布魯金斯供職的第二年,讀到了一本令其眼前一亮的書,書名叫《來自地獄的難題:美國與種族滅絕的時代》,這正是已獲得法學博士學位的鮑爾的第二本書。在書中,對克林頓政府在波黑和盧旺達事務上決策遲緩持極大懷疑的鮑爾,闡釋了自己的人道主義干預理念,即所謂的“自由干預主義”,這與賴斯不謀而合。不過,相比之下,鮑爾更實際些,她雖也強烈反對反恐戰(zhàn)爭,但理由是這種單邊行動毫無合法性,且無視國際社會推進伊拉克人權狀況的努力。
《來自地獄的難題》不僅為鮑爾帶來普利策獎,還令其獲得奧巴馬青睞。2005年初,奧巴馬當選國會參議員不久就撥通鮑爾的電話。很快,剛剛被《時代》評為全球百大影響力人物的鮑爾加入了當時還不那么出名的奧巴馬團隊。其后奧巴馬關于達爾富爾問題的言論幾乎全部出自鮑爾之手。
2007年,總統(tǒng)大選隱形卡位戰(zhàn)已硝煙彌漫,蘇珊·賴斯放棄了希拉里·克林頓,轉而支持氣質相投的奧巴馬。從輔選到執(zhí)政,賴斯和鮑爾基本沒有離開奧巴馬外交團隊,但因為被鮑爾稱作“怪物”的希拉里的存在而無法盡情施展抱負。
在奧巴馬第二任期內,分別出任總統(tǒng)國家安全事務助理和駐聯(lián)合國大使的兩人顯然成了奧巴馬最為重要的謀臣。她們灌輸給奧巴馬的關于戰(zhàn)爭正當性的理念,成為美國外交政策的重要支柱。其具體內容,可參見奧巴馬在接受諾貝爾和平獎時宣讀的那篇出自鮑爾之筆的發(fā)言:“基于人道理由的武力是正當的……不采取行動不僅折磨我們的良心,還會導致未來以更高的代價進行干預。因此,所有負責任的國家都必須相信使命明確的軍事行動所能發(fā)揮的維和作用?!?/p>
不過,正是出于這種對戰(zhàn)爭的解釋,賴斯和鮑爾作為最堅定的支持者勸說奧巴馬做出了對利比亞動武的決定,但其后的班加西慘劇不僅斷送了賴斯的國務卿夢,也令所謂的“奧巴馬主義”深陷尷尬。
在奧巴馬入主白宮前,丹尼斯·麥克多諾(Denis McDonough)的名氣僅局限在國會圈子里。這位擁有喬治城大學國際事務碩士學位的橄欖球悍將,在國會里工作了將近10年,先是擔任眾議院外交關系委員會主席李·漢密爾頓的拉美事務助理,后又出任參議院民主黨領袖湯姆·達施勒的外交事務助理。這期間,他與達施勒的防務問題助理馬克·利珀特(Mark Lippert)和漢密爾頓的發(fā)言撰稿人本·羅茲(Ben Rhodes)先后結識。
利珀特比麥克多諾小4歲,獲斯坦福大學國際關系碩士學位后進入國會工作,同時還加入了海軍預備役。而羅茲又比利珀特小4歲,他從紐約大學拿到藝術碩士學位后,在布魯克林大街上目擊了“9·11”襲擊全程,之后進入國會追隨漢密爾頓,協(xié)助起草“9·11”事件特別調查委員會建議書和伊拉克調查小組報告,由此熟悉了中東事務。
麥克多諾、利珀特和羅茲三人中,利珀特最先與奧巴馬搭上關系。2004年,意外連任參議員失敗的達施勒向新當選的奧巴馬推薦了多位助手,其中就包括成為奧氏首位外交事務助理的利珀特。2006年初,奧巴馬訪問伊拉克時曾與利珀特共同住在薩達姆的一處舊居里,利珀特給奧巴馬系統(tǒng)講述了對于伊拉克政策的設想。當奧巴馬問及美國在伊拉克該做什么時,利珀特的回答是“離開”。這些觀點后來也就成了奧巴馬不斷重復的論點。
奧巴馬決定角逐白宮的2007年,利珀特招攬已在美國進步研究中心任職的麥克多諾加入外交事務團隊,隨后羅茲又被漢密爾頓推薦了過來,奧氏小圈子的“三駕馬車”就此成型。其間,利珀特曾短暫應征赴伊拉克服役。奧巴馬就任總統(tǒng)后,3人都被委以重任,不過利珀特因與奧巴馬首任國家安全事務助理詹姆斯·瓊斯不睦,不久就辭去了國安會辦公室主任職務,轉赴阿富汗服役,2012年才進入國防部。而麥克多諾先是接下利珀特遺缺,后改任國家安全事務副助理,2013年躍升為白宮辦公廳主任。羅茲曾為奧巴馬2009年的開羅演講代筆,去年接下麥克多諾的國安副助理職位。有趣的是,在2011年定點清除本·拉丹行動中,麥克多諾負責華府協(xié)調,而利珀特則直接為海豹突擊隊提供情報分析,兩人在前后方做了成功的間接配合。
相較于賴斯和鮑爾的意識形態(tài)理想基調,麥、利、羅三人更為現實,強調國家的實際利益和目標的實現。利珀特曾這樣回憶自己的服役經歷:“在參議院工作時是為了戰(zhàn)略,在伊拉克則是為了策略……我們(在國會)做了很多人權事務,但伊拉克的經歷改變了我,我仍舊從那里積蓄力量?!倍凑召囁沟恼f法,“利珀特與奧巴馬一樣,不是意識形態(tài)者,而是希望達成目的之人”。
雖然在利比亞戰(zhàn)爭決策上,“三駕馬車”輸給了賴斯和鮑爾,但他們在中東事務上對奧巴馬仍具有絕對的影響力。在埃及前總統(tǒng)穆巴拉克的去留問題上,他們推翻“法老”的看法顯然壓倒了希拉里。2014年9月10日,奧巴馬所宣布的打擊“伊斯蘭國”的戰(zhàn)略方案也基本上是由羅茲出面進一步解釋的。
盡管希拉里在新書《艱難抉擇》中將美國的亞太再平衡更多歸功于自己,但利珀特在北大短期留學的背景以及與奧巴馬的密切關系也足以令其承擔在亞太戰(zhàn)略中的關鍵角色。利珀特已歷任負責亞太事務的助理國防部長和國防部辦公室主任,隨著美國駐日、駐華大使相繼更迭,有關他接替金成出任駐韓大使的傳聞不絕于耳,也從側面說明了這一點。
無論理想還是現實,賴斯們組成的小圈子構成了奧巴馬外交決策的關鍵環(huán)節(jié)。按照前防長羅伯特·蓋茨的回憶,很多時候是在小圈子已拿出決策之后,奧巴馬才會請希拉里、蓋茨等人來討論,甚至直接要求他們?yōu)闆Q策背書,放棄異議、對外表態(tài)一致。
自新政時期總統(tǒng)獨立辦事機構建立以來,特別是杜魯門時代設置總統(tǒng)國家安全事務委員會之后,總統(tǒng)外交決策的小圈子也算是華府常態(tài),但為什么蓋茨還會如此抱怨呢?如果說蓋茨的非議可以解釋為黨派偏見,那么希拉里的微詞更一針見血:他們是“下一代人”。換言之,奧巴馬的“小圈子”是老一代資深政客不入眼的小年輕們:他們認同、崇拜并追隨奧巴馬,又恰好具有一些專業(yè)積累,是這些而非豐富的經驗成為進入小圈子的關鍵門檻。
毫無外交經驗和根基的奧巴馬闖入華府至今,在對外決策團隊中事實上劃出了極為涇渭分明的年齡與資歷界限。以2014年為計算點,53歲的奧巴馬過去6年中的兩位國務卿平均69歲、3位國防部長平均70.2歲,而所謂“小圈子”中的這5人則平均僅為43.4歲。這就是說,奧巴馬將父輩留在行政職位上,利用這些人的資深證明決策的正當性與正確性,又將自己的“門客”們攏到身邊,最徹底地貫徹自己的偏好。這種選擇,幾乎打破了以往總統(tǒng)政治中前朝老臣“回鍋”的慣例,很大程度上反映出謀求改變的奧巴馬自始至終對華府的不信任,他必須選擇一些與歷史、與傳統(tǒng)割裂的人。
“下一代”的小圈子為奧巴馬帶來舒適度的同時,也招致了“業(yè)余”的詬病,甚至有觀點將其視為美國外交決策圈資質降低的首要指標。小圈子的成長年代基本與奧巴馬相似,出生在越戰(zhàn)中后期甚至越戰(zhàn)之后,成長于冷戰(zhàn)時代后期,90年代或新世紀頭10年才正式進入職場,面對的最大問題是反恐戰(zhàn)爭和金融危機。這些背景至少導致了一些后果。其一,閱歷與經驗的有限,可能令他們更多傾向于理想主義的改變,一旦失敗又會回落到現實的考量,導致政策的反復與不延續(xù)。其二,對越戰(zhàn)印象的模糊和對中東事務的過度熟悉,導致他們對美國外交決策具有極度的失衡之感,會有動機謀求平衡,而金融危機與相對衰落顯然加劇了他們對亞太地區(qū)的重視度。其三,恐怖威脅和反恐泥潭的主觀痛苦印象令他們陷入決策的兩難,他們更為了解中東局勢的不可控性,并往往只做出一些試探性的漸進決策。其四,對冷戰(zhàn)的零星記憶和對中美建交35年來起伏的切身經歷,促使他們在對華決策中注重維持底線常態(tài),不跌入冷戰(zhàn)谷底的同時,期待從中美關系中實現美國訴求。
在缺乏歷史參照物的情況下,人們無法驗證奧巴馬小圈子的外交決策是否真的“業(yè)余”。但可以肯定的是,奧巴馬至少將民主黨外交專才儲備的代際更迭進行了提速,40多歲平均年齡的小圈子成員在奧巴馬政府8年經驗的積累之后,極可能在未來20年的美國外交舞臺上繼續(xù)扮演某種角色。當然,前提是不要再出現一個“奧巴馬”和他的“小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