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門

江三流

1.養(yǎng)老院

青山養(yǎng)老院坐落在風(fēng)景秀麗的青山之畔，是個頤養(yǎng)天年的好地方。

這天，一個年輕人搬著一堆生活用品來到了養(yǎng)老院，進了106房。106房里本來住著兩個老人，一個叫李跛子，一個叫黃三爺。黃三爺是個愛熱鬧的人，見有人搬進來，挺高興，就幫著年輕人整理好床鋪，然后理所當(dāng)然地問道：“年輕人，你是送你父親來住吧，他多大年紀(jì)了？”

年輕人一驚：“我父親？我父親已經(jīng)去世了?！秉S三爺就問：“那你這是送誰來住?。俊蹦贻p人臉上不自然起來，說：“我自己?！秉S三爺這下懵了，這個年輕人看上去最多只有四十歲，怎么會想到住進養(yǎng)老院呢？

面對黃三爺?shù)囊蓡枺贻p人吞吞吐吐地搪塞了幾句，只說他叫鄭飛，今年三十八歲，至于為什么住進養(yǎng)老院，只字未提。

黃三爺還想追問下去，卻見李跛子敲了敲棋盤，咳嗽了一聲說：“黃老三，莫不是人家的私事你也要打聽？”黃三爺一想也對，年輕人住進養(yǎng)老院，肯定有他的苦衷，既然不愿說，再問也是白搭，于是干脆閉了嘴，和李跛子下棋去了。

自從鄭飛搬進來，106室熱鬧了不少。以前，屋里只有李跛子和黃三爺兩個人，天天在一起下棋抬杠?，F(xiàn)在有了鄭飛這個裁判，兩人連抬杠都有人給評理了。

讓人沒想到，更熱鬧的事還在后頭。這天，李跛子和黃三爺?shù)钠逭碌疥P(guān)鍵時刻，屋外走進來三個無賴，戴著墨鏡，剃著光頭，兇神惡煞的樣子。為首的一進門，看見鄭飛，就打了個哈哈：“鄭飛，你‘老人家可真難找?。∧阋詾槟阕∵M養(yǎng)老院，我就找不到你了？”

鄭飛一見來人，臉色就變了，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刀哥，我、我……”

那個叫刀哥的惡狠狠地說道：“我想找的人，還從來沒有能逃得掉的?！编嶏w的臉色蒼白，不敢作聲。這時，黃三爺突然叫道：“鄭飛，你怎么當(dāng)裁判的，我怎么少了一個炮？”

鄭飛無奈地看了一眼棋盤，說：“刀哥，要不我們出去說話，這里還有兩個老人呢。”刀哥冷笑一聲，猛地將棋盤推亂：“喲，你還怕丟臉？怕丟臉還躲到這兒來？”

鄭飛正要解釋什么，黃三爺黑著臉站起來，對刀哥說：“你怎么推亂了我的棋盤？”

刀哥斜了黃三爺一眼，一下掀掉了整個棋盤，挑釁地說：“我不但推了，還掀了你的棋盤，你能怎么樣？”然后指著鄭飛的鼻子道：“鄭飛，我再給你三天期限，到時你要是再不還錢，可別怪我不客氣！”說罷，手一揮，帶著兩個人揚長而去。

幾個無賴走后，黃三爺和李跛子相互對視了一眼，仿佛明白了鄭飛為什么年紀(jì)輕輕就呆在養(yǎng)老院里。黃三爺嘆了一口氣，對鄭飛說：“你也別瞞著了，告訴我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看大家能不能幫你想點辦法。”

鄭飛一聽，這才抬起紅腫的雙眼說起了原委。

鄭飛以前是個包工頭，日子過得挺滋潤。一年前，鄭飛喝多了，跟一個朋友去了一家地下賭坊，趁著酒勁玩起了“牌九”。一開始，鄭飛還贏了一些錢，可沒過多久，不但將身上的錢輸了個精光，還欠下了一萬多元的債務(wù)。

酒醒后的鄭飛懊惱萬分，為了翻本，他再次進了賭場，不料越陷越深，最后欠了幾十萬高利貸。上個月，刀哥逼著鄭飛賣家里的房子還錢。鄭飛實在沒辦法，只好出此下策，湊了一點錢，躲到養(yǎng)老院來，想暫時躲一陣子，沒想到刀哥還是找上了門，眼看著這是要將他往絕路上趕。

黃三爺聽罷，氣得一拍桌子：“簡直就沒有王法了！”

李跛子哼了一聲，對鄭飛說：“我看啊，這分明就是一個圈套。放高利貸的和開賭場的都是一伙的，道上稱為‘殺豬。那些什么都不懂的賭客，他們背地里稱之為‘豬。這樣的事，古來就有，你如今著了道，也不足為奇?！?/p>

黃三爺想不到李跛子還懂這些，就說：“李跛子，既然你分析得頭頭是道，能有什么辦法幫幫鄭飛嗎？”

李跛子搖了搖頭說：“按江湖規(guī)矩，唯一的辦法，只有再去贏回來！”

鄭飛連連點頭，黃三爺卻急了：“你明明知道他們是老千，還再去贏回來？簡直就是癡人說夢。”

李跛子無奈地笑了笑：“你先聽我說幾個關(guān)于牌九老千的故事，聽完，你就明白我的意思了?！?/p>

2.生死門

牌九中有一種牌局叫“生死門”，很多人并不知道這個名字是怎么來的，李跛子講的第一個故事就是“生死門”的由來。

當(dāng)年，秦始皇為了修長城，抓了無數(shù)壯丁。壯丁們見工程浩大，不知道修到什么時候是個頭，就越來越消極，甚至有人聯(lián)合起來反抗。

幾次鎮(zhèn)壓之后，秦始皇覺得長此下去不是辦法，就召集了身邊的謀士，要他們想一個法子，讓壯丁不再造反，修好長城。于是，謀士們絞盡腦汁，發(fā)明了牌九和骰子，并制定了游戲規(guī)則。

牌九共三十二張牌，根據(jù)當(dāng)時的等級分為“天地人娥長士雜”等各色牌樣，按照長城的模樣壘在一起。玩家共分四方，輪流坐莊，推出八張牌，分為四份，然后玩的人按擲骰子的順序拿牌，根據(jù)拿到的兩張牌九搭配的點數(shù)比大小，旁邊的人也可以參與。

牌九送到了長城腳下，很快引起了壯丁們的興趣，勞作之余，有了這種娛樂，可以暫緩思鄉(xiāng)之情，也不再覺得時間難熬了。不久后，壯丁們不再滿足于簡單的游戲，開始賭起可憐的薪水來，輸了薪水，就賭衣物和食品。謀士們看在眼里，樂在心里，這正是他們制造牌九的真正用意。壯丁們一旦開始賭博，就會相互猜忌，相互仇視，再也不會聯(lián)合起來造反了。

長城腳下，賭博之風(fēng)愈演愈烈。贏了的人不但可以吃好穿暖，甚至可以用多余的財物指使別人干活。

這些賭徒中，有一個叫做萬喜良的白面書生，運氣特別差，他剛剛和妻子孟姜女結(jié)婚三天就被抓來了?？伤拿惯\并沒有結(jié)束，他每次賭牌九都是輸多贏少，所以不得不干最重的活，吃最差的食物。

這天，萬喜良又將晚飯輸?shù)袅?。他輸紅了眼，就脫下身上僅有的一件棉衣，和幾個玩牌九的人說：“我們再賭一局?！?/p>

幾個人看了看萬喜良的棉衣，因為他新婚不久，棉衣還是新的，就點頭同意了。當(dāng)時的牌九，點子都在面上，莊家可以隨意碼放，全靠擲骰子憑運氣拿牌。萬喜良在心里暗暗地祈禱拿一個最大的點數(shù)，贏回自己的晚餐。endprint

不幸的是，萬喜良又輸了，他拿了一副最差的牌，他的棉襖也沒有了。饑寒交加的萬喜良灰溜溜地離開了人群。夜里，他不知被凍醒了多少次，也不知道被餓醒了多少次。萬喜良悲哀地想，我可能活不到明天了。

難以入睡的萬喜良為了能撐到天亮，拿出牌九，一個人趁著月色玩了起來。他只希望能活到天亮，再想辦法。突然，萬喜良發(fā)現(xiàn)了一個有趣的現(xiàn)象：如果牌九的點數(shù)從大到小按順序排下來，那么跟在莊家后面拿牌的下門輸?shù)臋C會大，而在莊家前面拿牌的上門贏的機會大。比如，莊家拿四點，下門就是三點，莊家拿三點，下門就是二點……除非莊家拿到一點，下門才會拿到四點贏，而上門恰恰相反。

這是一個規(guī)律！萬喜良的腦中靈光一閃，他又仔細(xì)地研究了很長時間，終于發(fā)現(xiàn)，有八種組合是這種情況，這就是后人所稱的“生死門八大條口”。萬喜良意識到，這可能是他救命的機會。

終于熬到第二天，萬喜良拿著僅有的食物來到了賭場。人們正玩得熱火朝天，萬喜良看準(zhǔn)了牌面，把所有食物押了上去。如果這一次再輸，他肯定會被餓死，那么，他就再也不能見到妻子孟姜女了。

骰子在地上轉(zhuǎn)了幾圈，終于停了下來，萬喜良贏了！和他想象的一樣，只要看準(zhǔn)了那個規(guī)律，贏的機會就有四分之三。

從此以后，萬喜良總是贏多輸少，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用整天干活了，他贏來的財物足夠指使別人去干他的那份活。為了能一直贏下去，那個秘密他誰都沒有告訴，他偷偷地將這個秘訣叫做“生死門”。

慢慢地，萬喜良又想到一個點子，他用錢財買通官兵，單獨承包了一段長城，然后招攬了一幫賭徒在這段工地干活。這樣一來，他不但可以贏光這些賭徒的錢物，還成了一個名正言順的小監(jiān)工，再也不用和那些壯丁擠在一起受罪了。

而這時候，孟姜女正在家里癡心地趕制寒衣，要送到修長城的工地上來。孟姜女走了好幾個月才來到長城腳下，在那里，她遇見一個可憐的壯丁，穿得異常單薄，干著牛一樣的重活。孟姜女想到萬喜良也在遭受這樣的待遇，不禁流下淚來。她哭著上前詢問那個壯丁，可知道萬喜良的下落，不料那壯丁正是被萬喜良贏去了所有東西，他惱恨交加，沒好氣地回道：“萬喜良死了！”

孟姜女哪里知道實情，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合當(dāng)有事，正當(dāng)孟姜女哭得天昏地暗的時候，長城轟的一聲，竟然裂開了一個大缺口。倒下的長城，正是萬喜良和那幫賭徒修的那一段。

是孟姜女哭倒了萬里長城？并不是。那幫賭徒整天想著牌九，哪還有心思干活？那段長城，地下的根基全是棉柴填起來的，看起來有模有樣，其實風(fēng)吹就倒。

長城倒塌的消息很快傳到秦始皇耳里，他大發(fā)雷霆，命令處死萬喜良，并拋尸在長城腳下，以震懾所有賭徒。萬喜良臨死之前，雙眼含淚，對孟姜女哭訴道：“我以為我找到了牌九的‘生死門，想不到，制造牌九的人用心險惡，只要走進了賭博這道門，就已經(jīng)注定了是一扇‘死門?！?/p>

這一次，孟姜女欲哭而無淚……

李跛子的故事說完了，黃三爺忍俊不禁道：“原來是豆腐渣工程害了萬喜良吶！”而鄭飛關(guān)心的和黃三爺完全不一樣，他忍不住問道：“牌九的生死門我也知道一點，可是現(xiàn)在的牌九早已經(jīng)蓋住牌面了，怎么能分辨出來呢？”

李跛子擺了擺手說：“別急，這不是還有兩天嘛，明天我再說另一個故事給你們聽?！闭f罷，就開始閉目養(yǎng)神起來。

3.滿洲國

第二天，李跛子還是照常和黃三爺下棋，當(dāng)裁判的鄭飛卻如坐針氈。黃三爺眼看就要輸了，他猛地一推棋盤，說道：“不下了，不下了，你開始講第二個故事吧。”

這個故事發(fā)生在民國二十二年的東三省。

牌九發(fā)展到這個時期，已經(jīng)成了人們主要的賭博工具，也開始出現(xiàn)了五花八門的老千。行內(nèi)有個叫顧大同的老千，傳說他從來沒有輸過。他在五十大壽的時候，宣布從此金盆洗手，永不涉賭，如有違背，天地不容。話說到這份上，大伙兒知道顧大同是鐵了心戒賭了。

不料三年后的一天，一隊偽軍進入了顧府，在眾目睽睽之下請走了顧大同。顧大同被請到了一座日式建筑里，這時，來了一個戴著眼鏡的中年人。顧大同一看，不由得心里一驚，這不正是日本人封的偽滿洲國皇上溥儀嗎？他把自己找來會有什么事呢？

溥儀告訴顧大同，日本的關(guān)東軍長官武藤一直崇尚中國文化，特別喜愛牌九，所以想要和溥儀玩一場牌九賽。溥儀讓顧大同到時候作為滿洲國的一員代表，上臺參賽，而且一定要贏，為滿洲國掙回一點臉面。

顧大同心里暗笑，掙回一點臉面？祖宗的臉都被丟光了，靠牌九能掙回什么臉面。但表面上顧大同只是客氣地說：“我實在是牌技平平，而且我已立下毒誓，永不涉賭了?！?/p>

溥儀一聽，臉就沉了下來，甩袖而去。不一會兒，就命人將顧大同關(guān)進了一處陰暗的地牢，罪名就是欺君。在偽滿洲國，“欺君”仍然是死罪。

顧大同卻并不生氣，他坐在地牢里，靜靜地回想這一輩子犯下的罪過，就是判個死刑也不為過?？磥?，真的是報應(yīng)來了。

第二天，地牢里進來一個人，自稱是滿洲國的親王載灃，來勸顧大同出戰(zhàn)，顧大同一聲不吭。載灃沒了辦法，只好告訴顧大同這次賽事的原委。

親王告訴顧大同，這次皇上訪日歸來，武藤逼迫著他發(fā)表一份《回鑾訓(xùn)民詔書》?；噬峡催^之后，覺得實在是有辱身份，就不愿意。武藤不陰不陽地笑著說，要不就來一場中國的牌九友誼賽，贏了就可以不簽，輸了就必須簽。大家心里都清楚，日本人脅迫著皇上，這是給他一個臺階。但皇上還是費盡心機，讓人打聽到了高手顧大同，想扳回這一局，等到日后重復(fù)河山，再圖奮起。

說到這里，載灃已經(jīng)聲淚俱下，哀求地看著顧大同，請他能顧全大局，贏下這一局，如若不然，就等于詔告天下，皇上是日本人的奴才了。顧大同聽完后，雙目緊閉，過了半晌才恨恨地說了一句：“我上！”

載灃心中暗喜，這可真是一著險棋，把這么機密的事告訴了顧大同，實在是下下之策。等到顧大同贏了牌局，必須立即將他殺死，不留后患。顧大同哪里知道載灃的心思，他只是受不了日本人的跋扈，決定破戒，殺殺鬼子的威風(fēng)。endprint

第二天就要開賽了，顧大同連夜制作起牌九來。載灃不明白，為什么牌九還要趕制，顧大同告訴載灃，這是他的獨門絕技—“暗花”牌九。暗花并不稀奇，稀奇的是顧大同做的暗花，是在牌九的黑白相交處，利用光的折射原理，在特定的角度才可以看到做下的記號，只有這樣，他才有機會做出“生死門”。載灃還不放心，畢竟生死門的勝率只有四分之三，那么還有四分之一的輸率，怎么辦？顧大同微微一笑，說他自有分寸。

第二天，比賽開始，武藤大大咧咧地坐在正方，下方坐著一個日本官，左側(cè)坐著溥儀，右側(cè)坐著顧大同。牌局一開始，顧大同并沒有贏得特別明顯，溥儀也有輸有贏。

到了最后一局，輪到顧大同坐莊。他在心里算了算籌碼的數(shù)量，只要拿下這一局，就勝券在握。武藤也不傻，他知道這局是關(guān)鍵，而且他也隱隱感覺到顧大同總是壓著他的牌。在顧大同做好牌局之后，武藤突然改變了主意，他竟然將自己的籌碼全部收回，改押在了顧大同的上門，也就是生門。

場上的局勢瞬間有了變化，載灃知道壞了，讓武藤看出門道來了。這一局，顧大同如果想贏，除非出現(xiàn)奇跡。

顧大同也不由得心里一驚，但他臉上根本沒表現(xiàn)出來，而是拿起骰子，往桌上狠狠地一頓，擲了出去。骰子翻滾著落定，這時顧大同心中已經(jīng)非常清楚，雖然只有四分之一的機會，但他還是拿到了至尊的兩張牌，“三丁”和“六套”，俗稱“皇上”，通殺！

武藤押的那一方，拿到的是一張“虎頭”和一張“雜九”，是最差的牌，俗稱“鬼子”或“癟十”。牌已經(jīng)全部亮在了臺面，溥儀長長地松了一口氣，贏了！

顧大同為什么能闖過生死門？因為他不但做了牌九的暗花，還掏空了骰子，在里面灌上了一半水銀，這樣，他一頓骰子的時候，已經(jīng)做好了點數(shù)，這時所謂的生死門就不存在了，他可以拿到自己想要的那副牌。為了這一戰(zhàn)，顧大同已使出了渾身解數(shù)。

誰知這時候，武藤卻突然哈哈狂笑起來，說：“天意啊，真是天意！”他指著顧大同的牌面說：“這是皇上?！庇种噶酥赶路阶约旱呐普f：“這是鬼子?！比缓筠D(zhuǎn)過頭來問溥儀：“你是皇上，我就是你們說的鬼子，你說誰大？”

溥儀臉色一變，這個問題，怎么回答？武藤毫不謙讓地將顧大同的籌碼都拿了過去，笑著說：“鬼子打皇上，天經(jīng)地義！”

溥儀和一干大臣面面相覷，誰也不敢吱聲。武藤更加得意地狂笑起來。正在這時，顧大同猛地一頭撞向了武藤的下頜，武藤的笑聲戛然而止，鮮血從他的嘴里溢出。顧大同叫道：“鬼子打皇上，顧大同打鬼子！”說罷，又沖將上去……

顧大同最后被鬼子殘忍地殺害了。雖然他根本不知道，即使他不被日本人殺死，也逃不過偽滿洲國的毒手。從他走進這場賭局開始，已經(jīng)注定了結(jié)局。最后，溥儀的《回鑾訓(xùn)民詔書》也頒發(fā)了。而那一場牌九賽，不過是一場鬧劇。

李跛子的第二個故事講完了。黃三爺氣憤得直拍桌子，鄭飛卻有些失望，顧大同所謂的千術(shù)，在今天看來，也不過是小兒科。李跛子嘆了一口氣說：“再高明的千術(shù)，沒有強大的自身，也終究不過是一場鬧劇?！?/p>

鄭飛還想要說什么，想了想，還是沒再吱聲。

4. 詐騙犯

第三天一早，鄭飛早早擺好棋盤，想等李跛子下完棋再繼續(xù)講故事。李跛子卻揮了揮手說：“今天直接開始說第三個故事吧?！?/p>

話說二十年前，有一個敗家子，輸?shù)们废铝艘黄ü少€債，走投無路，來到河邊，準(zhǔn)備自殺。這時，一個中年人走了過來，他自稱老五，說自己在賭場上見過敗家子，知道他輸了很多錢，問他想不想扳本。敗家子心想，這不是廢話嗎？可他現(xiàn)在再也沒本錢去扳本了。老五笑了，說：“扳本是去贏錢的，要許多本錢做什么？”

老五告訴敗家子，他有一樣好東西叫“透視牌九”，可以輕松地看出生死門。敗家子這才知道原來牌九上還有生死門的說法。老五答應(yīng)幫敗家子贏回所有輸?shù)舻腻X，但是敗家子必須先幫他去設(shè)一個局。敗家子此時已經(jīng)走投無路，只有答應(yīng)老五。

敗家子裝作和老五不認(rèn)識，去參加了老五設(shè)下的一個賭局。敗家子在賭錢的時候一直戴著一副眼鏡，通過這副眼鏡，他能把每一張牌九都看得清清楚楚。根據(jù)生死門定律，贏錢自然不在話下。就這樣，沒用幾場，老五就將那個叫做三哥的人的錢贏得精光。聽說那三哥和敗家子一樣，連賣房的錢都輸光了。

賭局結(jié)束，敗家子準(zhǔn)備和老五分贓。老五卻哭喪著臉說：“三哥是我親哥，要不然他會這么容易鉆入圈套？我找你來贏他的錢，是因為我現(xiàn)在缺錢做生意。這些錢，等我周轉(zhuǎn)過來，肯定還是要還給他的。畢竟，我們是親兄弟。”

敗家子心里一驚，老五分明就是想賴賬?？呻S后他一打聽，才知道，老五和三哥是真的親兄弟。這時，老五又找到敗家子，對他說：“我又看上了一個冤大頭，很有錢，你再跟我設(shè)個局，贏了錢，我連上次那份一起給你?！睌〖易咏?jīng)不起誘惑，就答應(yīng)了。

老五帶著敗家子去了賭局，很輕松地就贏了幾場。輸家是個胖子，他突然翻臉，說懷疑敗家子出老千，說罷，就招手叫來幾個彪形大漢。敗家子心里暗驚，想求助老五。不料老五還沒等敗家子作聲，就沖上前來，拽下了敗家子的眼鏡，還從敗家子的身上搜出骰子遙控器。老五裝作氣憤地說：“好你個小子，敢出千，這下有你受的了?！?/p>

胖子冷笑著說：“按道上規(guī)矩，出千的，給我挑了他的腿筋！”兩個彪形大漢上來，二話沒說，就動起手來。

敗家子一聲慘叫，鮮血遍地。最后，他忍痛給胖子打了一張巨額欠條。到了這時候，敗家子終于明白，自己上了老五的當(dāng)，一定是老五和胖子串通好，以自己出千為借口，想賴掉從三哥那騙來的錢。

從此以后，敗家子成了跛子，他實在咽不下那口氣，尋思著報復(fù)。終于有一天，敗家子偷偷地找到老五家，一把火燒了他的房子。為了出這口氣，敗家子被送進了監(jiān)獄，判了四年刑。

敗家子進監(jiān)獄之后，卻聽說老五根本沒事，那一天，他和家人正巧都出門去了。敗家子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失敗，在監(jiān)獄里，他又一次想到了自殺。endprint

說來也巧，敗家子的消極情緒被一個判無期的詐騙犯發(fā)現(xiàn)了。詐騙犯聽說敗家子的事后，哈哈一笑說：“這么點破事就想死？這樣吧，你自殺前告訴我一聲，讓我救你。這樣一來，我就可以立功減刑。”敗家子哭笑不得：“告訴你了，我不就死不成了？”詐騙犯神秘地附耳過來說：“等我教你學(xué)會真正的千術(shù)，你就再也不想死了?！?/p>

詐騙犯告訴敗家子，老千其實分文千和武千。武千是靠道具出千，贏不到大錢。而文千則不一樣，文千的賭具全是真的，不怕人檢驗，靠的全是手上功夫。文千包括偷牌、換牌，最高深的就是“過橋”，可以把手中的兩張牌在不知不覺中換成想要的任何點數(shù)。

敗家子聽了，又心動了。于是他搓好一根棉繩，趁還沒開飯，來到飯?zhí)茫诹荷洗蚝美K結(jié)。準(zhǔn)備把繩子套上脖子時，他看了一眼詐騙犯，詐騙犯鼓勵地點了點頭。敗家子長嘆一聲，把脖子放入了繩套。兩腳離地的時候，他聽見詐騙犯歇斯底里地叫嚷著：“有人上吊了！”然后，他就失去了知覺……

敗家子醒來后才知道，詐騙犯當(dāng)時并沒有立即解救自己，而是等叫來了監(jiān)獄干部，讓干部眼見為實后，才慌不迭地將他解救了下來。

在監(jiān)獄自殺是要加刑的。敗家子從鬼門關(guān)走了一趟，又被加了一年刑期。

五年后，敗家子從監(jiān)獄出來了。此時他真的成了一個老千高手。敗家子一心還想找老五報仇，可老五早就不知蹤影。直到十幾年后，敗家子終于托人找到了老五。當(dāng)他去看老五的時候，老五躺在天橋底下，咧著嘴對他傻笑，嘴里喃喃地念著：“三哥，對不起。三哥，對不起?！?/p>

當(dāng)年精明過人的老五，成了個流浪的傻乞丐！

敗家子不知道這十幾年里，在老五身上發(fā)生了什么事，但現(xiàn)在的老五，已經(jīng)不值得他去報復(fù)了，他連活著的唯一目標(biāo)也失去了。此時，敗家子已經(jīng)五十多歲了，他決定不再涉賭。而他從監(jiān)獄里帶出來的“過橋”絕技，也在賭博圈里成了一個傳說。

5.敗家子

李跛子的第三個故事講完了。這時，一直沉默的黃三爺突然深深地嘆了口氣，說：“還真是巧了，這個故事我以前聽人說過，不過，我聽的是故事的另一半，講的是那個敗家子進監(jiān)獄后，老五是怎么變傻的?！?/p>

黃三爺說，老五是個聰明人，他從三哥那里騙來錢后，就做起了生意，生意越做越大。而三哥賭輸后沒錢過日子，就想去向老五借點。這天，他來到老五新房的院子里，正準(zhǔn)備推門進去，卻聽見屋里幾個人在說話，一個人說：“這樣不好吧，要是把我表哥的錢都贏光了，我以后怎么見他？”老五罵了一句：“只要能贏錢，管他是誰，做老千就必須六親不認(rèn)。我三哥是我親哥，我不照樣做局贏光了他的錢？”

屋外的三哥一聽，這才恍然大悟，原來自己以前都是被兄弟設(shè)局騙了。從此，三哥恨死了老五，發(fā)誓再不與老五往來。

這年過年，老大請兄弟們一聚，兩兄弟只好又見面了。席間，三哥來了氣，非讓老五陪他喝酒。老五說一會兒要開車，三哥就火了，說：“你是不是看不起三哥？”老五沒辦法，只好陪他喝酒。三哥左一杯，右一杯，直把老五灌得東倒西歪，心理才平衡了一點。散席后，老五堅持要開車走，老大不放心，就讓老三和老五一道，有個照應(yīng)。

在車內(nèi)，三哥借著酒勁，再沒有顧忌，和老五吵了起來。老五卻一直抵賴，氣得三哥讓老五停車，自己下了車。就這樣，老五開著車先走了。

三哥走到半路，發(fā)現(xiàn)一輛車翻倒在路邊的水溝里，到近前一看，竟然是老五，老五出車禍了！老五看上去沒受什么傷，只是昏睡在車座上打呼嚕。三哥剛想去叫醒老五，但一想起他干的缺德事，火又上來了：你小子活該，讓你在這兒凍一夜！想到這兒，三哥就轉(zhuǎn)身離開了，繼續(xù)往前走。

回到家中，三哥的酒已醒得差不多了，想起躺在路邊的老五，畢竟還是不放心，于是又返回車禍現(xiàn)場，卻怎么也叫不醒老五了。

老五被送到了醫(yī)院。醫(yī)生說，多虧有人發(fā)現(xiàn)，要不然這么冷的天，連傷帶凍一夜，性命就難保了?，F(xiàn)在雖然救活了，但因為大腦受到撞擊，傷者已經(jīng)變成傻子了，如果車禍發(fā)生時就能解救傷者，或許不會是這個結(jié)果。

三哥聽罷，心里懊悔萬分。老五是酒駕，沒有得到賠償。他醒來后，除了說一句“三哥，對不起”之外，什么話都不會說了。三哥見狀，更加內(nèi)疚，他發(fā)誓從此徹底戒賭，好好帶著老五過日子。

可傻子老五卻不領(lǐng)這份情，一見到三哥就想跑。終于有一天，老五跑丟了，三哥找遍了各地也沒找著。最后三哥也老了，進了養(yǎng)老院。直到兩年前，有個城市的天橋下死了個傻子乞丐，正是老五。三哥這才趕往那里，收了老五的尸……

黃三爺?shù)墓适乱舱f完了，他的眼里含滿了悔恨的淚水，突然，他苦笑起來，說：“李跛子，原來你就是那個戴眼鏡的小子。想不到你最后也會和我一樣，陪我在這養(yǎng)老院里等死?！?/p>

李跛子無奈地看著黃三爺說：“三哥，在打聽老五下落的時候，我就知道你住在這兒。心灰意冷之后，我就到這兒來和你作伴了。畢竟，我比你年輕，什么事也有個照應(yīng)，我這是在給自己贖罪，也算了結(jié)老五的一個心愿。雖然我恨他，但他念叨的那句話，我記在心里。我一直想和你說出實情，但話到嘴邊，總是說不出口，今天趁著這個機會，向你認(rèn)個錯！”

黃三爺擺了擺手：“其實，這事也怪不得你，你也是賭博的受害者，我們都是咎由自取啊！”

屋里一時陷入了沉默，坐在一旁的鄭飛也深深地埋下了頭，一言不發(fā)。

黃三爺這才想起鄭飛的事，對李跛子說道：“不管怎么說，今天是高利貸的最后一天期限，看來你還要再拿出絕技幫鄭飛一次，幫他還清賭債，讓他能重新做人。不能讓他再像我們一樣，越陷越深了?！?/p>

李跛子笑了笑說：“能救他的人只有他自己，你還是問問他自己吧?！?/p>

黃三爺不明就里地看看李跛子，又看看鄭飛。只見鄭飛沉默了半晌，終于抬起頭說：“李叔，你的意思我明白了?！闭f罷，他掏出一個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說：“刀哥，你們不用再來演戲了，‘過橋絕技我也不想學(xué)了，就這樣吧?！?/p>

黃三爺懵了，不知道這到底鬧的是哪一出。

李跛子微笑著點了點頭，對鄭飛說：“其實從你給我們下棋當(dāng)裁判、我看到你那雙手的時候起，我就知道你也是個老千。你手上的繭在無名指和小指之間，這不是正常的繭，是練牌留下的。后來，我又托以前的朋友查了你的來歷，知道你是怎么入的這一行。我猜，你可能是為了‘過橋而來。等到你讓那個什么刀哥來演這場戲，我就心知肚明了。你們這是誘我出手，想求我教你，對不對？所以，我才和你說了三個故事，你明白了嗎？”

鄭飛用力地點了點頭，說：“李叔，黃叔，當(dāng)年我做豆腐渣工程犯了事，欠下許多債。我一直心理不平衡，想著怎么撈橫財，才入了老千這行，可日子卻過得越來越差，還整天提心吊膽。我以為是自己千術(shù)不過關(guān)，今天，我總算明白了，我的事怪不得別人，怪只怪我耍小聰明，才走上了絕路。如今我還年輕，應(yīng)該還來得及。我這就收拾東西回家，遠(yuǎn)離賭博，重新做人?！?/p>

李跛子笑了笑：“果然是個聰明人?！比缓筠D(zhuǎn)身拿出了棋盤，說：“三哥，趁鄭飛還沒離開，讓他再給我們當(dāng)一次裁判吧?！秉S三爺想了想說：“來就來，誰怕誰？雖然你是老千，但每次我偷偷移動棋子，你不也沒發(fā)現(xiàn)？”

106室里飄出兩個老人爽朗的笑聲……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