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一老

蔡美美

鄭欣蕓和老公李楓都是“北漂”，在北京打拼多年，有了些積蓄，決定在北京買房。房價太貴，兩人只好去京郊買房。這里的房價便宜得多，但離上班的地方很遠(yuǎn)，每天來回，路上就得花五六個小時。為了不遲到，兩人不得不早上五點就起床，去排隊搭公交車。

買了新房，李楓就想接父親來同住。李楓的母親去世了，父親李復(fù)清一個人住在老家的小鎮(zhèn)上，鄭欣蕓還是結(jié)婚的時候見過他一面。

這天是周末，李楓要加班，說已經(jīng)上好了鬧鐘，讓鄭欣蕓早點起床，去火車站接父親。鬧鐘響的時候，鄭欣蕓還睡得迷迷糊糊，她一看時間還早，心想，好容易周末，就多睡半小時吧。半小時后，鄭欣蕓起床了。誰想去火車站的路上遇到了堵車，這一堵就是一個鐘頭，等趕到火車站，卻怎么也找不到老人家，手機(jī)也打不通。

鄭欣蕓只好打電話給李楓，李楓一聽就急了，忙請了假急匆匆趕來。兩人一起找了半天，還是沒有結(jié)果。李楓說：“我不是上了鬧鐘嗎，你怎么會沒接到爸爸？”鄭欣蕓小聲說：“我看時間還早，就多睡了半小時，誰知道……”李楓一聽就火了，大聲責(zé)怪她，鄭欣蕓低著頭，也不敢爭辯。

快到中午，兩人身心疲憊，決定先回家，下午再接著找?？斓介T口，卻發(fā)現(xiàn)一個人倚在自家門上睡著了，仔細(xì)一看，正是爸爸！

李楓問：“爸，你怎么一個人找來了？鄭欣蕓去接你了?！崩顝?fù)清說：“我下車后等了一會兒，沒看到兒媳婦。知道你們忙，想著別給你們添麻煩了，就自己找來了。”

鄭欣蕓說：“爸，你的手機(jī)呢，怎么打不通？”李復(fù)清一拍腦門：“哎呀！我聽說火車站小偷多，出發(fā)前把手機(jī)放在行李最里層了，想下車再拿出來，誰知給忘了—”

幫老爸拿行李進(jìn)門的時候，李楓悄悄在鄭欣蕓耳邊說：“老婆，我剛才不該發(fā)火，對不起?！编嵭朗|委屈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她沒好氣地甩開李楓，進(jìn)了自己房間。

李復(fù)清來后，買菜做飯拖地板，忙得不亦樂乎。小兩口回家后就有熱乎乎的飯菜吃，生活輕松了很多。李楓常在鄭欣蕓面前感慨：“家有一老，如有一寶?！编嵭朗|其實也挺感激老人，但因為上次接站的事，心里總有些疙疙瘩瘩的。

這天吃完晚飯，李復(fù)清說要開個家庭會議。鄭欣蕓心想：什么事要搞得這么嚴(yán)肅？沒想到，李復(fù)清還真提出了一個嚴(yán)肅的問題：“這段時間我一直在觀察，覺得你們生活壓力太大，不說別的，光每天搭車上班就太累了。我提議，還是回老家找工作?！?/p>

這算什么話??？李楓還沒開口，鄭欣蕓已經(jīng)機(jī)關(guān)槍似的反對了：“爸，你說得太輕松了。你知道我們奮斗了多久才在北京立住腳嗎？現(xiàn)在有多少北漂想要像我們一樣還不能夠呢。難道放棄這一切重新開始？”李楓也說，聽說地鐵過兩年就要開通了，到那時上班就不用這么麻煩了。

家庭會議開了一個多小時，老頭子最終沒說服小兩口。睡覺的時候，鄭欣蕓忍不住打了一個哈欠：“困死了，明天上班可怎么辦??？”

第二天，鬧鐘還是按時響起，小兩口迷迷糊糊地起床洗漱。李楓瞅了一眼父親的房間：“爸呢？”鄭欣蕓看了看，老人的房間門開著，卻沒有人，就說：“會不會去公園了？”李楓嘀咕道：“哪有那么早去公園的！”

不過時間很緊，兩人也無暇多想，收拾了一下就出門了。一路上，鄭欣蕓忽然有種不好的預(yù)感：老頭子是不是一氣之下回老家了？

到了公交站，那里一如既往排著長隊，兩人無奈地對望一眼，準(zhǔn)備排在最后。就在這時，前面起了一陣騷動，只聽有個老人的聲音說：“大家注意秩序，不要插隊嘛?！标犖槔镉心贻p人不滿地說：“年輕人趕著上班，你們這些老人來湊什么熱鬧??？”鄭欣蕓覺得老人的聲音很熟悉，上前一看，竟然真是自己的公公。她正在發(fā)愣呢，李復(fù)清已經(jīng)看見了他們，連連招手：“來來來，我已經(jīng)給你們排好隊了?！?/p>

鄭欣蕓這才看清，老人排在隊伍挺前面呢。李復(fù)清把自己的位置讓給她，說：“我昨晚沒睡好，仔細(xì)想想，你們說得對，你們也不容易。我就尋思能不能幫幫你們，后來就想了這法子。這不，我排在前面，一會兒你們上車就有座位。咱也別多占，一個就行，兩人輪流睡一會兒，哪怕多睡半小時也好?！?/p>

鄭欣蕓的眼睛濕潤了，哽咽著叫了聲：“爸，辛苦你了！”李復(fù)清笑了：“傻丫頭，我還不是最早的呢，你看這一溜都是。”鄭欣蕓這才看清，排在前面的都是清一色的老頭老太太。不斷有年輕人打著哈欠走來，換下他們……

從那天以后，除了周末和節(jié)假日，李復(fù)清天天早起去排隊，半年下來，人消瘦了不少。這天又是個周末，鄭欣蕓對李楓說：“我看爸這段時間瘦了，還老是咳嗽，是不是病了？”李楓說：“我問過了，爸說他老毛病又犯了。”

鄭欣蕓說：“明天是周末，咱們送爸去醫(yī)院看看吧。聽說掛專家門診得很早去排隊，爸為我們排了這么多天隊，明天我先早起去排隊，爸醒了，你再帶他來，讓他多睡一會兒。”

第二天，鄭欣蕓起了一個大早，準(zhǔn)備做早飯，卻意外地發(fā)現(xiàn)早餐已經(jīng)做好了，像往常一樣，怕涼了，都用碗蓋著，老人卻不見了蹤影。鄭欣蕓叫醒了李楓：“爸是不是搞錯了，今天不用去車站排隊呀?！?/p>

正在這時，手機(jī)響了，是老人打來的，只聽李復(fù)清在手機(jī)那頭說：“孩子啊，你們昨晚說的話，爸都聽見了。我想好了，我還是回老家看病吧，免得給你們添麻煩。等身體好了，我再回來排隊。好容易有個周末，你們多睡一會兒吧?！?/p>

鄭欣蕓的眼淚一下子流了出來，說：“爸，我們等著你回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