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門宴》新解

查盈華

內(nèi)容提要：《鴻門宴》歷來為人所關(guān)注，教學與解讀文章可謂汗牛充棟。然不外乎鴻門宴上該不該殺劉邦？項羽、劉邦的性格決定了各自的命運。然這只是據(jù)一個個表象加以分析，然后，導致這些表象的根源是什么，少有人問及，或談及非是。本文試從行為一目的學角度加以破解。

關(guān)鍵詞：項羽 劉邦 目的 行動 性格

《鴻門宴》是司馬遷《史記》中敘寫非常精彩的事件之一，歷來為人所稱道，也一直是各種教材、史傳文學選本必選之篇目，也是多數(shù)名家細讀《史記》必讀片段之一。關(guān)于此篇文章的研讀與教學，基本集中在：“鴻門宴”上項羽是否真的要殺劉邦？項羽是否因個人性格問題而未能殺掉劉邦？未能殺掉劉邦的“鴻門宴”是否決定了楚漢相爭的歷史？分析項羽的性格、劉邦的性格等等。這不能說不對。然而，在筆者看來，還沒有抓到問題的根本。古羅馬皇帝馬可·奧勒留在《沉思錄》一書中說道：“行動就是你存在的目的?！币簿褪钦f，什么樣的行動體現(xiàn)著什么樣的目的。反之，什么樣的目的也決定著你做出什么類型的行動。問題就來了，項羽的目的是什么呢？縱觀《項羽本紀》表達其目的有兩次：一是本傳的開頭，項羽與季父項梁觀看秦始皇游會稽時說：“彼可取而代也?！币皇且魍莱申?，殺秦王子嬰后，“收其貨寶婦女而東”，“人或說項王曰：‘關(guān)中阻山河四塞，地肥饒，可都以霸。項王見秦宮室皆以燒殘破，又心懷思欲東歸，曰：‘寓貴不歸故鄉(xiāng)，如衣繡夜行，誰知之者！”嚴格說來，前一個不能算其目的，但細細分析又隱約表達了他的目的，享受這種榮寵威武，這與后一次的直白表達是一脈相承的。也是終極目的，要衣錦還鄉(xiāng)，享受父老的眾星捧月的無上光榮，重振項氏家族的昔日雄風與威望。由此，我們再來看鴻門宴上的表現(xiàn)。

首先，我們要看一下鴻門之宴的背景。課文開篇即寫道：“沛公軍霸上，未得與項羽相見……曹無傷使人言于項羽日：‘沛公欲王關(guān)中，使子嬰為相，珍寶盡有之。”而省略了前面的“行略定秦地。函谷關(guān)有兵守關(guān)，不得入。又聞沛公已破咸陽，項羽大怒，使當陽君等擊關(guān)，項羽遂入，至于戲西”幾句。教材這樣處理，有失妥當。一是少了鴻門之宴的前提因素之一——“先破秦入咸陽者王之”。而為了這個先入關(guān)，他付出了多少努力和心血啊。章邯先派人與項羽“欲約”，項羽未答應(yīng)，派蒲將軍攻打三戶，后項羽考因“糧少”才與殺“父”仇人章邯約。背負被楚人罵名的苦心經(jīng)營付之東流，被劉邦占得了先機，其憤怒其不甘可想而知。二是沒有了前面的大怒的“高臺階”，曹無傷的告密后項羽的焦急憤怒之情狀被弱化了許多，后面的項羽說的“旦日饗士卒，為擊破沛公軍！”也就缺少了些根基。三是如此情形下，項羽卻能對項伯的“告密”之舉聽之任之，表露了項羽什么心態(tài)目的呢？僅僅是因為項伯是叔父？還是有其他原因。

其次，我們來理順一下文中與告密內(nèi)容相近相關(guān)的表述，進行比較分析。

1.曹無傷使者：沛公欲王關(guān)中，使子嬰為相，珍寶盡有之。

2.范增：沛公居山東時，貪于財貨，好美姬。今入關(guān)，財物無所取，婦女無所幸，此其志不在小。吾令人望其氣，皆為龍虎，成五采，此天子氣也。急擊勿失。

3.劉邦；吾入關(guān)，秋毫不敢有所近，籍吏民，封府庫，而待將軍。所以遣將守關(guān)者，備他盜之出入與非常也。日夜望將軍至，豈敢反乎！愿伯具言臣之不敢倍德也。

4.項伯：具以沛公言報項王……沛公不先破關(guān)中，公豈敢人乎？

5.樊噲：懷王與諸將約曰：‘先破秦入咸陽者王之。今沛公先破秦入咸陽，毫毛不敢有所近，封閉宮室，還軍霸上，以待大王來。故遣將守關(guān)者，備他盜出入與非常也。勞苦而功高如此，未有封侯之賞……

分析提煉這些相近內(nèi)容有兩個關(guān)鍵詞：1.王關(guān)中；2.珍寶。而每個人對這兩個關(guān)鍵詞的表述順序是有差別的，而這順序又都透露出各自關(guān)注的重心：在曹無傷看來，當王才是項羽所應(yīng)該最關(guān)心的內(nèi)容，當王后珍寶則是順理成章地歸劉邦占有，當然這也是未然的，與其他幾人表達的實質(zhì)是一致的。而范增則是從不貪財不好色中看出劉邦當王的野心。此二人出發(fā)點都是為項羽的霸業(yè)著想。而后三人本質(zhì)上都是為劉邦著想。劉邦想盡一切辦法自我開脫自不待言。而項伯表面上是為項羽著想，實質(zhì)是為劉邦說情。樊噲則是為主子劉邦據(jù)理力爭，為主子出頭、出氣，這當然也是為主子著想。項羽在聽到每人的話后的表現(xiàn)也是有所差異的：聽到曹無傷的告密，大怒。對聽到范增的話雖然沒有直接描述，然從后文范增的動作行為可以看出，項羽起初也是贊同他的做法的。對于項伯的話，則是許諾。而這又是后面他漠視范增動作的原因。而對聽到劉邦的話，則是極力解釋，把自己洗脫干凈。對樊噲的斥責則是“未有以應(yīng)”。我們不禁要問項羽在整個事件中何以如此虎頭蛇尾呢？我們梳理提煉三者的話會發(fā)現(xiàn)，他們不約而同地用不動珍寶來證明劉邦沒有當王之野心，加上劉邦先入關(guān)的占得先機，劉邦就怒氣已全消，甚至自覺理虧了。聰明人都知道權(quán)和利并不是一回事，二者也不是截然對立，也不是相互否定的，因而不要利不能證明不要權(quán)。這樣的簡單邏輯關(guān)系，稍有常識的人都知道的。然而項羽卻相信了，而且是非常之確信。由此我們推斷，項羽是更看重珍寶的。理由如下：

1.一般來說，看重權(quán)的人會更關(guān)注你劉邦用什么來直接證明你對當王沒有興趣。因而也會更關(guān)注他的言行：其一，“不自意能先入關(guān)破秦”，能不能先入關(guān)不能“自意”？其二，“得復見將軍于此”，為何在此相見？為何這個時候才相見？其三，見到項羽，左一個將軍，右一個將軍，而在逃跑時讓張良留守贈送禮物時說“項王”，為何當面不稱項王？其四，為何借著如廁偷偷溜回軍營，心中無鬼？這些淺顯的東西項羽都未能看出，只能說他被一些東西遮蔽了雙眼，那就是珍寶。

2.對待張良所獻之禮物，項羽、范增二人截然相反的態(tài)度也可佐證。在得知劉邦回漢營后，對于競爭對手的不告而別，“項王則受璧，置之坐上”，其坦然接受讓人驚詫，讓人憤怒。而亞父范增一心為了項氏霸業(yè)處心積慮，兢兢業(yè)業(yè)，看到最大敵人逃脫后，他“受玉斗，置之地，拔劍撞而破之，曰：‘唉！豎子不足與謀。奪項王天下者，必沛公也。吾屬今為之虜矣?！币源藖肀磉_自己的不滿，以此來發(fā)泄自己的憤怒與失望。細分析可見出深意。

3.是文章開頭提到的目的之二是在建立穩(wěn)固霸業(yè)之優(yōu)厚物質(zhì)條件與衣錦還鄉(xiāng)的二難選擇中，項羽選擇了后者。其志向昭然已揭。

司馬遷妙筆生花，把一段鴻門宴寫得劍拔弩張，栩栩如生，熱鬧非凡。正因為此，使得許多人只關(guān)注熱鬧之處，而忽略了閑淡處，冷僻處，而導致誤讀。

從以上分析中，我們知道項羽的目的決定了他的行動。而從司馬遷的行動——如此描寫鴻門宴之場面目的何在呢？

司馬遷就是要通過迭現(xiàn)的手法，多角度、多側(cè)面的手法來描繪楚漢戰(zhàn)爭的拐點，隱含地表現(xiàn)楚由盛轉(zhuǎn)衰，漢由弱轉(zhuǎn)強的歷史趨勢。他是從以下幾個角度展開的：

如上文分析的關(guān)于曹無傷告密之內(nèi)容的多角度反復出現(xiàn)。項羽的態(tài)度目的注定他將是個失敗者。而項伯的身在曹營心在漢，項莊的出工不出力，范增的屢諫不被采納，相對于劉邦陣營的從諫如流、徒屬的盡心盡力相對照，項羽失敗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而范增的“不者，若屬皆且為所虜”“吾屬今為之虜矣”，則進一步明示了項羽必然的悲劇命運。而在這反復詠嘆中項羽本有太多機會避免悲劇結(jié)局的，然而他都未能抓住，這使得項羽的悲劇色彩被渲染到了極致。雖然悲劇早已注定，然而我們從項羽身上感受到的“不是失敗的感傷，而是一種勝利的快慰，是一種道德上獲得滿足的歡欣”（韓兆琦語），從他身上看到的是“悲壯而不是悲慘，是悲憤而不是悲涼，是雄偉而不是哀愁”（陳瘦竹、沈蔚德語）；我們從劉邦身上看到的“不是無所作為的哀嘆，而是為壯麗事業(yè)而勇敢奮斗的豪歌”（韓兆琦語）。正因為如此，我們的認識與情感在更高層次上獲得了肯定和再生，而目的或者說目標的大或小、偏或正決定著你的行動的價值大小，價值正確與否。這也許是司馬遷用非凡的想象力和如椽巨筆為我們刻繪出這千態(tài)萬妍的歷史畫卷的真正目的吧。如果只關(guān)注那熱鬧的場面，而忽略了這背后的“通古今之變”之深意，真乃撿了芝麻丟了西瓜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