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之道

左天驕

我是一枚棋子。

我的主人是名聲正盛的棋手。大家驚異于他的下棋天賦，小小年紀(jì)，出道以來，攻鮮有不克，戰(zhàn)鮮有不勝。而我卻暗暗擔(dān)心，過多的榮耀和贊譽會不會令他心高氣傲、目空一切？

多年來，主人對我愛護有加，他手指的摩挲使我日益溫潤光滑。我似乎發(fā)現(xiàn)了一個規(guī)律：他摩挲我的時間越長，就越容易取勝。

又是一場血腥的征戰(zhàn)。對手當(dāng)年與主人同時脫穎而出，只是他曾經(jīng)是主人的手下敗將，主人自覺棋高他一籌。

我躺在棋盒里靜靜觀戰(zhàn)。一枚又一枚棋子落下，“嗒——嗒——”的聲音之間隔著好長的靜默。我看到主人的對手神情嚴(yán)肅，額角沁出細(xì)密的汗珠，而且也像主人一樣不停地摩挲著棋子。再看我的主人，神情自若，不溫不火，好像無關(guān)痛癢。我聽見有人低聲議論：“看，人家這才叫大家風(fēng)范！”

我的眼光又落到棋盤上，“天啊！對手已經(jīng)在不知不覺間布下了一個局。主人，你可不能大意失荊州啊?！眹^者中肯定也有人看出了端倪，賽場上一片靜默，就看主人如何破局了。

主人伸手從棋盒里摸出了我，我急切地仰視著他，期待著他的摩挲。可是這一次，他好像勝券在握，手臂只在空中作片刻的停留，就找到了落子的位置。“別！別！會輸?shù)?！”我的身體還沒有感覺到主人手指的溫度，他就將我投在了那個最不該投的位置上。

觀眾中有人不自覺地“噓”了一聲，對手的臉上現(xiàn)出了一絲隱隱的笑意，便開始從容地吃子兒。棋子被一枚一枚地吃掉，主人的表情也一點一點地緊張、焦急起來，額頭上豆大的汗珠也隨之滾落下來。

“你輸了。”對手從容地抿了一口茶，平靜地笑了笑，欠了欠身，離開了座位。

“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主人雙手捂著臉，大喊了幾聲，最后又慢慢鎮(zhèn)靜下來，看著棋盤上的殘局，一怔，仿佛終于明白了自己是怎么鉆進對手布下的局中的?！拔姨p視他了，我太不沉穩(wěn)了！”

自此以后，主人重新靜下心來揣摩棋道，演練棋局，實戰(zhàn)時常常不自覺地摩挲著我，仿佛要把自己的靈性一點一點地注入我的體內(nèi)，一次一次地力挽狂瀾，一次一次地左沖右突，一次一次地創(chuàng)造奇跡……

今年，他終于登上了國際圍棋錦標(biāo)賽的領(lǐng)獎臺，他的手里仍握著小小的我。面對媒體的采訪，他淡淡地說：“所謂棋道，就是不輕視對手，沉穩(wěn)行之。棋之道，也是生活之道。”

評點：姜有榮

本文的亮點在于敘述視角的變化。作者沒有用交戰(zhàn)雙方的眼睛來看戰(zhàn)局的變化，而是用“第三只眼”——棋子，來展開敘述，它的最大好處就在于能通過主人的“手”摩挲時間長短、速度快慢、力道大小來感應(yīng)主人心理、心態(tài)、心緒的變化?！靶摹钡淖兓恰疤摗钡模床灰?，摸不著，但作者的視角一轉(zhuǎn)，讓它感覺到了，觸摸到了，這就收到了“化虛為實”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