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忠璇
(湖南人文科技學院,湖南 婁底 417000)
本文重點探討張愛玲筆下活在過去的男性形象,使人們更深刻地了解張愛玲筆下的男性以及張愛玲在創(chuàng)作這些男性形象中復雜而又矛盾的心情。
所謂活在過去的男人是特指在張愛玲筆下沉迷在過去年代中不愿自拔的一系列男性形象。他們是一群不愿面對現(xiàn)實,沉溺于“醇酒婦人和鴉片”中的遺老遺少。之所以沉溺,是因為舊時代給了他們衣食無憂的生活,當新時代來臨時,過慣了錦衣玉食,瀟灑闊氣生活的他們,突然驚慌的發(fā)現(xiàn)他們居然無一技之長,無法在新社會立足,于是不愿退出歷史舞臺和面對新時代無法擺脫的精神痛楚,讓他們在煎熬慌亂中掙扎。他們雖是不同的個體,卻有著內在的相似性,即沉淪在舊時代中不愿自拔,自甘墮落。他們的生活相互重疊,構成了一個獨特的世界,他們每一個人生活的具體環(huán)境在作者統(tǒng)一的命意下獲得了超越自身的新的意義:他們在內心中,統(tǒng)一將自己住在《茉莉香片》的舊宅子里,這是毫無生機的永遠過去了的時代象征,他們卻要永遠的住下去。他們頭腦中有著《傾城之戀》里統(tǒng)一的時間:“上海為了‘節(jié)省天光’,將所有的時鐘都撥快了一小時,然而白公館里說:‘我們用的是老鐘。’他們的十點鐘是人家的十一點。他們唱歌唱走了板,跟不上生命的胡琴?!彼麄冇兄痘ǖ颉分型瑯拥木袷澜纾骸耙驗椴怀姓J民國,自從民國紀元起他就沒長過歲數。雖然也知道醇酒婦人和鴉片,心還是孩子的心。他是酒精缸里泡著的孩尸”。這類男人代表著衰落的中國封建文化,他們還站在舊時代的舞臺中不愿下去,但即使他們再不愿意承認,現(xiàn)實是舊時代已經永遠的翻過去了,他們的結局必然是《花凋》里的“碩大無朋的自身和這腐爛而美麗的世界,兩個尸首背對背拴在一起,你墜著我,我墜著你,往下沉?!?/p>
《茉莉香片》和《傾城之戀》是較早對這一類活在過去的男性形象進行刻畫的作品。
《茉莉香片》中的聶介臣,典型封建社會的遺老遺少,張愛玲把他的生活環(huán)境塑造成了一個象征著過去的時代,已經死去了的世界。而他就把自己封鎖在這個已經死去的世界中沉迷瘋狂。他迷戀過去宗法世界帶給他的權勢,而舊時代已經過去,他只能通過對家庭的掌控,來重溫權利在握的錯覺。于是他用暴力摧殘兒子的身體,甚至將聶傳慶的耳朵打得有些聾,借以建立父權。他用尖酸刻薄的話冷酷地諷刺和挖苦兒子,這是傳慶去問候父親時,兩人之間的一段對話:他父親問道:“學費付了?”傳慶在煙榻旁邊一張沙發(fā)椅上坐下,答道:“付了?!彼赣H道:“選了幾樣什么?”傳慶道:“英文歷史,十九世紀英文散文——”他父親道:“你那個英文——算了罷!蹺腳驢子跟馬跑,跑折了腿,也是空的!”當談論到傳慶是否交了女朋友時,他父親道:“誰說她看上你來著?還不是看上了你的錢!看上你!就憑你?三分像人,七分像鬼——”寥寥幾句,讓我們看到了聶介臣對兒子的殘暴冷酷和專橫無情。張愛玲也借助這個活在過去的男性形象解構甚至顛覆了男權社會對父親的贊歌。
《傾城之戀》中的三爺四爺,他們同樣是活在過去的遺老遺少,他們在生活中落魄失意,于是開始欺騙自己的妹妹,騙光了妹妹流蘇的錢,覺得流蘇沒有利用價值了,便想毫無情意地把妹妹一腳踢開。這里沒有所謂的兄妹情深,有的只是金錢至上的親情異化。通過這兩個活在過去的男性形象,張愛玲解構了男權文化中兄長在家庭責任中的缺席。
《花凋》中的鄭先生,也是活在過去中的一位男性形象,除了遺老遺少的共同陋習外,他的虛偽顯得尤為突出:鄭家住得起洋房,買不起床,小姐們每晚要到客室里打地鋪;孩子吃得起零食,看得起電影,蛀了牙齒沒錢補,更沒錢買鋼筆;請得起大批使婢,卻付不起工錢,傭人們是因為積欠工資過多,才不得不做下去。家里叫女兒大毛頭,二毛頭,三毛頭,四毛頭。在喜慶集會卻會叫蘭西!露西!沙麗!寶麗!鄭先生在女兒病重時,淚流滿面,卻在給女兒治病時一毛不拔,導致耽誤了病情。待女兒死去后,卻舍得出錢修葺墳墓,單單在碑文上刻著:“無限的愛,無限的依依,無限的惋惜……回憶上的一朵花,永生的玫瑰……安息罷,在愛你的人的心底下?!北砻嫔系姆比A哪怕借錢也要維持,這樣的家庭早已經是外強中干了,甚至女兒在命懸一線的時候,父親都舍不得出錢醫(yī)治,可偏偏還要做出溫馨的樣子給別人看。
《金鎖記》中,我們看到了另一個典型的遺少形象,活在過去時代中的曹七巧的兒子姜長白,同樣面目可憎,同樣的不學無術、游手好閑、賭博、捧女戲子、逛窯子,可是我們卻從中讀到了深深的同情,姜長白在母親的壓制下失去了自我,失去了希望,母親在做了犧牲品之后也拉上了他作為陪葬。他同樣是犧牲品,是瘋狂母親的犧牲品,是男權社會的犧牲品,更是亂世的犧牲品。
張愛玲寫出了這一類人的迂腐、陳舊、可恨之處。但張愛玲同樣來自這樣的家庭,她的父親就是活在過去時代中的遺老遺少,張愛玲在盡情嘲諷這一類男人的同時張愛玲也深深地理解他們,與其說他們無能,倒不如理解成他們也是沒落時代中的犧牲品。張愛玲筆下活在過去的男人更像是時代的負荷者。在他們身上我們看到了東方腐朽的封建文化與西方拜金主義碰撞時對人性的摧殘。這些男人深深刻上了屬于那個時代的迷茫、腐朽、墮落與掙扎。張愛玲以否定的形式從哲學意義上對那個獨特的社會加以解剖,為中國人的社會進步與完善提供了一面具有“自鑒”的鏡子。
[1]水晶.替張愛玲補妝[M].濟南:山東畫報出版社,2004.
[2]于青.張愛玲傳[M].北京:中國華僑出版,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