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玉渠
1
太陽背后,便是黑夜。
在城池上空流淌億萬年的星河,其實早已水土流失,泥沙俱下了。
孩子們仰頭去數(shù)的也不再是那些一眨一眨的眼睛,而是開始將日夜往還的飛機,以及蠱惑視線的虹霓,當(dāng)作夜空最炫的精靈。
時代的歌者,從來未曾噤聲,只是他們的旋律,少了那種原生態(tài)的干凈質(zhì)地。
生活開始被銅臭與香水綁架。紙醉金迷,燈紅酒綠;病態(tài)的情愛,高亢的呻吟;在羞恥邊沿上的逡巡、引誘,乃至徹頭徹尾的放縱,開始代言這座城池的內(nèi)心。
其實我們所追逐的欲念,正是思想的軟肋,靈魂的死敵。
讓人類暈頭轉(zhuǎn)向的物質(zhì),腫脹著每一寸土地。關(guān)于精神,關(guān)于內(nèi)涵,我們不過是利用千萬廣廈與橫流于街衢的油膩,裝潢著心靈金玉其外的荒涼腹地。
2
天蒙蒙亮,城池便醒來了。
聽覺中,被工業(yè)文明稀釋的雞鳴犬吠,早已沒了底氣。街道上只有吆喝的商販、爬行的車輛,以及蒙塵的行道樹,勉強證明著生活的存在。
推窗,遠眺。江上沒了槳櫓搖曳的畫面。
一條渾濁的水線由北而南,默不作聲,小心翼翼,仿佛如果翻出一朵浪花,便會驚起人們的詫異與恐懼。
我可以想象最初的這里,草木廣袤,水流清澈,打魚人在晨曦中甩出漁網(wǎng),他們一邊打撈生活與夢想,一邊倚靠著時光,讓自己在這片水域中悠然地老去。
而如今,這些不過只是遙遠的片斷,連一絲影子都尋不到的場景……
3
肩背書包的孩子,蹦跳著穿梭于車流與塵埃之中。
他們面帶微笑,向著知識的殿堂奔跑而去,幼小的年齡,足夠忽視周圍粗糙和庸俗的風(fēng)景。
是的,他們天真無邪的眼睛與心靈,還無法質(zhì)疑視野的底色。
而成人的世界,則會蓄養(yǎng)許多深刻的體驗。或好或壞的事物,讓我們懂得生活不是抽象的美學(xué),而是樸素的真實。
只有置身于柴米油鹽的滋味里,思想才不會被幻想隔離。
每一個人,都應(yīng)該腳踏實地地去踐行醇厚與簡約。帶著對真善美的渴求,像一座城池那樣,無論在山洼,還是高原,都能夠以本真的面目,迎接?xùn)|方的曙光。
4
時間在與野獸同行。它們一樣的兇殘,一樣的粗暴。
垂掛在山崖間的清泉,以及隱居在谷澗中的花蕾,尚且會遭遇摧毀,更何況一座兜售世俗的城池。
在時間悄無聲息的奔走中,我們可以看到進化論昭示的文明,以及它不可饒恕的反作用。暴力的滋長,像水葫蘆侵占一片水域那樣肆無忌憚;侵奪自然的標(biāo)語,隱匿著貪婪兇徒的詭計,竟被堂而皇之地塑造成了發(fā)展的動力。
像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表情,像陽臺上防盜的柵欄,像虛偽的貓眼以及尖銳的門鈴,這些被人類賦予防衛(wèi)色彩的幫兇,其實也是自我否定的證據(jù)。
我們不信任這個世界,正是因為不相信自己可以像賢者一樣偉岸、從容、淡泊……
5
塵世之中,有溝壑縱橫的故事,便有溝壑縱橫的人。
我們能從心里擰出多少金子和慈悲,又能從眼睛里截取多少光明與溫暖?是每一個人都不可回避的命題。
總會有人像花一樣綻放,孤獨地覺醒。給予自己良知,給予自己愧悔,給予自己關(guān)于人生意義的獨白。
或許面朝大海的人,會向往高山之巔的那份空曠。
將自己放置在另外一個角度,視野所及之處,并不再那樣凡庸和單調(diào)。
我們一邊創(chuàng)造文明,又一邊摧毀自然,異想天開地將偉大與羞恥熔于一爐。
而最終,我們所熱愛的,所厭煩的,所認為理所當(dāng)然或者莫名其妙的事物,都會輪番抵達我們面前的評判標(biāo)準(zhǔn)——
以檢驗人心到底有多少純度。
6
人類強加給城池的美夢,一定會在未來的某一天徹底破裂。
自欺欺人的伎倆,遲早會被現(xiàn)實揭穿。好像人類早已習(xí)慣了不知羞愧和死不悔改。面對自己創(chuàng)造的黑鐵時代,兀自陶醉其中,樂此不疲。
城池暗地里抽泣,它詛咒命運與時代,期待拯救與解脫。
我們無法在短暫的時間里,用刷漆的方式,醫(yī)治這個潰爛的世界。我們只有付出理性,善解城池的心意,才能逐日彌補過去的罪惡。
要想讓藍天復(fù)蘇,讓草茵重綠,讓枯樹回春,讓大雪詮釋冬季的圣潔……
我們就必須歸還城池應(yīng)有的黎明。
潘玉渠,1988年生,山東棗莊人,西南大學(xué)歷史學(xué)碩士畢業(yè),現(xiàn)為中學(xué)教師。作品散見于《散文詩世界》《散文詩·校園文學(xué)》《星星散文詩》《中國詩人》《中國校園文學(xué)》等刊物,并有作品入選《中國年度優(yōu)秀散文詩(2013年卷)》《中國散文詩人(2012年)卷》《2012年中國散文詩精選》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