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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桶的自白

      2014-08-04 20:51:32蔡駿
      長江文藝·好小說 2014年8期
      關(guān)鍵詞:浴缸馬桶衛(wèi)生間

      蔡駿

      我醒了。

      從漫長黑暗中醒來,永無止盡的旅途,無邊無際的時間,創(chuàng)世紀與末日審判之間的距離,無生命的雕像的沉思。

      幸好,沉思意味著還有生命。

      劇烈顛簸將我喚醒,地球尚未毀滅,眼前漆黑一團,如深深墓穴,四面八方被棺木封閉,卻能感覺自己活著——黑暗之外的嘈雜,溫度與濕度,干涸的身體,嘶啞的呼喚。

      微光穿透厚厚紙板,有人將我抬起,聽到金屬的碰撞,兩個男子的喘息。抬起來移動兩步,很快放到地上,聽到一扇門迅速關(guān)上,轉(zhuǎn)瞬猛然下沉。

      上天堂?下地獄?我有些頭暈,才明白是上升。有人說19樓到了,又一聲金屬開門,我被抬了出去。

      這將是我的新家。

      盡情想象——寬敞明亮,豪華氣派,落地大窗,俯瞰半座城市,享受富貴奢侈的人生。

      可惜,這不是我的人生。

      我的人生將注定骯臟。

      似乎穿過狹長的走道,又好像經(jīng)過書房,最后是臥室深處,最隱私的地方。他們將我放下,打開囚禁我的厚厚枷鎖,卸除保護我的重重鎧甲,剝下遮擋我羞恥的件件內(nèi)衣,直到我亮著雪白粉嫩的皮膚,赤裸裸地躺在兩個男人面前。

      看到這個世界了。

      然而,我的世界只有衛(wèi)生間這么大。我看到一個年輕小伙子,穿著充滿油污的工作服,雜亂的頭發(fā)上落著灰塵,眨著眼睛對我說,太漂亮啦!

      果然是極品,真想自己坐上去啊,另一個中年男人說,他摸摸我光滑的身體,特別是張開的那一部分。

      兩個男人迅速拿出工具,將我抬到早已準備好的位置,不到二十分鐘便全部搞定。

      我楚楚可人地蹲在那里,像一團蜷縮著的沉默羔羊,眼神無助地仰望他們。

      水,冰涼的水,從水管灌入,充滿我堅固而干凈的身體,如同包裹胎兒的羊水。

      他們觸摸了一下我的臉,便有水從我的體內(nèi)傾瀉而出,瀑布般洗刷外露的那一部分,又經(jīng)過另一邊身體沖向下水道。

      男人們滿意地看著我的表現(xiàn),最后留戀地看我一眼,收拾工具離開衛(wèi)生間,關(guān)上鑲著毛玻璃的門,留下被侮辱與被損害過的我,孤獨地蹲在黑暗角落。

      從此,我被判處終身監(jiān)禁,永遠禁錮在這座空中監(jiān)獄。

      沒什么好遺憾的,我的人生從開始便注定如此……

      我是馬桶。

      我不是中國人發(fā)明的木板鐵條箍起來的馬桶,而是一只抽水馬桶。

      我也不是一只普通的抽水馬桶。

      我是一只會思考的抽水馬桶。

      我是一只可以看到可以聽到可以感覺到這個世界的抽水馬桶。

      我抽出的不是水,而是寂寞。

      我,出生在中國的廣東省,據(jù)說有一千萬打工者的東莞市——可惜從出生到離開故鄉(xiāng),我從未有幸看到過這座城市。生產(chǎn)我的工廠只有三百個工人,每只馬桶的定價卻是五萬元。

      不用說,只有富人和公仆才用得起。

      貼在我頭上的牌子,是一個來自意大利的姓氏,一個生產(chǎn)奢侈馬桶的古老家族企業(yè)。這個家族從十九世紀起,就為梵蒂岡供應最豪華舒適的馬桶。所有這個品牌的馬桶,用的都是最頂尖材料,法國的陶瓷,德國的機械工藝,意大利的外形設(shè)計——據(jù)說無論男女,只要一看到我這種外形,就會產(chǎn)生強烈欲望。從水箱到坐便器到所有附屬設(shè)備,全是手工打造,意大利原產(chǎn)要賣到一萬歐元。中國最不值錢的就是人工,所以還能定量出口歐洲。

      根據(jù)我們品牌創(chuàng)始人的理念,凡是奢侈的馬桶,一定是貴族古典的抽水馬桶,不必添加復雜的電子設(shè)備。我也厭惡那些使用電力清洗的全自動馬桶,人類需要自己動手擦干凈屁股,而非依賴那些復雜設(shè)備——否則就會退化成殘廢的猴子。

      從手工流水線下來后,我的身體已完整成形,忽然感到有人在摸我——這個發(fā)現(xiàn)讓我大為驚奇,沒想到世界上還有“我”?“我”還能感受到世界?“我”還能為世界感受我還是我感受世界這個問題而困惑?究竟是先有我?還是先有世界?是人類創(chuàng)造了馬桶?還是馬桶創(chuàng)造了人類?

      唯一清楚的是,我是一只抽水馬桶,一只會思考的抽水馬桶。

      別的抽水馬桶是否會思考?

      我也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但我無法對外表達自己的思想,自從離開東莞的工廠,我就再沒見過其他任何一個同類,更沒機會與我的同類們溝通交流。

      也許,我是這個世界的異類,或者說是馬桶世界的異類。

      也許,錯——我不是馬桶世界的異類,因為所有馬桶都會思考——理由很簡單,所有現(xiàn)代馬桶都會抽水,人類的生命來自水,也只有人類才會思考,故而所有馬桶也都會思考。

      嘿嘿,當你坐在馬桶上看這篇小說的同時,你身下的馬桶也在看著你,你的馬桶將同時看到你手中的小說,這樣他(她)就能知道自己不是世界上唯一會思考的馬桶了。

      終于,我被打包裝進箱子——不知哪位有福的人購買了我?漫長的顛簸抹去時間與空間,讓我陷入深深的沉睡,腦中不斷浮起骯臟的惡夢,想象被送入未知的房間,接受人類的污穢之物,開始暗無天日的馬桶人生。

      此刻,我來到自己的家。

      這個衛(wèi)生間有十五個平方米,我處于最中心的位置,儼然是世界焦點。我的正前方,是個大理石洗臉臺,一面寬大明亮的鏡子。我的右面是個大得嚇人的浴缸,塞進去三個成年人都不嫌擠(真是令人遐想連翩),若里面放滿了水,沒準一不留神就會被淹死。

      說來我也算幸運,沒落到窮人家的小衛(wèi)生間里,終日與臭氣熏天的內(nèi)衣、襪子為伍,抑或身邊堆滿各種沒用的雜物——我的高貴出身與意大利牌子,也不可能淪落到那種地方。在主人沒搬進來的日子里,我是當之無愧的老大,這里所有擺設(shè)都是死的,惟獨我有思想有智慧的生命,也只有我能感受被禁錮的悲哀。衛(wèi)生間里有一扇氣窗,被牢牢鎖死,透進來微弱的光,加上緊閉的房門,就如昏暗牢房,飄浮在19層樓高的空中。

      等待半個月,我迎來了第一位主人。

      男人可以一日無女人。

      女人也可以一日無男人。

      但無論男人、女人,皆不可一日無馬桶。

      所以,我,才是人類最忠實的朋友。

      我的第一位主人,是個肥胖的商人。

      據(jù)說,他搬進來的那天,是請了大師計算過的黃道吉日,可以保證他從此宅門平安生意發(fā)達。甚至進入衛(wèi)生間的時間,也經(jīng)由大師的精確計算,大師說馬桶所在之地陰氣太盛,又是五谷輪回之所,必然要選擇至陽至剛之時辰,否則主人易瀉陽氣。

      果然,我的主人準時打開衛(wèi)生間,小心翼翼地走進來,摸索著打開電燈,既照亮了昏暗已久的我,也照亮了他那張幾乎要“撲”出來的臉。

      我的主人看起來才三十多歲,卻已挺著個籃球似的肚子,晃著臉頰上的白肉,露出垂涎欲滴的目光,打量著我不著一絲的身體。

      不過,他還是對我頭上貼著的牌子更感興趣,拍拍這塊意大利人的姓氏說,貝盧斯科尼?果然是名門望族的馬桶!太好了,我喜歡!

      為了表示他對我的喜愛,他迅速……(以下刪去78字)。

      我的第一次,卻是給了這個猥瑣肥胖的男人。他滿意地深呼吸了幾下,按下開關(guān)沖去污濁之水,嘴里哼著小調(diào)走了出去。

      雖然,自來水迅速洗干凈了我被玷污的身體,但空氣中仍然殘留著一絲氣味,那個人的氣味——令我作嘔,可我又能嘔出什么來呢?難道是他剛剛給我的東西?這就是一只馬桶的命運,永遠無法選擇自己的主人,無論他是個什么東西。

      我所能做的,就是成為一只稱職的馬桶,一只稱職的會思考的馬桶,一只稱職的會思考的具有職業(yè)精神的馬桶。

      行行出狀元,我要做馬桶的狀元。

      是啊,我必須每天給自己灌輸思想,就像主人每天給我灌輸大便一樣——他把最骯臟的東西給了我,我只能不停地清洗自己,為的是迎接主人的下一次光臨,讓他每天保持好心情,面對一個干凈的馬桶,盡情而暢快地排泄。

      不是有本暢銷書叫《不抱怨的世界》嗎?我的主人可是每天都蹲在我身上看這本書呢——因此讓我順便領(lǐng)會了一遍這本書的精髓。

      “不抱怨”嘛!作為一只馬桶,每天接受主人的大便,這就是我的天職,我有什么好抱怨的呢?停止抱怨,振作精神,做大做強,才是馬桶的王道!

      何況,作為一只可以抽水的馬桶,相比當年的前輩們,已不知幸福了多少倍!又是在這個有錢人家,寬敞潔凈的衛(wèi)生間,每天有鐘點工打掃——瞧,專人伺候我這只馬桶,可見我是馬桶中的戰(zhàn)斗桶,系出名門,高貴不凡,比上沒有,比下有太多余了。

      我很滿意我的鐘點工阿姨,她是個四十多歲的農(nóng)村婦女,但經(jīng)常在這種高級公寓里干活,故而也不顯得很土,有時還會穿著時髦的衣服,戴起二十塊一根的項鏈。主人不在家的時候,她干活的速度就明顯變慢了,尤其喜歡在衛(wèi)生間里磨洋工——我絲毫都不介意,因為她能把我弄得很干凈。這時她就會自言自語,好像我就是她的知心朋友,所有的話都可以說給我聽——她的老公在煤礦干活,五年前發(fā)生了一起事故,老公連同一百多個工友,全部死在地下尸骨無存,煤老板卻報告只死了九個。她拿了幾萬塊的撫恤金,悲傷地領(lǐng)著孩子離開農(nóng)村,跑到大城市討生活。她仍記得該死的煤老板的名字,因那位老板如今已成社會名人,常在各種電視節(jié)目中露臉。

      阿姨每次重復相同的話,直到我的耳朵聽出繭子,給她起了個綽號“祥林嫂”。但每次她都讓我傷心,一只馬桶的傷心——想象她那可憐的老公,在黑暗的煤礦深處化作枯骨,卻在死亡名單中找不到他,就像空氣被一筆勾銷,仿佛從未來到過這個世界?;蛟S,“祥林嫂”的老公存在的價值,就是挖出煤炭燃燒出光和熱,然后又無聲無息地消失。

      而我是多么幸福啊,安全地蹲在豪華的衛(wèi)生間,思考思考人生,打發(fā)打發(fā)時光,每天接受幾坨屎又算什么?

      阿姨是我每天能夠看到的人,至于我的那位肥胖的主人,經(jīng)常幾天才能看到一次。他穿戴整齊地站在衛(wèi)生間里,頭發(fā)梳得光滑可鑒地照著鏡子,手里提著LV的公文包,自言自語這次的投資計劃——要么飛北京要么飛深圳,那里都有他投資的房產(chǎn),隔半年就轉(zhuǎn)手賣掉,輕輕松松賺幾百萬。

      就算他每天回家的日子,也都要到凌晨一點以后,帶著滿身酒氣地沖進來,偶爾還會惡心地用嘴巴對準我,將散發(fā)著酒精味的晚餐,融化成某種固體與液體的混合物,全部吐進我的身體——簡直比他的排泄物還要骯臟。

      他還喜歡坐在馬桶上打電話,即便有時候拉不出半點東西來,似乎這樣才能讓他在電話里集中精神。比如涉及數(shù)千萬的資本項目,比如正在盯緊的地方領(lǐng)導——這都是最要命的機密,足夠讓很多人蹲監(jiān)獄的秘密,他以為在衛(wèi)生間里說電話是最安全的,只有鏡子里的自己才能聽到,卻完全忽略了近在屁股底下的我:一只會思考的抽水馬桶。

      除了阿姨和我的主人以外,第三個經(jīng)常被我看到的人,是一個女人。

      當然,她不是阿姨那樣的中年農(nóng)村婦女,而是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僅僅以一只馬桶的審美角度而言。

      不用說你們就明白了,他是我的有錢主人的小情人。

      她大概也就二十多歲吧,看起來還算有些教養(yǎng),化著并不是很濃的妝,配著一條卡地亞的項鏈。我懷疑她是個在校大學生,因為她的手機上貼著春哥的頭像,包包里還插著一本郭敬明的《小時代》。

      不知道什么原因,雖然談不上討厭,但我并不喜歡她。

      小情人大約每周來一次,每次都會在我的身上坐很久,難道是和我的主人廝混久了,也學會他的壞毛病了嗎?她的手指不停地發(fā)著短信,當然是主人不在的時候,我從下面悄悄瞄了一眼,似乎是發(fā)給另一個老板的,原來小小年紀花頭還不少呢。

      不過,我最討厭的就是,主人會帶著小情人一起洗澡。

      我當然不會拒絕看美女,但在看一個美女洗澡的同時,還得看著一個肥胖的丑陋男子,這就實在令我倒胃口了!甚至比單獨看我的主人洗澡更糟糕——因為他天生長成那樣,也沒什么對不起人民群眾的??墒?,他的那個臃腫身體,和一個年輕美女的身體,同處于一個豪華性感的浴缸之內(nèi),不免令人想起某某插在鮮花上的古語。

      最令人郁悶的是,主人常把浪花濺到我的身上,強迫我看他們的表演(以下刪去193字)。這時我就會異常絕望,有些殘忍地暗暗對老天祈禱,祈禱我的主人快點死翹翹,終止這些惡性的演出吧。

      然而,想不到的是,我的祈禱很快就應驗了。

      在他成為我的主人六個月零十三天后。

      后半夜,我身上沒表,不知道幾點。

      我聽到衛(wèi)生間外面一陣沉重的腳步聲,接著是電視機和冰箱被砸爛的聲音,然后有人一腳踹開了我的房門。

      我的主人走了進來。

      他搖搖欲墜地摸開電燈,照亮自己慘白的臉。但是,照舊肥胖,照舊猥瑣——對不起,這種時刻不該如此形容我的主人。

      這回他沒有散發(fā)酒氣,跌跌撞撞地坐到我身上,對面鏡中的目光告訴我——他的頭腦非常清醒,比任何時候都更清醒,他知道自己變得一無所有,一夜之間成了窮光蛋,還背著幾千萬的債。

      他目光呆滯地看著鏡中自己,似乎看到一具壓滿鈔票的尸體,隨之發(fā)出一聲絕望低吼。幾乎慢動作地站起來,撫摸我的頭腦和身體,就像撫摸他的小情人,撫摸那身年輕白皙光滑漂亮的肌膚——她永遠不會回來了,說不定正躺在另一個臃腫的懷抱里。

      對我撫摸了半個鐘頭,他才滿足地轉(zhuǎn)身,打開浴缸的水龍頭。他安靜地坐在浴缸邊緣,腆著快要撐破的肚子,看著熱水一點點往上漲……

      很快,衛(wèi)生間已煙霧繚繞,世界變得異常朦朧,再也看不清主人的眼神,只見他脫下一件件衣服,直至全身赤裸裸的,像拔光了毛的肯德雞。

      當浴缸水差不多要溢出來,他輕輕地關(guān)掉龍頭,竟有些姿態(tài)優(yōu)雅地坐了進去。整個人浸泡在熱水中,那身白肉即刻燙得發(fā)紅,表情卻很是享受。合該是這浴缸太過龐大,幾乎能在里面潛泳,只把鼻孔露出水面。

      享受片刻,他緩緩地坐起來,在浴缸邊緣用手摸索,找擦身的毛巾嗎?我要是有手就給他遞過去了。

      然而,他手里摸到的是一把剃須刀。

      不是電動剃須刀,而是帶著鋒利刀片的剃刀——上個月帶著小情人去歐洲買回來的。

      他平靜地看著黑色刀片,將它從刀架上卸下來,放在眼前晃了幾下。蒸汽讓我看不清他的眼睛,只看到刀片鋒刃閃爍的寒光。

      如果,我有嘴巴的話,我一定會大聲尖叫起來。

      我有嘴巴嗎?我沒有。

      所以,我只能眼睜睜看著我的主人,看著這個已經(jīng)一無所有的胖子,用自己的右手拿著刀片,用力割開自己左手的手腕。

      他似乎很不會用刀,足足割了半個鐘頭,一會兒刺一會兒砍一會兒鋸,就像對付一個打不開的罐頭。

      終于,主人忍不住慘叫了一聲,我看到一抹鮮紅的液體,從他的手腕里飛濺出來,穿過水霧繚繞的空氣,噴灑到浴缸里,磁磚上,甚至天花板——還有兩滴濺到了我的臉上。

      他在浴缸里劇烈掙扎片刻,似乎想要爬起來逃生,抑或后悔了自殺的決定?但又好像沒有力氣起來。大概是在潮濕悶熱中困得太久,再加上體形肥大心臟負擔太重,使得他根本無法動彈,就像手腳都被霧氣綁了起來。

      我痛苦地目睹這驚心動魄的一幕,卻絲毫不能為我的主人做些什么,我恨自己只是一只馬桶,只是一只會思考的抽水馬桶,可是光會思考有什么用呢?我卻沒有任何的能力去救我的主人,眼巴巴看著我的主人要死在浴缸里?甚至都沒有能力向外求救!

      痛苦抽搐了數(shù)分鐘后,我感覺他的喉嚨開始痙攣,瞪大的眼睛甚為怪異,兩只瞳孔變得如玻璃晶體,正好直勾勾地盯著我,似乎我才是殺人兇手?

      他死了。

      生活就是餐桌與茶幾,擺滿了餐具與杯具。

      我眼睜睜看著我的主人死去。

      一陣陰影從他額頭飄過,化作一團黑色煙霧,竟輕輕地吻了他的嘴唇。

      我知道,那就是死神。

      現(xiàn)在,主人即將進入腦死亡的狀態(tài),大概正在和死神對話?最后他會想什么呢?大概是萬分地懊惱,因為他根本就不想死,反而充滿求生的欲望。自殺對他而言只是一種表演,表演給自己看的一出戲。一旦這出戲危害到自己的生命,他就會立刻回到求生的軌道上來。

      可惜,他太胖了,悶熱的水汽中,喪失全部力量,無法從浴缸里站起來。

      他不是割腕自殺死的,而是在泡熱水澡的過程中,因為缺氧導致心臟病突發(fā)而死。

      我知道他的心臟有問題,他和小情人一起洗澡時說過,全因為自己身上這層膘。

      可憐的主人,他明明不想自殺,卻還是被自己害死了。

      他還在想他的萬惡的敵人?想他的躺在別人懷抱里的小情人?想他曾經(jīng)輝煌發(fā)跡的過去?想他少年時代的純潔初戀?想他童年時代與鄰家小孩捉迷藏?想他剛出生時看到媽媽的模樣?想他還在母腹里像一只小魚兒的時光?想他的前世是否殺過太多的人?

      死神,卻容不得他想太久,揮一揮黑色的衣袖,便帶走了他全部的靈魂。

      腦死亡。

      他倒在寬敞的浴缸里,漸漸變涼的一池渾濁的水中,卻像一只充足了氣的皮球,鼓著肚子漂浮在水面。

      浴缸里的浮尸。

      水,不斷化開著手腕上的傷口。血,死人的血,像黑紅色的顏料,緩緩鋪滿一池的水。

      我靜靜地看我的主人,看著他的血在浴缸中飄蕩,看著他的皮膚變得慘白,看著他的身體變得僵硬,看著他的頭發(fā)在水中豎起就像變長了,看著他的眼球因失去血壓而變成平面,看著他的瞳孔放大暗淡無光。

      我想,他的腦干已經(jīng)死亡了。

      真惡心!就連我這個每天接受污穢之物的馬桶,也想再找一個馬桶拼命嘔吐一番。

      幾個鐘頭過去,衛(wèi)生間的氣窗外天色已經(jīng)發(fā)白,我絕望地看著我的主人,看著他的皮膚開始從白變黑,我知道那是死者血液凝結(jié)的緣故。

      突然,我看到他的胳膊哆嗦了一下。

      詐尸?

      就在我心驚膽戰(zhàn),但又無路可逃之時,主人的尸體又平靜了下來。

      原來,這是厭氧性的生理反應,死后數(shù)小時內(nèi)肌肉仍會痙攣。

      天,亮了。

      而我的世界依舊暗無天日,只有一池渾濁的血水,和一具肥胖的僵尸,與我這只馬桶相伴。

      主人的手機開始響了,小沈陽的歌聲充斥耳邊,再也不能把那具尸體喚醒。

      手機從上午響到下午,終于來了一條短信,洗臉臺上的手機屏幕,閃出幾行文字——

      老兄,怎么不接電話?你確實被騙了,但你的投資成功了!不但沒有血本無歸,反而凈賺了一個億!

      抓狂。

      我為我的主人抓狂。這條該死的短信,為什么不早來十幾個鐘頭?而這位凈賺了一個億的先生,正躺在浴缸里等待腐爛。

      也許,這就是所謂的宿命。

      人有宿命,馬桶也有宿命。

      難道,我的宿命就是如此?守著一具尸體直到天荒地老?

      呼喚阿姨回來發(fā)現(xiàn)尸體,將它從我身邊拖走,免得讓衛(wèi)生間像個墳墓,讓我像個倒霉的殉葬品!然而,到天黑也未見阿姨蹤影,浴缸已開始散發(fā)一股臭味。

      子夜,手機屏幕上閃過一行文字,號碼顯示正是阿姨——

      老板,我在鄉(xiāng)下讀書的兒子,因為學校危房倒塌受了重傷,我緊急趕回鄉(xiāng)下去了!非常對不起!但我兒子快要死了!我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回來!請老板再請新的阿姨吧!

      可憐的阿姨,即便作為一只馬桶,我也心如刀絞!

      阿姨,快點回去照顧兒子吧,至于我們的主人,我想我還可以忍受幾天吧。

      一直熬到后半夜,主人死亡已超過24小時,腐爛的過程終于開始了。我想,應該是先從我看不到的地方,比如那些肥大的內(nèi)臟?還有……(以下刪去272字)。

      第三天。

      我徹底絕望了,沒有人來救我,沒有人來清理尸體,手機響了許多次之后,終于筋疲力盡斷電而亡。

      臭味彌漫著衛(wèi)生間,不知道能否穿過緊閉的房門,傳到外面的臥室與客廳?再飄出這套房子?這個樓層里還有其他居民嗎?可能有,可能沒有。所以,我還得祈禱臭味繼續(xù)往外飄,沿著逃生通道前往樓上和樓下,或者坐著電梯到底樓,把那些保安熏得暈過去,于是就會有人來救我了。

      不過,死了一個人,十幾層樓下能聞到嗎?

      第四天。

      赤裸泡在浴缸里的主人,全身開始出現(xiàn)浮腫,口鼻之中涌出許多泡沫,帶著體內(nèi)殘存的血液,這讓我身邊的這池污水,變得更加骯臟不堪。

      蛆,我還看到了蛆,從主人的鼻孔里鉆出來,它們大概是專門吃腦子的吧?不知道什么時候能變成蒼蠅?

      GOD!

      拿什么拯救你——我自己?

      第五天。

      沒想到啊,沒想到,我還能堅持到第五天而沒有昏厥過去!

      第六天。

      我終于被臭味熏得昏迷過去了。

      對不起,主人。

      第七天。

      晨曦透過衛(wèi)生間的窗戶,將噩夢中的我喚醒。

      可惜,醒來依然是個噩夢。

      于是,我又一次昏倒。

      第八天。

      我已經(jīng)麻木了。

      終日看著我的主人,由一個“人”的樣子,漸漸變成“鬼”的樣子,就像被強迫看一個慢鏡頭。我漸漸適應了與死者為伍,漸漸讓自己相信,眼前的主人已不再是人,而只是一具臭皮囊,只是一堆無生命的骨頭和爛肉,就像人類餐桌上的牛排與雞塊。對啊,如果你正在喝鴨血粉絲湯,是不會想象到鴨子被屠宰時的慘狀,更不會想象鴨子的內(nèi)臟被挖出來,用它小小的身體里的血液,來滿足人類邪惡的貪婪的欲望。

      一旦把這些全都想通,也就克服了那種徹骨的恐懼感。

      如果,我還有下輩子的話,如果,下輩子有幸不做馬桶的話,我想做一名合格的法醫(yī)。

      兩周之后。

      我已對主人的尸體產(chǎn)生了審美疲勞。

      可憐的他被世界遺忘了,虧得那些終日拍他馬屁的家伙們,沒有一個想來找找他?也虧得那些生意伙伴投資兄弟,大概以為他已經(jīng)移民國外了?

      除非是債主。

      假設(shè),他真的賺了一個億,真的是陰差陽錯做了枉死鬼,別人當然不會來找他了——趁機把他的錢全部吞走還來不及!大概那些人還盼著他早點死翹翹,好從遺產(chǎn)里分走一杯羹。

      他沒有親人嗎?沒有父母兄弟姐妹嗎?也許,是在另一個城市?可是,那么久都沒有聯(lián)系,他們不會著急嗎?難道,他早已斷絕了一切親情,或者親情早就拋棄了他?這個可憐的胖子,就好像一個孤獨的流浪者,沒有人關(guān)心沒有人疼愛,有的只是關(guān)心他的錢,疼愛他的錢。

      越發(fā)憐憫主人,轉(zhuǎn)頭看了他一眼,已完全不認識這張臉——那些蛆就像無孔不入的城管,一點點侵蝕主人最后擺出的小攤。正在腐爛的舌頭伸了出來,那是腹部氣體的壓力所致。他的身體從綠色變成了紅色,就像一只被剝了皮的肥老鼠。他的牙齒和指甲都已脫落,沉淀在污濁的浴缸底部。

      三周之后。

      終于明白蒼蠅為什么是蒼蠅了,生于斯長于斯,自然適應于斯。就像我們馬桶的職責就是處理人類污穢之物,自然也不會感到有什么不適——尸體嘛,相處久了,也會習以為常。那些刺鼻的臭味,也會被你的鼻子接納,倒會覺得香味或者無味難以忍受。

      我開始想象,如果永遠都沒有活人進入這個房間,那么我將永遠孤獨地守著這具尸體,看著他被分解為最原始的分子,最后只剩下一具枯骨。而浴缸里駭人聽聞的污水,也將隨著時間的流逝,被漫漫地揮發(fā)到空氣中。我不知道這個過程需要多久,可能一年可能兩年,總有一天會看到浴缸見底的——除非這棟樓先于這池水而毀滅。

      四周之后。

      我正在陷入哲學家的沉思,我的主人正在變成綠面人——尸體脂肪會變成綠色物質(zhì),也就是所謂的“尸蠟”,看起來有些像草莓汁——他的小情人曾經(jīng)坐在馬桶上喝過。

      突然,有人踢開衛(wèi)生間的門,看起來像大樓的保安。他一看到我和我的主人,便慘叫著昏迷了過去。

      原來是樓上和樓下的鄰居,聞到窗外飄來陣陣異味,又發(fā)現(xiàn)家里的蒼蠅成倍增多,向大樓物業(yè)投訴才發(fā)現(xiàn)了情況。

      一小時后,大隊警察趕到這里,個個戴著口罩擰著眉頭,做了詳盡認真的現(xiàn)場勘察,最終結(jié)論為自殺。

      只有我知道真相。

      兇宅。

      發(fā)生過“自殺”事件,以及陳尸一個月的房子,自然是兇宅無疑。

      但是,在這個沒有賣不出去的房子的時代,“兇宅”又算得了什么?何況,這還是一個豪宅,一個俯瞰著城市最美景觀的豪宅,自然是有人要前赴后繼地進來。

      當我孤獨地在衛(wèi)生間里沉睡了幾個月后,房子已輕松地賣出了上千萬元的價格,若是我的主人還活著的話,他這次的投資回報率達到了100%以上。

      隨后,是徹底的重新裝修。工人們花了兩個多月,將原來的裝修全部推倒,又按照一種奇怪的品味,大刀闊斧地改變了房屋結(jié)構(gòu)。尤其是衛(wèi)生間——新主人當然知道這是兇宅,首先是把浴缸換成了木桶,但這龐大的洗澡木桶,也足夠容納兩個人進去了。其次是更換了洗澡的方向,從我的右手邊移到左手邊。原來空出來的地方,放了一尊猙獰恐怖的神像,目的就是鎮(zhèn)住原來主人的冤魂。

      唯一沒有改變的是——我。

      因為,我是這個家里最完美的一樣(我是不是太自戀了?一只自戀的馬桶)。

      不久,我迎來了我的第二位主人。

      她是一個女人。

      謝天謝地,還是一個年輕美麗的女子。

      永遠不會忘記,第一次與她相逢的情景——當我在孤獨的衛(wèi)生間里沉睡,只感到門被輕輕推開,溫柔燈光灑上我的額頭,抬眼看到一身白色衣裙,如同一只害羞的小貓,偷偷踏入別家的后院。

      我看清了她的臉。

      如果我是一個人,我將立刻愛上這臉。

      如果我是一只鳥,我將轉(zhuǎn)眼從天空墜落。

      如果我是一條魚,我將馬上沉入黑暗的水底。

      如果我是一朵花,我將迅速凋零并且永遠不再開放。

      雖然,我只是一個抽水馬桶。

      但是,鑒于馬桶向來是人類的好伙伴,我們的審美標準也與普通人類相同。

      抱歉,我無法再用人類的語言來描繪她的臉。因為,任何一種漂亮優(yōu)美的詞匯,都會被邪惡的人們用于邪惡的場所。

      所以,對她不加任何形容,我想就是最好的形容。

      今夜,她是我的女神。

      對不起,我還是要再形容一下,不是她的容貌,而是她的眼神——她不是普通人,我認定她不是普通人,她的眼神里有股特別的氣質(zhì),高貴,純潔,傲然獨立,不惹塵埃!在這個骯臟的俗世之中,尤其是在終日吞噬骯臟的馬桶眼中,她完全是這個世界的異類!即便她也將坐在我的身上,即將她也將排泄出一些東西,但我寧愿稱之為“身體的產(chǎn)物”,而不愿以人類鄙俗的詞匯冠之。

      似乎,冥冥之中的注定,當她第一次走進衛(wèi)生間,第一眼就落到我的身上。

      她與我有緣。

      長久地注視著我,眼神微微顫抖,就像見到久別的故人?對不起,我們肯定是初次相逢。她伸手輕輕撫摸著我,感受我潔白光滑的身體。其實,我也在感受她的指間,微熱的溫度,細膩的皮膚,就像干涸的土地上,重新得到甘露的澆灌,重新賦予了我生命。

      隨后,她優(yōu)雅地撩起裙子,坐在我的身上。

      哦,原來是有內(nèi)急。

      但我絲毫都不介意,這不就是我的工作嗎?我是一只具有敬業(yè)精神的馬桶,不管什么人坐在我身上,我都必須微笑著迎接“身體的產(chǎn)物”,何況是完美的她呢?

      她很快從我身上站起來,重新整理好衣裙,輕巧地對我撳下按鈕。我心滿意足地放出水來,將她的“身體的產(chǎn)物”送入下水管道,并以自己清潔的身體,迎接她的下次光臨。

      通過對面的鏡子,我看清了她的表情,終于有了一絲微笑,似乎全身都得到了釋放,包括原本可能沉重的內(nèi)心。她笑起來的眼神太美了,卻又很是節(jié)制而含蓄,隱藏在這私密空間,只向自己一個人敞開——還有,作為馬桶的我。

      我聽到水龍頭的聲音,她認真地用洗手液洗手,面對鏡子看看自己的儀容——完美無瑕。她理了理肩頭的長發(fā),像黑色的絲綢飄過身體,帶來一股淡淡幽香,彌漫在馬桶與浴桶之間,讓正在充水的我心曠神怡。

      她仔細觀察了衛(wèi)生間一遍,今天起這里就是她的家,怎能不好好端詳?只是,我右邊那尊辟邪的神像,讓她的眼底掠過一絲恐懼,大概是年輕女子共有的心理吧。不過,她一定知道兇宅的傳說(不,是事實),還敢住進來說明膽子不小,她應該可以克服這些恐懼。而且,我也可以保證——我的第一位主人,那個肥胖的倒霉的商人,永遠都不會再回來了!即便他的幽靈想要回來,我也發(fā)誓要把他再趕出去!

      因為,現(xiàn)在我只有一位主人,我要好好地保護她。

      不過,我又產(chǎn)生了一種恐懼,會不會同時再有第二位主人?

      她是單身女子嗎?她看起來至少有25歲,但絕不會超過30歲,這個年齡的女人很可能已有老公,當然也不排除剩女的可能性。

      但愿,她是個剩女——對不起,我怎么那么自私呢?只為了自己一點微小的滿足感,就要犧牲她的幸福嗎?

      也許,人類心里所有的毛病,馬桶的心里也全都有吧,或者我早就被人類同化了,變成一只擁有人心的馬桶——這是我的幸運還是不幸呢?

      走出衛(wèi)生間前,她又溫柔地撫摸了我一下,在這個隱私的空間里,她最喜歡的還是我,這無疑讓我受寵若驚。

      隨著衛(wèi)生間門的緊閉,我再度陷入深深的黑暗,卻再也無法入眠,而是興奮地瞪大眼睛,等待新主人的再度光臨。

      數(shù)小時后,她再度推門進來,這回換了一身粉色睡衣,匆忙地坐到我身上。她手里拿著一本書,看封面是張愛玲的《傾城之戀》。在釋放“身體的產(chǎn)物”同時,她慢慢地翻著書頁,幾乎逐字逐句地咀嚼。她的皮膚摩擦著我的皮膚,她的體溫與體香傳遞到我體內(nèi),我還能感受到她血管里的脈搏,感受到她心跳的節(jié)奏。

      我聽到了——我聽到了她心里的話,不喜歡范柳原!

      接著,她在心里讀著《傾城之戀》的文字,讀著那個遙遠的愛情,也在讀著她已經(jīng)破碎的夢。

      我確信這不是我的幻覺,因為我聽得是那么清晰,而且我也能確定——她的嘴巴并未動過,喉嚨里也沒發(fā)過聲音,是她的心在說話!

      難道,我也有了《人間》里的讀心術(shù)?

      只是,我不需要看對方的眼睛,只要感受她下半身的皮膚,以及血管里微微的跳動。

      等到《傾城之戀》翻了數(shù)十頁,她也輕嘆一聲站了起來,撳下我的按鈕沖去“身體的產(chǎn)物”。

      但她并未就此離去,而是打開洗澡木桶的水龍頭——我的心跳驟然加快(假如我有心的話),她要洗澡了嗎?對不起,我本非偷窺女人洗澡的登徒子,不過你也別強迫我看呢。

      她先用了幾十分鐘清洗浴桶,隨后才放滿了一池熱水,倒進去許多帶花瓣的浴液,這才脫下那身睡衣,將整個身體暴露在我的眼前。

      該戳瞎自己的眼睛嗎?可是我找不到眼睛,因為我的全身都可以看到她。

      她是我的洛神。

      或者說,是我的維納斯。

      雖然,過去也看到過女人的身體——我的前主人的小情人,盡管也是年輕漂亮皮膚很好,但并未激起我的任何欲望,我只是像看表演一樣看著她,看著她和肥胖的主人的表演。

      可是,我的新主人卻完全不同,她不是普通的女子,更不是美麗的花瓶,她就是我的主人——無論從法律上還是肉體上抑或精神上,她都已經(jīng)深深地征服了我,讓我徹底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現(xiàn)在,則是她光溜溜的玉腳上。

      她走上木桶旁邊的小臺階,抬起腿要跨入浴桶——我提前閉上了眼睛。

      我要做一個有道德的馬桶。

      等我重新睜開眼睛,維納斯已完全沒入水中,只露出酥胸以上的部分。水面上漂浮著各色花瓣,就像眾花神簇擁著花中之魁。她將長長的烏發(fā)放下來,在水中就像黑色的海藻,每根發(fā)絲都裝飾著她的身體,如同傳說中的美人魚。

      氤氳彌漫的熱氣中,她終于徹底放松,仰頭沒入水面,露出一張完美的臉。水汽充滿她的額頭,就像一串串珍珠,閉上眼睛,仿佛水中的睡美人。

      時光啊,請你為我稍稍停留片刻。

      她在享受,我也在享受。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緩緩站起來,洗干凈頭發(fā)和身體,略微哆嗦著跨出浴桶——我再度閉上眼睛。

      再睜開眼睛的時候,洛神正用某種化妝品擦著身體,看來她很懂得保養(yǎng)皮膚。她很快裹上了浴巾,愜意地伸了個懶腰,終于第二次露出了笑容。

      她擦干凈鏡子上的水汽,認真地刷起了牙,怪不得有一口潔白整齊的好牙。她又往臉上抹了一些東西,回頭看了看我說:“晚安!”

      這著實讓我嚇了一跳,難道她知道我在看著她?知道我是一只會思考的馬桶?

      不,她只是對一切都有愛心罷了,包括我這只孤獨的馬桶。

      她輕巧地走出了衛(wèi)生間,讓我重新沉入無邊的黑暗。

      今夜,不會再有第二個人了。

      這是目前最讓我心滿意足的事,不需要理由了吧。

      我愛她。

      別迷戀哥,哥只是個馬桶。

      哥正在迷戀。

      我的主人。

      我的洛神。

      我的維納斯。

      我的生命之光,我的欲念之火。我的罪惡,我的靈魂。

      請原諒我盜版了納博科夫,但接下來幾個月,確實是我生命中最快樂的時光。

      她似乎不太出門,當然也不可能上班,大多數(shù)時間都在家里。無論上午、下午、傍晚、子夜,都能看到她匆匆走進來,坐在我身上或短或久,有時還帶一本張愛玲或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小說。最近,她正在看的是《無人生還》,我在她看書的同時偷看了幾頁,真是一個瘋狂而絕望的故事。我不知道有哪位推理小說家寫過更絕妙的謀殺——兇手不是人,也不是愛倫坡的猩猩,而是一只馬桶,一只會思考會感覺的馬桶,一只具有嫉妒心的邪惡的馬桶——或許,只有斯蒂芬·金大師才會想出這么BT的創(chuàng)意吧。

      無法判斷她究竟是做什么的?應該是個自由職業(yè)者?果真在家SOHO辦公?但以她的氣質(zhì)與眼神,我相信她不可能是做生意的,做生意更不可能閑在家里。

      晚上,我常常聽到書房里傳來敲打鍵盤的聲音,接連不斷往往持續(xù)到天明,不太像QQ聊天吧?偶爾看到她戴著黑框眼鏡,疲憊不堪的樣子,恐怕已付出大量精神與心力。

      她在寫作?

      對,她那么愛看書,又如此氣質(zhì)不凡,整天待在家里打字,不是作家又會是什么?

      我更愛慕甚至崇拜我的主人了。

      她寫的一定是感人至深的愛情小說,就像她的容顏那樣美麗,又像她的眼神那樣憂郁,更像她的身份那樣神秘??傊龑懙墓适驴隙ǚ浅>?,擁有千千萬萬忠實粉絲,每本書都可以暢銷幾十萬冊,才買得起這間豪華公寓。當然,單靠寫書的收入還不夠,想必還向銀行貸款了幾百萬——當她成為我的主人,也同時成為這套公寓的房奴,在未來與我日夜相伴的許多年里,就得靠辛勤寫字還債了。

      那樣她還有時間談戀愛嗎?

      所以,她就這樣成了偉大的“剩女”。

      真為主人惋惜!那么好的姑娘,那么出色的女作家,就怎么孤零零一個人呢?即便終日沉浸在文字的世界,即便擁有無數(shù)個熱情的讀者,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她一定也很寂寞吧!她會想什么?許多年前美好的初戀?幾年前那個患得患失的男人?抑或最近遇見的那個讓她心動,卻又在她的面前自慚形穢,而怯懦退縮的傻瓜?這時候,她就會想起我,想起這個日夜陪伴她的忠實仆人,想起這個皮膚光滑白皙貼著意大利牌子的廣東制造的小怪物。每當接觸她溫柔的皮膚,我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如果我是一個男人,一個活生生的長著四肢五官的男人,永遠這樣體貼入微地陪伴著她,那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啊。

      我是一個男人嗎?對不起,我只是一只馬桶,即便會思考會感覺,仍然是一只馬桶。

      所以,我不能滿足主人的心愿。

      當她坐在我的身上,當我感覺她的心里話,感覺她對我的幻想,當我又意識到自己僅僅只是個馬桶,便讓我心如刀割……

      如果,如果我還有下輩子,我一定會投胎為男兒,勇敢大膽地吻你抱你,永遠地關(guān)愛你守護你,并且對你承諾:“你,永遠是我的主人?!?/p>

      至于我的這一輩子,作為馬桶的這一輩子,我也永遠只能作為馬桶來陪伴她,而不能給她真正需要的幸福,不能給她像男人給女人那樣的幸福。

      如果,我還能聯(lián)絡到其他馬桶,聯(lián)絡到其他與我一樣能夠思考的同胞,我會要求他們向我推薦一個男人,一個真正優(yōu)秀的配得上我的主人的年輕的男人。

      希望這個男人給我的主人以幸福,就與我期望自己下輩子給她的幸福一樣。

      她把越來越多的時間留在衛(wèi)生間,不只停留在我身上,還有充滿熱水的木頭浴桶。每次沐浴完后,她都會赤裸著面對鏡子,癡癡地看著鏡面水霧淡去,美麗臉龐逐漸清晰。雖是樸實無華的素顏,但在曖昧的衛(wèi)生間里,在我這個忠誠的奴仆面前,依然讓人心旌搖蕩——聞著她身上的香味,感受著她近在咫尺的體溫,觸摸著她發(fā)絲間散出的水滴,還有她后退時細膩的皮膚。

      她為什么還不走?為什么如此留戀這個衛(wèi)生間?似乎這才是人生中最重要的所在,甚至遠遠超過了臥室的重要性。

      我閉上了眼睛,不敢……不敢看她的身體;更不敢……不敢看她的眼睛。

      但是,我可以聽。

      她在唱歌。

      焚身以火/讓火燒熔我/燃燒我心/噴出愛的頌歌/奮不顧身/投進愛的紅火/我不愿意/讓黃土地埋了我……

      那真是她的聲音嗎?午夜的衛(wèi)生間,充滿蒸汽的氤氳世界,宛如天國寂靜的花園,只有我的天使孤獨吟唱——是,這是天使的聲音,也是她的聲音,她就是天使。

      這是哪部電影的主題曲吧?最近,尤其凌晨時分,常聽到臥室電腦里響起這段旋律。這回換到真正的人聲,從她的聲帶和喉嚨里婉轉(zhuǎn)而出,穿過誘人的紅唇白齒之間,悠揚地飄散在我的耳邊,竟絕不遜色于原唱的感覺。

      就像那部電影里的故事,深埋兩千多年來到這個時代,卻發(fā)現(xiàn)一切都已改變,變得那么平庸那么復雜那么骯臟,再也沒有那個仗劍而立的男子,再也沒有那個不顧一切的夜晚,再也沒有那黃沙飛揚里的烈火,只有喧囂塵世里的這個隱秘空間,還有一只會思考的馬桶。

      此刻,她的夜半歌聲,她的低吟淺唱,她的徹骨深情,都像一幅徐徐展開的畫卷,迫使我不得不睜開眼睛——我看到了她的眼睛,映在對面鏡子里的眼睛,柔和燈光下烏黑的眼睛。

      三分神秘,七分憂傷。

      這雙美麗眼睛的焦點,卻似乎在異常遙遠的地方,或是異常遙遠的年代?我,一只默默無聞的馬桶,早已經(jīng)被她徹底遺忘了。她,完全沉浸在她的情緒里,沉浸在她的回憶里,沉浸在她的恐懼里。

      她的嘴唇在發(fā)抖。

      這是一面值得珍藏的鏡子,伴隨《焚心以火》的旋律,我的主人的胸前不斷起伏,這回終于看清楚了——最完美的女人,我只能如此來形容,雖然她的每寸肌膚都一覽無余,卻絲毫容不得人起半點邪念,這不是色情更絕不是情色,而是人類最美麗的時刻,所有的人類加在一起的美麗,匯聚在我的主人的身上。只有一只馬桶作為觀眾,沉默著激動著痛苦著,陶醉在主人的歌聲和眼神中。

      讓我寫下詩/讓千生都知道有個我/讓萬世都知道有個你/共享福禍/焚心以火/燙上愛的深烙/燃燒的心/黃土地埋不了我……

      歌,唱完了。

      主人的眼淚,也緩緩地滑落下來。

      從紅紅的眼眶到蒼白的臉頰,再到優(yōu)美弧度的下巴與脖子,直到她孤獨而滾燙的身體。

      而我的體內(nèi)則幾度翻滾,竟然自動抽水了一次——我抽的不是水,而是我的淚?。?/p>

      馬桶抽水聲驚得她回過頭來,雙手還下意識地捂著胸口,怕是死在這里的鬼魂作祟?

      她趕緊裹上浴巾逃了出去,但愿今夜的她和我,都能做一個美夢。

      然而,我沒有想到,美夢很快就碎了。

      夢,碎了。

      那是個陰冷的雨天,我聽到衛(wèi)生間的氣窗外,不停地淋漓淫雨。空氣充滿潮濕,似乎隨時能擰出水來,就連我體內(nèi)那池清水,也有要漲出來的欲望。

      忽然,衛(wèi)生間的門打開了,進來的卻不是我的主人,不是那個美麗憂傷的女子,而是一個男人。

      其實,我并不討厭男人來這里,如果是個年輕優(yōu)秀一表人才的男子,同時又具有淳厚善良的品德,那么在我黯然神傷的同時,也會為主人而感到高興——她終于有男朋友了,可以告別以往的孤獨歲月,大膽享受女人應該享受的幸福。

      可惜,我看到的是個中年男人。

      如果,是個風度翩翩談吐優(yōu)雅的極品大叔,倒也并非完全不可接受,畢竟如今適齡優(yōu)秀男生都是稀有動物,許多小蘿莉或御姐競相化作大叔控,投入閱盡滄桑的魅力男子懷中。

      可惜,這個中年男人既非極品大叔,更非藝術(shù)家氣質(zhì)的怪蜀黍,而是一個面目可憎令人厭惡的家伙!

      倒——怎么會是這種人?

      對不起,本馬桶絕非以貌取人之輩,但這位不速之客實在太矬了——他有著高大魁梧的身材,卻穿著一件巴黎小開風格的DIOR西裝,還看似休閑地打著白色小領(lǐng)帶,實在與他臉上的橫肉很不相稱。再看他的眼神卻極其傲慢,似乎墳墓里爬出來的皇帝,全世界都是他的奴仆,何況我這個蹲在地上的馬桶呢?

      我看到了他眼里的邪惡。

      甚至,還聽到某種尖利的嘯聲,仿佛來自深深的地下,又伴隨他打開門吹入的寒氣,散布到衛(wèi)生間里每個角落,讓我也感到徹入骨髓的恐懼。

      天哪,若非我只是一個不能移動的馬桶,我就得立刻從氣窗跳下去,躲避這個令人作嘔的混蛋,哪怕我自高空墜落粉身碎骨!

      不,她不可能選擇這種人!

      于是,我想到了另一種可能性——難道她已經(jīng)搬走了?不再是我的主人了?因為該死的出版商拖欠版稅,令她無法按時繳納按揭貸款,此屋已被催債的銀行收走?但也不可能那么快吧?幾個小時前,她還進來享用過我的身體,怎么一眨眼就人去樓空還換了主人?不對,衛(wèi)生間里擺滿了她的東西,不可能拋下不管就走了的。

      正在恐懼地思量之間,她卻悄悄走了進來,穿著一件厚厚的睡衣,臉色甚是難看地轉(zhuǎn)過頭——似乎不想讓我看到她的表情?

      這是怎么回事?為何在這個中年男人面前穿著睡衣?正在我為主人而抓狂之際,那個男人已粗野地伸出一只大手,重重地搭在主人柔弱的肩膀上,同時輕薄地說,看來你還蠻喜歡這套房子。

      實在太無禮了!我要是一個男子漢的話,會立馬跳起來對這家伙飽以老拳!

      但更讓我吃驚的是,主人并沒有劇烈的反抗,或者干脆來個女子防身術(shù),而是低下頭蜷縮到衛(wèi)生間的角落,就像一只落入獵人手中的小母鹿,乖乖地等待宰割。

      該死的男人卻一把將她拉入自己懷中,就像摟著個小情人似的說,一個月不見,就變得不好意思了嗎?

      我今天不太舒服。她皺著眉頭有氣無力地回答了一句,好像投入那個男人懷中本就是她的義務?

      不太舒服又是什么意思?但我可以證明,今天她并沒有“不太舒服”,這只是女人拒絕男人的借口。

      掃興!男人粗暴地推開了她,拉開胸口的領(lǐng)帶,徑直走到我的面前,扯開褲子拉鏈……

      雖然,這本就是我的天職,但面對這個男人的眼睛和身體,卻讓我感到無比羞恥。

      他沒有便后沖水的習慣,也不懂得要洗手的規(guī)矩,甚至連拉鏈都沒拉上,便不屑地走出了衛(wèi)生間,還冷冷地瞪了我的主人一眼,仿佛他才是這套公寓真正的主人。

      這是怎么回事?我絕望地看著我的主人,看著這個美麗的弱女子,代替男人放水沖了馬桶,又將我的蓋子放下來,癡癡地坐在我身上,抓著紛亂的長發(fā),微微起伏,低聲抽泣。

      不!你不要哭啊!你的眼淚也會引來我的眼淚。

      可是,我又怕這樣會把她嚇走,只能拼命抑制自己的情緒,不讓水箱里的水再度沖出。

      就在她坐在我身上哭泣的瞬間,我已用讀心術(shù)觸摸到了她的心底——

      我恨這個男人!可是,我沒有勇氣,沒有勇氣離開他。因為,我將從此一無所有,是他給了我現(xiàn)在的一切,讓我可以遠離那些骯臟的人,安靜地躲在這個小小的世界。不,我不想再回到那些地方,回到過去的生活,那是噩夢,我永遠不會再回到噩夢里!

      他給了她現(xiàn)在的一切?

      竟是這個可憎的中年男人?他才是這套高級公寓的主人?那么她又是什么人?為什么他要給她這一切?

      其實,地球人都已經(jīng)明白答案了,只有我還在頑固地堅持己見,頑固地不愿意相信,頑固地奢求還能有什么其他可能性!

      終于,她從我身上站起來,擦干眼淚低聲說道,對不起,我只是一個二奶。

      夢,碎了。

      夢。

      只要是夢,遲早都要碎的。

      我的主人是個高級二奶。

      這套房子卻屬于那個可惡的男人,所以我的主人混得也不算太好,天知道她跟到最后還能得到什么?

      至于,那個讓我感到恐懼和羞恥的男人,卻開始頻繁地出現(xiàn)在我面前。而他每次扯開拉鏈之后,都不會自己放水沖馬桶,而且還得意洋洋地站在鏡子前,擺弄著他那數(shù)千元剪出來的發(fā)型,用來匹配他那張充滿橫肉的臉。

      他差不多每周要來三次,每次都是在晚上十點以后,經(jīng)常渾身的酒氣與煙味,讓原本干凈整潔的衛(wèi)生間,就此變得污濁不堪。我也得被迫忍耐他的種種惡習,尤其是他看著我的邪惡眼神。

      但是,最最讓我無法忍耐的,是半夜里從臥室傳來的聲音——我聽到我的主人痛苦的呼喚,同時還有那個男人嘴里的咒罵聲,那是天底下最骯臟的詞匯。

      我明白他們在干什么,就像前任主人和他的小情人那樣,但也不至于那么可怕?從臥室發(fā)出的各種聲音里,我絲毫聽不到任何歡樂與愉悅,只感覺令人作嘔的惡心與恐懼。這凄慘的叫聲貫穿黑夜,難道鄰居們都沒聽到嗎?抑或那些人類也都有相同的嗜好?

      作為一顆馬桶的脆弱的心,就在這徹夜的可怕聲音中粉碎,同時翻滾起陣陣淚水,一遍遍地抽著馬桶水,卻并未讓臥室里的人們察覺。

      后半夜,那聲音終于停止了。中年男人走進衛(wèi)生間,這回不用扯開拉鏈了,用骯臟的屁股坐在我身上。通過對面的鏡子可以看到,他露出極度滿足的表情,愜意地點起一根香煙。我能看穿他眼睛里的一切,那是男人實現(xiàn)征服欲望后的快樂,就像成吉思汗的野蠻大軍,蹂躪被征服的女人們,人類獨有的傲慢而殘酷的快樂,建筑在鮮血與死亡之上的快樂。

      煙霧繚繞的片刻,我再也看不清他的臉了,只覺得在那團藍色煙霧中,隱藏著一雙綠色的眼睛。將骯臟留給我以后,他緩緩地站起來,將未燃盡的煙頭扔到我體內(nèi)。火星與污水接觸的剎那,發(fā)出人類難以察覺的吱吱聲,接著升起最后一縷煙,就像死者最后離去的靈魂,只剩尸體漂浮在馬桶里。

      男人對著鏡子里的自己冷笑兩聲,便拍著肚子走了出去,同時還吹著歡快的口哨。

      幾分鐘后,我的主人來到了洗手間。她裹著一件寬大的睡袍,臉色蒼白如同幽靈,眼角紅紅的,腮邊還掛著淚水。她一進來就把門鎖緊了,恐懼地貼著門后,似乎還在聽外面的動靜,但很快響起了如雷的鼾聲。她終于松了一口氣,毫無顧及地脫下了睡袍,將身體展現(xiàn)在我的眼前,露出那一道道血紅的印子。

      天哪!

      我知道她為什么會發(fā)出那些慘叫了,那個變態(tài)的家伙究竟對她做了些什么?白色的燈光之下,受傷部位的肌肉微微顫抖,似乎還有血絲在往外滲透。她從洗臉臺上拿了些乳膏,小心地涂抹到嚇人的傷處。當乳膏接觸傷口的剎那,她又如觸電似的顫栗,那一定是鉆心的疼痛。她只能死死地咬著嘴唇,忍著不哭出聲音來,以免吵醒睡著的那個畜牲。她還有些受傷的部位,是自己的手很難夠著的,只能拼命地扭曲身體,盡量把乳膏抹上去。我真恨自己不能長出一只手來,幫助她完成這些舉手之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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