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變革時期的絕望個體

尹智瑾

摘要：本文結合舍伍德·安德森個人的思想主張，通過從心理和社會兩個視角分析《母親》中伊麗莎白的怪異行為，揭示社會轉型時期個人受到自身及社會壓力時產生的異常變化。

關鍵詞：伊麗莎白 《小鎮(zhèn)畸人》 女性觀

0 引言

舍伍德·安德森，是美國19世紀至20世紀轉型時期的一名作家。他的成就之一在于開創(chuàng)了一種新的短篇小說表現(xiàn)形式，即淡化情節(jié)描寫，而通過捕捉人物瞬間爆發(fā)的感情來揭示他們內心深處的想法。后來的很多現(xiàn)代主義作家都受到了他的影響，如歐內斯特·海明威、威廉·福克納及約翰·斯坦貝克等人。

這本書雖由二十五個獨立的故事組成，卻是一個完整的整體，通過描寫一個個畸人，當時的整個社會便也躍然紙上。在安德森所生活的時代，美國正經歷著從農業(yè)社會到工業(yè)社會的大變革。外界對這本書的評論主要集中從社會邏輯、心理學和成長小說的角度去分析。很多評論家嘗試從心理視角來分析書中描寫的大量的情感活動。Camille J.McCole通過心理學角度分析，認為安德森的作品都是邪惡的。但筆者認為，在《小鎮(zhèn)畸人》一書中，對過去的懷念之情僅是全書的感情基調，非主題，而書中描寫的大量的荒誕行為也并不如Camille J.McCole所認為的是違反常理的。每個“畸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他們的荒誕表現(xiàn)更非邪惡。本文從心理和社會視角兩個方面，通過分析《母親》中伊麗莎白·維拉德兩個人生階段中的異常行為來揭示當時社會兩種價值觀相互抗衡時對于絕望的個體所帶來的影響。

1 伊麗莎白的人物介紹

《小鎮(zhèn)畸人》的所有故事都發(fā)生在溫斯堡小鎮(zhèn)上，它的原型是一個南方小鎮(zhèn)——克萊德，安德森17歲至19歲期間曾居住在此。在安德森離開之前，受到工業(yè)化的沖擊，小鎮(zhèn)已經發(fā)生了變化。對故鄉(xiāng)的懷念以及對現(xiàn)時社會越來越強的疏離感使得安德森塑造了溫斯堡，一個美國工業(yè)化前期的典型小鎮(zhèn)。《小鎮(zhèn)畸人》是安德森獻給他母親的一本書，而伊麗莎白這個母親的角色身上也有一些他母親的特質，即用心去觀察生活。伊麗莎白的一生，既受到小鎮(zhèn)傳統(tǒng)而沉悶文化的壓抑，也受到工業(yè)社會新氣息的沖擊。無論是作為一個女兒、妻子還是一個母親，她一直在追尋自己都不清楚的某種東西，但從未實現(xiàn)。故事一開始，她便被人認為是一個“畸人”。She is “tall and gaunt”and her face is marked with “smallpox scars”（Anderson 18），與她丈夫相比，“a slender，graceful man with square shoulders”（18），她的長相甚至有點令人討厭，而且她的行為也非常之奇怪。但是如同安德森在書中所說的，“only the few know the sweetness of the twisted apples”（15）。每個畸人的背后都有自己的故事，一旦我們走進他們，便能慢慢理解甚至開始欣賞他們。因此，通過打開伊麗莎白的心理世界，了解她所生活的時代對她所產生的影響，我們也許能夠了解她怪異行為背后的故事。

2 從心理視角解讀伊麗莎白的異常行為

伊麗莎白生來就是一個對生活充滿激情的人，然而她周圍的一切都壓抑了她的這種天性。在很小的時候，她母親便去世了，父親只是終日抱怨旅館里的伙計。衰敗的旅館、褪色的墻紙和破碎的地毯讓她窒息，她的欲望和情緒都無從釋放。于是她憧憬著能做一名演員，漫游世界，能“seeing always new faces and giving something out of herself to all people”（24）。于她看來，戲里的生活就如同一場夢，在這場夢里她能看到生活擦出的火花，她能明確自己在這社會中的角色，這場夢是在這現(xiàn)實生活中唯一能滿足她欲望的方式，但當別人告訴她，外面的世界與小鎮(zhèn)一樣沉悶，一樣無趣，她的演員夢破碎了，她的不安又一次席卷而來。之后她開始穿著艷俗的衣服，穿梭于不同男人之間，成了被唾棄的對象。其實，在伊麗莎白的內心深處，艷俗的衣服、盲目地跟男人約會都是她與自己的抗爭，她期望釋放被壓抑的欲望，尋求一種不同而豐富多彩的生活。除此之外，她希望能最終找到自己的真愛，對著那個人表達出自己最真實的想法，徹底改變她絕望的人生。雖然她婚前有好幾個情人，但是她從未“[enter]upon an adventure prompted by desire alone. Like all the women in the world，she[wants]a real lover.”（173）。每次她與男人出去約會，“she[is]trying to find what[will]be for her the true word”（173）。她不停歇地“獵取男人”僅為滿足她生活中交流的缺失，希望能有人懂她。她與男人的所有肢體接觸都是希望得到他們的愛，但可悲的是，她從未感受過這種愛，因此每次與男人發(fā)生性關系后，她不但沒有得到欲望的釋放，反而啜泣起來。這樣一個渴望愛的女人，最終卻因為反抗自己的父親，隨便抓了一個男人作為救命草結了婚，然而這根救命草卻是她后來怪異行為的直接根源，并間接導致了她的死亡。

婚后，伊麗莎漸漸明白，她的丈夫，一個失意的生意人，完全無法理解她，她的孤獨和苦悶并未因為這樁婚姻而有一絲的削減。在期望又一次深深地落空之后，她跑去野外騎馬，“[wants]to go at a terrible speed，to drive on and on forever”（76），直到馬再也跑不動，她跑下馬車，光腿在黑夜中奔跑。直到那一刻，她都沒得到過理解，絕望、孤獨和無助快要把她逼瘋，唯有如此瘋狂的行為才能使自己得到釋放?；楹蟮囊聋惿自詾槔锓漆t(yī)生是她的知己，他們有同樣的困苦，有同樣讓彼此理解的愿望，但是世俗的眼光卻讓他們無法在一起交流。在所有的希望和欲望都被現(xiàn)實一一擊破之后，伊麗莎白最終選擇了擁抱死亡。endprint

3 從社會視角解讀伊麗莎白的異常行為

本文目前為止討論的都是個體，但單純的畸人個體并不是安德森想要表達的全部主題。和他同時代的現(xiàn)實主義作家一樣，安德森認為每個個人都是整個世界的一份子，不可避免地受到社會的影響，留下時代的印記。在安德森的作品里，所有的怪異行為都最終是由社會因素，即社會形態(tài)的巨大變化引起的。安德森顯然更鐘情于傳統(tǒng)的生活方式，安靜、充滿人情味，就像一首小詩。在《回憶錄》中，安德森提到了自己創(chuàng)作這本故事集的緣由。那時，他和一些對生活充滿熱情的藝術家住在芝加哥，他稱這些藝術家為“the unsuccessful little children of the arts”，與他在《紙團》中所提到的“扭曲的蘋果”一樣，他們都是被社會拋棄的人，但卻都是上帝完美的杰作。這些“被扭曲的蘋果”有著強烈表達感情的愿望，而手是他們表達這種愿望的重要媒介，然而在現(xiàn)實生活中，《手》的主人公卻被迫把手藏起來，因為他用手對孩子們表達愛的舉動卻被人理解為“同性戀”而慘遭毒打，并險些喪命。因為隨著工業(yè)革命車輪的駛來，農業(yè)社會下和諧的律動被打亂了。創(chuàng)造美和勞動果實的手讓位于毫無生命的機器，追求感情交流的本性讓位于對金錢的癡迷。但這些并不能歸罪于社會中的個人。安德森在他的一封信中說：“In a world controlled by business why should we not expect businessman to think first of business？”在社會變革面前，人們被迫去適應社會。在遭受到新的社會文化沖擊時，有些人立刻做出了調整，并享受文化變化所帶來的便利，而有些人則迷失于混沌之中，無法接受現(xiàn)狀，轉而死死地抓住傳統(tǒng)的價值觀，而這些傳統(tǒng)價值觀也早已變了模樣。由此，他們迷失了自己，巨大的恐懼感油然而生。更糟糕的是，他們無法釋放自己的恐懼感，因為在這已經物質化的世界，他們似乎永遠不能被理解。最后，在感情不斷被壓抑之后，他們便成了外人眼中的畸人。雖然他們一直在尋找出路，但大部分都未走出迷茫，并屈服于來自自身和外界的無盡壓力，再也不敢表達自己的真實感情。伊麗莎白便是這千千萬萬畸人中的一個。在她還是一個女孩的時候，工業(yè)主義所帶來的新價值觀已經入侵到她生活的各個方面，但她抵制住這些價值觀對她的腐蝕。在多數人都將演戲看做一種純粹謀生手段的時候，她僅僅是想要一場精神旅行，獲得精神上的享受，這在多數人看來已成了不切實際的天方夜譚。伊麗莎白對于異性的想法也一直停留在追尋理解和愛的層面，但現(xiàn)實卻一遍遍告訴她，羅密歐與朱麗葉的時代已經一去不復返。

伊麗莎白和她丈夫的矛盾是當時溫斯堡鎮(zhèn)上男女關系問題的典型代表。一直以來，男人的自信源于他們在家庭中更成功、更優(yōu)越的地位，然而隨著工業(yè)革命的到來，南方傳統(tǒng)的農業(yè)模式被打破，機器的使用削弱了男人作為體力勞動者養(yǎng)家的能力。由此，他們作為一家之主的信心也產生了動搖，同時失去的還有他們愛人的能力。同樣的，工業(yè)主義給人的迷茫也最終剝奪了女人被愛的需要。伊麗莎白的丈夫很想出錢裝修旅館，但是工業(yè)主義的大潮沖毀了他的愿望，破敗的旅館，伊麗莎白對他的怨恨都讓他自慚形穢。唯有離開旅館，他才能擺出大丈夫的架子，滿足他的虛榮。他無法面對自己的妻子，更無法愛她，因為她的存在本身便證明了他作為一個男人的失敗，而這恰恰是他一直逃避，不想承認的失敗。如此，伊麗莎白和她的丈夫便成為了彼此眼中的敵人，漸行漸遠。

4 結語

《小鎮(zhèn)畸人》描寫了形形色色的畸人，雖然他們是不同的個體，有著不同的故事，但他們卻都是迷失在社會變革中的一個悲劇。安德森個人珍視傳統(tǒng)社會價值，揭示了工業(yè)化生活給人們精神上帶來的創(chuàng)傷，文中彌漫著一股悲傷之情，但事實上，安德森并未完全沉溺在對過往的緬懷中，而是主張尋找新的出路，將過去與當下結合起來。他非常清楚，溫斯堡只是當時美國眾多小鎮(zhèn)中的一個代表，而當時社會的巨變也是當時美國人民必須經歷的，所以書中的喬治最后選擇了去城市生活，決心在這物質化的社會當一名作家。這也正是安德森后期所做出的決定，雖然他經歷了很多苦痛，可依然尋求出路，堅持自己的夢想。當下，中國同樣經歷著類似的社會變革，隨之而來的是形形色色的問題，如人與人之間交流的困難，日益激烈的競爭環(huán)境下給人們帶來的迷茫。每個個體都經受著來自自身和社會的雙重壓力。正如張強教授所說的，《小鎮(zhèn)畸人》中所顯現(xiàn)出來的問題也是當下中國社會所需關注的。

參考文獻：

[1]Anderson，Sherwood.Winesburg，Ohio.Ed.Qiang Zhang. Shanghai：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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