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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殘酷的天使

      2014-07-24 14:41:54日下圭介李重民
      東方劍 2014年6期
      關鍵詞:菊子冷藏箱熱帶魚

      ◆ [日] 日下圭介 著 李重民 譯

      殘酷的天使

      ◆ [日] 日下圭介 著 李重民 譯

      為破案不辭辛勞地四處奔波、生怕有疏漏的,就是警察。嘿!大多數(shù)人都會這么想的。而且,大多數(shù)的警察也正是這樣努力的。

      那起案件發(fā)生時,我工作的警署搜查一課恰好正處在這樣的狀態(tài)里。不知為何,殺人案件接連發(fā)生,結果設立的搜查本部竟然多達四個。所有的案件全都是根本看不見前景,不問晝夜手忙腳亂地好幾天不回家的刑警更是不足為奇。從本廳來的同事臉上已經(jīng)無法掩飾不悅的神情,署長的焦慮也越來越明顯。

      要說在這樣的狀況中新接手的案件,表面上看起來很簡單。接到報案說,有個72歲的老人,因煤氣中毒死了。

      猝死就是猝死,所以除了勘查人員和外勤巡查之外,我和刑警有村兩人趕赴現(xiàn)場。

      死去的是一位名叫飯塚敬藏的男子。地處舊住宅區(qū)的二層樓房間,樓下除去浴室和廚房,有三間房。敬藏是在面朝院子的六疊臥室里死去的。院子現(xiàn)在來看算是很寬敞,但建在斜坡上,所以從敬藏的房間要下去五六節(jié)樓梯。

      案件的發(fā)現(xiàn)者是死者妻子菊子,65歲,頭發(fā)大多已經(jīng)花白。年輕時也許是位美女,個小卻優(yōu)雅。據(jù)她說,她從旅途一回到家,發(fā)現(xiàn)丈夫已經(jīng)死了。這是5月22日夜里的事。

      “你去哪里旅行了?”有村問。

      “去甲府。那里的外孫女結婚,我去參加她的婚禮?!?/p>

      “婚禮儀式什么時候舉行?”

      “是20日,沒錯。你說說,現(xiàn)在的婚禮都很奢華吧。連對方都要換好幾套衣服,而且要換三次呢!帶有家徽的和服,晚宴服……”

      “那么,你是20日出去的吧?”年輕的有村一副不耐煩的表情催促道。

      “不是。出去是19日。說婚禮儀式從正午起,所以當天去會很匆忙。我是乘坐夜里8點從新宿發(fā)車的特快。”

      “回來呢?”

      “6點半左右吧?!?/p>

      “你把當時的情況講一下?!?/p>

      “情況?”

      “打開房門……”

      “你看到了,房門是鎖著的!我覺得很奇怪啊。話雖如此,就是那樣啊。丈夫在家,卻為什么鎖著門?”

      “你帶著鑰匙吧?”

      “是的,要給你看嗎?”

      “不用,算了。那么,你就打開門進屋了?”

      “那是當然的。不打開門就進不去吧?!?/p>

      “走進房門,你做什么了?”有村那張圓臉增加了幾分紅暈。

      “我叫丈夫,但他沒有答應。于是我愈發(fā)感到不安,便跑進六疊房間啊。這樣一來,你想,滿房子都是煤氣味……我慌忙打開窗戶……并關上煤氣閘……”

      “是煤氣閘打開著???”

      “因為是打開著,所以我要關上吧?!?/p>

      有村的臉變得更紅了:“打開著的是哪個煤氣閘?”

      “就是那個?!本兆佑檬种钢模窃跂|側(cè)的窗下。

      “當時你丈夫已經(jīng)……”

      “冰冷了?!睆木兆拥难劬铮谝淮我绯隽搜蹨I。

      敬藏的尸體躺在被褥上。是個眼窩凹陷、顴骨突出的清瘦男子,睡衣敞開的胸膛清晰地現(xiàn)出肋骨。散發(fā)著臭味,是已經(jīng)在腐爛。詳細的情況要等尸檢以后才能見分曉,但就算在我看來,死亡后也已經(jīng)過了有四十個小時以上,這是一目了然的。

      菊子哭出聲來。

      “我去甲府期間……說去一趟不容易,所以可以住在女兒家里……因為我已經(jīng)有六年沒有去甲府了?!彼孟袷窃跒樽约恨q解。

      趁著她抽抽搭搭地哭著的間隙,有村繼續(xù)在提問。

      根據(jù)她的回答得知,敬藏好像擔任過幾所私立中學和高中的事務長等職。不過這是十多年以前的事了。以后又去書法班干過,但那也是只干了幾年就不干了。六年前開始閑賦在家,完全沒有職業(yè)。有著兩間房屋出租,所以老夫婦兩人的生活看來也沒有困難。

      有村的提問是非常準確的。這是職業(yè)習慣形成的,感覺不到熱忱。我能覺察到他對這起案件不太愿意接手。他另外還在偵查殺人案件,是一起還能讓媒體趨之若鶩的案件,他把精力都傾注在那個案子里,這樣的事件大概不會入他的法眼吧。

      我也是一樣,不愿意接手這起案件。然而,我與有村的情況不同。我55歲,還有兩個星期就要退休了。三十余年,幾乎是做了一輩子刑警過來的。不可思議的是,連我自己都沒有感到感慨和依戀。妻子說要把鄉(xiāng)下的土地賣掉,造一幢小型住宅,正干勁十足。獨生女兒的婚事也已經(jīng)定了。我的心已經(jīng)轉(zhuǎn)移到了另外的事情,即,我想休閑一段時間,去參加我早就感興趣的尋覓名勝古跡的旅游。

      “你丈夫的身體呢,平時沒病嗎?”有村的提問在繼續(xù)。雖說不愿意接手,但大致的情況摸底還是不能省略的。

      “不。算不上健康……他患有風濕病,腰腿不便。因為白內(nèi)障,視力也明顯衰退了?!?/p>

      “那么,夫人要出門四天,他不是很不方便嗎?”

      “食物等東西我事先買好放著。如果要用廚房,丈夫自己也會出來……”菊子靜靜地答道。

      我打量著屋內(nèi)??伤闶且欢ǔ潭鹊穆殬I(yè)意識吧,職業(yè)習慣還保留著。

      很平常的日本式房間,只有一件引人注目的,就是,放在鐵架上的大型玻璃魚缸。氧氣在透明的水里冒著水泡,大大小小約有五十條熱帶魚在優(yōu)雅地游動著。

      “真漂亮?。 蔽腋Q看著喃語道。這是我來這里以后說的第一句話。

      “是我丈夫喜歡養(yǎng)魚啊,”菊子平靜地微笑著,她已經(jīng)不哭了,“喜歡每天喂它魚餌。用手指一敲玻璃,魚就會游過來啊。我即使再怎么敲玻璃,它們也不會理睬我?!?/p>

      我試著敲了敲玻璃,魚兒們都沒有理我。

      房屋呈南北窄長,東側(cè)與南側(cè)面對院子。東側(cè)有個寬大的窗戶,南側(cè)像是支出院子似的有個玻璃門。玻璃門下部幾乎靠近門檻的地方有洞,裂縫呈蜘蛛網(wǎng)狀破碎著。洞大致有蘋果那么大,仔細一看,碎片都灑落在席子上。

      “夫人,碎了啊。什么時候碎的?”

      “哦,我出門前還沒有碎,大概是丈夫因什么東西彈碎的,還是剛才我想要打開窗戶時踢著的?反正,我也記不清了?!本兆舆@么答道。

      但是,我卻沒有因此而釋然。如果是從內(nèi)側(cè)碰碎的,一般來說碎片應該向外灑落??墒?,我沒有追問。因為不向外灑落的情況也會有的。

      “你出門時,關門,是關緊的吧?”有村問。

      “是的。這一點也……”菊子答道。

      為了仔細,有村察看了所有的窗戶和門。

      我也大致查看了其他的房間。所有的房間都收拾得干凈整潔。沒有什么多余的裝飾品,不難看出一對老年夫婦樸素的生活樣態(tài)。我還察看了廚房。在洗物槽里的濾水筐里,茶碗和小皿等蓋著抹布放著。

      我將茶碗拿在手里察看著,這不是出自偵查上的關心。是伊萬里(譯注:日本佐賀縣有田町一帶出產(chǎn)的瓷器)一帶的夫妻茶碗,已經(jīng)褪色的色調(diào),令人感覺到已經(jīng)有些年月了,仿佛滲透著夫婦兩人長年的生活烙印。我自己也是對這樣的事頗有傷感的年齡了。

      接著,令我感到眼睛一亮的,是釣魚用的攜帶式冷藏箱。這也完全是出自我個人的興趣。我喜歡釣魚。盡管這么說,但以前一直忙于案件的奔波,很少能出去釣魚。一旦退休,我準備好好地過過釣魚的癮。因此,我也想擁有這樣的冷藏箱,可以將啤酒等放在里面冷卻著隨身帶走,也可以將釣到的魚保持新鮮的狀態(tài)帶回來。

      這是24升型的吧。在冷藏箱中算是大型的,有蘋果箱那么大。我如果早晚要買的話,就要挑個大型的。我打開上面的箱蓋看了看。里面當然是空的,但在合成樹脂的底部,有一道像火柴桿那么大的黑色痕跡。仔細一看,像是燒焦的痕跡。

      “是你們家的嗎,這個冷藏箱?”看見菊子出現(xiàn),我便問道。因為我沒有感覺到這樣的物品適合只有老年夫婦兩個人生活的家庭,當然我也沒有算得上是訊問的意思。

      “不是的。是從這前面泉田家借過來的。是想帶點什么東西作為禮物去甲府,那邊是山區(qū)吧,我想他們會喜歡新鮮的魚之類的。我去魚鋪,正好有活的對蝦?!?/p>

      離開菊子家,我與有村分手了。拜訪泉田,除了泉田開著一家快餐廳、我肚子餓了之外,沒有別的理由。

      那是一家裝潢得十分簡潔的餐廳。然而我走進去,店里已經(jīng)開始在打掃了。

      “客人,已經(jīng)關門了?!?/p>

      “啤酒和下酒菜,隨便什么來一點吧。”

      “請你去別處。到這前面的大街上,還開著的店家有很多呢。”

      面對男子像趕我走的口氣,我頓時來氣,于是說道:“我想問問有關飯塚敬藏的事?!?/p>

      “你是警察?”

      “是的。”我出示了警官證。

      男子的臉色頓時變得僵硬了。大約三名店員瞬間停下手中的工作望著我。這司空見慣。一聽說是刑警,人們大多會露出這樣的表情。我當然知道這副表情與憧憬或尊敬相去甚遠。

      “敬藏先生怎么了?”

      “死了,是煤氣中毒啊。”

      “你說死了?”男子怯怯地開口道,“呃,把父親叫來,敬藏的事,我父親知道得很清楚?!?/p>

      男子這么說了之后,我沒有要求他,他便將店里的人員向我作了介紹。我也沒有想聽,卻知道了他們店里有夫婦兩人和打工的男女大學生各一人在干活。

      “你吃點什么?”

      “有吃的?”

      “呃,雞肉炒飯或咖喱飯還是有的?!?/p>

      “給我來碗雞肉炒飯。我喜歡紅飯?!?/p>

      “啤酒呢?”

      “來一瓶?!?/p>

      這時,進來一個剛開始拔頂?shù)哪凶雍鸵粋€相對而言瘦削的女子。介紹說,男子名叫泉田干治,女人是他的妻子正子。兩人都已經(jīng)過了六十歲,但看上去很精神。

      “聽說敬藏先生去世了,是煤氣中毒嗎?怎么又……”泉田問道,一邊為我斟著啤酒。

      “好像是自殺吧。”我答道。只能這么認為。有村確認過,房子的窗戶和房門都鎖著。就是所謂的密室。現(xiàn)在,不會產(chǎn)生一氧化碳的天然氣在城市里已經(jīng)普及,但這一帶的煤氣還是在使用舊的管道。

      “那個人吧……會自殺?。俊闭痈械郊{悶。一眼就能看出是一個生性好強、喜歡管閑事、在平民區(qū)里常見的女人。

      “奇怪嗎?”

      “可是,他不是那么懦弱的人。要說起來,他是一個絕對不會退縮的人,總是認為這世界上自己最正確。”

      “你是說,頑固?”

      “說是頑固,也沒有那么愚呆。說頑固,還有些弱啊。記得什么時候,在社區(qū)會上有人提出要掛外燈時,激烈反對的就是敬藏先生啊。說我們夜里不出去,沒有必要掛什么外燈。分攤的錢,最終是我們承擔呀。因為是社區(qū)會長,是嗎,他爹?”

      “呃,已經(jīng)死了的人,你就不要再說這些話了。”泉田制止道。

      “可是,這是真的。我這個人吧,不會流下虛假的眼淚,編什么謊話說他是那么好的人……聽說敬藏先生以前是個色迷。學校的事務長,不管到什么地方都會被人辭退,好像也是因為這個?!?/p>

      “喂!”泉田拍拍她的肩膀。

      “喲,這是真的呀!是聽公民館長說的。說他年輕時還養(yǎng)了個二奶。”

      “嘿,他真有錢養(yǎng)二奶啊?”

      “呃,就連我的孩子他爹在被店鋪的租金逼得焦頭爛額時,都會和小巖的小料理店女人……”

      “敬藏先生的確很頑固啊?!比锛泵m正了話題的軌跡,“可是,像他這樣以自我本位活過來的人,上了年紀體質(zhì)一弱,不會是覺得沒有依靠了吧。尤其是如同他拐杖的菊子出去旅行,他第一次獨自在家,突然感到寂寞,便想死了?”

      “他一個人在家,這是第一次嗎?”我問道,因為番茄醬用得太多,我嘴里塞滿著雞肉炒飯。

      “首先,菊子一個人出門去,這事從來沒有過啊。社區(qū)內(nèi)的婦女會或老人會組織在外住一宿的旅游,她就從來沒有去過?!?/p>

      “豈止是旅游,就算是去看戲,都不讓她去啊。那個人,很喜歡看戲。聽說菊子以前演過戲?!?/p>

      “嘿,演過戲?”我抬起頭來。

      “是以前啊,是很早以前。是獨生兒子去世的時候,所以已經(jīng)有三十多年了吧。菊子是在糕點廠工作的,現(xiàn)在叫打零工。那里的從業(yè)人員組織了一個劇團,菊子是硬被拉去的。”

      “是當演員嗎?”

      “不是。聽說她怕難為情,所以一口回絕,便讓她在幕后做事?!?/p>

      “不過,說起演戲時的回憶,她倒是好像很快樂啊?!比镆桓背领o的語氣說道。

      飯塚敬藏的尸檢結果,第二天出來了。

      死因還是一氧化碳中毒所致,沒有任何外傷。發(fā)現(xiàn)時死亡后已經(jīng)過了45個小時至60個小時。就是說,是在20日上午4點左右到晚上7點鐘之間死亡的。經(jīng)血液化驗,得知他喝過酒服過安眠藥。安眠藥雖不是致死的量但是量很大。

      去找他經(jīng)常就診的醫(yī)生了解,據(jù)說敬藏偶爾會訴說自己睡不著,所以給他配了安眠藥。再向這位醫(yī)生詢問,他說敬藏的風濕病突然惡化的可能性很小,但好轉(zhuǎn)的可能性更是沒有。因白內(nèi)障就診的眼科醫(yī)生也是同樣的口氣。

      “是自殺啊??隙ǖ??!闭n長露出釋然的表情。

      當然,我也是一樣,算是松了一口氣。

      飯塚敬藏是個硬氣的男人,凡事都必須以自己為中心??墒且婚_始衰老,他就被大家疏遠,沒有人再愿意跟隨著他。沒有比像這樣的男人更熬不住孤獨的了。唯一的“自己人”菊子出去旅行,獨自度過夜晚,寂寥深深地銘刻于心吧。

      自殺——不管怎樣,對警察來說,自然是一件可以了結的事。

      下班時間已過,我開始做回家準備。雖然正是最繁忙的時候,但對我卻沒有委派像樣的案件。退休的日期屈指可數(shù),這是大家都知道的。

      但是,要擺脫像戰(zhàn)場似的工作崗位,是需要勇氣的。我打量四周,感覺自己像逃兵似的。我在座位上站起來。

      這時,課長喊我,說有個電話點名要找我,對方在電話里說,為飯塚敬藏的事,要告訴我一件奇怪的事。

      我接過電話。是泉田干治打來的。他說了一件的確很奇怪的、不合情理的事。我說見面再談,便放下聽筒。

      “反正是一件已經(jīng)了結的事,你不要弄得太復雜啊?!闭n長比我年輕十歲,他的眼睛在金屬框眼鏡背后歪斜著。

      我被泉田干治帶去的,是一幢砂漿舊住宅。走上紅銹的鐵樓梯,在二樓的一間房間前,泉田一邊敲門,一邊喊著:“久保,是我。”

      打開房門,整個房間一覽無遺。一對夫婦抱著嬰兒正在圓桌前吃著晚飯。

      “久保,這位是刑警?!比镎f道。

      “你又在搞什么名堂???”還很年輕的妻子蹙起了蒼白的臉。

      “你說的那件事,你再說一遍啊。”泉田催促道,“你說看見了敬藏的幽靈,不是編造的吧?”

      “你自己擅長編瞎話,所以連刑警都請來了。”妻子發(fā)牢騷道。

      “是喝醉了在夢里看到的吧?呃,你,是那樣吧?”

      “不。我的確看見了。喝醉是真的,但是……”久保好像是當真了,放下筷子走上前來。還不是酷暑的季節(jié),卻上身穿著襯衫,下面穿著過膝襯褲。我聽泉田說,他在罐頭廠里工作,平時很認真,但酒風很差,一喝醉就吵架。這個久保在去泉田兒子的餐廳里吃午飯時,說了件離奇的事。

      “說是白色的吧,是真的呀!而且冷冰冰的,說我被勒住了脖子呢。真是嚇死人了?!本帽W鲋謩菡f道。他好像微微有些醉,口齒過分伶俐。

      “你按順序說一遍,”我說道,“是什么時候看見的?”

      “上個星期六,不,已經(jīng)是星期天了。我在朋友家里喝酒。”

      “是20日吧?”如果那樣,就是敬藏死去的那一天。我對這無聊的話產(chǎn)生了幾分興趣。

      “呃,是20日。”

      “幾點的時候?”

      “呃……1點左右吧。”

      “胡說,”妻子插上嘴來,“你說看見奇怪的東西,氣咻咻地奔跑上來時,已經(jīng)過了3點了?!?/p>

      “總之是20日天還沒亮的時候。你說的幽靈在哪里呢?”

      “飯塚家的……是突出在院子里的房間吧。據(jù)說是在那個房間里死去的吧。后來我聽說這事,還感到毛骨悚然呢?!?/p>

      “是在房間里嗎?”

      “正是如此啊。是這樣,白色的。在席子上扭動著吧?痛苦得這樣……扭動著身體?!本帽EQ著自己的身體做動作給我看。

      “在房間里,你怎么能看得出來?”

      “我走進院子里……”

      “你為什么走進院子里去?”

      “哎,你盡干蠢事,所以……”妻子坐立不安了。

      “我不是特地來盤問這件事的。你可以一五一十地告訴我?!蔽覄窠獾?。

      “穿過那里的院子,是一條近道。另外一個,穿過后面房子的院子,就是這里。圍墻塌了?!?/p>

      “只是進院子,房間里能看見嗎?”

      “那個院子,是有階梯的?!?/p>

      “嗯。是連接六疊房間與院子的階梯吧?”

      “你會問我為什么會登上階梯吧。你即使這樣問我,作為我來說,我就沒辦法回答了呀!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登上階梯。我一喝醉,就不知為何會那樣做。因為那里有階梯。這個回答好吧。我沒有惡意,這是真的呀!”

      “嘿,行了。一登上階梯,透過窗玻璃就能看見里面?”

      “是啊。窗玻璃下面是磨砂玻璃,上面是透明的吧。窗簾也有隙縫?!?/p>

      “于是,白色的幽靈在扭動?”

      “真是那樣。巨大而白色的,這樣七倒八扭的……怨恨……”

      “還發(fā)出聲音了?”

      “我覺得有聲音。嗯,有聲音?!?/p>

      “你聽到了聲音?以前你不是沒說過嗎?”妻子用鼻子冷笑著。

      “里面是暗的吧?”

      “可是,也不是漆黑的呀!朦朦朧朧的,有青白色的光。有趣的是這以后啊,警察先生。我登上去想要看得再仔細一些,這時,腳尖將玻璃的下方踢碎了。我果然是喝醉了呀!”

      “玻璃碎了,我知道啊?!弊蛱欤矣H眼察看過。

      “接著,幽靈哇地攤開雙手出來……你不相信?不會相信啊??墒沁@是真的呀!”

      “不是騙人的呀!這個人?!逼拮訋椭f道,“回到家的時候,他臉色嚇得煞白啊?!?/p>

      “我不認為是騙人的,”我說道,“是難以相信吧。”

      “是真的,從玻璃的隙縫間攤開兩只手,哇地幽靈就出來了,所以我就從階梯上滾落下來了。這里的傷痕,就是那時產(chǎn)生的。幽靈也走下階梯來,手繞住我的脖子……是冰涼的手啊。反正,是在夢里啊。后來我就連頭也不回地逃回家里來了。”

      “夫人,當時,他喝得相當醉了?”

      “走路已經(jīng)搖搖晃晃的。不過啊,這個人不聰明,醉得那么稀里糊涂,才鬧出那樣的趣事來啊?!?/p>

      因為長年的刑警生活,我遇到過各種各樣的事情,但幽靈的事,我還是第一次聽說。

      一走到外面,漆黑的天空里,掛著半輪明月。

      在飯塚家,今天應該是臨時的守夜,所以泉田邀請我說想去看看。我覺得很費事,卻也沒有拒絕的理由?,F(xiàn)在這個時候我也不想回到警署里去。我不想去匯報幽靈的事,把已經(jīng)疲憊不堪的后輩們搞得精神錯亂。

      附近的鄰居和親戚們都來了,但人數(shù)還不多。真正的守夜是明天晚上,聽說葬禮告別儀式是守夜的第二天。

      點完香以后,馬上回去總覺得于心不安,所以便去客廳里。

      這樣的時候傳出了孩子不合時宜的笑聲。大概是親戚的孩子吧。三個人將照片排列在一起察看著。兩個像是小學生,一個是四十五歲左右的女人。

      “是婚禮儀式上的照片吧?”我插嘴道。

      “呃,”女人答道,“正要出門的時候印好的,所以就帶來了?!?/p>

      “你是菊子的女兒吧?”我說道。談不上是感覺,她那胖乎乎的逗人喜愛的臉神與菊子長得一模一樣,所以一看就明白。

      “是的。母親19日起去了我們家,我想留她住三個晚上,昨天晚上回家。就是這樣。人生真的是過了今天不知明天啊。前天我還帶她去了塚仙峽,她還非常高興……”

      女人讓我看照片。與家人在一起的照片,塚仙峽的照片,還有在婚禮上的照片。所有的照片上都留有菊子的身影。所有的照片她都很幸福地笑著。

      “這個呢?”我將一張照片拿在手里。

      照片好像是在甲府車站的站臺上拍的,映著以特快列車為背景的菊子。

      “是母親到達時的照片。”

      “行李很少啊?!蔽艺f道。照片上的菊子只是提著一只旅行用的小提箱。

      “是啊。我說,上了年紀,所以行李還是少點好。因此,婚禮時要穿的衣服事先都用小包裹寄送的……不過,你的意思……”

      “對蝦,沒有帶來嗎?”

      “對蝦?”女人直眨眼睛。

      聽說菊子在敬藏死去的六疊房間里,也有還沒有打過招呼的原因,我去了那個房間。我很不擅長喪事時的寒暄,尤其是在這種場合。我與生前的敬藏連一面之交也沒有,所以不知道應該講些什么。總之,我把雙手支在席子上鞠著躬。

      “熱帶魚很漂亮啊?!迸c其說些不知輕重的話,還不如贊美養(yǎng)魚缸。

      “有七種也不知八種魚。數(shù)量有五十條吧。”

      “有那么多?全部都是敬藏先生買的嗎?”

      “是的。直到一年前吧,他身體情況還算好的時候,也到街上去散步,順便自己買回來的。那以后,是我去買的,他說要補充死去的魚。所以魚的種類我還記得啊。”

      菊子一種一種地告訴我,但我認識的就只有大魚鰭和黑花紋的、色彩鮮艷的神仙魚,和體色紅藍相間發(fā)光的霓虹裙脂鯉。

      神仙魚只有兩條,全都是像幼兒的手掌那么大,在魚缸里是最大的。霓虹裙脂鯉有十幾條。正如它的名字,將閃著光的漂亮的小身軀聚在一起,或左或右地游動著。

      一條神仙魚不知想些什么,突然在魚缸里呈對角線一圈一圈地開始游動。搖著巨大的尾鰭,沖勢很猛。平和的水里立即出現(xiàn)很大的波動。小魚們爭先恐后地逃散開去,簡直像被驟風吹散的枯葉似的。

      霓虹裙脂鯉群也向四處逃散。然而,一條逃錯了方向的霓虹裙脂鯉受到神仙魚的襲擊??礃幼邮怯玫度兴频谋出捴苯記_擊過去的。

      受傷的霓虹裙脂鯉顫動著背鰭喘息著,但神仙魚再次襲擊,用它那鋒利的牙齒咬破了小魚的肚子。

      這是瞬間發(fā)生的事。我和菊子愣愣地互視了一眼。

      “這樣的事,經(jīng)常發(fā)生嗎?”

      “不。不過,從今天早晨起,這已經(jīng)是第三條犧牲了。是怎么回事啊?丈夫在的時候,魚缸里大家都是和睦相處的?!?/p>

      這時,泉田走進來。

      “夫人,冷藏箱我要帶回去啊?!?/p>

      “哦,謝謝了。放在廚房里?!?/p>

      “夫人,”我冷不防說道,“那個冷藏箱,你不是帶到甲府去了嗎?你說過是要帶去的?!?/p>

      “結果沒有帶啊。想帶去才借的,還是因為體積太大了呀!”

      的確,小個子老女人抱著這個冷藏箱去旅行,不是個合適的東西。

      “聽說,您是刑警吧?”

      我一穿上鞋,一個臉長得像熊似的女人向我打招呼。我回答說是的,女人便像要訴說重大事情似的朝四周掃了一眼之后,把我喊到背陰處。

      “我是住在前面那戶房子里的,我看見過一件奇怪的事啊?!?/p>

      又是奇怪的事?我脫口而出:“看見幽靈了?”

      女人揚起細細的眼睛睨視著我:“我不是和你開玩笑啊!我每天晚上到二樓的陽臺里做美容體操……”

      我決不會說出“好像沒有效果啊”的話來:“那么,你看見什么了?”

      “有人進入那個房子里啊。19日夜里很晚。”

      “19日深夜……”

      是菊子把敬藏留在家里出門去旅行以后。

      “是啊。進去的人,我認識。我可以說吧?”

      “你說。”其實我并不想聽。

      “是對面隔壁枝村先生的夫人啊,叫弘子。我剛看見她進去,不到一分鐘就又出來了?!?/p>

      “也許是找敬藏先生有事吧?可是,那么晚會有什么事呢?”

      “那種事,我不知道啊?!叹壬?,你不要說是我說的啊?!?/p>

      我嘆了口氣,有些哭笑不得。我信心十足地進行查訪時,日繼一日地空手而歸是常有的事。我正要想溜走時,對方主動訴說起來。

      梅雨期的晴天,刮著和煦的風。

      “我要為這起事件去走訪……”我對課長說道。

      課長看穿我想要外出的心思,便說道:“你慢慢查?!?/p>

      托課長的福,我得以偷偷地從警署那幢灰色的大樓里溜出來。

      然而,我不能真的一點兒事也不干。與其說這是我的,不如說是我們這一代人的可悲的習性。

      弘子28歲,與銀行職員結婚第四年,總有著一種陰郁的感覺,但勉強說得上是美女。

      “聽說,19日夜里,你去過隔壁飯塚先生的家里???”我啜著端出來的紅茶,問道。

      “是的,去過,是夜里11點之前?!焙胱記]有絲毫的猶豫,答道。

      房間里收拾得非常整潔,也許是因為沒有孩子的緣故。書架上排列著外文書的書脊。

      “為什么事去的?我想請教一下?!?/p>

      “是菊子打電話來。她丈夫養(yǎng)著熱帶魚,為了將魚缸里的水溫保持恒定,是有恒溫裝置——設有溫度自動調(diào)節(jié)器的加熱器的。她在出門前好像不小心把軟線從插座上拔出來了,說希望我去看看?!?/p>

      “難怪。如果軟線拔掉的話,水溫會下降,熱帶魚會死。雖說充其量不過是魚,但從養(yǎng)魚人的角度來看,會擔心的吧。但是,菊子為什么不把電話打給她丈夫呢?”

      “說他應該已經(jīng)睡著了,所以不想把他喊起來。是這么說的,但是……”

      “但是什么?”

      “菊子很怕敬藏先生。記得什么時候,熱帶魚死時,他甚至打她,罵她養(yǎng)魚的方法不對。我是偶爾去送傳閱板時看見的。”

      “不小心拔掉了加熱器,當然是怎么也不能說的。因此,你就去了。隔壁的房門鑰匙怎么樣?”

      “我有備用鑰匙。她說萬一自己把鑰匙掉了會很為難?!?/p>

      弘子家租的是飯塚家的房子。菊子是房東,所以在菊子的眼里,弘子是很容易依靠的對象。

      “用備用鑰匙走進六疊房間,敬藏先生怎么樣了?”

      “房間里很暗,但他睡得很沉,還打著呼嚕?!?/p>

      “你說很暗,沒有開電燈嗎?”

      “如果開燈的話,也許會把敬藏先生吵醒的吧。如果吵醒,半夜里有個隔壁的女人在房間里,會把他嚇壞的。如果鬧得沸沸揚揚,就連我自己也不愿意?!?/p>

      “你的心情我理解。插座在哪里?”

      “打開門,在門的右邊,下方。”

      “馬上就找到了?”

      “是啊,馬上?!焙胱狱c點頭。

      “可是,很暗吧?”

      “插座的地方,菊子在電話里告訴我了。雖說很暗,但熱帶魚魚缸里裝著照明用的熒光燈。靠著那光,可以微微地看見房間里的狀況?!?/p>

      這我也想起來了。魚缸有塑料蓋,還裝有熒光燈。大概是為了能清楚地看到水里的狀況。久??匆姷陌咨?,其實就是這個熒光燈吧。

      “插座那里,軟線脫開著吧?”我繼續(xù)問道。

      “是的。正如菊子說的那樣,是纏著紅色帶子的軟線?!?/p>

      “你把它插進插座里就回去了。就這些嗎?”

      “討厭啊,你是說我其他還做了什么嗎?雖說是受人之托,但夜里偷偷摸摸地去別人家里,我總覺得很后怕啊。我這樣的人,從走到房門口起,心里就咚咚地亂跳。所以按她的吩咐,我把插座插進去之后,馬上就回出來了。從進門到出來,不知是三十秒還是四十秒吧?!?/p>

      弘子很快就出來,這是由目擊的女人證明的。

      “那么,你沒有走進六疊房間里吧?”

      “是的,也許踏進了一只腳?!焙胱忧宄鼗卮?。

      也許是她在探摸著插座時,無意中碰到了煤氣閘?我的頭腦里閃過這樣的想法,但很快就打消了。煤氣閘在窗戶下面,是與房門相反的地方。將席子縱向擺放有兩張席子的距離,就是說相隔四米,而且在那中間,還有敬藏睡著。

      不管怎么說,此后經(jīng)過了好幾個小時,敬藏才死的。我想象不出弘子做的事情與敬藏的死有沒有關系。

      我說著“打攪你了”,便站起身來。

      弘子將我送到門口,忽然想起似的說道:“前天傍晚,我見到菊子了呀!是站前的百貨店里?!?/p>

      “你說前天傍晚,她是從甲府回來吧?也許是去購買晚餐用的副食品?!?/p>

      “若是食品專柜,是在地下吧,菊子是從上面下來的。我從三樓乘坐下樓的電梯,她已經(jīng)在電梯里了。提著百貨店的紙袋,我若無其事地窺探了一下,里面放著一個用報紙包著的這么大小的東西。”弘子用雙手表示像自己的臉盤那樣的大小。

      “是用報紙包著的東西嗎?”

      “是啊,好像很小心的。電梯里很擁擠,她說不要壓我的紙包,會壓壞的。我被她罵了呀。平時她是個很溫和的老奶奶,所以我還大吃一驚呢?!?/p>

      若是22日傍晚的事,就不會與事件有關聯(lián)吧,但作為猜謎游戲,好像很有趣。

      ——在百貨店里購買的東西不是食品,用不是包裝紙而是報紙包著的大物件,是容易壞的東西。到底是什么呢?

      無聊的時候,我也會胡思亂想。

      這天是敬藏的正式守夜,在菊子家里,人數(shù)也有所增加。線香的香味很濃。

      在養(yǎng)著熱帶魚的六疊房間里,我見到了菊子。菊子穿著黑色和服式樣的喪服,非常般配。

      “喲!霓虹裙脂鯉又死了吧。是被神仙魚咬死的嗎?”我看著魚缸說道。

      “是嗎?是又咬了嗎?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菊子的臉很憂郁。

      “神仙魚,意思是天使之魚吧。也有殘酷的天使啊?!?/p>

      神仙魚悠然地在水草間游動。

      “我退休以后也想養(yǎng)熱帶魚。不過,還需要有很多不同的用具吧?”

      輸送氧氣的氣泵,凈化裝置,照明,還有與恒溫裝置聯(lián)動的加熱器。全部用電,所以要分別安裝軟線。加熱器是棒狀的玻璃制品,令人聯(lián)想起試管。

      “你養(yǎng)魚的話很好,因為魚不會訴說不平,也不會反抗。”菊子微笑著。

      “聽說,19日夜里,你想起軟線也許被拔掉了?!?/p>

      “沒錯,是那樣的。我出門前,放在架子上的火車票不小心掉落在墻壁的夾縫里。我用尺子劃拉出來,那時嫌麻煩把軟線拔掉了。”

      “難怪。這種事經(jīng)常會有?!?/p>

      “正是出門旅行前心急慌忙的時候吧。就這樣不小心。到了晚上忽然想起來,就從甲府的女兒家打電話給鄰居。是快11點的時候吧,我還覺得給人添麻煩了,但好歹也是有生命的東西?!?/p>

      “真難為你啊?!蔽夷剜?。

      “你指什么?”

      “不指什么。是指與生物打交道啊。不過,敬藏先生平時是幾點睡下的?”

      “上了年紀,所以很早就睡了。6點前后就已經(jīng)吃晚飯,8點就上床了?!?/p>

      “是嗎?可是夫人……”

      “嘿,還有什么?”

      “不。其實我快要退休了,漸漸地接近進入老年人行列的年齡。上了年紀,并沒有不愿意,而且還很高興。你說奇怪吧?”

      于是,菊子一副認真的表情,說道:“黃金時代不盡是年輕的時候啊。把沒做完的事拿起來繼續(xù)做下去,這也是一種老年人的生活方式吧?!?/p>

      令人心情舒暢的風拂面而來,搖動著院子里的嫩葉。

      我感到有些累,嗓眼里很干燥,所以去泉田的快餐廳想要喝杯咖啡。店里正是空閑的時候。在角落里的餐桌邊,禿頂?shù)娜镆桓毕窨粗囆g品似的表情摩挲著嶄新的釣竿。

      “愛不釋手啊?!蔽艺泻舻?。

      “啊,釣了很長年月,但一點兒也沒長進啊。不過,只是悠悠然地被海風吹吹,心境也會很寬暢的?!?/p>

      “我也馬上就有閑工夫了。你要教我一次?!?/p>

      “其實我預定從今天起要去伊豆,但妻子罵我,說有敬藏的守夜、葬禮,說鄰居之間的交往也很重要,這樣的時候不能殺生。”泉田一副心猿意馬的表情。

      “你的冷藏箱很好啊,就是借給菊子夫人的那個?!?/p>

      “被劃了道傷痕啊?!?/p>

      “我也看見了,是細長的像被燒過的傷痕?!?/p>

      “嗯。嘿,幸好不是看得見的地方,使用也沒有妨礙??墒?,是什么傷呢,會把冷藏箱燒焦了?那對夫婦又不抽煙。帶到甲府去,是誰不小心放過香煙頭吧。”

      “不。聽說沒有帶到甲府去啊?!?/p>

      菊子說因為體積大所以不帶了。我把此事告訴了泉田。

      “那家伙很怪異啊。”泉田點了支煙說道。

      “怎么怪異?”

      “有個我們店里也去采購的冰庫。那里的店員19日傍晚來配送,說起將干冰送到菊子那里去,菊子約好7點10分前送到的,早去了20分左右,結果挨菊子訓斥,說太早了。”

      “嘿!”的確是很怪異的。

      “是將裝有干冰的冷藏箱抬著試試,便改變主意了吧?因為重量比想象中重。老年人馬上就會改變主意的。連我都是那樣。”

      泉田的解釋合情合理。

      “他爹,去旅行吧。不是約好的?”妻子說道。

      “我這樣約定過嗎?”

      “你又來了!不是說過好幾次了?你說退休后一起去旅游。我一直很高興呢。不過,你如果把以前的約定全都實現(xiàn)的話,我現(xiàn)在衣服和戒指應該有很多吧?!?/p>

      “我全都為你做過吧?”

      “你什么也沒有為我做啊。你說為我做了什么?哎,你說說看呀!”

      我啞口無言。結婚三十年來,為妻子做了些什么?能回想起來的一件也沒有。

      我要退休了,還有一個星期。辦理退休手續(xù)時畢竟擺脫不了某種情感,但沒有到胸膛里發(fā)熱的程度。為了工作四處奔波忙不得暇的時候,心想有空閑后想做的事很多,做也做不完,但一旦獲得了自由,那種欲望似乎也減退了。

      “呃,飯塚敬藏的事件,結果還沒有了結吧?”

      “不是沒有了結,是了結了呀!是敬藏先生自殺。報紙上不是也刊登了一篇小小的報道嗎?”我啜著啤酒說道。

      多達五十個的魚缸排成一大溜。所有的魚缸里都有著各種各樣的熱帶魚。像穿著長袖和服似的漂亮的魚,像玻璃工藝品似的魚,看上去很兇猛的魚……既有神仙魚,也有霓虹裙脂鯉。

      “很難養(yǎng)嗎?”我問中年店員。

      “不是特別難養(yǎng)。嘿,開始時勸你養(yǎng)些普通的魚?!?/p>

      “你說的普通的魚,就是神仙魚和霓虹裙脂鯉吧?”

      “是的。若是那些魚,養(yǎng)起來沒問題?!?/p>

      “不過,神仙魚有時會咬死霓虹裙脂鯉吧?我親眼看見過?!弊罱K我說起了自己親眼看見的過程。

      “很少見吧,因為神仙魚是很老實的魚。能猜測到的是,魚缸里放入的魚太多而處于過密的狀態(tài)?!?/p>

      “我覺得不那么過密。”

      “那就奇怪了。哦,對了,還有這樣的情況,可以將大的神仙魚和小的霓虹裙脂鯉同時或者脂鯉先投放在魚缸里,如果相反,在先養(yǎng)著神仙魚的魚缸里,后把脂鯉放進去,神仙魚就會咬啊。”

      “嘿!你說是老資格虐待柔弱的新手吧?這故事無論哪個世界里都有啊?!?/p>

      “是擔心居住權受到侵害吧?”店員笑了。

      “魚認得出魚的臉嗎?”

      “應該認得出吧。”

      這時,一對母子過來買魚。

      店員從指定的魚缸里用網(wǎng)兜利索地將魚撈起。我呆呆地望著。反正,我有的是閑暇時間。

      店員將水灌入兩層的塑料袋里,將撈起的魚放進塑料袋,然后安上小型氧氣罐。塑料袋像甜瓜似的膨脹開來。用橡皮筋緊緊地扎住塑料袋口,用報紙包好后交給對方。

      “是用報紙包嗎?”我問。

      “是啊,為了保溫。這樣放著的話,若是現(xiàn)在這個季節(jié),三個小時沒問題?!?/p>

      謎團解開了。在百貨店里用報紙包著出售的容易壞的東西——

      從甲府回來的菊子購買的,是熱帶魚。買的多半是霓虹裙脂鯉,所以才受到了先住進魚缸里的神仙魚的襲擊。

      “怎么樣?你先開始養(yǎng)熱帶魚?”店員說道。

      “嗯。你先幫我把養(yǎng)魚的用具湊齊??梢员阋它c?!?/p>

      “爸爸,我買禮物來了。冰淇淋,這里的好吃?!迸畠赫婺梧锹曕菤獾卣f道。

      “又要幽會?不是晚了嗎?”

      “還剛剛10點?!闭婺涡χ?,打開冰淇淋盒。真奈24歲,秋天就要出嫁。我朝女兒豐滿的胸脯掃一眼,感謝上帝她不像我。

      從打開的盒子里冒出白色的霧氣。

      “簡直像玉匣子(譯注:古代傳說中從龍宮帶回來的藏有珍寶的玉匣)啊?!?/p>

      “是干冰呀!現(xiàn)在辦婚禮等場合都用的。新娘新郎從白色的煙霧中緩緩地登場?!?/p>

      “嘿,你們的婚禮也是這么辦嗎?”

      “哪里,沒有那樣的興趣啊。而且聽說,干冰這東西突然一發(fā)熱,就會散發(fā)出一氧化碳。”

      妻子是第一次坐飛機。倚靠在機窗邊,恰好天宇一片碧藍,下面被一片云層覆蓋。

      我們出去旅行。妻子選擇的是包價旅游,知床、道東游玩一圈四日三宿,每人六萬九千八百元。

      飛機下面云層的流動極快??粗@簡直像是舔嘴唇似的動向,覺得這就是白色幽靈的真面目。喝得爛醉的久保在敬藏的房間里看到的,就是干冰的煙霧。

      干冰溶化產(chǎn)生的煙霧是碳酸氣,一遇到高溫,就會變成一氧化碳。菊子肯定是在劇團后臺干活時獲得的知識,才知道這一點的。

      菊子事先將干冰裝在冷藏箱里,然后出去旅行。冷藏箱底部放著熱帶魚用的加熱器。只是軟線脫開著。在冷藏箱蓋子上留出隙縫,五六個小時不會很快溶化。

      夜里11點左右,她打電話給隔壁的弘子,托她將軟線插上去。弘子這么做了。因為是在黑暗里,所以軟線的一頭連著哪里也無法確認,這無可厚非。在熱帶魚的魚缸里,一般來說軟線的種類有很多。

      加熱器發(fā)熱,立即將干冰溶化,烤焦了冷藏箱底部。變成白煙的氣體比空氣還重,在席子上匍匐、盤旋,阻止了熟睡著的敬藏的呼吸。讓敬藏服安眠藥的,肯定也是菊子。

      可是,魚缸里沒有了加熱器,因此出門三天期間水溫當然會下降,熱帶魚會死去。這是菊子所擔憂的。如果事先委托弘子辦這些事,熱帶魚死得蹊蹺,會引起弘子的懷疑的。

      如此一考慮,菊子便在旅途回來時順便去百貨店里購買了熱帶魚。然而想不到的是,熱帶魚大部分都還活著。雖說是熱帶魚,危險的是水溫降到二十度以下,這個季節(jié)即使沒有加熱器,也不是那么容易死的。這是我在熱帶魚店里打聽到的情況。菊子將買回來的霓虹裙脂鯉與魚缸里剩下的魚放在一起,神仙魚就露出兇殘的牙齒。

      “殘酷的天使?。俊蔽亦止镜?。

      “呃?”妻子將目光從機窗前移開,問我。

      “沒事。我說的是魚?!?/p>

      “是釣魚?買冷藏箱?”妻子愉快地說道。

      “嗯……不,不買了呀!”

      “為什么?你那么喜歡……”

      “我覺得像是買給你用的吧。”

      發(fā)稿編輯/浦建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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