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觀”維度下的傳播概念解析

馮廣圣

美國學者弗蘭克·丹斯在《人類傳播功能》中列出“傳播”概念達126種之多，如今這一數(shù)字仍在增加。

丹斯發(fā)現(xiàn)組成“傳播”概念區(qū)分因素包括“抽象性”、“意圖性”和“合乎規(guī)范的判斷”三個基本層面。這與屠忠俊教授和彼得斯的“大傳播”觀點有相通之處。兩種視角對筆者致力的鄉(xiāng)村傳播結構研究有直接啟發(fā)。筆者在已有研究的基礎上，結合自己鄉(xiāng)村社會傳播結構的研究，又增加了傳播的管理觀和權力觀，稱之為傳播“五觀”，下面簡要分述之。

維度之一：傳播的傳遞觀

傳播傳遞觀的研究體現(xiàn)了經(jīng)驗主義學派傾向，以拉斯韋爾的線性傳播模式為熟知，該模式是傳遞觀的較好體現(xiàn)。施拉姆把傳播理解為“社會得以形成的工具”。帕克等學者也將傳播理解為一種“傳遞”。這種強調(diào)信息傳輸?shù)膫鞑スぞ咚枷朐趥鞑W的研究中占據(jù)著支配地位，“他們主要關注傳播是怎樣被作為一種工具從一個人或地方（信息源）把信息傳遞到另一個人或地方（接受者）。”傳播傳遞觀把信息的移動本質(zhì)上看做是與貨物或人的位移相同的過程。

傳遞觀中傳播一詞被理解為一種過程與技術。這種傳播既與（交通）運輸有某種相似之處，又有所區(qū)別。維納指出：“如果我們考慮到通訊的兩種類型，即物質(zhì)運輸和單純的信息運輸時，那么一個人要從甲地到達乙地的當前可能方式只能是前者，而不能作為消息來運輸，但是，即使是現(xiàn)在，消息的運輸也能幫助我們把人的感覺和他的活動能力從世界的一端推展到世界的另一端?！镔|(zhì)運輸和消息運輸之間的區(qū)別在任何理論意義上決不是固定不變和不可過渡的。”人類交往的兩種主要方式是物質(zhì)交往和精神交往（溝通）。傳播是人類的精神溝通成為多數(shù)人共識。19世紀，信息的移動在本質(zhì)上被看作是與貨物（或人）的位移相同的過程，兩者都可以用“傳播”這個名詞來描述，這時傳播的中心意思就是為了控制的目的，把信號或訊息傳送至另一端。對傳播傳遞觀稍加分析就會發(fā)現(xiàn)，這一觀念強調(diào)的是單向傳輸，強調(diào)了傳的過程，并沒有體現(xiàn)反饋。吳飛教授認為，從傳播體制的角度而言，傳遞觀中的傳播這一含義與意識形態(tài)控制下的宣傳理念意義相似，這是一個獨到的發(fā)現(xiàn)。在筆者的鄉(xiāng)村人際傳播網(wǎng)絡研究中，這一觀點有明顯的表現(xiàn)。

維度之二：傳播的儀式觀

“儀式”一詞與信念有聯(lián)系，也有“交往”等暗含之意。儀式表現(xiàn)了一種社會思考的方式，同時造成對社會的穩(wěn)固性和變化的態(tài)勢。從儀式的角度定義“傳播”，其意與“分享”、“參與”、“聯(lián)合”、“團體”及“擁有共同信仰”等詞有關。詹姆斯·凱瑞在吸收了既有研究，提出了傳播儀式觀，為傳播學研究提供了新視角。凱瑞理解的傳播是“一種現(xiàn)實得以生產(chǎn)（production）、維系（maintained）、修正（repaired）和轉(zhuǎn)變（transformed）的符號過程?！痹凇皟x式觀”中，“傳播”一詞的原型是“一種以團體或共同的身份把人們吸引在一起的神圣儀式”。它的起源與最高境界不是信息的傳遞，也不是信息在物理空間的擴散，而是通過信息的共享達到對一個共同體的建構與維系。

凱瑞借用符號的概念從微觀層面闡述了傳播與社會之間的互動過程。傳播是一種行為方式，或者更準確地說，是一種互動——它不僅僅是再現(xiàn)或描述，事實上它是對世界的塑形與建構。他以儀式為隱喻，指出“傳播的最高表現(xiàn)并不在于信息在自然空間的傳遞，而是通過符號的處理和創(chuàng)造，參與傳播的人們構筑和維持有序的、有意義的、成為人的活動的制約和空間的文化世界?！边@里的“文化”，在格爾茲看來是一張“意義”之網(wǎng)，他把文化闡釋稱為“深描”，一種特殊的“闡釋”，即“理解”。“意義”是凱瑞傳播思想的核心，通過理解他人言行所表達的想象性空間來擴大人類的交流，對傳播意義進行闡釋是儀式觀獨特的研究視角。對于當前主流的傳播學研究來說，缺少的正是這種“理解”，缺少這種與研究對象之間的“交流”。國內(nèi)學者屠忠俊教授倡導將解釋學運用到傳播研究中就是對國外學界同行的一種回應。

維度之三：傳播的交換觀

如果說傳播傳遞觀強調(diào)的是信息的單向流動，傳播交換觀則是側(cè)重信息或觀念的雙向互動。筆者以為傳播“交換觀”是對傳播“傳遞觀”的延伸和“反動”。一般認為“傳播是人類交換意義的互動過程”，而這個過程又是“以達成共識為目的”。如果沒有共識，難以實現(xiàn)意義共享，傳播的最終目的也無法實現(xiàn)，因為沒有無目的的傳播，而“交換”作為一種傳播目的的實現(xiàn)手段，交換就是為了滿足各自需求，前提就是有可以共享的意義，這是交換的基礎。這種“共識”是“用來表示社會與文化經(jīng)由彼此認同特別是那些集體層面的認同而形成的一致性”傳播交換觀兼有國內(nèi)學界的“互動說”與“共享說”含義。彼得斯認為傳播包含交換、情感共享的意思，是對傳播交換觀的較早描述。他指出，交換的性質(zhì)可能因情況不同而有所變異。它可以是兩個終端的連接，比如心靈感應。傳播還有一個口語的意思，它要求朋友或同事開誠布公地交談。communication在這里并不是簡單地交談；它是一種特別的談話，其特點是親密無間、袒露心扉。另一個更加強烈的意思，根本就不包含交談，而是假定兩個心靈的相會，心靈的共享，甚至是意識的融合。彼得斯在此突出了傳播的交換意涵。約翰·菲斯克也持類似觀點，他認為傳播是一種意義的協(xié)商與交換的過程，通過這個過程，訊息、文化中人以及“真實”之間發(fā)生互動，從而使意義得以形成或使理解得以完成。

社會人類學指出交換觀念由兩大部分組成，一是強調(diào)符號和隱喻世界的結構性兩元素之間的溝通和互補特性，二是強調(diào)族群與社會層次之間的價值——資源交換的多種類型。王銘銘教授指出前一種交換觀對傳媒文化研究有潛在價值，指出了符號體系建構與意義生成之間的關系。圍繞“意義”的生產(chǎn)與交換，李巖教授認為“文化”是我們交換意義的結果，也就是“文化作為表征系統(tǒng)”。后一種交換觀對傳媒文化的貢獻在于指出社會生活中的文化往往被行動中的個人和群體中介視為“符號與社會資本”，為特定場域的社會位置提供交換品。這是從文化的視角對交換的意義進行的深入理解。傳播交換觀在鄉(xiāng)村的人際傳播中有明顯表現(xiàn)。

維度之四：傳播的權力觀

討論傳播權力觀，先應理解“權力”的基本含義。當代政治學界對權力概念的界定有兩種定位，一種將其定位為力量，韋伯認為權力是在社會交往中一個行動者把自己的意志強加在其他行動者之上的可能性；另一種將其定位為關系，如達爾（R.Dahl）將權力描述為類似于力量之間的角逐，這種觀點深刻影響了現(xiàn)代學界。巴克利認為，權力“在最抽象的層次上是一種對接收者代表著非利己活動的信息流”。筆者以為在傳播活動中權力表現(xiàn)為一種信息流，是作為傳播者的權力主體通過信息的傳遞，影響接收者的認知、情感、態(tài)度與行為，以達到權力主體的意圖所指的信息活動，它更多地體現(xiàn)為二維權力觀中的隱蔽權力的運行。

國內(nèi)關于傳播權力觀討論較有影響的是甘惜分教授，他認為人類把傳播作為一種權力占有，或為傳播的權利而斗爭，這是在人類分化為階級以后的事情。傳播權力觀應考慮傳播權利與權力的關系。傳播權利應當是人人共享的、人人平等的法律權利和道德權利；權力則帶有強制性和壟斷性，即社會力量的一方以自己的優(yōu)勢把自己的意志強加于社會的另一方。權利和權力發(fā)生激烈的沖突在傳播權的問題上表現(xiàn)得很明顯。無論社會統(tǒng)治集團如何憑借自己掌握的權力控制傳播，人與人之間的人際傳播無法禁絕。因人際傳播的范圍非常有限，掌權者如果僅憑口頭傳達他的意志，其傳播的范圍也不會久遠?，F(xiàn)代社會誰掌握了傳播工具，誰就有了宣傳、鼓動、號召、動員的權力，它的潛在力量和影響力有時能達到其他任何形式難以達到的境地。奪取傳播工具的斗爭其實就是奪取傳播權的斗爭。傳播的權力有時是通過媒介權力呈現(xiàn)的。舒詠平教授認為，傳播是一種處處充滿利益、權力、單向度、矛盾的景象。他因此提出了“傳播即意見的博弈”的觀點。筆者認為，信息傳播中應包括有意見信息（即“觀點”）的傳播，舒教授這一觀點為我們從一個新角度理解了傳播權力觀提供了借鑒。

維度之五：傳播的管理觀

除自身傳播外，人際傳播、組織傳播、大眾傳播都與管理息息相關?，F(xiàn)代管理理論著名研究者亨利·法約爾認為，管理是所有的人類組織都有的一種活動，這種活動由五項職能組成：計劃、組織、指揮、協(xié)調(diào)和控制。這是管理的經(jīng)典定義。人類傳播活動和其他所有活動一樣，都存在著計劃、協(xié)調(diào)、組織和控制問題。傳播貫穿管理的全過程。Pace和Faules提出了“管理就是傳播”的觀點，研究了傳播作為管理工具的作用。學會傳播，才能成為有效的管理者。管理學者達遜（S.Dawson）認為，組織管理的任何環(huán)節(jié)都離不開傳播，差勁的傳播是現(xiàn)代組織面臨的最大問題。任何組織的有效管理，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信息（傳播）系統(tǒng)的狀況（靈敏度、信息量、公正性、回饋能力、消化能力等）如何。這意在強調(diào)傳播是一種控制的觀念。傳播即管理，意味著傳播和交流的內(nèi)涵演變。首先，它由被動式傳播變?yōu)橹鲃邮絺鞑?。其次，它由封閉式傳播變?yōu)殚_放式傳播。再次，它由公益性傳播轉(zhuǎn)為引入商品特性的傳播。

傳播是社會的基本機制。傳播把分散的個人聯(lián)系起來，形成有一定秩序的社會，以及豐富多采的社會生活。普通民眾的傳播，是獲得認同、接納、共識、友誼、感情、樂趣以及職位的必要途徑。管理者的傳播，是他們工作本身的一個重要內(nèi)容。管理就是傳播，這種表述雖然未見諸管理學的文獻中，但無論是古典還是現(xiàn)代管理理論，都蘊含著這一命題。除了法約爾的管理五項職能觀外，現(xiàn)代管理學者切斯特·巴納德認為，社會協(xié)作系統(tǒng)包含三個基本要素協(xié)作意愿、共同目標、信息聯(lián)系。前兩個基本要素只有通過信息聯(lián)系把它們溝通起來，才能成為動態(tài)過程。如果對管理作更一般的界定，個人也存有管理的問題。個人行為需要管理，每個人在同他人的互動中，都必須管理自己給予他人的印象，即印象管理。實際上，這是人際傳播雙方或個人在大眾傳播中，進行個人印象設計和實際表現(xiàn)的方法與技巧，這些是傳播管理觀的具體運用。這在鄉(xiāng)村社會傳播網(wǎng)絡的人際傳播、組織傳播中明顯體現(xiàn)傳播的管理。

通過對傳播五觀的簡要分析，筆者以為可以這樣定義傳播：傳播是指信息或觀念直接或間接傳遞而引發(fā)互動，并帶來權力的儀式性轉(zhuǎn)移的動態(tài)社會管理系統(tǒng)。

基金項目：本文為國家社科基金項目“鄉(xiāng)村社會傳播結構變遷與重構研究”（13BXW049）；2013年度廣西高?？蒲幸话沩椖俊稗D(zhuǎn)型期鄉(xiāng)村旅游傳播研究”（SK13YB078）研究成果。

（作者系暨南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博士后，玉林師范學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