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存的困境與自由的索求
——關(guān)于卡爾維諾《阿根廷的螞蟻》

何家樞 （南京大學(xué) 210046）

一、 生存的困境

個體的生命是脆弱的，因為個體靈魂是這一個身體在被造化的過程中才形成的。身體由自然的偶然造化決定，而身體的影子來自天堂的偶然，結(jié)果，一個人的身體和自己的影子織成的那根細(xì)線非常的脆弱。生命來自身體和影子（靈魂）的結(jié)合，生命的熱情就在靈魂和身體的交織點上洶涌不斷地迸發(fā)出來。但是，和諧的身體和靈魂狀態(tài)，僅僅是大自然的一種偶然事件。如此脆弱的關(guān)系，往往被某些簡單的原因一擊而脆：靈魂的價值偏好和沒有在體差異的身體之間的矛盾。

“我們搬來住時，對這里的螞蟻一無所知，滿以為往后會過得挺愜意。天宇碧凈，草木翠綠，景色宜人……我們怎么能想到這個地方螞蟻成災(zāi)呢？”始料未及的生存狀態(tài)，讓擁有價值偏好的靈魂和本屬于這個環(huán)境的身體開始發(fā)生沖突。然而天真單純的靈魂被身體美好的假象迷惑住了，流于表面的繁華掩蓋著千瘡百孔的地面?！拔覀兛匆?，人們用畢晚餐，便披著明亮的霞光，沿著通往鄉(xiāng)村的街道，心曠神怡地散步。我們還發(fā)現(xiàn)，另外一些人悠閑自得地坐在橋頭縱目遐想?！膘`魂注意到了身體的美好和誘惑，也許事實是這樣的：靈魂在每一個沒有在體差別中的身體中選擇，由于靈魂的輕盈讓它們浮動在沉重的肉體的上方，而肉體為了吸引靈魂，用光鮮的外表覆蓋早已腐爛成泥潭肉身，這個身體就是阿根廷螞蟻的蟻穴。

“這種螞蟻的體型很小，幾乎無法抓住。它們一刻不停地爬動這，好像跟我們一樣渾身奇癢，不動不行。”模棱兩可的困境，讓我們恐慌。而厄運一般的事實，卻不能容許我們有一刻鐘的思索，因為它不是撲面而來地，可以用什么東西抵擋或躲閃，而是慢慢地，爬滿我們的生命，繼而毀滅。

靈魂意識到和身體結(jié)合后的生命遭遇到如此的，像針刺一樣，滿身癢痛卻無法消除的實際之后，它開始焦慮不安。身體已經(jīng)顯露出它千瘡百孔的一面，那猙獰的笑容讓靈魂想落難而逃，扯斷那條線，自己輕盈地飛走，避免被阿根廷的螞蟻侵進(jìn)去。但是，身體卻不肯放手。

二、 自由的索求

靈魂四處尋找道路來面對生活的困境，它們急于擺脫，急于飛上天空，在那片沒有污染的充盈的空氣中享受他們的自由，接受上帝光輝的照耀。他們傾向于酒神狄奧尼索斯式的狂歡，個體情感上升到無限量處的享受，只堅持個體存在的快樂原則?？墒?，靈魂已經(jīng)和身體結(jié)合，靈魂擁有的重量不再是虛無，而是這沉重的肉身。

無論是雷吉瑙先生——已經(jīng)為殺害阿根廷螞蟻調(diào)配上百種農(nóng)藥、還是伯勞尼上尉——發(fā)明并改裝了許多滅蟻的裝備，他們最終也被迫向這種現(xiàn)狀投降。靈魂不能像他們一樣“對蟻害一笑了之”。他們投降是因為他們料想認(rèn)識到結(jié)局，他們對別人炫耀他們的成果是在這種生活中的一種自我安慰。

此時，世間的靈魂只存在三種狀態(tài)：一種在被身體誘惑著；一種已經(jīng)被身體同化了；一種還殘存自己的意識，在身體中苦苦的掙扎。第一種靈魂和身體還沒有聯(lián)系，它們是獨立的個體而不成為生命；第二種靈魂與身體已經(jīng)沒有區(qū)別了，它們渾濁成一潭死水，蕩不起一點激情的波瀾；而最后一種，靈魂和身體的距離越來越近，但是靈魂卻沒有放棄對自由的索求，因為它們認(rèn)定，那是它們最初和最后的天堂。這一切的歷程，就是凡世間的生命。

劉小楓認(rèn)為，“個體靈魂意識到身體的欠然就是罪的意識。罪可以讓人在生之中感受到死，罪感無異于靈魂把死亡帶給了身體感覺”。這種困境直接導(dǎo)致了靈魂“罪”的意識，尋求自由的索求最后回到自我毀滅的道路上。但是死亡最后會還給靈魂以自由嗎？

無知只能導(dǎo)致恐懼，既然靈魂不能做出最后的決定，它只能在遲疑和猶豫中艱苦地度過日子?！拔覀兊搅思摇：⒆舆€在吮吸著他的玩具。妻子坐在椅子上，我打量著爬滿螞蟻的土地和籬墻。雷吉瑙先生的花園里有人在噴驅(qū)蟻粉，一股粉塵在籬墻那側(cè)沖天而起……這就是我的新居所在的城鎮(zhèn)?！辈煌５販缦?，然后又看見螞蟻洶涌而至，又開始了滅蟻……一切陷入了死循環(huán)中。

三、卡爾維諾的答案

卡爾維諾說：“我們?nèi)ュ掊?，一直走到海邊去?！币苍S逃逸才是最終的解決方法?！昂Ｋ谳p輕地晃動，膚色黝黑的漁民們把一張張紅色的漁網(wǎng)和一個個魚簍放進(jìn)船艙，準(zhǔn)備晚上出海捕魚……我想著遠(yuǎn)方的海水，想著海底的無數(shù)細(xì)小沙粒，以及被潛流帶到海底、被波濤沖刷得干干凈凈的潔白的貝殼?！奔热焕Ь骋呀?jīng)讓靈魂無法走出，靈魂只能為自己自制氧氣。想象和幻想時而將美好的畫面帶到靈魂面前，讓它在片刻的沉醉中，完成對自由的滿足。這類似于一種神秘的儀式，潛藏在每個靈魂的背后，隱匿在困境中生命的地下。

“妻子說：‘這里沒有螞蟻?！医舆^她的話柄：‘而且空氣清新。在這里呆著真舒服。’”我們很難相信這是已經(jīng)成功脫離了阿根廷螞蟻的兩具靈魂之間的對話。為什么輕盈的靈魂會最終來到這個沉重的肉身，一切都是偶然。阿根廷的螞蟻紛紛擾擾，用一種慢慢的癢感，讓靈魂抓破這身體千瘡百孔的外殼。生活的感覺彌漫著惡心的味道，沒有出路，沒有未來，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所有的希望都破滅。也許只有出逃，才能換來短暫的平靜。

[1]伊塔洛·卡爾維諾，蕭天佑 / 袁華清譯.《煙云·阿根廷螞蟻》.譯林出版社，2006.

[2]伊塔洛·卡爾維諾.，蕭天佑譯.《美國講稿》.譯林出版社，2010.

[3]劉小楓.《詩化哲學(xué)》，華東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