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有感情

挪亞

人非草木，有木（沒）有。

在哥節(jié)操偏低的成長記憶里，有太多機會被各種夸獎長了個榆木腦袋，哥猜這也是導致編輯約寫木頭的原因。

如果在你心目中，木頭是森林里的大樹、博物館里的紅木家具或者壁爐里的炭火，親基本上可以跳過此頁。

哥在開頭就說了，當編輯讓哥寫木頭的時候哥只能談榆木，哥就是這塊兒料。

榆木在北方比較常見，即使過了近半個世紀，哥嘴里堅持能回味起榆樹錢的味道。

既然這不是一個談吃的故事，我們還是繼續(xù)談木頭。

假裝是榆樹太常見，以至于很久很久以來，哥對它們幾乎視而不見。

不僅僅是被生活尋常，哥的歷史觀也被浸淫得充滿腐朽，無論從封建大家長端莊（裝）其中的發(fā)黃老照片，還是銹跡斑斑的出土文物，或者淪為投資品的老家具，在它們身上聞到的只有腐敗、老朽味道，生硬、冷漠。

幾年前哥被告別了單身生活，不得不把堆滿《花花公子》雜志的吧臺從客廳拆除，幻想著一覺醒來可以給哥八塊腹肌的健身器也論斤稱給了廢品回收站，換回來的錢遠遠不夠去家居建材城買一套高大上木地板。

要經(jīng)得住柴米油鹽生活蹂躪的木地板，哥本能地想到那些被鋼鐵防盜門淘汰下來的經(jīng)過百多年風雨沖刷的老榆木門板。如果你有在北方農(nóng)村或城市四合院生活的記憶，對你家院墻的沉重木門還有印象嗎？它們是不是早已經(jīng)被當作柴火燒了，即使沒有被燒掉，如果你家現(xiàn)在連院子都沒了，誰還會在意那扇門呢？生于斯，太多人跟哥有同樣的遭遇，現(xiàn)在你知道了，哥要淘到所需的八十扇幸免于難的老門板有多困難了嗎。幸好，那個時候韓國人還沒有來囂張收購老木頭，哥幾乎是按照廢物的價格買下了它們。

有了足夠數(shù)量的老門板，首先要拆除上面的鉚釘、門閂，把已經(jīng)腐朽的部分剔除，再把兩端簡單裁切整齊，打磨掉木板表面黑黢黢油乎乎的污漬是最耗時的。

也僅僅是蜻蜓點水式的打磨，生活痕跡早已經(jīng)浸透木頭肌理。接下來就是用三到五厘米的木方條搭龍骨，龍骨間距按照打磨完的木條長度架設。搭龍骨要保證每一段木方條的水平、穩(wěn)定，這是地板日后是否平穩(wěn)牢固的關鍵。最后只要按照房間把顏色、紋理近似的木板一片挨著一片鋪在龍骨上，兩端用釘子固定即大功告成。

地板沒有刷漆，也沒有用膩子等封堵孔洞。釘痕上記著家的溫度，肌理里儲藏著歲月煙火，盡量不去打擾。

某一天坐在窗前喝茶，月光努力地穿過婆娑竹葉的惡意阻攔斑駁地撫摸著地板，在哥面前安靜交歡。

八十扇大門，便是八十個院落，里面就有八十戶家庭，老門板參與了他們煙熏火燎的生活。

會不會正有一位待嫁姑娘坐在門楣，大花貓四仰八叉地躺在屋檐下無所事事地看著燕子在鳥巢里進進出出，蜜蜂們尾隨著紅肚兜胖娃娃的屁股連滾帶爬地追逐著花叢間的蝴蝶……

這是哥第一次走進那些生活在百年前的人家，木地板依然是一扇門，連接過去與現(xiàn)在。

以人為本，設計為審美生活，是哥喜歡的生活哲學。

在哥家的有限空間里，盡可能割舍掉只有裝飾意義而缺乏生活實用性的設計。

按照符合現(xiàn)代人對審美和舒適性的要求，哥又用老榆木做了書架的隔板、餐桌等生活器物。

當哥的女主人需要一個可以坐在窗前曬著太陽喝著紅酒發(fā)著呆的高腳桌的時候，哥同樣也是用老榆木門板做的。

這樣的桌子幾乎不需要設計，甚至沒有事先畫一張制作草圖，而僅僅是量了將要擺放桌子的那塊兒小空間的長和寬以及將來不會影響到開窗的桌面高度。一張桌面，四條腿，選材、下料、開榫、打磨，同樣沒有刷漆。

如今它們可以假裝像在森林里一樣自然而然地生活在家里，如同家庭成員，彼此之間保持自我安然于世。

老榆木讓哥有機會從對老物件陳舊腐朽的誤解中解脫出來，生活有了更多詩意。

在堅持極簡生活的同時，哥也會搜集、改造一些老東西放在家里，它們身上厚厚的歲月包漿，質(zhì)樸，溫暖，安寧，可以放慢行色匆匆的生活。

前年元旦在鼓浪嶼朋友處淘得一塊漂流木，吳瑾姑娘把它做成了杯墊。

作為一坨徹頭徹尾的前流浪漢，四海為家的沖動和安居樂業(yè)的現(xiàn)實總是沖突不斷，直到哥看到撈海塢里的漂流木、船木作品。它們曾經(jīng)載著千家萬戶的蟻穴蟲洞，在大海上隨波逐流，如今帶著大海的氣息給生活以質(zhì)感，心安即家。

生活是生活最好的裝飾，不一定只有歲月才可以有質(zhì)感，它可以雕刻自己。

作為一頭靠身體吃飯的多動癥患者，哥總是對有助于上山下海的戶外裝備愛不釋手。

幾年前在云南無所事事的日子，在朋友的工作室嘗試用淘來的檀香木、黃楊木、紅豆杉、青香木等制作冰鎬（就是一種用合金制作的可以幫助你在陡峭的冰雪巖壁上攀爬的東西），也試過把木頭與銀結(jié)合在一起，它們的氣質(zhì)很搭。

木制冰鎬是哥家里為數(shù)不多的沒有實用價值的裝飾，看到它，會聯(lián)想起那些不斷接近自身極限的快感。

既然歲月雕刻著生活里的一切，除了皺紋，還可以去哪里觸摸到它呢？對此，哥真沒什么好說的，當你把手放在一塊兒木頭上，那里就是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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