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境內(nèi)祖母稱謂“奶奶［ni·ni］”小考

孫益民

(湖南大眾傳媒職業(yè)技術(shù)學(xué)院管理學(xué)院，湖南長沙410100)

孫益民

(湖南大眾傳媒職業(yè)技術(shù)學(xué)院管理學(xué)院，湖南長沙410100)

湖南境內(nèi)部分湘南土話、湘方言和客家話當中有一祖母稱謂“［ni·ni］”，關(guān)于其來由及本字，學(xué)界尚無定論。不過，從歷史文獻、造字理據(jù)和音韻地位等方面來看，該稱謂實際上就是“奶奶”，其語音形式是“奶奶”一詞的早期形式。

湘南土話;湘方言;客家話;親屬稱謂;祖母;奶奶

湖南婁底、邵陽、永州南部、衡陽東端以及郴州西端有一個祖母稱謂“［ni·ni］”。其聲調(diào)多為平聲，與當?shù)氐淖娓阜Q謂相同;其聲母多為［n］、［?］，也有讀［l］的;其韻母則有［i］、［an］、［e］、［ie］、［?］、［ia］等形式。為方便論述，筆者統(tǒng)一記作“［ni·ni］”。相關(guān)方言著作收錄了這一祖母稱謂形式，見表1。

表1 部分湖南方言著作收錄的祖父母稱謂

表1所列方言點中，1、2屬于湘南土話，3－6屬于湘方言，7屬于客家話。［1］關(guān)于祖母稱謂“［ni·ni］”的書寫形式，3記作“女能”;5記作“婻”;1、2、4、7雖然記作“奶”，但是只有1、4認為祖母稱謂用字是“奶”的白讀音，即認為本字就是“奶”;6記作“□”，表示尚未確定本字。此外，《漢語方言地圖集(詞匯卷)》圖043記作“□□［nan44nan44］”，［2］也沒有確定本字。由此看來，關(guān)于湖南境內(nèi)部分地方的祖母稱謂“［ni·ni］”的本字，學(xué)界尚無定論，有待進一步研究。筆者認為，其本字是“奶”。

一、“女能”和“婻”缺乏充當本字的理據(jù)

“女能”，除《婁底方言研究》用它記錄祖母稱謂外，《湖南省志·第二十五卷·方言志》記錄湘鄉(xiāng)方言同音字匯時也用到了它:“ni?44，女能奶奶:～～”。［3］不過，古代的《說文解字》、《廣韻》和當代的《現(xiàn)代漢語詞典》都沒有收錄該字，更談不上找到用它記錄祖母稱謂的歷史文獻。筆者認為，上述兩處地方的“女能”屬于編著者自造的形聲字，并不是祖母稱謂的本字。

“婻”，雖然《說文解字》和《廣韻》沒有收錄該字，但是《玉篇》、《集韻》等字書或韻書收錄了。例如，《重修玉篇·卷三》:“婻，奴紺切，美貌，又小肥也”;《集韻·卷八》:“婻，美貌，一曰小肥”。不過，筆者尚未找到用它記錄女性長輩稱謂尤其是祖母稱謂的歷史文獻。由此看來，表1所列的《韶山方言研究》只不過是借用一個同音字記錄祖母稱謂而已，并不表示“婻”就是祖母稱謂的本字。

二、“奶”具有稱當本字的文獻依據(jù)

“奶”的繁體字是“嬭”，另有異體字“女尒”或“妳”?！墩f文解字》雖然沒有收錄它們，但是《玉篇》和《廣韻》等文獻收錄了。例如《玉篇·卷三》(梁·顧野王):“嬭:乃弟切，母也;女蟹切，乳也。女尒，同上?！薄稄V韻》(宋·陳彭年):“嬭:奴禮切，楚人呼母;奴蟹切，乳也，同‘奶’、‘女尒’?！薄额惼ぞ砣濉?宋·司馬光):“嬭，甚爾切，姊謂之嬭;又女蟹切，博雅，母也;又乃計切，女字。女尒，女蟹切，博雅，母也?！薄端讜`》(明·焦竑):“乳母曰嬭，音‘乃’，一作‘妳’，俗作‘奶’。按:韻書無‘奶’字?！?/p>

上述文獻顯示，“奶”在歷史上還被用來記錄母親稱謂?！稄V韻》不但收錄了指稱母親稱謂的“奶”，還列明了其分布區(qū)域，即主要存在于楚國。曾經(jīng)屬于南楚的湖南，仍舊存在這一母親稱謂形式，例如，祁東白地市鎮(zhèn)的母親稱謂是“［n33·n］”(出自筆者2007年的調(diào)查材料)。不過，筆者尚未找到錄有祖母稱謂“［ni·ni］”的歷史文獻。湖南境內(nèi)的祖母稱謂“［ni·ni］”也遠多于母親稱謂“［n33· n］”。該如何解釋這一現(xiàn)象呢?筆者推斷，這是親屬稱謂詞轉(zhuǎn)用的結(jié)果，也就是說，在湖南境內(nèi)，“［ni·ni］”曾經(jīng)指稱母親，后來轉(zhuǎn)指祖母。親屬稱謂詞轉(zhuǎn)指高一輩長輩的情況是經(jīng)常發(fā)生的，例如，男性長輩稱謂詞“爺”和“爹”曾經(jīng)主要指稱父親，可現(xiàn)在很多地方用它們來指稱祖父;另據(jù)筆者調(diào)查，桃源、石門西側(cè)的男性長輩稱謂詞“公公”和女性長輩稱謂詞“婆婆”經(jīng)歷過由指稱祖父母到指稱曾祖父母的轉(zhuǎn)指過程。［4］

三、“奶”具有充當本字的造字理據(jù)

上文所述，“奶”的繁體字是“嬭”，而“嬭”的初文是“爾”，形旁“女”是“爾”被假借為第二人稱代詞后為別義而加上去的。曹兆蘭先生認為:“‘嬭(爾)’是‘女而乳者’的正面形象，‘母()’是‘女而乳者’的側(cè)面形象。可見，在不同的地區(qū)、不同的人筆下，‘母親’一詞所攝取的形象特點——雙乳，是共同的，這體現(xiàn)出人類觀察事物感知事物時在認知上的共性;而在具體描繪事物時又有視角的小異，這又體現(xiàn)出人類反映事物再現(xiàn)事物時在表達上的特殊性。”［5］筆者認為，難以確定究竟是正面形象還是側(cè)面形象，不過，‘母()’的初文確實像一個坐著的裸露雙乳的成年女性，“爾”的初文確實像一個站著的裸露雙乳的成年女性。俗話說:“有奶便是娘?！薄澳獭钡某跷摹盃枴辈坏c乳房、乳汁等義項之間有密切聯(lián)系，而且與女性長輩親屬稱謂之間也具有一定的引申關(guān)系。

四、“奶”具有充當本字的音韻地位

上文所示，“嬭”在《玉篇》中有“乃弟切”和“女蟹切”兩種讀音，在《廣韻》中有“奴禮切”和“奴蟹切”兩種讀音，在《類篇》中有“甚爾切”“女蟹切”“乃計切”三種讀音。反切下字“弟”“禮”和“計”都是蟹攝開口四等字，“蟹”是蟹攝開口二等字。在湖南境內(nèi)，蟹攝開口四等字的韻母多為“［i］”，相應(yīng)地，“奶”的讀音可擬為“［ni］”，與“奶”的今讀音不相吻合;蟹攝開口二等字的韻母多為“［ai］”，相應(yīng)地，“奶”的讀音可以擬為“［nai］”，與“奶”的今讀音吻合。然而，不論是“［ni］”還是“［nai］”，與湖南境內(nèi)的祖母稱謂“［ni·ni］”都不相吻合。

為探究讀音不相吻合的原因，不妨先考察一下蟹攝開口二、四等字在存古成分較多的湘南土話及沅陵鄉(xiāng)話中的讀音情況，見表2。

表2 蟹攝開口二、四等字在東安土話等方言中的讀音

續(xù)上表

表2所示，蟹攝開口二等字多讀“［ia］”或“［a］”，尤其是在東安石期、江永桃川和寧遠，它們多數(shù)讀“［ia］”;蟹攝開口四等字多讀“［ai］”或“［ei］”。蟹攝開口四等字是否也存在讀“［ia］”的情形呢?不妨先考察一下部分蟹攝開口四等字在湖南境內(nèi)的今讀情況，見表3。

表3 “提”和“系”在湖南部分方言點的語音形式

“提”屬蟹攝開口四等平聲字，“系”屬蟹攝開口四等去聲字。表3顯示，“提”在新化等六個方言點韻母都讀“［ia］”或“［i?］”，“系”在漣源等四個方言點也讀“［ia］”或“［i?］”(筆者認為其本字是“系”，不過，僅衡山記作“系”，其余用“□”表示，可見，其本字學(xué)界尚無定論，有待進一步研究)。這兩個字記錄的是與老百姓日常生活密切相關(guān)的兩個詞，而這些詞是易于保留古音的?？梢姡诤暇硟?nèi)，蟹攝開口四等字曾經(jīng)有過讀“［ia］”的階段。

這樣一來，不論屬于蟹攝開口二等字還是蟹攝開口四等字，“奶”的讀音都可以擬為“［nia］”，與祖母稱謂“奶奶［ni·ni］”接近。關(guān)于部分方言點的祖母稱謂“［ni·ni］”今讀鼻化韻或鼻音尾韻母的原因，筆者認為，是受重疊詞中后一音節(jié)的鼻音聲母同化的結(jié)果。

(責任編輯 陶新艷)

［1］ 陳暉，鮑厚星．湖南省的漢語方言(稿)［J］．方言，2007(3):250－259．

［2］ 曹志耘．漢語方言地圖集·詞匯卷［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08:43．

［3］ 湖南省地方志編纂委員會．湖南省志·第二十五卷·方言志［M］．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01:232．

［4］ 孫益民．湘東北曾祖父母稱謂的地理分布［J］．語言科學(xué)，2012(6):635－643．

［5］ 曹兆蘭．金文中方言“嬭”與雅言“母”的相因生義［J］．方言，2002(2):177－182．

H174

A

1671－5454(2014)06－0072－03

2014－11－04

孫益民(1974－)，男，湖南湘陰人，湖南大眾傳媒職業(yè)技術(shù)學(xué)院管理學(xué)院副教授，文學(xué)博士。研究方向:漢語方言學(xué)和地理語言學(xué)。

本文為2014年湖南大眾傳媒職業(yè)技術(shù)學(xué)院院級科研項目“湖南境內(nèi)湘方言和西南官話語音接觸研究”(編號:14YJ09)的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