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頭爭風

侯馬

1.存 在

我穿過

一段走廊

忽然發(fā)現(xiàn)

怎么沒有聽到

腳步聲

我立刻

鄭重起來

確保每一步

都發(fā)出聲響

踢踏

踢踏

踢踏

扮演著自己的

擬音師

2.有這么一個人

有一個人

不知道死了還是活著

這個人我連見過都沒見過

我聽我哥講有這么一個人

東楊村里有這么一個人

賈老四

實際上他不姓賈

也不叫老四

老四死了

老四的遺孀又嫁了一個男人

村里人說他是假老四

就這么叫了他一輩子

賈老四

3.愚昧作為一種養(yǎng)料

土改時，收糧溝村有個地主

被民兵弄到山溝里砸死了

他的四個女人分給了四個光棍

（分配者是否涌起過月下長老般的情懷？）

這幾個地主婆

和幾個貧下中農(nóng)過得也挺好

生兒育女，操持生計

（這四戶人家的兒女是否有刻意的疏遠？）

一九七二年，知識青年上山下鄉(xiāng)

徐冰插隊到了收糧溝

他發(fā)現(xiàn)，二十多年過去了

村里人一直稱呼她們大奶奶，二奶奶，三奶奶，四奶奶

仿佛四個異性光棍是親兄弟

又仿佛，那個地主還活著

（或者，村里人是否把她們看作全村的老婆？）

4.晚 鐘

礦難

他們以最快的速度救人

以最快的速度發(fā)布消息

以最快的速度

逮捕了責任人

賠償金額也確定了

死難者可以入土為安了

這事可以過去了

沒意見就抓緊埋人

他們規(guī)定：

24小時內(nèi)下葬的領三萬

48小時內(nèi)下葬的領二萬

72小時內(nèi)下葬的領一萬

未及哀悼

他們又把活人

埋葬了一遍

5.街頭爭風

我一邊等車

一邊觀看路旁的撲克牌局

幾個商販一邊敲牌

一邊照料小店生意

其中一個卷發(fā)大個接手后

示意我走開點

我表示不會多嘴

他立即不客氣地說：

你

擋我風了

6.南門外

但是最終

沒有任何懲罰降臨

哀悼的日子轉(zhuǎn)瞬即過

追悼會那天人山人海

早上媽媽在我白襯衣里面

藏了一件厚實的絨衣

我感覺這是一種欺騙

她覺悟不高

讓我羞愧

全體人員

列隊戶外

大雨

果然如期而至

徹底沖去了淚水

淹沒了哭聲

但是沒能濕透我的絨衣

（選自《詩刊》2014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