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件實事論于運輸合同違約損害賠償糾紛訴訟的實踐展開

【摘 要】辯論主義的訴訟體制下，訴訟資料被稱為攻擊防御方法，法官只能依據(jù)當事人攻擊防御中立裁判。以要件事實為核心的攻擊防御體系當與法官的審理判斷結(jié)構實現(xiàn)對接，推進訴訟審判的進程。在運輸合同違約損害賠償糾紛訴訟實務中，以要件實事論為指引與實踐方法論，以當事人攻擊防御為框架，結(jié)合特定訴訟標的、明確請求原因事實、梳理抗辯事實等具體步驟，整合審判過程，提供理論與實踐的結(jié)合視角。

【關鍵詞】要件實事論；運輸合同；違約損害賠償糾紛訴訟；攻擊防御

一、攻擊防御體系概說

“社會因爭斗才真正成為充滿活力的社會，但爭斗本質(zhì)上總是必然包含著陷入‘萬人對萬人的戰(zhàn)爭狀態(tài)這一危險，所以要把爭斗限定于某種公正的框架之內(nèi)，人們也因此而強烈地意識到規(guī)則的重要性。只有通過爭斗而獲得的和平才是人們所希望的?！蓖鮼喰陆淌谥赋觯瑩?jù)日本學者考證，古希臘的訴訟發(fā)端于在公眾面前舉行的公開競技，以此為原型，以言辭和證據(jù)為武器，兩對手之間這種儀式化的斗爭與對抗便是通常意義上所說的訴訟。訴訟審判作為一整套以獲致終局性判斷為目標的制度性程序框架，以當事人的對立抗爭為主要表征，由此，當事人在提示糾紛命題、特定訴訟標的、明確請求原因、進行攻擊防御等訴訟活動時均需圍繞上述目的及特征進行，在對立抗爭中推進訴訟程序。

日、德等大陸法系國家在民事訴訟立法時對當事人的各類攻擊防御方法進行了規(guī)定。日本規(guī)定準備書狀應記載下列事項：攻擊或防御的方法、對于對方當事人的請求及攻擊或防御方法的陳述；德國規(guī)定當事人應在言詞辯論中，按訴訟程度和程序要求，提出他的攻擊和防御方法，特別是各種主張、否認、異議、抗辯、證據(jù)方法和證據(jù)抗辯。攻擊防御方法系指當事人提供的訴訟資料，前者指原告依據(jù)本案請求之基礎而提出的全部訴訟資料，后者指被告依據(jù)相反請求之基礎而提出的全部訴訟資料，全部攻擊防御方法構成當事人的攻擊防御體系。

在辯論主義訴訟體制下，攻防方法的內(nèi)容是當事人提出的主張和證據(jù)。主張是提供證據(jù)的基礎和證據(jù)證明的目標，攻擊防御體系的核心方法即是當事人事實上的主張。當事人攻防展開的過程同樣是法官審理判斷的過程，法官對于當事人主張的判斷即為對要件事實存在與否的認定。法官審理判斷結(jié)構與當事人的攻擊防御體系由于對象的一致性而完成了邏輯上的對接。由此，鑒于訴訟資料完全由當事人提供的規(guī)則，當事人攻防成為法官認定要件事實必要且唯一的途徑。當事人事實上的主張是攻擊防御的核心方法，而該主張的提出受到主張責任和證明責任分配方法的制約。這些事實上的主張及對方當事人對上述主張的不同反應，組成了不同的攻擊防御方法，通常包括，特定訴訟標的、明確請求原因、抗辯提出、再抗辯提出、復再抗辯提出等。

本文以運輸合同違約人身損害賠償訴訟為例展開要件事實論的實踐應用分析，設例：旅客甲起訴承運人乙在承運過程中，突然剎車致使甲受傷，要求乙賠償醫(yī)藥費、交通費、誤工費等相關費用共3萬元。

二、特定訴訟標的

訴訟標的作為一種被用來界定糾紛類型、對糾紛進行分解加工、重新定義與結(jié)構的工具，源自于在法律框架下解決現(xiàn)實糾紛的需要，其之所以被看作為民事訴訟法學理論的基石，并具有整合整個民事訴訟體系的作用，一是因為，一旦訴訟法上與實體相關方面的概念直接承襲實體法，則程序法就無法建立自身關于訴訟實體內(nèi)容的獨立理論，因而就難以擺脫輔助實體法的從屬地位；二是作為訴訟中實體方面的內(nèi)容，訴訟標的提供了界定、區(qū)分請求或訴等基本對象的統(tǒng)一標準，并能被用來說明和決定與糾紛實體內(nèi)容有關的程序問題，其作用最主要的發(fā)揮領域包括請求或訴的合并、變更、禁止二重起訴與劃定既判力客觀范圍等。訴訟標的能在德日民事訴訟法發(fā)展的一定階段被稱為使訴訟法理論體系得以成立的“背脊骨”，正是因其于訴訟過程一以貫之并成為解決不同階段程序問題的實體性統(tǒng)一基準這一主要作用。

對于訴訟標的這一概念，不同學者出于不同的理論立場，作出了多種解釋，但這一概念最基本和最狹義的含義，即原告為了啟動訴訟而提出的與實體權益相關的主張。對于如何識別或特定訴訟標的，學界有舊實體法說、訴訟法說以及新實體法說等不同的觀點。本文認為，我國《合同法》第122條規(guī)定在發(fā)生請求權競合的情形中，當事人有權選擇行使其中的一個請求權，另一個請求權因目的的達成而消滅，由此可推斷我國實體法和司法實踐已確認當事人不得因同一目的受領兩次給付的規(guī)則，因此，舊實體法說更切合我國實際。結(jié)合運輸合同違約人身損害賠償糾紛訴訟而言，依據(jù)《合同法》第302條、《民法通則》第106條及《侵權責任法》第6條，可將訴訟標的特定為運輸合同違約損害賠償請求權。

特定訴訟標的是原告的責任，在訴訟中以起訴狀為物理載體。大陸法系各國立法一般對于起訴狀的記載內(nèi)容都作出了一定的要求，如日本民事訴訟法規(guī)定，訴狀應記載當事人及其法定代理人，請求的旨趣和原因，即特定訴訟請求的必要事實（要件事實），若上述必要事實缺失，審判長有權命令原告于一定期限內(nèi)補正，否則可駁回起訴。特定訴訟標的在我國法上并未受到應有的重視，未有明文規(guī)定原告須提供特定訴訟標的所需的必要事實，但根據(jù)現(xiàn)行法要求訴狀記載的訴訟請求和事實理由，本案的訴訟標的也可以得到特定。由于當事人對法律的認識與理解可能存在一定的局限，在訴訟標的特定上易發(fā)生偏差，此時便需法官行使釋明權幫助當事人特定訴訟標的。

三、請求原因事實

所謂請求原因，是指原告為支持其作為請求內(nèi)容的權利，即訴訟標的而提出的全部事實主張，根據(jù)證明責任和主張責任的分配規(guī)則，首先應當由原告加以主張和證明的事項。結(jié)合上述定義及主張責任規(guī)則可以得出：第一，根據(jù)主張共通原則，原告并非要對其提出的全部事實負擔主張、證明責任，本應由被告主張、證明的事實也可以相反的形式出現(xiàn)在原告的陳述中，反之亦然；第二，請求原因系原告承擔主張、證明責任的所有事項中，首先應當主張、證明的事實；第三，不同的主張、證明責任分配規(guī)則將導致不同的請求原因特定結(jié)果。以要件事實理論對上述分析進行把握，這種分配規(guī)則即是法律要件分類說。endprint

訴訟請求系指請求的內(nèi)容，也稱請求的旨趣。法官審理裁判的對象并非請求的旨趣，而系訴訟標的，請求旨趣是原告追求的審理裁判結(jié)果。因此原告僅提出請求旨趣是無法在雙方當事人之間、當事人與法官之間搭建有效的訴訟空間的，請求原因需在起訴時體現(xiàn)出特定訴訟標的作用，即請求原因事實應為“特定訴訟標的所必要的最低限度的事實”。若被告對原告提出的請求內(nèi)容不予承認，原告為促使法官作出于己有利的判決，就有責任發(fā)起具體的攻擊，對請求內(nèi)容所依據(jù)的實體法規(guī)范，即權利根據(jù)規(guī)范所對應的要件事實加以主張。除非被告對該要件事實作出承認，免除原告提出具體證據(jù)證明之必要，在該事實陷入真?zhèn)尾幻鲿r，原告即須承擔證明不能的責任。原告負擔主張責任、證明責任對應的權利根據(jù)事實，即是上述所謂的請求原因事實。以法律要件分類說的觀點進行梳理，上例中的請求原因事實應采取以下步驟進行確定：確定本案的訴訟標的：本設例中是為運輸合同違約損害賠償請求權；確定權利根據(jù)規(guī)范：由于甲的請求權直接源自于甲乙雙方的運輸合同，因此該請求權的實體法規(guī)范應當是關于運輸合同成立與違約損害賠償?shù)南嚓P實體法規(guī)定；確定相關法律要件：根據(jù)我國《合同法》第290條、第293條、第302條的相應規(guī)定，“運輸合同成立”和“旅客傷亡發(fā)生在運輸過程中”為該請求權成立的法律要件；結(jié)合案件具體情況，明確相應的請求原因事實為：“x年x月x日甲購買乙的客票，乙對甲進行承運的事實”以及“甲在乙承運過程中受到損害的事實”。

四、抗辯事實

對原告提出的請求原因事實，被告可能作出多種反應：第一，不發(fā)表任何意見，訴訟理論上稱為“沉默”；第二，作出肯定性回應，即“自認”；第三，針對請求原因事實本身作出否定性回應，但并未提出任何理由，如只表示“原告主張事實不存在”，或“我根本不知有此事”，理論上稱為“單純否認”或“不知”；第四，針對請求原因事實本身，既作出否定性的回應又提出相應理由，是為“積極否認”，如設例中乙提出“甲并非在運輸過程中受傷”并提供證人證言即是針對“甲在乙承運過程中受到損害”這一原因事實的積極否認；第五，并未針對原因事實本身，而是針對原因事實對應的法律效果作出否定性回應，這在訴訟理論上稱為“抗辯”。上述五種不同的反應指向的訴訟效果不盡相同。

通常情況下，“沉默”和“自認”將免除原告提出證據(jù)證明原因事實的責任，同時，法院也并無證據(jù)調(diào)查的責任，原告的訴訟請求將直接得到支持?！白哉J” 一般不得撤回，除非系法律規(guī)定的例外情形，如在人事訴訟、和解、調(diào)解中均對當事人的自認作出了限制。本設例中，若承運人乙對甲的請求原因作出自認，即提出“甲受傷的確發(fā)生在承運過程之中”，便直接免去甲對上述請求原因事實提出證據(jù)證明的責任?！皢渭兎裾J”與“不知”，表明被告對原告主張的請求原因事實存在爭議，因此原告須提出證據(jù)加以證明，此所謂證明之必要。被告無需提供證據(jù)，因為在“否認”與“不知”的情況下，被告并未提出新的要件事實，因此此種回應并非被告的主張。在被告作出“積極否認”的情形下，不僅原告須提供證據(jù)證明請求原因事實，被告對于其提出的否認理由也同樣要加以證明，即所謂的反證。

除去上述四種回應，僅?！翱罐q”可作為被告的事實主張。雖然“積極否認”與“抗辯”均能達到排斥原告請求旨趣的效果，但兩者存在很大區(qū)別。第一，抗辯事實在邏輯上能與請求原因事實同時存在，而積極否認的事實則不能。換言之，抗辯并不排斥請求原因事實本身；第二，兩者以不同的路徑達成排斥原告請求旨趣的目的?？罐q事實與請求原因事實的法律效果不相容，是法效果的排斥，而積極否認事實僅針對原因事實本身，以推翻原因事實的手段達成排斥原因事實發(fā)生法律效果的結(jié)果?？罐q乃針對原告請求原因法律效果而提出的新的事實主張。上述設例中，乙可依據(jù)不同案情提出以下抗辯：

（1）甲確與乙達成了運輸合同，甲在運輸過程中心臟病突發(fā)，系自身健康原因造成的損害；（2）甲在正常運輸?shù)倪^程中與司機發(fā)生嚴重爭執(zhí)，并以肢體動作妨礙司機行駛，導致運輸出現(xiàn)危險，不得已緊急剎車；（3）甲超量攜帶行李且逃脫辦理托運手續(xù)，導致行李在運輸過程中落下將甲砸傷；（4）甲夾帶鞭炮上車，在運輸過程遇火爆炸致傷；（5）乙在規(guī)定時間內(nèi)將甲運送到規(guī)定地點，甲在運輸過程中健康狀況良好，未受傷也未向乙做出任何聲明；（6）承運事實發(fā)生在2007年9月，甲起訴時間為2012年3月，期間甲并未告知或提及任何受傷或賠償?shù)氖乱?，違約損害賠償請求權已逾訴訟時效。

即使辯論主義原則要求當事人在特定訴訟標的、形成、決定審理對象及之后的攻擊防御的所有訴訟活動中保持權責一致，也并不意味著當事人行使權能的隨心所欲或承擔責任的無所限制。當事人提出有關糾紛事實的主張必須受到實體法框架與范疇的制約，主張須為與實體法法律效果相聯(lián)系的要件事實。法官行使一定限度內(nèi)的釋明權，幫助當事人提出必要、恰當?shù)闹鲝垼寝q論主義原則的一項補充，同時也被看作制度性的制約，即出于對最低限度正義的保護，法官應在出現(xiàn)當事人僅僅因不熟悉法律或程序上存在失誤致使其承擔本不應由他承擔的實體上的不利后果的情況下，以恰當?shù)姆绞阶龀觥搬屆魈幏帧?。此外，法官根?jù)糾紛解決的必要，需以行使釋明權來介入和調(diào)整當事人的攻擊防御，指揮訴訟活動的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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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姚佳（1989.07- ），浙江建德人，華東政法大學訴訟法專業(yè)2011級碩士研究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