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吳越春秋》中所記數(shù)術極多,如占夢、占卜、占妖祥、相術、孤虛術等。數(shù)術在《吳越春秋》中的大量出現(xiàn),既有其文化淵源;同時也與漢代思想及東漢儒生的方士化有關。
[關鍵詞] 吳越春秋;數(shù)術;占夢;占卜;占妖祥;相術
一、《吳越春秋》所記數(shù)術類別
元代徐天祜在《吳越春秋序》中指出:“其言上稽天時,下測物變,明微推遠,憭若蓍蔡?!奔词蔷推鋽?shù)術思想而言?!秴窃酱呵铩分猩婕暗臄?shù)術,主要有占夢、占卜、占妖祥、相術、孤虛術等。
1、占夢
《吳越春秋·夫差內傳》記載了夫差占夢的故事:
吳王果興九郡之兵,將與齊戰(zhàn)。道出胥門,因過姑胥之臺,忽晝假寐于姑胥之臺而得夢,乃寤而起,其心悵焉。乃命太宰嚭,告曰:“寡人晝臥有夢,覺而恬然悵焉。請占之,得無所憂哉?夢入章明宮,見兩鬲蒸而不炊,兩黑犬嗥以南嗥以北,兩鋘殖吾宮墻,流水湯湯越吾宮堂,后房鼓震篋篋有鍛工,前園橫生梧桐。子為寡人占之?!?/p>
太宰嚭為討好吳王,言此為大吉之夢。吳王又召公孫圣占,公孫圣占曰:
入門見鬲蒸而不炊者,大王不得火食也。兩黑犬嗥以南嗥以北者:黑者,陰也;北者,匿也。兩鋘殖宮墻者,越軍入吳國,伐宗廟,掘社稷也。流水湯湯越宮堂者,宮空虛也。后房鼓震篋篋者,坐太息也。前園橫生梧桐者,梧桐空心,不為器用,但為盲俑,與死人俱葬也。
大兇之兆,后來吳國被越所滅,兇夢果然應驗。
占夢之術,周時已有,《漢書·藝文志》數(shù)術略曰:“眾占非一,而夢為大。故周有其官?!盵1]周代掌占夢之官有大卜和占夢中士。《周禮·春官宗伯》記載:“大卜……掌三夢之法:一曰《致夢》,二曰《觭夢》,三曰《咸陟》。”占夢的目的是為了“觀國家之吉兇,以詔救政?!闭級糁惺縿t“占六夢之吉兇,一曰正夢,二曰噩夢,三曰思夢,四曰寤夢,五曰喜夢,六曰懼夢?!闭級艄适略谑窌械挠涊d很多,而且很靈驗,神秘色彩很濃。如《晏子春秋·內篇諫上》載:
景公舉兵將伐宋,師過泰山,公夢見二丈夫立而怒,其怒甚盛。公恐,覺,辟門召占夢者,至。公曰:“今夕吾夢二丈夫立而怒,不知其所言,其怒甚盛,吾猶識其狀,識其聲。”占夢者曰:“師過泰山而不用事,故泰山之神怒也。請趣召祝史祠乎泰山則可?!惫唬骸爸Z?!盵2]
晉代出土的戰(zhàn)國時小說《汲?,嵳Z》,被稱為“諸國卜夢妖怪相書?!盵3]所載占夢故事更多。
由于古人迷信,占夢之風到漢代依舊盛行不衰。如東漢王符《潛夫論》有《夢列》篇,把夢分為“直、象、精、想、人、感、時、反、病、性”十類,以論吉兇禍福。趙曄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寫出了如此生動靈驗的占夢故事。
2、占卜
《吳越春秋》關于占卜的內容有十多處,幾乎是逢大事必占?!端膸烊珪偰刻嵋吩破洹敖苑侨敷咧ā!秉S宗羲言:“方技家多托于上古,無所征言,唯六壬見之于《吳越春秋》,子胥、少伯皆精其術,然與今世所傳亦復不同?!盵4]清代俞正燮《癸巳類稿》也認為《吳越春秋》中的占卜方式為古六壬式的,“又六壬式法,雜見《吳越春秋》、《越絕書》,俱東漢人作,其語必有所受。”俞氏還指出了書中的三處六壬式占卜:其一為“《吳越春秋》作勝先、河魁、登明。文種又言:‘范蠡之行,后入太一,前翳神光?!逼涠椤啊秴窃酱呵铩し虿顑葌鳌沸梁フ?,七月勝先加時?!逼淙秊椤啊豆篡`入臣外傳》,甲戌占,三月河魁加時?!?/p>
六壬,《十駕齋養(yǎng)新錄》:“六壬之占,載于正史者,《晉書·戴洋傳》:咸康五年,傳賊當來攻城。洋曰:‘十月夜半時得賊問,干為君,支為臣,丁為征西府,亥為邾城,功曹為賊神,加子時,十月水王木相,王相氣和,賊必來。寅數(shù)七,子數(shù)九,賊高可九千人,下可七千人。從魁為貴人加丁,下克上,有空亡之事,不敢進武昌也。案六壬以月將加所得時,視干支所加神,以決兇咎?!薄端鍟そ浖尽肺逍蓄愑辛墒浇涬s占九卷,梁有《六壬式經》三卷亡,《六壬釋兆》六卷。六壬之名始見于此。漢代已有六壬之術,只不過當時還沒有被冠以六壬之名?!傲杉矣钟匈F人、螣蛇、朱雀、六合、句陳、青龍、天空、白虎、太常、元武、太陰、天后十二神,分布十二方位?!墩摵狻そ獬吩疲骸兄魃裼惺桑帻埌谆⒘惺?。雖不詳列十二之名,當與六壬家不異?!标P于“六壬十二神”,《癸巳類稿》的記載與《十駕齋養(yǎng)新錄》完全不同?!豆锼阮惛濉ち晒攀娇肌吩疲骸啊段逍写罅x》引《玄女經》云:‘六壬所使十二神:神后、大吉、功曹、太沖、天剛、太一、勝先、小吉、傳送、從魁、河魁、征明。則今所云十二將。”《吳越春秋》中占卜也有十二神的概念,如《勾踐入臣外傳》之范蠡占“功曹為螣蛇而臨;戊,謀利事在青龍?!薄斗虿顑葌鳌分玉阏迹骸按蠹獮榘谆⒍R;辛,功曹為太常所臨;亥,大吉得辛為丑。天地行殃,禍不久矣?!薄秴窃酱呵铩分猩婕暗摹傲墒瘛?,明顯不是一個系統(tǒng),既有《玄女經》中的“大吉”、“功曹”、“太一”、“勝先”等,也有《十駕齋養(yǎng)新錄》所記“青龍”、“朱雀”、“白虎”、“太?!钡取R虼?,《吳越春秋》所載六壬術,應是一種較為復雜的古式。
3、相術
出于形法家的“相術”在《吳越春秋》中也多有論及?!稘h書·藝文志》數(shù)術略形法家:“形法者,大舉九州之勢以立城郭室舍形,人及六畜骨法之度數(shù)、器物之形容以求其聲氣貴賤吉兇。”呂思勉言:“后世以人之貴賤賢愚定于骨法,蓋出于此?!狈俏ㄏ嗳耍嗾?、相器物之術亦出于此。這些《吳越春秋》中均有記載。
《吳越春秋》所載相人術如:《王僚使公子光傳》:“子胥之吳,乃披發(fā)佯狂,跣足涂面,行乞于市。市人觀之,罔有識者。翌日,吳市吏善相者見之,曰:‘吾之相人多矣,未嘗見斯人也。非異國之亡臣乎?”此處未明言“善相者”以子胥何特征為斷。子胥相專諸:“子胥因相其(專諸)貌:確顙而深目,虎胸而熊背,戾于從難,知其勇士?!弊玉阋驅VT不尋常的體貌而斷定其性勇。被離相白喜:“吾觀喜之為人,鷹視虎步,專功擅殺之性,不可親也?!北浑x依憑白喜的舉止特征而推測其性情狠戾貪功。以上所舉三例,雖然相人的技法不盡相同,但其結論的準確均得到了證明。漢代相人之風盛行,相人術多載于史書,如《史記》記有呂公相高祖,田中老父相呂后及孝惠魯元等事。東漢王充《論衡》中有《骨相篇》,王符《潛夫論》中有《相列篇》,對相術作了專門的討論?!稘h書·藝文志》中有《相人》二十四卷。據《史記·張丞相傳》載:“韋賢至大鴻臚,有相工相之,當至丞相……賢后竟為丞相。”由此可見,漢代有專門的相工,屬大鴻臚管轄。endprint
相器物具體事例在趙曄之前書籍中尚不多見?!秴窃酱呵铩分酗L湖子相寶劍的故事頗有特色?!蛾H閭內傳》楚昭王得湛之劍召風湖子問:
風湖子曰:“臣聞越王元常使歐冶子造劍五枚,以示薛燭,燭對曰:‘魚腸劍逆理不順,不可服也,臣以殺君,子以殺父。故闔閭以殺王僚。一名磐郢,亦曰豪曹,不法之物,無益于人,故以送死。一名湛廬,五金之英,太陽之精,寄氣托靈,出之有神,服之有威,可以折沖拒敵。然人君有逆理之謀,其劍即出,故去無道以就有道?!?/p>
風湖子以劍的形狀紋理等推斷劍的吉兇,魚腸劍紋理倒逆,磐郢劍不合法度,都是兇器;湛廬劍材質精良,是吉器。這正合《漢書·藝文志》形法家以“器物之形容以求其聲氣貴賤吉兇”之言?!稘h書·藝文志》中有《相寶劍刀》二十卷(佚)。上世紀出土的居延漢簡《相寶劍刀》,相“善劍”的標準有四條,其中一條為“視之身中星如黍粟狀,利劍也,嘉以善。”《闔閭內傳》提到“季孫拔劍視之,鍔中缺者大如黍米,嘆曰:‘美哉,劍也!雖上國之師,何能加之?!迸c上述居延漢簡有同類描述(“缺”字疑是“星”字之誤)。
4、占妖祥
“國家將興,必有禎祥;國家將亡,必有妖祥?!薄斗虿顑葌鳌穼憛峭醴虿畈宦犖樽玉阒G執(zhí)意伐齊,結果變生妖異:
(吳王)坐于殿獨見四人相庭相背而倚,王怪而視之。群臣問曰:“王何所見?”王曰:“吾見四人相背而倚,聞人言則四分走矣?!弊玉阍唬骸叭缤跹裕瑢⑹П娨??!眳峭跖唬骸白友圆幌??!弊玉阍唬骸胺俏┎幌?,王亦亡矣?!焙笪迦眨瑓峭鯊妥钌?,望見兩人相對,北向人殺南向人。王問群臣:“見乎?”曰:“無所見。”子胥曰:“王何見?”王曰:“前日見四人,今日又見二人相對,北向人殺南向人?!弊玉阍唬骸俺悸勊娜俗?,叛也。北向殺南向,臣殺君也?!蓖醪粦?/p>
妖異的出現(xiàn),是“天”對君主的譴告。董仲舒《春秋繁露·必智且仁》云:“災者天之譴也;異者天之威也……凡災異之本,盡生于國家之失。國家之失乃始萌芽,而天出災異以譴告之。譴告之不足,乃見怪異以驚駭之。驚駭之尚不能畏恐,其殃咎乃至?!狈虿畈活櫶烨?,一意孤行,終至亡國,正應了董氏之言。趙曄在書中插入這樣一個怪異故事,顯然是受了董仲舒“天人感應”思想的影響。
二、《吳越春秋》多記數(shù)術之原因
清代錢?!吨乜磪窃酱呵铩敌颉费裕骸叭舾綍谧従晧舨分f,則固當時之所尚,而左氏傳《春秋》亦多述焉,不可盡謂其無據?!卞X氏將《吳越春秋》多記數(shù)術的原因歸結為兩點:一、時代風尚使然,二、受傳統(tǒng)文化影響。錢氏所論極是。筆者就其結論引申之,為論述方便,調整一下二者順序。
1、文化淵源
數(shù)術之興,可追溯至遠古?!稘h書·藝文志》已有周代數(shù)術的記載:“數(shù)術者,皆明堂羲和史卜之職也?!睋吨芏Y·春官宗伯》記載,總管卜筮、占夢的職官是大卜,大卜又有卜師、龜人、菙氏、占人、筮人、占夢、視祲等下屬分司各類“觀妖祥、辨吉兇”的具體工作。太史亦兼掌卜筮。先秦著作中充斥著大量數(shù)迷信故事(占夢故事,前文已述)。卜筮故事也多見于《左傳》、《國語》等書中,例如:
成季之將生也,桓公使卜楚丘父卜之。曰:“男也。其名曰友,在公之右。間于兩社,為公室輔。季氏亡,則魯不昌?!庇煮咧?,遇大有之乾,曰:“同復于父,敬如君所。”及生,有文在其手曰:“友”,遂以命之。
2、漢代數(shù)術興盛及儒生的方士化
數(shù)術在先秦思想文化中,占有重要地位,漢代更是如此。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儒學大師董仲舒“始推陰陽,為群儒首?!倍偈鎺煶泄驅W,而《公羊傳》特征之一是善言災異。董仲舒把陰陽五行、災異說引進儒學,對儒學進行了改造。其《春秋繁露》中專論陰陽的就有《陽尊陰卑》、《陰陽位》等六篇;專門討論五行的有《五行義》、《五行相勝》等九篇;更有求雨、止雨等法。非止董仲舒,漢代“今文家說經,能脫之(陰陽五行)者十無二三。”陰陽五行實際上已成為“漢代人的思想骨干,無論在宗教上,在政治上,在學術沒有不用這套方法的”。漢代以陰陽五行為主的數(shù)術學也十分興盛,其名目繁多,形式復雜?!逗鬂h書·方術列傳》云:
河洛之文、龜龍之圖、箕子之術、師曠之書、緯侯之部、鈐決之符,皆以探抽冥賾,參驗人區(qū),時有可聞者焉。其流又有風角、遁甲、七政、元氣、六日七分、逢占、日者、挺專、須臾、孤虛之術,及望云省氣,推處祥妖,時亦有以效于事也。
風尚使然,漢代許多儒士亦精通數(shù)術。如楊厚,祖父善圖讖學,父楊統(tǒng),精“河洛書及天文推步之術。”楊厚“少學統(tǒng)業(yè),精力思述”,順帝時,“陳漢三百五十年之戹”(《后漢書·蘇竟楊厚列傳》)。順帝時太尉李固,“明于風角、星筭、河圖、讖緯?!苯?,“博通五經,兼明星緯。士之來就學者三千余人?!薄逗鬂h書·周黃姜中屠列傳》襄楷“善天文陰陽之術?!边@些人基本上是儒生、官吏,儒生的方士化在東漢已是一種普遍現(xiàn)象。
據《后漢書·儒林傳》,趙曄師從杜撫受《韓詩》,“究竟其術?!倍艙釀t“受業(yè)于薛漢。”薛漢就是一位方士化的儒生,“漢少傳父業(yè),猶善說災異讖緯,教授常數(shù)百人?!弊鳛檠h的再傳弟子,趙曄熟悉陰陽數(shù)術也是很自然的事。
作者簡介:曾淑珍,汝南縣汝南幼兒師范學校,研究方向:文學研究。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