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津味”：城市化進程中的出路

李小茜

近年來，在城市化的進程中，地域文學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沖擊。津門作家筆下的“津味”日趨淡化已成為不爭的事實。當代津味文學從眷戀本土到走向全球化過程中，也逐漸丟失了津沽原有的風味，醞釀了一種新的韻味。

一、傳統(tǒng)“津味”的沒落

上世紀80年代起，以馮驥才、林希等為代表的天津作家，高舉民族文化的大旗，因其文學作品中展示了鮮明的津沽風情，被稱為“津味文學”。作為一種文化現象，津味文學的價值更偏重于地域民俗與傳統(tǒng)文化的展示與記錄。近30年來，津味文學出現了值得關注的明顯轉向——傳統(tǒng)津味的沒落。其主要原因如下：

首先，現代社會思潮的不斷沖擊使得老一輩作家親歷的文化記憶日漸稀少，有些甚至已成為絕唱。城市居民在日常生活中也逐漸喪失了對天津城市概念的體認。不少中青年作家的津味作品，其素材都來源于二手資料，大多以今天的視角反思昨天的歷史，存在著為“津味”而津味的文學創(chuàng)作。這類作品中的津味元素通常帶有符號化、標本化的特點，它們不再鮮活而富有生命力，容易造成讀者的疏離感。這種境況在某種程度上制約了津味文學的創(chuàng)作，沖淡了作品的活力。

其次，城市化進程加劇了對天津本土文化的破壞和解構，“津味”的內涵發(fā)生了相應的轉向。臧策說：“天津不僅有類似于‘京味的‘津味，更有類似于上?！Ｅ傻摹蛭?。”（臧策：《“津味”到底是啥“味”》，《小說評論》2008年第4期）根據天津的文化地理位置劃分，他所指的分別是“老城廂”、“三不管”的“津味”和“五大道”、“小洋樓”的“津味”。這兩種味兒貌似截然對立，但又在津沽大地上長期并置、此消彼長、共相依存。只不過民族文學的倡導者，一直不愿意承認這種外來的殖民文化罷了。

再次，網絡媒體時代的到來，進一步縮小了津味文學的生存空間。天津文學的創(chuàng)作、傳播和接受正發(fā)生著翻天覆地的變化。網絡拓寬了文學的發(fā)展空間，也給更多的文學愛好者提供了更好的機遇。以王小柔、章元、方紫鸞為代表的新生代天津作家從網絡走入大眾視野，迎合了消費市場。他們用滿溢的小資情調竭力地打造今下的流行，滿足了一批年輕讀者的娛樂需求。網絡文學的興起，產生了海量的創(chuàng)意，也產生了海量的作品。互聯網時代，津味文學由于作品題材、種類、風格等種種限制，無法緊跟其他文化中的流行元素，漸漸喪失了讀者的追捧。

鑒于此種困境，津味文學的發(fā)展需要從“津味”身上找到新的突破。城市化進程給予文化現象更多的復數意義，“津味”的突圍與救贖面臨更加復雜的話語語境?！敖蛭丁弊鳛樘旖虻赜蛭膶W守望的標桿，應該如何更好地契合時代發(fā)展的精神是擺在我們面前的新課題。

二、何處安放的新“津味”

開放性與對話性是文學發(fā)展的活力所在。津味文學的出路在于對“津味”的解放，于內需要打開自己的內涵界定，于外需要納入世界性的視野，在這種雙向的互動中，推動津味文學的發(fā)展。

第一，“津味”的出路在于突破以往的內涵界定，整合當下的話語資源。一直以來，津味作家在選取“津味”元素時都過于偏頗，基本上無視帶有小洋樓文化的“津味”。在本土性與全球化的博弈中，傳統(tǒng)的“津味”實際早已發(fā)生了內在的轉向：它從“老城廂”、“三不管”轉向了曾經遮蔽已久的“五大道”、“小洋樓”。這些遮蔽已久的津味元素一方面更好地實現了與現代性的接軌，豐富了津味文學的話語資源；另一方面在與外來世界激烈的碰撞中，將本土的精髓更加彰顯開來。其實，作為現代性發(fā)祥地之一的天津，世界性的文化背景一直在場。城市化進程極大地改變了城市的面貌與氣質，不乏有津味作家牢牢抓住無法變更的歷史記憶，一味將往事重提，使得津味文學的創(chuàng)作一度陷入題材重復、敘事模式化的困境，嚴重影響了津味文學的藝術性與思想性。這種創(chuàng)作情形說明我們今天的審美意識沒能緊跟時代的潮流，好比用著蘋果手機，卻說著文言文。

城市化進程的加速，要求我們對“津味”的現代性訴求給予肯定，并將之歸于主流話語的地位?！肮凡焕怼苯谧龀隽耸召徝绹B鎖企業(yè)“走出去”的戰(zhàn)略，推動了本土品牌在最短時間內走入國際市場。宋安娜的《神圣的渡口——猶太人在天津》以紀實形式打撈了猶太人在天津的這段歷史，開辟了天津小洋樓文化的新篇章。在天津，海河的西岸文化品牌正在聲譽鵲起。以發(fā)展的眼光看“津味”，這些傳統(tǒng)與現代合一的產物都是“津味”進行轉換與創(chuàng)新的話語資源。誠如人們評論林希，“不是天津味道培養(yǎng)了林希，而是林希給了天津味道以品位，他的小說更接近于文學的本質，使津味小說具有了經典元素?！比绾翁釤掃@些新的津味元素，將之打造為當下的經典，毫無疑問是值得津味作家考慮的。

第二，“津味”的出路在于將本土的民族經驗納入世界性的視野。別林斯基《“文學”一詞的概括的意義》中說道：“要使文學表現自己民族的意識，表現它的精神生活，必須使文學和民族的歷史有著緊密的聯系，并且能有助于說明那個歷史。”（《別林斯基論文學》，梁真譯，新文藝出版社1958年版，第77頁）30年來，以馮驥才、林希為代表的津味作家致力于挖掘地方文化資源進行文學創(chuàng)作，用文字還原了津味的譜系與歷史，顯示了對天津地域文化的自信。城市化進程中，文化的多元淡化了年青一代的民族歸屬感，民族身份以及文化歸屬已不再是文學發(fā)展的決定性因素。這種變化絕不意味著民族性與現代性是二元對立的關系。有學者曾指出，“現代性的評價研究不應該簡單的與西方劃上等號而應該融入民族性的深刻內涵?！保▍切忝鳎骸妒兰o交替的歷史關注與現代性求索——論新時期歷史題材小說思想藝術發(fā)展的基本軌跡》，《福建論壇》2004年第2期）現代性是指現代文明體的性格和風貌，表達了無限進步的時間觀念，展示了社會發(fā)展的必然趨勢。出于文化殖民的覺醒，“津味”的出路應從發(fā)掘民族內涵入手，對固有資源進行開發(fā)與轉換，更好地實現與民族文化精神血脈的對接。天津作家張牧野的《鬼吹燈》系列小說風靡一時。他將東方神秘文化與世界流行文化元素融為一體，為該類型小說打下了深深的中國烙印。跌宕起伏的故事、神秘的遺跡、古老的傳承、幽默精練的語言、豐富多彩的民間文化、加之生死無常的人生哲學，共同構建出一個帶有天津味兒的“江湖”。

樂黛云教授認為：“‘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這一結論并不完全正確，正如莫言獲諾貝爾文學獎一樣，只有囊括了人性普遍特性的民族文學才有可能真正成為世界文學?！保ā吨袊幕瘓蟆?012年10月25日）全球化時代，世界文學觀念對作家的創(chuàng)作提出了新的要求。我們當有勇氣正視：沒有世界性在場的民族性、本土性已經無法展開想象了。民族文化的復興不是簡單的懷舊，而是以何樣的姿態(tài)融入世界文化。津味作家單純依靠本土“津味”安排和展開文學想象，顯然不符合中國文化走出去的戰(zhàn)略。當前仍然存在著不少為“津味”而津味的文學作品，這種刻意而為的“津味”由于無法深刻融入作品的肌理，消弱了作品的穿透力與感召力。作家果戈里曾動情地說：“真正的民族性不在于描寫農婦穿的無袖長衫，而在表現民族精神本身?！?津味作家要想創(chuàng)作出具有世界影響的作品，必須立足于歷史、地域和文化這些無法割舍的情感根基，通過深諳的民族精神來關懷人類的發(fā)展情況。趙玫的《秋天死于冬季》、《漫隨流水》，肖克凡的《小闊》等作品把新中國成立以來中國人命運的體驗和20世紀全世界人的命運聯系在一起，超越了純粹的私人情感體驗，將本地域的經驗納入到一種世界性的視野之中，產生了廣泛的影響。

城市化進程的推進，給天津帶來了日新月異的變化。就“津味”而言，表現為內涵的不斷擴張與豐富?！敖蛭丁弊鳛樘旖蛭膶W自我救贖與守望的標桿，代表著強烈的地域文化自信，在中國夢的感召下迎來了新的發(fā)展契機。

（天津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助理研究員，文學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