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什么比保護棄嬰生命更重要

“我打開嬰兒安全島的小門，看見一個包著孩子的小小包袱，旁邊還有一個塑料袋，我以為是個奶瓶或是有價值的文件，就去解開看，結(jié)果是這個孩子的腸子，就這么露在外面，只用一個塑料袋裝著，紅紅的軟軟的讓人心里發(fā)毛，讓人心靈顫抖……”

石家莊市福利院業(yè)務(wù)科的秦波回憶起一個個從安全島接來的孩子，都是讓人心靈顫抖的故事。

2011年6月1日，中國首個棄嬰保護裝置在河北省石家莊市福利院建成，取名“嬰兒安全島”?！爱?dāng)時在確定名字的時候，有很多說法，嬰兒安全屋、安全崗等等，后來就認為叫‘安全島更合適，因為對棄嬰來講到了這兒就相當(dāng)于到了一個安全的地方。”石家莊市福利院院長韓金紅告訴記者。

“嬰兒安全島”一誕生就引起了社會爭議，有網(wǎng)友認為這是為拋棄孩子的父母提供了極其便利的條件，連民政系統(tǒng)和福利院內(nèi)部都對此舉是否會助長棄嬰現(xiàn)象存在很大疑慮，更有媒體以棄嬰安全島是“尊重生命”還是“縱容遺棄”為題進行討論。

福利院工作人員有時也有疑惑，但當(dāng)他們再次遭遇“小包袱”帶來的心靈顫抖，爭議對他們就毫無意義了，“我的壓力和心理負擔(dān)都沒有了，就想著怎樣讓安全島更完備，面對這樣大的關(guān)注，我就會覺得，不把這件事情做好就對不起大家?！表n金紅就安全島遭遇爭議的問題對記者說。

2.5平方米的小世界

“嬰兒安全島”的主意來自河北省官員在出國考察時的發(fā)現(xiàn)，他們看到一些發(fā)達國家有這樣的棄嬰保護裝置，如美國50個州都制定實施有“安全島”法案，允許處境困難的父母將新生兒遺棄在醫(yī)院、消防局、警察局等指定的場所，以保護新生兒的生命安全，生父母不須透露自己的身份。他們就建議省福利院對此進行探索。最終，韓金紅他們根據(jù)自己的工作經(jīng)驗，結(jié)合國情自行設(shè)計建造了這樣一個棄嬰臨時庇護場所。

造價近10萬元，面積2.5平方米，紅色屋頂、白色屋身，窗戶貼有卡通圖案。內(nèi)設(shè)嬰兒保溫箱、延時報警器和使用規(guī)定。保溫箱能提供適宜的溫度、濕度和氧氣；延時10分鐘的報警器能為遺棄者放置棄嬰提供足夠時間，同時保證能通知到值班人員；即使沒有報警聲，值班人員也要每兩小時巡查一次。

2012年1月22日，除夕。石家莊市福利院的值班門衛(wèi)像往常一樣將新到的報紙送往各個科室?；氐街蛋嗍液螅乱庾R地看了一眼距離福利院大門只有幾米的“嬰兒安全島”，安全島的門輕掩，從門縫露出一根透明的細管子，管子的末端連接著一個藍色的氧氣枕。門衛(wèi)立刻通知秦波，兩人將這個剛剛被遺棄的嬰兒接進業(yè)務(wù)科。電話通知轄區(qū)民警后，秦波打開嬰兒的包裹查看，男孩，無右耳，出生沒幾天，營養(yǎng)不良，氣息微弱。包裹里放著一張醫(yī)院診斷書，顯然孩子是在醫(yī)院救治無效后被送出來的。

這是2012年“嬰兒安全島”接收到的第一個嬰兒，取名“石（石家莊）慶國”。

“他們的爹媽得有多長

時間睡不著覺”

石家莊福利院剛建成不久的“兒童園”干凈又溫暖，隔離室在兒童園四樓。業(yè)務(wù)科接收到新的棄嬰并為其辦理完手續(xù)后，棄嬰會在隔離室待上90天，此后沒有傳染病、生命體征穩(wěn)定的孩子就會被分到兒童園各班。

隔離室有十幾張床，每個嬰兒都有各自不同的悲慘往事，但這些故事被永遠地丟棄在福利院大門外，能從隔離室出來的孩子，就會有一個嶄新的開始。

中午12點多，保育員阿姨王素芬為孩子們調(diào)好了奶粉，每個孩子都有自己的專屬奶瓶，平時話不多的王素芬卻喜歡同這些不會說話的孩子說話，有時候哭的孩子聽聽她的話就安靜了，似乎是得到了母親的安慰。王素芬在福利院工作了3年，不記得自己總共喂養(yǎng)過多少個孩子了。

每個房間有3名保育員，大多來自石家莊周邊郊區(qū)，不是福利院的編制人員，工資待遇很低，節(jié)日往往要加班。她們每天連續(xù)工作12個小時，工作十分繁雜：2小時喂一次水，3小時換一次尿布，4小時喂一次奶，生病的孩子還要分別定時喂藥。

離開隔離室進入“寶寶園”的孩子們稍大一些，中午吃完飯，不睡覺的孩子就玩?？摁[，這也是保育員阿姨最繁忙的時候。

保育員魯云霞一邊整理著手上的尿布，一邊對本刊記者說：“我總是在想，他們的爹媽得有多長時間睡不著覺？”

有的孩子十分懂事，看魯云霞站著忙，馬上就把凳子搬來讓她坐?！耙恍┖⒆雍髞肀凰偷酵饷娴募彝ゼ酿B(yǎng)了，輪到我睡不著了，想他們啊，但是能在家庭里生活畢竟是最幸福的。”魯云霞說。

一個簡單的保護能

改變他們的一生

面對媒體報道和輿論壓力，院長韓金紅公布了這樣一組數(shù)據(jù)：福利院在2011年6月～11月間共接收棄嬰75名（含“嬰兒安全島”在內(nèi)），2010年6月～11月共接收棄嬰83名，2009年6月～11月共接收棄嬰105名?？梢姡瑮墜霐?shù)量沒有因為安全島的建立有所增加。

“‘嬰兒安全島這項措施是符合我國的法律精神的，都是在保護兒童權(quán)益，只不過它們是從不同的階段保護棄嬰的權(quán)益，法律禁止棄嬰是立足于棄嬰現(xiàn)象不再發(fā)生，是在遺棄行為之前，‘嬰兒安全島的保護是在遺棄行為之后。”中國兒童福利和收養(yǎng)中心主任、黨委書記張世峰告訴記者。

韓金紅告訴本刊記者，安全島隔離的是酷暑嚴寒、流浪貓狗和蚊蟲，一個簡單的保護就能改變一個孩子的一生。上世紀80年代，一名女嬰被父母遺棄在寒冷的雪地里，被發(fā)現(xiàn)時下肢已經(jīng)凍殘，只能截肢。實際上這個孩子沒有其他毛病，后來成長得聰明善良，如果當(dāng)時有那么一個安全溫暖的地方，她就能擁有一個更好的未來。

“嬰兒安全島”在設(shè)計修建初期，按照規(guī)劃要在安全島內(nèi)安裝上攝像頭，目的是更好地監(jiān)控安全島的實時狀況，另一方面原因是希望通過攝像頭獲取到棄嬰父母資料，為公安機關(guān)提供線索，幫助孩子回歸家庭，但這個做法在運行前就被否定了。

秦波說：“根據(jù)我們的經(jīng)驗，父母如果決定遺棄孩子，總會遺棄的，至于放哪里會做很長時間的思想斗爭，安裝攝像頭給他們造成的壓力可能導(dǎo)致他們把孩子遺棄到荒山野嶺，等于徹底放棄了孩子的生命?！?/p>

“從公安機關(guān)的角度來講，即使追到棄嬰的父母往往也是無可奈何?！表n金紅說。

“實際上，沒有幾個案例是因為遺棄孩子而追究父母責(zé)任的，基本上一個省一年也不見得有幾個案例，因此在這樣的國情大背景下，說嬰兒島助長其父母的犯罪行為，太過牽強?！备惴沙錾淼捻n金紅對記者解釋說，“法律的本質(zhì)是保護人而不是奴役人。我的理解是，怎樣對孩子更有利就怎樣做。不管有再多的非議，如果這樣一個裝置能夠多搶救一個孩子的生命，那么所有的非議就都沒有意義了。”

“有爭議是正?，F(xiàn)象，我認為安全島在棄嬰生命權(quán)益保護方面是一個很大的創(chuàng)新。任何一種新事物的誕生，都是需要人們有一個從感性到理性的消化過程。任何一種解決辦法，都要以人為本、以保護棄嬰的生命健康為本，我沒有辦法認同任何一種想法能比保護棄嬰的生命更重要。”張世峰說。

石慶國在福利院住了十來天，最終沒能救活，但已經(jīng)有18個來自安全島的石姓寶寶挺了過來，他們將從隔離室搬進寶寶園，展開他們新的人生。

（李國慶薦自《瞭望東方周刊》）

責(zé)編：天翼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