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高校全英文授課項目留學生的就讀體驗調查
——北京師范大學的個案研究

李 潔 孫 進

(北京師范大學 國際與比較教育研究院，北京 100875)

一、問題的提出

我國的來華留學生教育起步于20世紀50年代。1950年底，我國接受了新中國首批33名外國留學生，均來自社會主義國家。[1]42截止到1965年，共有40個亞非拉民族獨立國家派遣留學生來華學習。[1]43改革開放以后，來華留學生教育事業(yè)全面步入了新的發(fā)展階段，取得了很大的發(fā)展。其中，自費來華留學生從“零”起步，規(guī)模迅速壯大，至1997年已經成為來華留學生的主體,占89.3%。1998年5月，江澤民同志在慶祝北京大學建立一百周年大會的講話中指出：“為了實現(xiàn)現(xiàn)代化，我們要有若干所具有世界先進水平的世界一流大學?！贝撕?，許多高等院校開始將國際化作為建設一流大學的重要策略。2010年中國政府頒布《國家中長期教育改革和發(fā)展規(guī)劃綱要(2010—2020年)》，明確提出擴大教育開放，鼓勵高校間加強國際交流與合作，進一步擴大外國留學生規(guī)模。在國際和國內大環(huán)境的推動下，來華留學教育事業(yè)在進入新世紀之后取得了飛躍式的發(fā)展。各大院校為來華留學生增開了不同專業(yè)并相繼引入了英文授課模式。

面向留學生的全英文授課項目起源于20世紀90年代，是為了滿足我國為第三世界國家在短期內培養(yǎng)高水平人才的需求。由于漢語學習難度較大，因此全英文授課專業(yè)受到了留學生的廣泛歡迎。1990年，清華大學、北京大學、東南大學等高校開始接受直接用外語(主要是英語)攻讀學位的留學人員，共招收了252名學生。到1991年，全國已有29所高等學校的34個專業(yè)開始以英語授課。[2]隨著全英文授課模式的成功實施以及高等教育國際化不斷推進，我國開始將這一獨特的授課模式推廣到各個高校，面向全世界招收留學生。據(jù)教育部2009年官方統(tǒng)計，中國有34所高校開設英文項目，包括博士研究生項目、碩士研究生項目、本科生項目、普通進修生項目、高級進修生項目等不同的形式。[3]

隨著來華留學事業(yè)的發(fā)展，有關來華留學生的各類研究開始相繼涌現(xiàn)，當前的國內外研究涉及到宏觀、中觀和微觀三個層面。在宏觀層面上，研究者主要探討了來華留學教育政策的演變、發(fā)展以及國際比較，例如彭術連[4]，羅淑云[5]等的研究。在中觀層面上，研究者主要分析了來華留學生的培養(yǎng)和管理模式以及存在的問題，例如，Peng, Jiafa & Liu, Zeya[6]，關秋紅[7],楊超[8]等的研究。在微觀層面上，研究者聚焦于留學生個人層面，較多地探討了跨文化適應問題，包括心理適應(呂萍[9]，李萍[10]等)、文化適應(朱國輝[11]，楊軍紅[12]等)和學業(yè)適應(武靜[13]，黃倩[14]等)。相對而言，有關來華留學生就讀體驗的研究較少，且大多集中于辦學條件、教學質量和管理服務水平等維度的滿意度測評。此外，上述研究的對象大多同時涵蓋了接受中文授課和英文授課的來華留學生，沒有考慮到兩種授課模式在課程、教學、師資、培養(yǎng)目標等方面完全不同，將其混為一談來考察來華留學生對辦學條件、教學質量、師資力量等方面滿意度并不妥當。到目前為止，僅有個別研究者將分析的焦點放在了對全英文授課項目來華留學生的就讀體驗，例如朱紅和馬云鵬采用質性研究方法(包括參與式觀察、訪談、焦點小組訪談)調查了東北大學教育學和應用心理學全英文授課項目的24名國際留學生就讀體驗；[15]孫嵐和魏建華采用問卷法調查了浙江科技學院54名外語授課國際化專業(yè)的留學生對于教學工作、教學管理和管理服務的滿意度。他們的研究表明，留學生對于學校所提供的教育整體上感到滿意，但是也指出了一系列的問題，如部分留學生認為課程過于寬泛和簡單化，在與導師交流、獲取學習資源方面存在的語言障礙，對教師的英語水平感到不滿意度。此外，留學生對于課程的專業(yè)實習和實踐環(huán)節(jié)、教學管理、特別是對于缺乏英文版教務系統(tǒng)表示不滿意。[16]

教育部在2010年推出了“留學中國計劃”，計劃到2020年將我國發(fā)展成為亞洲最大的留學目的地國家，接受高等學歷教育的留學生達到15萬人。[17]但是，如果不能讓來華留學生感到滿意的話，那么，我國來華留學教育的目的——培養(yǎng)既具備良好專業(yè)基礎，又了解中國社會、文化、經濟等方面的高層次國際專業(yè)人才，提高中國文化軟實力，促進國際理解等就無法得到實現(xiàn)。

由此可見，對于全英文授課項目留學生就讀體驗開展進一步的研究具有重要的意義，不僅有助于彌補現(xiàn)有研究文獻的不足，拓展對于全英文授課項目教學質量的認識，也有助于落實我國來華留學教育的相關政策。有鑒于此，本研究選取了研究者所在的北京師范大學作為個案，對這里四個全英文授課項目來華留學生的就讀體驗進行調查和分析，希望以此實現(xiàn)基于參與主體的國際課程教學質量評估，為其進一步改善提出可行性建議。

二、研究方法

(一)調查對象與實施

北京師范大學首批開設的英文碩士項目有“教育管理與領導”“當代中國發(fā)展研究”“生態(tài)環(huán)境保護與管理”和“世界經濟與中國”。這四個專業(yè)在調查時共有91名留學生。研究者先與各專業(yè)辦公室的教師聯(lián)系，征得同意后直接將問卷帶入教室讓學生填答。部分問卷以滾雪球的方式填答。問卷的發(fā)放時間為2012年12月至2013年1月，共發(fā)放91份問卷，回收64份有效問卷，回收率為70%。

調查對象的基本信息見表1、表2。

表1 問卷調查對象專業(yè)與性別分布統(tǒng)計表

表2 問卷調查對象國籍分布統(tǒng)計表

(二)研究工具

本次調查使用的問卷是在閱讀文獻的基礎上，根據(jù)現(xiàn)有研究中使用的問卷*參考和借鑒的調查問卷包括: (1) 孫進有關中國留學生在德國就讀差異體驗的調查問卷(Sun, Jin. Die Universitaet als Raum kultureller Differenzerfahrung. Frankfurt am Main: Peter Lang,2010)。(2) 美國“全國學生參與度調查”(National Survey of Student Engagement, NSSE)中提出的有關就讀體驗的五項指標Benchmarks of Effective Educational Practice[EB/OL]. http://nsse.iub.edu/pdf/nsse_benchmarks.pdf.2013-10-05。以及研究者的頭腦風暴開發(fā)出來的。*胡苗苗, 李洋, 邢俊, 連錦參與了問卷的開發(fā)。問卷內容主要包括留學生對于教學、課程、考核評價和管理服務的體驗，其中教學維度分為教學內容、教學方法、師生互動三個方面；課程維度分為課程數(shù)量、課程種類、課程質量三個方面；考核評價包括考核形式、難易程度、考核標準三個方面內容；管理服務包括留學生所體驗的學校為其提供的醫(yī)療、食宿、娛樂活動、基本設施以及服務質量等五個方面內容。此外，問卷還包括留學生選擇留學中國和北京師范大學的動機以及基本的背景信息。問卷采用李克特五點量表，進行五級賦分，分數(shù)越高，表示符合度或普遍度越高。

經測算，問卷的內部一致性信度良好，各維度的內部一致性Cronbach’s α 系數(shù)為0.858、0.643、0.649、0.784，整體問卷的信度為0.855；驗證性因素分析(CFA)檢驗結果顯示模型的各擬合指標良好，CFI 為0.693，RMSEA為0.096， GFI為0.591，表明問卷具有較好的結構效度。

(三)分析方法

對問卷數(shù)據(jù)主要采用SPSS16.0進行描述統(tǒng)計分析，采用AMOS 21.0進行效度檢驗。

三、研究結果

(一)來華留學生的留學動機

所謂動機，是指激發(fā)和維持人們從事某項活動，并導致該活動朝向一定目標的心理傾向或動力。[18]調查表明，中國獨特的文化魅力是海外學生選擇留學中國的主要動機，其均值均高于4(符合)(見表3)。大多數(shù)學生來中國是受到中國文化的吸引，想要提高自己的漢語水平，并希望將來留在中國工作。相比而言，高校專業(yè)聲譽和品牌價值對留學生擇校影響較低。(見表4)

表3 留學生來華動機

表4 留學生來北京師范大學動機

(二)來華留學生的教學體驗

學習知識和技能是來華留學生的首要重任，教學環(huán)節(jié)的質量直接影響了留學生的就讀體驗。而教師是課堂中的主要組織者和引導者，因此考察師生之間的教學活動至關重要。此次調查主要涵蓋來華留學生對于教學內容、教學方法和師生互動三方面教學環(huán)節(jié)的體驗評價。在教學內容上，教師能夠基本上做到靈活運用并為學生提供豐富的閱讀材料。但是欠缺條理性，67.2%的留學生認為開課前教師提供詳細的課程計劃現(xiàn)象不普遍或非常少見(見表5)。在教學方法上，教師能夠嚴謹?shù)?、多樣化地進行知識傳授并且鼓勵學生團結協(xié)作完成作業(yè)的意識(見表6)。但是在教學深度上有所不足，約有三分之一的留學生認為教師很少重視思想的啟迪，并且近80%的留學生表示教師按照PPT照本宣科的現(xiàn)象比較常見或非常普遍,因此課堂沒有挑戰(zhàn)性。留學生對于師生互動普遍有較積極的體驗，超過一半的學生表示自己得到教師的關注與反饋，處于一種民主、平等的師生關系之中。但近三分之一的留學生表示教師對其要求標準較低不嚴格。(見表7)

表5 教學內容

表6 教學方法

表7 師生互動

(三)來華留學生的課程體驗

課程是教學活動的重要依托，留學生對于課程數(shù)量、質量以及內容的評價直接影響其來華留學的整體體驗。超過80%的留學生普遍認為學校開設課程數(shù)量合適并且所學知識有利于自己的發(fā)展。對于課程質量和內容方面，選擇“非常符合”和“比較符合”的留學生均達到一半以上(見表8)。但是不容忽視的是，仍有多數(shù)留學生并不滿意所學課程。在開放式建議中，一些學生提出增設漢語課和社會實踐課的需求，以及加強課堂內容質量監(jiān)督使課程更具挑戰(zhàn)性的意愿。

(四)來華留學生看考核評價

考核評價是以學生掌握知識和提高技能為目的?？茖W有效的考核評價體系可以達到以考促學、以考促教的作用，因此調查留學生對于考核評價的體驗尤為重要。此次調查顯示教師普遍采用多樣化的考核方式，選擇“非常符合”和“比較符合”的留學生達73.5%。對于考核評價的公平性和難易度，留學生較為滿意，“非常符合”和“比較符合”的人數(shù)比例均為一半以上。但是近三分之一的留學生表示他們不清楚考核的標準(見表9)。有留學生提議將課堂表現(xiàn)納入學期末考核之中，從而提高學生的參與度與責任感。

表8 留學生對課程體驗測評

表9 留學生對考核評價體驗測評

(五)來華留學生看學校服務管理

校園管理服務涉及到留學生醫(yī)、食、住、行方方面面，輔助和支持教學活動的順利進行。留學生對于學校提供的管理服務普遍有較為積極的回應，食宿、醫(yī)療、圖書館和行政機構等方面評價均為3～4分，達到基本符合的程度。在人際交往中，近80%的留學生表示中國人很友好，在遇到困難時能夠得到教師和同學的幫助(見表10)。但是一半以上的留學生反映學校的一些硬件設施沒有配備英文版并且服務人員的英語水平也有待提高。在開放式建議中，部分留學生建議簡化行政管理程序，提高辦事效率以及各部門協(xié)調合作能力。

表10 留學生對校園服務管理體驗測評

四、討論

本次調查表明，留學生對于教學質量基本上感到滿意，這一發(fā)現(xiàn)與此前孫嵐和魏建華等人的發(fā)現(xiàn)基本上一致。不過，本次調查也發(fā)現(xiàn)了一些新的問題，如教學欠缺深度、課程信息不透明等。為了改進問題，提高留學生就讀滿意度，筆者在此結合調查結果提出以下幾點建議。

第一，提升服務質量，完善校園基礎設施建設。大學的校園建設既是學校整體形象的外在表現(xiàn)，也是支撐學校整體發(fā)展的載體，它的好壞直接影響著師生的情緒和感受。此次調查顯示留學生對于校園硬件環(huán)境的不滿集中于住宿、學習和娛樂場所擁擠、圖書館和學校相關網站沒有英文版以及服務管理人員英語水平較低。因此高校應該重視各項基礎設施的建立，改善辦學條件，優(yōu)化育人環(huán)境，提升學校文化品位的物化工程。與此同時，對于超出學校現(xiàn)有解決能力范圍之外的問題，應該通過恰當?shù)臏贤ㄇ?如導向性講座，融入輔導等)幫助留學生認識到，中國大學的留學生公寓、餐廳和體育館的配備標準雖然與歐美發(fā)達國家相比確實存在差距，但是已經遠高于提供給國內學生的設施，而且價格便宜，希望留學生能夠調整自己的心態(tài)，給與包容和理解。

第二，兼顧留學生管理的“趨同性”和“特區(qū)性”，以期真正實現(xiàn)來華留學生的融合性教育與管理。長期以來，我國高校的留學生管理仍然沿襲過去的管理思路“特區(qū)管理”，側重于為來華留學生盡可能地提供舒適的生活服務設施，照顧他們的生活習慣和宗教習俗。[19]然而這種特殊的關照會使留學生與中國學生隔離，這有悖于培養(yǎng)了解中國和對華友好的留學生目標。在問卷中許多留學生表示被中國學生的友好熱情而感動，因此我們應該發(fā)揮自己特有的優(yōu)勢與國際接軌實行“趨同管理”，盡量多創(chuàng)造留學生與中國學生共處的機會，多創(chuàng)造留學生感受中國文化和習俗的機會。然而“趨同管理”并不是“等同管理”。我們應該在尊重留學生文化差異的前提下逐步朝著與中國同學相似的管理方式努力。

第三，教師既要注重發(fā)展融洽和諧的師生關系，也要以高標準嚴格要求學生。中國傳統(tǒng)的師生關系一向是和諧、融洽的家長式的師生情誼，教師不僅在學業(yè)上給予學生支持，而且在生活中也給予學生多方面的關心與鼓勵。對于國際留學生而言，這是一種特殊的人情關懷。我們應該繼續(xù)發(fā)揮這一優(yōu)勢，吸引更多的來華留學生。然而，教師的一切人文關懷都應以學生的更好的發(fā)展為根本，因此不能降低對留學生學業(yè)表現(xiàn)的要求。眾所周知，西方發(fā)達國家的大學實行的大多是寬進嚴出的政策，入學雖然不是特別難，但是若要畢業(yè)則需經歷嚴格的考驗。即使如此，還是吸引了來自全世界的優(yōu)秀人才。歸根到底，學生知識和能力的發(fā)展是最重要的目標。在對留學生的教學管理中要做到松嚴有度，切不可以為了保證教學活動的順利進行而降低要求標準。

第四，深化教學內容，重視啟發(fā)和拓展學生的思維。教學和考核方式上教師基本上做到與國際接軌，形式多樣化并為學生營造民主、開放的課堂氛圍。但是許多留學生反映教師不太重視啟發(fā)學生思考，課堂上淺層次的師生互動多。教師追求表面形式上的多樣化，如教授、討論、小組合作等，但是并不能促發(fā)學生的思考，沒有認知上的進一步拓展。一些留學生表示課堂上收獲較少，只是按部就班地聽從教師的講解、指導和安排。然而良好的教學不能夠僅僅依賴豐富的教學方法，僅僅達到形式上的活躍，還要依賴于教師的知識、個性與品行，依賴于師生之間智力、情感、精神的整合。[20]

第五，提高課程設計的民主性，增強課程規(guī)劃信息透明度。美國學者McLellan等人認為課程是向受教育者提供一系列學習的計劃[21]，因此課程規(guī)劃是師生之間雙向選擇的過程。教師要與學生就課程目標、課程范圍、課程內容、課程評價手段等達成基本一致并適時做出調整。一些留學生表示他們對課程的安排完全不知情，教師會臨時布置任務或者進行測試，使得他們措手不及。考慮到國際班學生個人學習經驗差異較大。因此教師應明確、及時地將課程規(guī)劃信息告知留學生，并與其進行適當?shù)臏贤?、協(xié)商和調整，保證教學活動的順利進行并且?guī)Ыo留學生更加積極的學習體驗。

第六，增加實踐課程，為留學生創(chuàng)造更多的實習機會。國際留學生所選專業(yè)多與中國教育、社會、經濟等密切相關，而這些專業(yè)具有較強的實踐性和應用性。然而，此次調查發(fā)現(xiàn)學校針對留學生開設的實踐課程較少，不利于留學生深入了解中國社會狀況、教育體制與特色等，所學知識只是停留在紙面上。因此學校應積極為留學生創(chuàng)造和提供深入中國企事業(yè)單位學習和調研的機會，使之在實踐中了解中國文化和社會。

最后，繼續(xù)發(fā)揮人文學科優(yōu)勢，加強特色學科品牌建設。中國因其文化的魅力吸引了越來越多的外國留學生來華學習漢語言、中國文學、歷史、哲學、中醫(yī)等學科。在國際留學市場上，我國高校開設這些專業(yè)具有絕對優(yōu)勢。近幾年，隨著中國社會、經濟等方面的快速發(fā)展以及世界經濟一體化的推進，與中國經濟、社會相關的學科獲得了新的發(fā)展契機，越來越多的國際學生留學中國探究中國經濟、社會發(fā)展的模式和崛起之道。我們應把握時機，繼續(xù)推進這些學科的國際化建設，并且做好這些特色學科的品牌建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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