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丁·諾瓦克
這樣的困境總發(fā)生在我們身上,當跟我競爭升職機會的同事休假時,我愿意幫他完成分內(nèi)的工作嗎?兩個相互競爭的公司各自定價時,是應該串通一氣獲得最大利潤,還是競相降價搶奪市場?這取決于我們對合作的理解。
合作是如何發(fā)生的?達爾文曾經(jīng)提出過假設:如果在一個溫暖的小池塘中,存在著氨、磷鹽,還有光、熱、電等。在化學作用下,一種蛋白質(zhì)化合物形成了,隨時準備迎接更為復雜的變化。存在于生命、宇宙以及任何事物中的復雜性與隨機性,都是如同細胞自動復制機制的成果,世間萬物都可以被視作一場空間博弈。這就是合作的起源,在自然環(huán)境的空間博弈中,不存在輸家與贏家,而是不同類型之間的動態(tài)相互作用。
親緣合作
理論上,如果按照既定的合作者與背叛者事先界定,并且充分混雜、平均分布一個群體,群體中每一位玩家遇到任何一位玩家的概率都均等,那么,產(chǎn)生合作的可能性在理論上是不存在的。但是,通過將一位背叛者引入到一群合作者中,不僅不會影響合作的成功率,反而會讓成功率永遠圍繞著一個水平上下浮動。
由于社會性的產(chǎn)生,打破了空間博弈的規(guī)則,從而形成新的合作機制,即親緣選擇。家族關(guān)系、共同的祖先等,常被認為是比友誼或相識關(guān)系更為強烈的紐帶。曾有人問英國遺傳學領域先鋒桑德森·霍爾丹一個問題,他是否會為了救一個落水的人而置自身的生命安危于不顧。霍爾丹的回答是:“不,但我會為了兩個親兄弟或八個表兄弟這樣做?!彼岢隽岁P(guān)于合作的一種觀念:如果個體的關(guān)鍵目標是要讓自己的基因延續(xù)到下一代,那么個體有理由付出成本,為攜帶相同基因的親屬提供利益。身體中有半數(shù)基因相同的親兄弟,與僅僅共享八分之一基因的表兄弟相比,前者就更有可能為對方伸出援手。
霍爾丹的學生引入了“內(nèi)涵適應性”這一概念,在生物學中,適應性是對個體生產(chǎn)和繁殖能力的衡量。而內(nèi)涵適應性認為,像螞蟻、蜜蜂這種合作度很高的社會性昆蟲,其行為之所以能形成,是因為合作行為能夠?qū)崿F(xiàn)傳遞基因的自私目的,雖然這一機制是通過親屬而非個體本身來運轉(zhuǎn)的。
很多動物會通過幫助其親屬進行繁殖而非自身繁殖,來將自身的基因傳承下去。比如貝爾丁地松鼠,如果單個松鼠在看到隱約可見的捕食者時,會發(fā)出警報的叫聲。此時,它將自己置于更大的危險之中,因為它在幫助保護親屬及自身基因的同時,也凸顯了自己的位置。給出警報的松鼠存在適應性成本,而接到警報的其他成員享受到了收益。
簡而言之,親緣合作是一種有條件的合作。根據(jù)兩只松鼠的親緣關(guān)聯(lián)度,對所得利益打個折扣之后,仍比付出的成本大,那么產(chǎn)生這些利他主義的基因就能夠讓合作得以進行,親緣合作得以實現(xiàn)。
與一個人的血緣關(guān)系越近,我們就越愿意努力與他達成合作。這種形式的合作關(guān)系之所以能進行,是因為我們可以用這種方式增加傳到下一代的基因數(shù)量,從而擴大我們未來的遺傳規(guī)模。盡管親緣合作存在一些問題,如成本和收益進行權(quán)衡的標準很難界定,但是親緣選擇依然是合作進化的一種機制。
雙方收支博弈
“我給你撓撓背,你也會給我撓撓背。”作為沒有親緣關(guān)系的個體,這就是合作的基本原則,即直接互惠。當一個組織的社會性逐漸提高,范圍不再局限于親緣,兩個原本沒有關(guān)系的個體再次碰面的概率高于無私行為的成本收益比時,就出現(xiàn)了直接互惠。
吸血蝙蝠最與眾不同的一點,就在于它們回到群棲巢穴之后。在巢穴中,幾百甚至上千只蝙蝠聚集在一起,倒掛在巖壁之上。如果巢穴中的某一位成員在一夜狩獵后無果而歸,那么它的同伴就會反芻一些血液來與它分享。統(tǒng)計發(fā)現(xiàn),無論哪個夜晚,總會有百分之幾的成年蝙蝠和三分之一的幼年蝙蝠找不到食物。但它們從來不會挨餓。不僅如此,蝙蝠更愿意與之前喂養(yǎng)過自己的蝙蝠分享血液,而且它們之前會花時間為彼此梳理毛發(fā)、打扮,以使得對方能識別出自己。
為了讓直接互惠發(fā)揮作用,雙方需要不斷重復接觸,這樣才能有機會用一方的好意回報另一方的好意。很明顯,我們大多數(shù)人對直接互惠合作表示贊同。負責下廚做飯的人基本上可以免于洗碗,反之亦然。學生宿舍中各位成員之間的和諧相處,取決于每個人在打掃衛(wèi)生、飲食起居等事務上付出的勞動是否同等。當我們收到一份邀請,無論是吃晚餐還是看演出,隨之而來的都還有一份不成文的責任,要求我們以某種方式予以回報?;セ菪袨榭梢栽诟蟮娜巳褐谐霈F(xiàn):商業(yè)組織之間可以建立長期的合同責任關(guān)系,政府之間會互訂條約等,遠遠超出了親緣合作的范圍。
在囚徒困境中,我們通常是這樣思考的。如果你背叛,對方合作,那么你得到的收益就會很高。你會非常高興,于是就重復之前的行為,在下一輪合作中再次背叛。但是,如果你合作,對方背叛,那么你就被利用了。你很郁悶,于是轉(zhuǎn)換到另一種行為方式上,你以前曾經(jīng)合作過,但現(xiàn)在你決定要背叛。
在直接互惠中,與“以牙還牙”相比,最佳的應對方案應該是“贏定輸移”:只要做得好,就堅持目前的選擇,如果做得不好,就改變之前的行為。這種思想更加人性化,如果我在這一輪合作中占到了他人的便宜,那么接下來就會繼續(xù)這樣做。即便雙方都背叛,也會采取合作態(tài)度,試圖恢復到更好的關(guān)系上來。除非我們在上一輪中均采取了不同的行為,我才會選擇背叛以保護自己。
多方互惠系統(tǒng)
在拿破侖戰(zhàn)爭前,著名的猶太財閥羅斯柴爾德家族對其英國客戶的投資予以了保護。由于時刻將英國客戶的利益銘記于心,他們面臨了難以想象的巨大壓力。之后,羅斯柴爾德家族得到了巨額的財富。他們的財富,就是間接互惠的產(chǎn)物:由于他們在危難關(guān)頭表現(xiàn)得無懈可擊,讓每個人都知道,羅斯柴爾德家族是值得信任的。
如果說直接互惠在于雙方是否達成信任,那么間接互惠的重點就在于,你在合作上是否有一個好名聲。隨著直接互惠合作的發(fā)生頻率逐漸增加,就會形成一個互惠系統(tǒng)。在人與人之間,關(guān)于誰對誰做了什么事的信息就可以充分傳播,那么,合作選擇就會垂青于“看人下菜”的策略,即根據(jù)對方的合作或背叛名聲來采取不同的措施。如果一個人的好名聲能夠快速傳播開來,那么他在社會群體中就會得到更多的合作機會。
自然選擇要求我們具有“識別力”,會對他人給予關(guān)注,觀察他人,了解他人,搞明白誰對誰做了什么,以及背后有著怎樣的動機等。簡而言之,只有期望的未來收益超過所需付出的成本時,利他主義行為才會產(chǎn)生。
直接互惠可能影響的是雙方,而間接互惠則是影響多方。我們需要注意,當我們堅持自身信念并采取行動時,很可能會為此付出成本,這就是間接互惠的影響力。比如一位同事未能按時完成工作,令你倍感失望,于是你大發(fā)雷霆。在安靜的開放式辦公空間中,你的怒火很可能令周圍不知情的同事認為你是一個缺乏自我控制的人。這會減少你以后得到幫助的可能。
間接互惠之所以能讓人與人之間保持和諧,也是因為其中蘊藏著某種“中庸之道”的完美平衡。能夠穩(wěn)定并且發(fā)展出合作行為的間接互惠行為,都有一個共同特征:與好人合作被認為是好的,而背叛好人則被認為是壞的。這些行為可以在有理由的背叛和毫無道理的背叛之間進行區(qū)分和辨別,會排斥有不良記錄的壞人。如果一位好的捐贈者遇到一位壞的接受者,這位捐贈者選擇背叛,這一行為并不會降低他的名聲,反而會被認為是一種“合理制裁”。
對于直接互惠來說,我們能做的所有事,就是在于同他人不斷打交道的過程中進行學習、掌握信息,因此,我們的行為依賴于你曾經(jīng)對我做過的事情。但對于間接互惠來說,人們是在一個群體內(nèi)部進行重復互動,我現(xiàn)在對你所采取的行為,也依賴于你曾經(jīng)對其他人做過的事情。
群體利益選擇
2007年,在美國紐約發(fā)生了一件事,退休海軍士兵韋斯利·奧特利在等候火車的時候,遇到了一位突發(fā)癲癇的小女孩,奧特利迅速借來一支筆,將她的牙齒撬開。過一會兒,女孩的意識逐漸清醒,站了起來,沒想到再次摔倒,這一次竟然跌倒在了鐵軌上。此時,一列火車已經(jīng)駛近。奧特利跳到鐵軌上時意識到,已經(jīng)沒有時間將女孩拖上站臺了,于是他將其按倒在鐵軌之間,火車從兩人頭頂駛過,有幸的是他們安然無恙。幾周之后,奧特利收到了無數(shù)禮物,獲得了紐約市長授予的榮譽,并且廣受贊揚。
對于大多數(shù)人來說,幫助他人幾乎是一種條件反射,并不需要有意識的決策過程:當看到某人處于危險時,我們就會產(chǎn)生緊張焦慮的感受,以至于有些人會冒著生命危險救他人一命。達爾文也相信有最佳合作機制存在,他指出,個體為了群體利益而行動,群體就能在個體成本的基礎上興旺發(fā)展。
這一機制既有吸引力,又簡單易懂。假設有兩支敵對的部落,其中一支部落的成員都是自私的,只會為自己考慮,而另一支部落的成員會為了其他成員的利益而犧牲自我。借助群體的力量,第二支部落最終一定會崛起。
新墨西哥州圣達菲研究所進行了一項研究,結(jié)果顯示,早期人類群體之間的基因差異可能非常巨大,群體之間通過殊死的競爭來實現(xiàn)合作的進化。雖然在一萬年之前并沒有多少人類,數(shù)量不多的人類群體彼此隔絕,靠采摘野果和狩獵為生。但是,當時的氣候變遷可能將這些人類群體集中到了一個局限的區(qū)域之內(nèi),使群體之間的頻繁相遇成為可能。群體之間的相遇增加了沖突,當被敵對群體消滅的威脅最大時,個體為群體做出的犧牲行為就會增加,這也增加了群體及群體中其他合作者存活的可能,從而使個體犧牲的成本得到補償。
我們很容易想象,利他主義行為能幫助群體抵御戰(zhàn)爭所帶來的成本損失。舉例來說,某人斷了條腿,如果他生活在一個自私的群體之中,那么這樣的傷勢就是致命的,因為他無法為自己尋找食物。但利他主義群體中的食物共享機制會讓這樣的人活下來,從而降低其他成員在面臨危險之時的心理顧慮,從而做出對群體有利的行為。自私理論認為,自私能夠保證生物存活,但是這并非絕對,正如細胞組織,有些組織能夠不斷分裂生存,但有些組織則會消亡,后者往往是因為非合作態(tài)度者超出了合理的范圍。
群體選擇并不假設個體是持合作還是自私態(tài)度,也不認定基因本身是不是自私的。群體機制只是表明,一些群體中存在某種機制,能使個體利益與群體利益較好地達成一致,這樣就能提升整個群體的表現(xiàn)或適應性,在群體競爭中,這些群體就能取得優(yōu)勢。想讓群體選擇發(fā)生,我們需要群體之間產(chǎn)生競爭和一定的凝聚性。
這也很容易理解,我們更容易與同一個圈子之中的人成為朋友,交集越多,那么合作起來就越容易,因為我們在所處的圈子里,如果達成一致的程度越高,那么對雙方乃至這個圈子就會更加有利。企業(yè)組織尤其如此,一個健康的企業(yè)組織必須符合兩點:一是群體利益得到最大體現(xiàn);二是大多數(shù)個體利益得以實現(xiàn)。如此才能產(chǎn)生群體合作,否則整個系統(tǒng)就難以實現(xiàn)最佳選擇。
[編輯 胡 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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