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草
現(xiàn)如今,攝像頭、傳感器、閉路電視等電子設備已被交通和警察部門廣泛使用,為減少違法犯罪做出了貢獻。但我們也許誰都不愿生活在一個完全遍布電子眼的世界里。
約翰·格斯確信,自己沒做錯任何事情,但他的駕駛執(zhí)照卻被機動車管理局吊銷了。他花了差不多2周時間,經過無數(shù)次電話交涉和法庭聽證,想把事情擺平。
對于41歲的他來說,這真是一場噩夢,吊銷駕駛執(zhí)照,意味著砸掉他的飯碗,因為他是職業(yè)駕駛員。但對于機動車管理局,事情是一目了然的:通過面部識別軟件,他們發(fā)現(xiàn)格斯涉嫌偽造姓名和身份,擁有多個駕駛執(zhí)照。
在美國,數(shù)百萬駕駛執(zhí)照上車主的頭像都會被定期掃描,以查找里面是否混有通緝犯、未成年人或被吊銷駕駛執(zhí)照的人。但在格斯的例子中,最后查明是電腦犯了一點小錯,面部識別軟件把別的車主也認作了他。
在過去數(shù)年里,美國的治安執(zhí)法部門已經開始大規(guī)模采用高效、全天候的電腦程序來代替人力。他們用無所不在的傳感器、攝像頭和面部識別軟件以及智能化的分析系統(tǒng),來監(jiān)視從違反交通規(guī)則到偷盜等各類違規(guī)和犯罪行為。
贊成者認為,執(zhí)法的智能化可以降低成本,節(jié)省社會資源,讓違法者無可逃遁。然而許多有識之士警告說,一個遍布電子眼的社會并不美好。事實上,我們恐怕誰也不愿意生活在一個完全由電子眼監(jiān)視,由電腦程序控制和管理的世界里。
“電子警察”越來越多了
治安管理的自動化最早可追溯到幾十年前。第一個能自動識別駕駛牌照的攝像頭出現(xiàn)于1970年代的英國;到1979年,它們已經推廣使用到英國最長的國道上。2年后,警方根據(jù)攝像頭提供的錄像,逮捕了第一個偷車賊。
此后,用攝像頭來監(jiān)視紅綠燈、公路測速以及其他場所中人員、車輛活動的做法,就在全世界推廣開來。近年來,一個最顯著的變化是智能化程度得到了極大的提高。譬如在荷蘭,要是公路邊的攝像頭拍攝到一個違規(guī)車輛的牌號,數(shù)據(jù)就自動報送到荷蘭全國罰款處理中心。在那里,電腦程序用這個牌號自動搜索車主的名字和住址,然后又自動計算好處罰金額,填好并寄去罰單。在車主和交警部門都一無所知的情況下,一張罰單就寄出去了。
如今,執(zhí)法智能化早已越出交通部門?,F(xiàn)在,在英國任何一處大型停車場,都安裝有智能安防系統(tǒng):電子眼一天24小時監(jiān)視車場里的動靜,而智能化的程序則自動對視頻做實時分析。譬如說,如果你徑直朝一輛車走去,開走這輛車,那它就推斷你是車主;但如果有人在停車場鬼鬼祟祟,躲躲藏藏,那就會引起它的懷疑,它就會拉響警報。程序還能識別人群中一張張人臉,每個人走路時特定的步態(tài),或者手中的可疑物品。
在英美等國,智能化軟件還被用來預測犯罪。這套犯罪預報系統(tǒng)能夠快速調出過去的犯罪記錄,然后在城市地圖中標出,什么地點、什么時候最可能發(fā)案,從而讓警方適時地派出巡邏隊。
今后,隨著技術的發(fā)展,治安執(zhí)法智能化的程度會越來越高,只要不加控制地發(fā)展,說不定以后在任何一個意想不到的角落,都將出現(xiàn)攝像頭、傳感器之類的東西。它們將扮演著“電子警察”的角色,我們的一舉一動都難逃它們的法眼。
不僅死板,還會出錯
“電子警察”的贊成者說,這對于減少違法犯罪是件好事。但另一些人對于這一趨勢卻心懷憂慮。當這項技術越來越成熟,世界遍布攝像頭時,權力部門對個人的監(jiān)視和懲處將提高到一個前所未有的程度,而這是令人可怕的。
安裝在道路邊、大樓中、汽車里或者其他個人設備上的傳感器,使得一個人哪怕犯了一點點過失,也可能遭到嚴厲的懲罰。設想一下,假如你有一輛私家車,在某些時候超點速是很正常的事情,譬如有時你可能沒注意到路旁的限速標記,或者剛好行駛在空曠的路段,前后一輛車都沒有;在一個闃無行人和車輛的十字路口,闖一下紅燈也很常見;你還可能違反其他一些瑣瑣碎碎的交通規(guī)則,譬如沒有適時打開車前燈……對于這些情況,交警一般都注意不到,或者即使注意到了,只要沒釀成交通事故,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對于電子眼就不一樣了,它們是“全知全能”且不會通融的。這樣,左一張罰單,右一張罰單,我們多數(shù)人大概幾小時之內就要被吊銷駕駛執(zhí)照。
此外,治安智能化離不開電腦程序,但沒有人能保證電腦程序不會被病毒入侵,導致錯誤。本文開頭提到的就是一例。此外據(jù)報道,2012年,美國堪薩斯城的一位居民,因為一張罰單投遞到了一個錯誤的地址,使得他沒按時繳納罰金,竟然被法院批捕。還有一位英國退休人員,在南非度假時,名字卻出現(xiàn)在英國護照管理中心的黑名單上,回國時被拘留了3個星期,事后查明是數(shù)據(jù)中心串線所致。
還有很多例由于電腦出錯給無辜者添麻煩的事件,從議員到街頭小販,都一樣難以幸免。
侵犯公眾的知情權
對于許多人,憂慮遠遠不止是電腦偶爾造成的失誤。由于這些程序通常都是某個私人或者公司的專利,它們做出一項決定的過程,一般人根本無從了解,這就侵犯了公眾的知情權。
然而,執(zhí)法部門又不可能把程序細節(jié)公之于眾:一方面哪怕公布了,一般人也看不懂;另一方面,倒給犯罪分子有機可乘,譬如像預報犯罪的系統(tǒng),你能隨便公布么?你一公布出來,那些財大氣粗的販毒集團說不定雇人解讀出來之后,就可以有意避開這些預測。
還有一些情況也是不能公布的。比如,當今美國很多假釋的決定都是在電腦參與下做出的:通過對罪犯性格特征和犯罪記錄的統(tǒng)計分析,看看一名在押犯人若獲得假釋,會不會再次犯案,以決定給不給予假釋。因此很多時候,為什么這名犯人能得到假釋,另一名的申請卻被駁回,誰也沒法告訴你為什么,一切都是憑著統(tǒng)計數(shù)據(jù)來做決定的。如果你一公布程序,人家從程序中解讀出來結果,然后指責你“憑什么認為這種面相的人就更容易犯案?”那么司法部門可能還真答不上來,因而陷入被動。
由于上述種種原因,電子執(zhí)法使公眾失去了很多知情權,雖然多數(shù)情況下情有可原,但如果這些程序的使用范圍無條件擴大,或許會把我們帶到奧地利作家卡夫卡在小說《判決》中描述過的世界:一個無辜的人被判有罪,卻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也沒有機會為自己辯白,就不明不白地被處死了。
使法律失去人情味
還有一個后果是,電子執(zhí)法會讓我們的法律失去人情味。在很多人的觀念中,好像法律就應該不折不扣地執(zhí)行,任何徇私枉法的行為都該受到譴責。其實這種看法有失偏頗。
舉個例子。歷史上,在很多國家,通奸都是夠得上死刑的大罪?,F(xiàn)在設想你是古代的法官,一名通奸的婦女被帶到你跟前,按當時當?shù)氐姆?,你應該毫不容情地判她死。但經查明,這名婦女之所以通奸,是因為丈夫性無能,或者她跟通奸的男子本來就青梅竹馬,因外部勢力逼迫,兩人不能成婚。遇到這種情況,你還會判她死嗎?你可能會網開一面。但要是讓“電子法官”來辦案,就會毫不留情地判她死,因為在它眼里,只有法律,沒有人情。
事實上,任何一個國家,歷史上都曾經存在過很多不合理的嚴刑峻法。正是人類在實踐的過程中,切身體會到這些法律不合理,不人道,才逐漸被廢除和改進的。這標志著文明的進步。所以,雖然由人來判案也許不那么準確,對法律的解釋帶有自己的主觀偏見,容易造成不公,但也給了我們特殊案子特殊對待的靈活性,而這種靈活性是法律不斷進步的保障。
要是全靠電腦軟件,未來甚至由機器人來執(zhí)法,那這種靈活性就不復存在。舉個例子。一個人出于好玩而飆車,另一個人為了車上一名垂危的病人而超速,雖然兩者都是超速,但在我們眼里,性質是完全不同的,后者甚至可以免于處罰。但要是讓程序來執(zhí)法呢?兩者在它眼里都是超速,都要受到處罰。
對于電腦程序,任何事情只有“對錯”兩種,但對于我們,從“對”到“錯”之間還有一片遼闊的灰色地帶。在這里,可以發(fā)揮個人的靈活性和能動性。
使人生活在提心吊膽中
此外,治安人員在執(zhí)法過程中,還可以憑自己的判斷,決定哪些案子是主要的,哪些是次要的。比如,醫(yī)院重要醫(yī)療器械失竊顯然就比某人手機失竊要嚴重得多,前者需要警方更多的關注。但要是由一個電腦程序來決定,也許就會認為兩者同等重要,僅因為兩者都是“偷竊”。當然,隨著智能化程度的提高,這方面或許會得到改進,電腦程序有一天也能分清主次,但至少目前還做不到。
甚至,智能化程序有時還幫倒忙,增加警方的工作量。比如,如果遍布各處的電子眼每遇到小偷小摸行為就報警,那警方就要淹沒在瑣屑的小案件中了。另外,正如本文開頭所提到的,電腦還可能出錯,萬一出錯,調查起來就要投入大量的人力。
一些有識之士更擔心的是這項技術被濫用。雖然智能化治安系統(tǒng)可用于收集犯罪證據(jù),但也有可能被用來監(jiān)視和迫害當局所不喜歡的人。
最讓人憂慮的是,在一個遍布電子眼的世界里,我們每個人的日常行為都可能被潛移默化地改變。我們會謹小慎微起來,做什么事情都提心吊膽;我們會時時告誡自己,自己的一舉一動都有眼睛盯著吶,隨時都有罰單或者法院傳票飛到我們手里吶;你不經意間犯了點小錯,那么在家等著好了,遲早會有官方的告函光臨……人人都不敢犯錯,這樣一來,人的能動性、冒險精神、獨立精神就大大下降,這對人類發(fā)展是不利的。生活在這樣的世界里,毫無幸福可言。
所以智能化治安系統(tǒng)雖然給了我們很多便利,把許多不易察覺的違規(guī)或犯罪行為也置于我們的目光之下,但不應該夸大其益處,更不能無限制地推廣使用。否則,我們會為這項技術的濫用付出昂貴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