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昌玲
文學出版與中國當代文學發(fā)展息息相關。在中國當代文學60余年的發(fā)展過程中,中國社會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也取得了矚目的成績,作為國家現代化建設一部分的文化建設領域所取得的業(yè)績也是舉世矚目。文學出版業(yè)作為文化建設的一個環(huán)節(jié)也經歷了滄桑變化。從國家出版政策的視野看,文學出版由建國初期計劃經濟的“國家出版”,漸漸轉軌到80年代以市場為導向的現代出版,乃至現在的多元化出版模式。
當前關于當代文學出版研究領域的成果出現井噴之勢,從外部出版政策、出版觀念的沿革到消費化語境下文學出版的市場化,從作品主題的“一體化”到作品內容的“去分化”過程等等都有所研究。但基本上是對某一文學現象的闡述或者某一相對時間段內文學出版制度、出版觀念、編輯觀念的變化研究,從研究的視角來看,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的研究成果:1、對前三十年“計劃出版”體制下文學編輯和文學出版特點的研究。比如王秀濤的《當代編輯制度的建立與文學生產》和《當代出版制度的建立與文學生產》就是從編輯制度和出版制度兩個視角來談建國前三十年文學生產問題的。2、文學生產與傳播媒介的相互關系研究。比如梁旭燕的《論大眾傳媒對當代文學的影響》、劉堅的《媒介文化思潮與當代文學觀念》、仵從巨的《現代傳媒環(huán)境中的當代文學》和宋炳輝的《文學媒質的變化與當代文學的轉型》探討的都是新時期傳播媒介的變化對文學出版和文學創(chuàng)作的影響。3、對文學出版觀念變化的研究。比如闕道隆的《談出版觀念的變化》一文對改革開放以來出版觀念的變化進行分析,認為改革開放以來出版觀念在價值標準、文化視野、經營意識、自主意識等方面有所變化;張春的《論20世紀80年代以來文學出版觀念的變遷》以20世紀80年代以來文學出版觀念的變遷為主線,觀照文學創(chuàng)作和閱讀潮流更替的軌跡,集中體現文學出版對文學生產、傳播和接受的形塑作用。4、社會市場經濟對文學出版的影響研究。比如周根紅的《文藝出版社轉型與中國當代文學生態(tài)》談及文學出版體制的轉軌及其出版自主危機意識的產生問題;劉玲的《市場經濟語境下的當代文學生產機制研究》,考察市場經濟體制下當代文學生產機制的變化,以及這種變化對當代文學生產所帶來的影響;邵燕君《傾斜的文學場:當代文學生產機制的市場化轉型》一書從文學生產機制這一視角切入,對當代文學機制市場化轉型進行了全面的研究;潘大春的《90年代中國文學與出版關系研究》以90年代為突破口,分析文學的發(fā)展從政治規(guī)訓轉向市場操控和媒介制造,即由政治意識形態(tài)到市場意識形態(tài)和媒介意識形態(tài)的轉型,在這一發(fā)展過程中市場和媒介對文學起著制約作用。5、以具體的文學現象探討文學出版和文學發(fā)展的關系。張云峰的《莫言之歌與當代中國的文學出版》是針對當下莫言獲得諾貝爾文學獎這一文學現象來看當下的文學出版現象,如何資本運作,出版制度的缺失,經紀人缺乏以及對當下文學蕭條的原因及思考;李陽的《當代文學生產機制轉型初探-以〈上海文學〉1980年代的文學實踐為線索》,以《上海文學》1980年代的文學實踐為主要的考察對象,探討當代文學生產機制的演變過程;方瑩的《轉型時期文學出版與文學發(fā)展關系研究》,以長江文藝出版社為主要的考察對象,從文學出版的幾大市場化策略:暢銷書生產機制、讀者服務戰(zhàn)略、文學評獎引導戰(zhàn)略等方面、對文學消費觀念的形成、大眾主體意識的矛盾性等加以具體分析,從而探討文學出版和文學發(fā)展之間相互影響的互動關系。
總的來說,以上研究都沒有完整地對中國當代文學的出版問題做一個系統(tǒng)的探討,只是對某一時期的文學出版觀念、編輯制度、出版制度以及某一階段文學出版的時代特征進行分析,或者對某一時期文學出版所表現出來的鮮明特性做個案的考察,缺乏一種整體上的把握。如果從艾布拉姆斯的“文學四要素”出發(fā),從整體上探討文學出版與當代文學之間的關系,則可以為我們提供一個新的視角,這種分析如下圖所示。
年代出版體制四要素49年—78年78…90年代90年代—至今計劃出版計劃市場過渡市場導向世界(外部出版環(huán)境)社會主義建設初級改革開放90年代文學生產者(出版者和作者)缺乏獨立意志作家和出版者本我意識的回歸作家的市場導向和出版者的專職性作品(出版物)宣傳國家意識形態(tài)和服從文化建設反映現實,通俗化,文學作品“井噴”現象娛樂化、大眾化讀者(受眾)讀者范圍有限讀者范圍擴大閱讀并積極反饋受眾廣泛文學接受多元化
這一圖表可以直觀的反映中國當代文學六十余年的發(fā)展與出版之間的互動關系。建國前三十年,文學出版是國家計劃出版的一部分,作為文學生產者的出版家和作者在國家計劃政策面前缺乏自己的獨立意志,要完全按照國家的意志來安排文學生產,作為出版物的文學作品則是宣傳國家意識形態(tài)的工具,因而這一時期“紅色經典”得以流傳開來,作為讀者來說,是接受國家意識形態(tài)教育的受眾。1978年十一屆三中全會確立“解放思想、實事求是”的思想路線,實施改革開放的國家政策,作家和出版家自我意識得到加強。從1978年到90年代初期,文學出版圍繞“文學性”展開,這一階段反映現實、具有較強文學性的作品,比如“改革文學”、“尋根文學”、“先鋒文學”等先后出版,在中國當代文學發(fā)展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隨著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建立,商業(yè)原則對文學的出版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計劃出版體制下選題的計劃性,出版與發(fā)行的分離原則在市場化洗禮下分崩離析,出版機構更加的重視出版策劃與市場運作,市場在作家寫作中起到了指揮棒的作用,出版者也從國家單位工作人員轉變?yōu)閷B毜某霭婕?,其工薪與其出版作品的市場份額緊密掛鉤,出版的作品也從“文學性”轉變?yōu)椤跋M性和娛樂性”,在這樣的氛圍下,消費文學成為出版的主流,由于讀者的群體的擴大以及接受的娛樂化趨向,文學出版呈現出“叢書化”和“長篇小說”井噴的現象。
文學出版在中國現代文學發(fā)展過程中占據著非常重要的作用。楊揚先生就曾經指出:“近現代出版業(yè)的興起,是20世紀中國文化發(fā)展史上的一件大事。沒有近現代意義上的中國出版業(yè)的興起,我們簡直難以想象,20世紀中國文化的發(fā)展將會是一種怎樣的局面。同樣,沒有20世紀以上海為中心的現代出版業(yè)的崛起,我們也無法想象,中國現代文學史上,是否還會有茅盾、鄭振鐸、葉圣陶,是否還會有文學研究會……”文學出版在現代中國的一個顯著的特點就是它不僅僅是文化事業(yè),還是文化產業(yè)。文學出版是出版者文學理念、政治傾向和經濟效益動態(tài)平衡的產物。出版與作家之間形成了存亡相依的依存關系,現代文學出版遵循的是市場化的運作機制,自由分散以及市場化的出版制度得以形成。出版商的經濟效益追求、文學編輯的文學理念以及讀者的閱讀趣味等多種因素參與了文學出版的產業(yè)活動。文學結社和現代稿酬制度的確立是現代文學出版的重要衍生物,具有相同文化理念的作家圍繞著某一刊物結成一個同盟,形成趣味相近的文學社團,比如文學研究會,其社團刊物就是《小說月報》,創(chuàng)造社的刊物是《創(chuàng)造》季刊,海派文學以《現代》月刊為核心。而現代稿酬制度的確立則是現代出版市場化機制的產物,期刊稿酬和編輯的編輯費成為現代作家生計的主要來源。因為在文學期刊上投稿發(fā)表作品可以取得相應的稿酬,這種擺脫政府依賴性的生存方式使得現代作家成為了真正意義上的知識分子,從而與封建的士大夫階層區(qū)分開來,由于擺脫了對政府生計的依賴關系,中國現代作家能夠與當局保持一定的距離,很多刊物成為了持不同政見者發(fā)表批評言論的輿論陣地。在中國現代文學史上,即是出版家、又是作家和編輯家的人非常之多,比如葉圣陶、巴金等。
新中國成立以前,中共中央就已經開始考慮新聞以及出版問題,認為新聞出版屬于國家意識形態(tài)的重要組成部分,必須直接劃歸之黨和國家的直接領導之下。1948年11月,中央指示:“報紙、刊物與通訊社,是一定的階級、黨派與社會集團進行階級斗爭的一種工具,不是生產事業(yè)?!边@一決策,從國家政策的高度闡釋了與現代出版制度的不同,即文學出版是具有意識形態(tài)性的,是文化事業(yè),而不是文化產業(yè),但這種政策上的闡釋并沒有形成制度性的規(guī)定。1949年新中國成立以后,出版事業(yè)就納入到國家文化事業(yè)發(fā)展的整體框架之中。國家在行政機構成立了出版總署和新聞總署,對國家的文學出版和新聞事業(yè)進行總的管理。首任的出版署署長為胡愈之,葉圣陶和周建人分任副署長。1951年,國家對機關單位進行精簡,新聞總署撤銷,并入到出版總署。到了1954年,出版總署也被撤銷,出版行政業(yè)務劃歸文化部管理。文化部的出版事業(yè)管理局負責對出版社的管理和規(guī)劃。出版事業(yè)管理局對出版社的具體管理包括一下幾個方面:(1)對出版社執(zhí)行國家的方針政策進行監(jiān)管;(2)對出版社的出版計劃進行審定,對出版社出版的書籍進行審讀,對出版社出版書籍的質量進行監(jiān)管,并組織對書籍的評論;(3)制定各種出版制度,諸如出版的編輯制度,稿酬制度以及發(fā)行制度等;(4)對出版社的內部管理進行監(jiān)管,保證出版社能夠正常運轉;(5)審查各類出版社的財務制度;(6)對全國的出版計劃進行匯總和平衡。
在黨和國家的統(tǒng)一領導和管理下,新中國的文學出版在政策上執(zhí)行以下的措施:(1)專業(yè)分工。出版、發(fā)行和印刷專業(yè)分工,出版社專管出版工作,發(fā)行則交給了新華書店,印刷由印刷廠負責。另外出版社走向專業(yè)化,分工明確,出版文學的書籍的出版社僅有人民文學出版社和上海的新文藝出版社,因而具有高度的權威性。(2)條塊管理。“在行政管理上,國家對出版單位,在中央和地方,實行兩級管理;在中央,實行主辦部和歸口部雙重領導;在地方,中央管方針政策,規(guī)章制度,經驗交流、統(tǒng)籌規(guī)劃等,人、財、物都由地方領帶?!保?)選題計劃和審查制度。1955年文化部出版事業(yè)局發(fā)出《中央一級出版社編制選題計劃出書計劃暫行辦法(草案)》,要求出版社編制三種計劃,幾年長期選題計劃、下一年度選題計劃、下一季度選題計劃。年度以及季度計劃要求非常明確,比如說作者、題目、內容和字數等。國家對文學的審查制度也有明文規(guī)定,在1952年出版總署發(fā)布的《關于公營出版社編輯機構及工作制度的規(guī)定》中,明確提出了出版社對書稿的三審制度:及編輯初審、編輯部主任復審和總編輯終審。(4)人事制度。在1956年出版社進行了公私合營以后,出版單位全部納入了國家單位的管理之中,出版單位的經費、利潤和工資待遇等都有國家承擔,建國前出版社遵循市場化的運作機制完成轉變?yōu)橛媱澬缘某霭鏅C制。
對于中國當代文學的發(fā)生,學界的主要觀點是國家意識形態(tài)的規(guī)訓促使了中國文學從現代的表現作家思想情感為主轉變?yōu)楫敶捏w現國家意識形態(tài)為主。當然,國家意識形態(tài)的規(guī)訓對當代文學的發(fā)生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但是國家意識形態(tài)的滲透必須落實到具體的文學活動機制當中才能展現其規(guī)訓的功能。對于當代文學來說,文學出版體制的轉變應該是當代文學發(fā)生的重要因素。
在現代文學出版體制中,市場化的運作機制使得文學市場成為文學出版活動的內在驅動力,文學出版要圍繞著文學市場來進行,任何超越文學市場之外的干預力量對文學出版活動的影響都不是特別明顯。而在1949年建國后,由于在出版制度上實施了專業(yè)分工的政策,文學出版的出版社與書籍發(fā)行的新華書店之間職責分明,出版社只負責文學書籍的編輯出版,而新華書店則負責書籍的發(fā)行,這樣出版機構與市場之間的聯系被徹底的斬斷。到1956年,經過私營出版社的公私合營和國有化之后,國家所擁有的出版社已經完全的歸為國有,過去依靠市場運作的出版社已經轉變?yōu)橐蕾噰业挠媱澆拍苌娴墓兄频某霭嫔纭N膶W期刊以及文學書籍的出版,由國家制定計劃,統(tǒng)一進行出版和發(fā)行,文學出版資源完全由國家掌控。而在人事制度的安排上,出版社也依照國家單位的管理模式,推行干部制和職工制,出版社的社長、總編輯以及編輯等都是國家干部或職工,國家發(fā)工資給他們,他們的文學出版活動不需要對市場負責人,但必須體現國家意志和意識形態(tài)要求。對作家來說,作家也被安排在國家機構——各級作家協(xié)會中擔任專業(yè)作家,享有國家干部和正式職工的待遇,擁有自己的工資,當然他們也能獲得文學作品發(fā)表以及出版所享有的稿費,由于他們享有固定的工資,他們的生活與他們的作品是否賣座無關,他們的寫作不必考慮文學市場的需求,但是必須體現國家意志的要求,否則他們的作品就無法通過國家出版制度中所設立的審查制度——“三審制”。從文學出版的計劃性來看,國家政權可以更好的控制文學活動的整個過程,“三審制”的確立直接決定了作品的出生問題,與國家意志相悖的作品無法通過“三審”制度,而國有化、一體化的新華書店發(fā)行機制也控制了作品的傳播權,人事制度上的國有化也使得作家必須進入國家體制才能生存,否則個人身份確認都是一個問題。
總的來說,由于文學出版制度的調整,通過國有及一體化的出版制度國家控制了文學的出版資源和經營渠道,從而使得中國當代文學在發(fā)生上趨向“一體化”的模式——即要體現國家意識形態(tài)的功能和要求。當代文學的發(fā)生機制,當然與政權的更迭以及國家意志相互關聯,但是與當代文學的出版制度聯系的更為密切。在當代文學出版體制下,作家、文學編輯和出版人身份發(fā)上了根本性的變化。作家、文學編輯以及出版家的身份不僅僅是個人的,更是國家的。從1948年開始的出版制度的探索到1956年全部的私營出版社實現了國有化,我國的文學出版機制和活動機制與現代文學出版及活動機制發(fā)生了根本性的轉型,中國當代文學的發(fā)展面貌也就有了根本性的變化,中國文學進入了“國家文學”和“共和國文學”時期,當代文學的特性得以彰顯。
從1949年新中國成立到現在,當代文學在這短短的六十多年中,道路走的并不平坦,由建國初期的“國家文學”到“改革文學”再到新時期的“多元文學”,這一時期的文學出版也經歷了多次轉軌,整體上是從“計劃出版”向以市場需求為導向的“市場出版”轉變的。
自1949年中國共產黨在中國取得合法領導地位到文化大革命結束,出版業(yè)的一個顯著特點就是全國出版業(yè)的統(tǒng)一集中管理,國營出版社逐漸成為出版業(yè)的主導力量,同時一整套的出版制度和體制也相應建立,為文學出版行為提供了必須遵守的政策。全面的行政干預和政治領導、分工合作制度以及基本職能和任務的確定,把文學出版納入了一套嚴格的規(guī)范之中,也使得文學出版成為體制化的生產行為,在建立體制與秩序的同時,也造成了文學出版的相對單一化。這一時期的文學出版和文學生產,完全處于國家計劃體制之內,沒有自己的“聲音”,實行的是統(tǒng)購統(tǒng)銷,出版什么人的作品和出版什么樣的作品,都由國家說了算,國家擁有絕對的“發(fā)言權”。雖然1956年也有“百花齊放、百家爭鳴”,但文化界在隨即而來的“反右傾”運動和“文革”中也噤若寒蟬。在這一階段,人民文學出版社作為國家級的文學出版社,出版了大量的當代文學發(fā)展史上具有重要意義的作品,比如丁玲的《太陽照在桑乾河上》、周立波的《暴風驟雨》、杜鵬程的《保衛(wèi)延安》、曲波的《林海雪原》、楊末的《青春之歌》、袁靜、孔厥的《新兒女英雄傳》、李英儒的《野火春風斗古城》、歐陽山《三家巷》、周而復《上海的早晨》、周立波《山鄉(xiāng)巨變》等,這些作品在當時廣泛傳播,全國人民耳熟能詳,對推行新中國的意識形態(tài)起到了巨大的作用,同時這些作品的文學性對提升全國人民精神境界,都產生了積極和深遠的影響。從1958年起,人民文學出版社還先后集中出版了幾批優(yōu)秀作品選拔本,共144種。90年代,人民文學出版社從中精選出反映重大革命歷史題材的10部長篇小說,組成“紅色經典叢書”,受到讀者的歡迎。
1978年十一屆三中全會中共中央做出了“解放思想、實事求是”的重大決策,并實行改革開放的基本國策,文學界在經受了十七年“國家文學”和十年“文革文學”之后在慢慢的恢復和調整,隨著現實主義的回歸和作家主體意識的覺醒,“傷痕文學”、“反思文學”“改革文學”等相繼出現。國家在出版政策上也進行了相應的變化,從“二為”方針到“雙效”策略,文學出版的計劃體制逐漸松動。在這以后,文學出版和文學生產正在慢慢擺脫國家政治的附庸地位,開始走向生活化、自主化和半市場化。在文革中飽受摧殘的文學出版事業(yè)慢慢復蘇,文學出版人從文學的“文學性”出發(fā),通過文學期刊和圖書出版的推動,新時期文學顯現出了初步的繁榮局面。從出版社角度來看,這一階段出版社還是重視出版的選題和策劃,注重出版作品的社會效益,關注作品的正確導向?!霸谶@樣的文化語境中,出版社普遍重視旨在申報各種獎項的圖書的編輯出版,……獲獎經歷成為衡量一個單位業(yè)績的重要砝碼,獲獎的光環(huán)同樣會制造市場熱點。這樣,‘主旋律’圖書的出版得天獨厚,有實力的出版社總是全力以赴”由于“主旋律”圖書有國家意識形態(tài)的保障以及影視改編的潛質,主旋律圖書成為這個階段出版社圖書出版的新寵。出版觀念的變革也使得新時期文學創(chuàng)作發(fā)生了根本性的轉變,作家的主體意識得到了高揚,文學寫作的領域也突破了現實主義的局限,新潮小說的出現在內容和形式上給人們耳目一新的感覺。80年代中后期,文學出版出現了“百花齊放”的多元化格局,“尋根文學”、“先鋒文學”等精英文學、古龍和金庸的武俠小說、瓊瑤的言情小說在圖書市場上先后涌現,真正實現了雅俗文學共享的出版格局。
進入90年代,隨著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建立,國家對圖書市場逐步放開,圖書開始作為商品開始在市場上運行。十四大召開以后一個月,即1992年12月國家新聞出版總署為了貫徹十四大精神,召開了全國新聞出版局長會議,當時的國家新聞出版總署署長宋木文做了《貫徹十四大精神,把新聞出版事業(yè)推向一個新的發(fā)展階段》的報告,報告中提出要逐步建立適應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出版體制。出版體制必須進行轉軌,從計劃經濟體制轉型市場經濟體制,這從根本上意味者出版社必須完成生成經營方式的變革,即從生成型的生產方式轉變?yōu)樯a經營型的方式,出版社過去可以不管作品的發(fā)行問題,而現在作品的發(fā)行直接與出版者的收入掛鉤,這標志著中國的出版事業(yè)進入到市場經濟體制當中。進入市場經濟,出版社由國家包辦轉向自負盈虧,文學出版也不再附庸于國家財政體系而漸漸走向獨立,自辦發(fā)行的觀念和機制逐漸形成,具體表現為作品選題、審稿標準、市場需求等方面的自主決策。面對競爭激烈的圖書市場和日新月異的網絡科技,以及讀者興趣的多樣化導致文學閱讀危機,文學出版必須改變原先角色來增加亮點以求自我生存,因此面向市場、研究讀者心理、進行圖書策劃、借新興媒體發(fā)展自己就成了文學出版發(fā)展的必經出路。
走向市場成為90年代以后文學出版的顯性話語?!皡矔霭妗?、“版稅制”、“出版策劃”開始進入文學出版領域?!皡矔霭妗睆倪^去的作家主導轉向“市場主導”,“求新”“獵奇”成為圖書策劃的基本理念,“英雄加美女的情節(jié)結構承載著暴力與性的雙重主題,這堪稱暢銷書的經典模式?!彪S著90年代市場在文學出版領域的滲透以及電子媒介技術的迅猛發(fā)展,傳媒文化開始在人們的生活中展現其強勢的魅力,傳媒文化通過影視對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產生了深遠的影響,而多媒體技術和互聯網的發(fā)展,為媒介文化注入了新的活力。隨著媒介的發(fā)展,當代文學對媒介的依賴性增強,文化產品的生產、交換到消費,每一個環(huán)節(jié)都離不開媒介的參與。王曉明以為“20世紀90年代至今的中國文學與以往(1950-1990間)的一個最重要的不同,就是它所置身的整個社會文化生產機制(包括作為它的一部分的文學生產機制),發(fā)生了根本的變化?!边@種新的正在繼續(xù)轉變的文學生產機制中極為突出的一點,便是文學出版的市場化轉型,以及由此帶來的文學觀念、文學生產方式和文學形態(tài)等的重大變化。
由于出版觀念的市場化轉型,文學創(chuàng)作的價值取向也發(fā)生了分化。面臨商業(yè)原則的洗禮,一部分作家開始淪為“雇傭寫手”,和出版社簽約成為出版社的簽約作家,比如人民文學出版社與柳建偉的簽約,人民文學出版社遵循市場化的原則,投入大量人力、物力、財力“包裝”柳建偉,讓他的作品成為人民文學出版社的暢銷書。還有一部分作家堅持人文精神,堅守純文學的審美品格,通過人文精神的高揚抵制商業(yè)文化對文學的入侵,諸如張煒、張承志等人的創(chuàng)作;還有的作家從現實主義文學原則出發(fā),堅持文學直面現實,描述現實中發(fā)生的沖突與矛盾,關注工廠下崗職工以及底層人民的生活,掀起了“現實主義文學沖擊波”,比如河北“三架馬車”何申、談歌、關仁山的創(chuàng)作;另一方面,隨著電子媒介的興起,影視藝術成為了主導性的藝術種類,文學創(chuàng)作的影視化趨向也日益盛行,許多作家的文學創(chuàng)作就是為了能夠改編為影視劇,作者“觸電”也是當時的一道風景線,蘇童、劉恒的作品被張藝謀改編成電影后,其作品立刻引起大家的廣泛關注,這也是“觸電”給作家?guī)淼闹苯永妗?/p>
進入新世紀以來,數字媒介發(fā)展迅猛,文學傳播方式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網絡文學的出現動搖了紙質文學的一統(tǒng)天下的局面。在出版體制上,國家明確提出出版的市場化轉型以及出版社建立現代企業(yè)制度的政策,2006年,國家新聞出版總署提出有條件的出版集團可以謀求上市,由此來開了出版社合并成出版集團的熱潮,2006年12月,上海新華傳媒上市,之后,出版?zhèn)髅胶蜁r代出版先后上次,由此拉開了出版業(yè)進入產業(yè)與資本運營、產權資本與金融資本運營相結合的階段。由此文學出版理念發(fā)生了一個根本性的轉變,即“文學策劃”成為文學出版的一個關鍵環(huán)節(jié)。網絡文學的出版、青春文學的出版與“出版策劃”關系密切。在作家出版社包裝了韓寒的《三重門》,獲得成功之后,春風文藝出版社和長江文藝出版社對青春文學的出版起到了推動的作用,春風文藝出版社2003年出版了郭敬明的《幻城》,接著推出了“青春布老虎”叢書,對青春文學的出版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2004年長江文藝出版社則與郭敬明合作,推出郭敬明的雜志書《島》,2006年在《島》的基礎上出版發(fā)行郭敬明主編的雜志書《最小說》,其發(fā)行量最高時達到50萬冊,創(chuàng)造了一個出版界的神話。網絡文學出版呈現出“叢書化”的局面。如:“榕樹下·網絡原創(chuàng)作品叢書”(上海文藝出版社)、“網絡之星叢書”(花城出版社)、“網絡文叢”(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時代書系”(知識出版社)、“小說E時代書系”(現代出版社)等,都創(chuàng)造了不俗的出版業(yè)績。在網絡文學出版方面,超長篇小說也是一個顯著特點,比如《侯衛(wèi)東官場筆記》八冊,還沒有出完,也就是說,網絡文學的出版完全追求市場效益?!暗@種由市場利益驅動的商業(yè)策劃機制,明顯地影響了文學創(chuàng)作的自主性,淡化了作家堅守精神立場和社會良知的主體性,編輯在文學生產中的介入、以市場為導向的出版行為,在很大程度上規(guī)約了文學創(chuàng)作的審美過程,導致文學創(chuàng)作的欲望化、媚俗化以及片面迎合大眾閱讀趣味的“淺閱讀”傾向等,這已經成為新世紀備受關注的文學問題?!?/p>
文學出版作為文學活動中一個重要環(huán)節(jié),在中國文學史的發(fā)展歷程中承擔著不可或缺的重要作用。正因為文學出版的存在,文學才能夠進入公共視域當中,得以書面文本的形式流傳下來,那些未形成書面文本的民間傳說和口頭文學,最后也只能湮沒在歷史的車輪中而無法留下自己的印記。文學出版在當代文學的發(fā)生和發(fā)展過程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當代文學的發(fā)生與出版制度的“一體化”模式密切相關,而當代文學的演進歷程也與出版觀念的變革密不可分,梳理文學出版與當代文學發(fā)展的關系,我們可以從“兩次轉型,三段分期,四個角度”來進行,即當代文學出版模式的兩次轉型,由于時代出版觀念的不同文學出版可以劃分為三個分期(建國后——改革開放——90年代至今),這三個時期文學四要素也表現出不同的連接方式。通過這種宏觀的歷史梳理,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文學出版在當代文學中的運行軌跡。
注釋:
①《揚子江評論》2012年第6期。
②《現代中文學刊》2013年第3期。
③南京師范大學2007年碩士論文。
④吉林大學2012年博士論文。
⑤《渭南師范學院學報》2002年第1期。
⑥《文藝理論研究》2002年第3期。
⑦《編輯之友》1988年第1期。
⑧《學術界》2012年第6期。
⑨《中國出版》2013年第2期。
⑩華中師范大學文藝學專業(yè)2009年碩士論文。
?江蘇人民出版社2003年。
?南京師范大學文藝學專業(yè)2004年博士論文。
?《出版廣角》2012年第11期。
?2011年華東師范大學中國現當代文學專業(yè)博士論文。
?湖北大學2011年中國現當代文學專業(yè)碩士論文。
?楊揚:《商務印書館:民間出版業(yè)的興衰》,第2頁,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
?中央檔案館編:《中共中央關于新解放城市中中外報刊通訊社的處理辦法》,《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14卷,北京:中國中央黨校出版社1987年版。
?王益:《我國出版事業(yè)的管理體制》,《編輯之友》1984年第1期。
??黃發(fā)有:《文學出版的文化轉型》。
[21]王曉明:《面對新的文學生成機制》,《文藝理論研究》2003年第2期。
[22]張春:《論20世紀80年代以來文學出版觀念的變遷》,《學術界》2012年第6期,196-207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