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雇9號線“咸豬手”引發(fā)的勞權話題

周斌

2014年6月30日，一段拍攝于上海地鐵的“男子偷摸女孩熱褲大腿”視頻熱傳，目前點擊量突破百萬。畫面顯示，在靠近車門的位置，一名穿熱褲的年輕女子倚靠在扶手上。坐在扶手另一側的，是一名身著粉色襯衫、黑色西褲、戴著眼鏡的中年男子。在瞟了女子一眼后，他迅速伸出左手，在女子大腿靠近熱褲位置撩撥了兩下，然后迅速閉眼佯裝睡覺。

隨后網(wǎng)友針對該男子的“人肉搜索”同期展開，王某的個人信息很快曝光，迫于壓力，7月2日下午，王某在公司領導的陪同下，前往公安機關說明情況，但他否認對女乘客實施了騷擾，稱“睡覺不小心碰到的”。7月6日下午，視頻中被摸的女子在男友的陪同下，前往上海市公安局城市軌交和公交總隊報案。6日晚，上海軌交警方再次傳喚涉事男子王某。王某最終承認他確實摸了女子的大腿，表示自己當天晚上喝了酒，可能是出于占便宜的心理，就動了手。

2014年7月8日，錦江集團網(wǎng)站發(fā)布最新消息，決定給予王某開除黨籍處分，并與其解除勞動合同。決定全文如下：“7月8日，王某因在公共場所猥褻女性的違法行為，被市公安局城市軌道交通分局予以行政拘留。集團下屬旅游事業(yè)部黨委和旅游股份公司黨委依據(jù)《中國共產(chǎn)黨紀律處分條例》，決定給予王某開除黨籍處分；旅游股份公司依據(jù)《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合同法》和《企業(yè)員工手冊》，決定與王某解除勞動合同。”

王所在公司對其作出的解除勞動合同的處分是否妥當？這也是申城市民近期在茶余飯后議論的一個話題。

王某提出口頭辭職，勞動關系是否已經(jīng)解除？

據(jù)報道，2014年7月3日，王某向上級提出了口頭辭職，但尚未辦理手續(xù)。如果在7月8日之前，王某的勞動合同已經(jīng)解除，那么用人單位以嚴重違紀解除勞動合同的決定就喪失了事實前提。

當然尚未辦理離職手續(xù)不等于勞動關系未解除。《勞動合同法》規(guī)定，用人單位應當在解除或者終止勞動合同時出具解除或者終止勞動合同的證明，并在十五日內(nèi)為勞動者辦理檔案和社會保險關系轉移手續(xù)。但是不能反過來講，沒有辦理離職手續(xù)就等于沒有解除勞動關系。如勞動者依據(jù)《勞動合同法》第三十七條，提前三十日以書面形式通知用人單位解除勞動合同，三十天以后勞動關系就解除了。

但是從報道中看，王某并未以書面形式通知用人單位解除勞動關系；即使是以書面形式通知用人單位解除勞動關系，在通知后的三十天以后，雙方的勞動關系仍然存在，除非王某本人提出當即解除勞動合同，而單位也予以批準，或者雙方協(xié)商一致解除勞動合同。

需注意，最高人民法院法釋〔2001〕33號《關于民事訴訟證據(jù)的若干規(guī)定》第六條規(guī)定：“在勞動爭議糾紛案件中，因用人單位作出開除、除名、辭退、解除勞動合同、減少勞動報酬、計算勞動者工作年限等決定而發(fā)生勞動爭議的，由用人單位負舉證責任。”所以即使用人單位同意勞動者本人提出的當即解除勞動合同的請求，也應留下書面證據(jù)，否則當事人事后反悔怎么辦？

用人單位是否可以王某被追究刑事責任解除勞動合同？

有人說，王某被行政拘留了，用人單位可以根據(jù)《勞動合同法》第三十九條第六項規(guī)定，以“勞動者被依法追究刑事責任”解除勞動合同，這種說法是不對的。所謂刑事責任是依據(jù)國家刑事法律規(guī)定，對犯罪分子依照刑事法律的規(guī)定追究的法律責任。追究刑事責任除了刑罰，還包括免予刑事處分等。但免予刑事處分也是法院對被告人作有罪宣告，而免除其刑事處罰?！缎谭ā返谌邨l規(guī)定：“對于犯罪情節(jié)輕微不需要判處刑罰的，可以免予刑事處罰，但是可以根據(jù)案件的不同情況，予以訓誡或者責令具結悔過、賠禮道歉、賠償損失，或者由主管部門予以行政處罰或者行政處分。”

《刑事訴訟法》第十二條規(guī)定：“未經(jīng)人民法院依法判決，對任何人都不得確定有罪?！备鶕?jù)有關規(guī)定，刑事案件對判決不服的上訴、抗訴期為十日，從收到判決書的第2天起算。如果判決書中的被告未上訴，該判決書生效的時間是收到判決書之日后的十日。只有當法院的有罪判決書生效后，用人單位才能以被依法追究刑事責任為由解除當事人的勞動合同。

行政拘留是一種重要的也是常見的行政處罰的種類。行政拘留是指法定的行政機關（專指公安機關）依法對違反行政法律規(guī)范的人，在短期內(nèi)限制人身自由的一種行政處罰。行政拘留是最嚴厲的一種行政處罰，通常適用于嚴重違反治安管理但不構成犯罪，而警告、罰款處罰不足以懲戒的情況。因而，用人單位不得依據(jù)《勞動合同法》第三十九條第六項“被追究刑事責任”的事由解除勞動合同。

當然，王某被行政拘留后即使尚未解除勞動合同，單位仍可停發(fā)工資。根據(jù)《勞動部關于貫徹執(zhí)行<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法>若干問題的意見》，職工涉嫌違法犯罪被有關機關收容審查、拘留或逮捕的，用人單位在勞動者被限制人身自由期間，可與其暫時停止勞動合同的履行。暫時停止履行勞動合同期間，用人單位不承擔勞動合同規(guī)定的相應義務。

用人單位是否可以王某嚴重違紀解除勞動合同？

也有人說，王某被行政拘留了，用人單位就可根據(jù)《勞動合同法》第三十九條第二項規(guī)定，以“勞動者嚴重違反用人單位的規(guī)章制度”解除勞動合同。其實對于職工被行政處罰，單位可否以解除勞動合同不能一概而論。如對于酒駕職工來說，如果在上班時間、工作地點或上下班途中因飲酒被行政處罰，用人單位可以嚴重違反單位規(guī)章制度為由解除勞動合同；而如果職工在非上班時間、工作地點或上下班途中因飲酒被行政處罰，用人單位以此解除勞動合同就可能引發(fā)爭議。當然，如果單位依法制訂的規(guī)章制度中對此有明確規(guī)定，則對單位解除勞動合同比較有利。

還有人說，可以王某被行政拘留期間“曠工”為由解除勞動合同。但是曠工一般是指無故不上班，對于勞動者因違法行為被限制人身自由是否可以曠工論處，法律并無明確規(guī)定。如果單位依法制訂的規(guī)章制度中沒有明確規(guī)定，仍然存在一定的法律風險。當然，如果用人單位將違法行為導致的缺勤列入曠工行為，員工也簽字確認，上述規(guī)定內(nèi)容亦無不妥，員工明知而故犯，用人單位可以對該種行為進行懲戒。以“曠工”為由解除勞動合同，“曠工”的時間還要達到單位規(guī)定可以解除的天數(shù)。

其實，對于一些嚴重違反公序良俗和法律法規(guī)、嚴重破壞正常工作秩序的行為，即使規(guī)章制度中未將此列入應當解聘的行為，用人單位因此解除勞動關系，也會得到法律的支持。如果用人單位的規(guī)章制度沒有相應規(guī)定就不能對嚴重違紀甚至違法亂紀者予以解雇，這對用人單位和守紀守法的員工都是一種不公平。

上海市高級人民法院《關于適用<勞動合同法>若干問題的意見》中有這樣的表述：“勞動合同的履行應當首要遵循依法、誠實信用的原則。勞動合同的當事人之間除了規(guī)章制度的約束之外，實際上也存在很多約定的義務和依據(jù)誠實信用原則而應承擔的合同義務。在規(guī)章制度無效的情況下，勞動者違反必須遵守的合同義務，用人單位可以要求其承擔責任。勞動者以用人單位規(guī)章制度沒有規(guī)定為由提出抗辯的，不予支持。”

匯業(yè)律師事務所洪桂彬律師認為，勞動者良好的職業(yè)操守、秉承良好的社會公德也是保證勞資雙方關系長期和諧穩(wěn)定的前提，如果員工品格出現(xiàn)重大缺陷，勞資關系的信賴基礎將難以為繼。在因員工品格出現(xiàn)重大危機事件時，勞動關系的穩(wěn)定和諧更是無從談起。因此從整個社會公共秩序、勞動秩序角度考量，要求勞動者恪守社會公德也是其履行對雇主忠誠義務的內(nèi)涵之一。

上海市司法審判界一位權威人士認為，信賴不限于具體的履行合同行為的信賴，更重要的還是人品本身以及履行能力的信賴。“王某的行為有悖于單位對其信賴，而信賴是勞動關系建立和存在的基礎。當然，信賴原則作為勞動關系基礎的理念，還需要以后慢慢培養(yǎng)，現(xiàn)在不少人還沒有重視這個在勞動法中理應比誠實還重要的原則?！?/p>

總之，用人單位可以根據(jù)《勞動合同法》第三十九條第二項規(guī)定，以“勞動者嚴重違反用人單位的規(guī)章制度”解除勞動合同，具體理由是嚴重違反公序良俗和法律法規(guī)，并造成了惡劣的社會影響，嚴重敗壞了公司員工的形象。

【相關案例】錢某是A公司的一名銷售人員，在職時表現(xiàn)平平，上班時經(jīng)常在網(wǎng)上聊天。公司相關主管詢問他，錢某總以和客戶在網(wǎng)上談業(yè)務為理由搪塞。2008年1月的某天，其主管恰巧從錢謀身后走過，不經(jīng)意看了錢某的電腦屏幕頓時驚呆：其電腦屏幕上竟是一些不堪入目的黃色圖片，其尺度之大膽令人瞠目結舌。其主管立刻把錢某叫進了辦公室，錢某自知理虧，對其在上班時間利用公司電腦瀏覽黃色網(wǎng)頁的事實供認不諱。公司由此解除了錢某的勞動合同。錢某對公司解除勞動合同的行為不服，向仲裁委員會提起勞動仲裁。錢某認為：其行為雖然存在過錯，但是公司的《員工手冊》并未明確規(guī)定瀏覽色情網(wǎng)站就會被開除，公司就這樣解除勞動合同，存在太強的隨意性。A公司雖無法找出《員工手冊》中處理錢某的依據(jù)，但其言之鑿鑿、義正辭嚴，堅決不肯做任何的讓步。仲裁委員會駁回了錢某的所有請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