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記》中孫悟空藝術(shù)形象及現(xiàn)實意義

馬淑君

內(nèi)容摘要：本文通過對孫悟空追求個性自由的形象和為人類造福的探索精神的分析，試圖對困擾人們的個人自由與社會意志，這一難以解決的人生難題，作一解答。

關(guān)鍵詞：孫悟空 個性自由 追求精神 現(xiàn)實意義

在中國四大名著當(dāng)中，《西游記》是唯一一部傾其全書之力，主要塑造一個人物形象的作品，也可以說《西游記》百分之八十的價值在孫悟空的身上?！段饔斡洝穯柺浪陌倌陙恚恢蔽?、征服著無數(shù)的讀者，只要一提起《西游記》，大家馬上就會想到那個精靈古怪、神通廣大、有著七十二般變化、手拿如意金箍棒的美猴王孫悟空。作者在孫悟空這個神話人物身上，寄托了他的情感、他的理想抱負(fù)、他對現(xiàn)實的批判、對人性的認(rèn)識、甚至對客觀規(guī)律的揭示等等。

一.孫悟空的形象

對于孫悟空形象的分析，切入點很多。我們從《西游記》文本本身結(jié)構(gòu)入手，總結(jié)為兩個方面：一是為自由而戰(zhàn)的美猴王；二是西行路上的孫行者。

1.為自由而戰(zhàn)的美猴王

孫悟空對自由的追求是從最根本的自然生命開始的。《西游記》第一回寫孫悟空的出世：“那座山正當(dāng)頂上，有一塊仙石……蓋自開辟以來，每受天真地秀，日月精華，感之既久，遂有通靈之意。內(nèi)育仙胞，一日迸裂，產(chǎn)一石卵，似圓球樣大。因見風(fēng)，化作一個石猴。五官具備，四肢皆全。便就學(xué)爬學(xué)走，拜了四方。目運兩道金光，射沖斗府①”孫悟空是聚天地精華孕育而生的一只石猴。天生地養(yǎng)，沒人教他基本的生活常識，更沒人教他社會生活禮儀，自然保持著一種天性的淘氣。作品還描寫他出世后的生活情況：“那猴在山中，卻會行走跳躍，食草木，飲澗泉，采山花，覓樹果；與狼蟲為伴，虎豹為群，獐鹿為友，獼猴為親；夜宿石崖之下，朝游峰洞之中，真是‘山中無甲子，寒盡不知年。”②出世后在野間過著自由自在的日子，閑散不知世事，天真爛漫隨性之極。這些先天的因素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他以后的率性、反叛、樂觀、崇尚自由的性格特點。即使被壓在五行山下五百年，也沒有辦法改變這種追求個性自由的性格特點。

在《西游記》前七回中，爭取自由始終是一個反復(fù)回響的主旋律。孫悟空雖然在世間過著“不伏麒麟轄，不伏鳳凰管，又不伏人間王位所拘束，自由自在”的生活，但當(dāng)他有一天突然想到暗中還有個“閻王老子管著”，就覺得渾身不自在，“忽然憂惱，墮下淚來”。通臂猿猴告訴他，可以尋仙學(xué)道長生不老。孫悟空東海學(xué)藝，為了跳出三界五行，超越死亡對生命的限制。學(xué)藝歸來的美猴王神通廣大，為?；ü蕉刺旄５?，他下東海闖龍宮借金箍棒；閻王強拘他的魂魄，他鬧地府，涂改生死薄，使九幽十類盡除名。他追求上天入地的個人無限的自由都做到了。宇宙世間的秩序等級成了他最大的障礙，他勢必要對這個秩序進行挑戰(zhàn)。

第一次大鬧天宮是因只安排他做了個未入流的“弼馬溫”。他深感自已這個“天生的圣人”價值沒有得到應(yīng)有的承認(rèn)，個人的尊嚴(yán)受到了侮辱，“玉帝輕賢”， “老孫有無窮的本事，為何叫我替他養(yǎng)馬？”“活活的羞煞人！”于是打出南天門而去。第二次請他上天，雖然依著他給了個“齊天大圣”的空銜，卻是有官無綠，并未從根本上得到尊重，于是他“先偷桃，后偷酒，攪亂了蟠桃大會，又竊了老君仙丹”，反出天門。他說“強者為尊該讓我，英雄只此敢爭先”。在美猴王的身上始終洋溢著一種反對束縛，尊重自我，向往自由的強烈的個性精神。孫悟空大鬧天空最終還是失敗了，如來易如反掌地將他壓在五行山下，因為作者并不贊同孫悟空“只為心高圖罔極，不分上下亂規(guī)箴”。

2.取經(jīng)路上的孫行者

每個人的人生都是一部“西游記”，在向理想高峰攀登的過程中不斷探索成長。人生路上會有很多磨難，唐僧師徒也經(jīng)歷了九九八十一難，這些磨難不外乎是三個方面：一是克服自身的欲望。孫悟空與唐僧走上取經(jīng)之路，第一個需要除去的就是六個攔路的強盜，他們是“眼見喜、耳聽怒、鼻嗅愛、舌嘗思、意見欲、身本憂”，《西游記》中把他們稱為“六賊”。不僅要克服外界事物對內(nèi)心的誘惑，還需克服自己內(nèi)心的心魔。在真假美猴王中，假悟空六耳獼猴不同于小說中的其他妖怪，他不吃唐僧肉卻要唐僧的行李與通關(guān)文牒，他沒有詳細(xì)的出身介紹，不知在哪里出生，不知住在哪里，更不知道是在哪里學(xué)得一身了不起的本事，六耳獼猴其實就是另一個孫悟空的自我，最后被孫悟空一棒打死了；二是來自自然界的考驗。需要克服自然環(huán)境和自然災(zāi)害幻化的妖魔，如火焰山、通天河、黃風(fēng)怪、大蟒蛇等；三是社會勢力的影響。很多神通廣大，憑借孫悟空個人力量不能解決的妖魔，大多都與神佛有關(guān)。如比丘國國丈白鹿怪是壽星南極老人胯下的白鹿、小雷音寺的黃眉大王，是南無彌勒座前司罄的黃眉童兒、金角大王、銀角大王是為太上老君看金爐銀爐的兩個童子等等?，F(xiàn)實社會的現(xiàn)象巧妙的融入作品中。

面對這些磨難孫悟空一路西行以斬妖除魔為樂事。一聽說有妖怪，唐僧落淚，八戒心驚，只有孫悟空非常高興，認(rèn)為是“買賣來了”。駝羅莊李老者請他除妖，他朝上唱個諾道：“承照顧了！”豬八戒取笑他說“聽見說拿妖怪，就是他外公也不這般親熱。預(yù)先就唱個諾！”他常常為了戰(zhàn)勝妖魔，不知疲憊不辭勞苦。與太上老君的坐騎青牛變的獨犀大王大斗時，他五上天庭，多次變化，就連妖怪都受不了說：“你幾番敵不過我，怎么還來送命”。在十分艱苦的情況下，他總懷著必勝的信心，充滿樂觀主義精神。師徒四人在獅駝嶺被三怪捉住，唐僧哭鼻子，八戒、沙僧便也一齊放聲痛哭，惟有孫悟空卻笑道：“師父放心，兄弟莫哭，憑他怎地，決然無傷。等那老魔安靜了，我們走路。”所以值日功曹護佑諸神稱他為“人間喜仙”。一個“喜”字，揭示了孫悟空最重要的精神品格。這也應(yīng)該是古往今來無數(shù)讀者喜歡孫悟空這個形象的一個重要原因吧。

二.孫悟空形象的現(xiàn)實意義

我們要全面把握孫悟空的形象，就要全視角，多層面地理解這個形象所蘊含的文化內(nèi)涵，不僅要從作者所處時代來認(rèn)識，也要從民族文化和人類普遍精神的高度來研究、剖析孫悟空形象的現(xiàn)實意義。

1.對個性自由的向往和追求，展現(xiàn)人類共有的天性。endprint

在中國古代和外國的早期神話中，就有鯀和普羅米修斯命運極為相似的神祗。在孫悟空原型說中，哈努曼、無支祁的身上我們也能夠找到孫悟空的淵源。從這個視角來審視《西游記》就不難看出，孫悟空的形象應(yīng)該是一個在世界各地的歷史中反復(fù)出現(xiàn)的形象。同時如果我們僅從人類共性方面來理解孫悟空的個性自由精神，就無法解釋為什么《西游記》會出現(xiàn)在十六世紀(jì)的中國。

在《大唐三藏取經(jīng)詩話》中，花果山紫云洞八萬四千銅頭鐵額獼猴王是猴行者的身份。“銅頭鐵額”是神話傳說中蚩尤兄弟的外貌特征，而蚩尤在中國人的心目中是典型的兇神惡煞的反面形象?！洞筇迫厝〗?jīng)詩話》還寫到猴行者曾因偷過十顆仙桃，被王母捉住打了三千八百鐵棒，當(dāng)他二萬七千年后，保護唐僧取經(jīng)再次路過此地，唐僧讓他再去偷桃時，他卻不敢去了。這說明包括猴行者本人在內(nèi)的整個社會對他的那種叛逆精神的否定。這是因為，以血緣紐帶為基礎(chǔ)的中國傳統(tǒng)宗法集體主義，是不能接受像猴行者這樣，具有巨大能量而又桀驁不馴的叛逆者的。

直到明代中后期，陽明心學(xué)的興起。強調(diào)人的主觀精神、主觀意志、主觀能動性，提倡“知行合一”，這種早期啟蒙思潮對人們的影響，使追求個性自由受到了人們的重視，人們對個性自由的追求有了新的評價與轉(zhuǎn)變。在某種意義上，孫悟空正是這種打破束縛，心靈狂放的體現(xiàn)。吳承恩在《西游記》中對孫悟空的個性自由給予了充分的張揚，而且是把它作為一種善的化身得到充分的肯定，這不僅表現(xiàn)在作品前半部分孫悟空大鬧天宮，那些精彩的藝術(shù)描寫，同時在作品后半部分的取經(jīng)故事中，也得到了極好的展現(xiàn)。

2.以造福人類為目的的探索追求，體現(xiàn)人類共有的追求

在取經(jīng)過程中，作者所肯定的已經(jīng)不只是桀驁不馴的個性自由了，而是以造福人類為目的的探索追求精神。這一點，仍然具有整個人類共有的原型精神，中國的夸父追日，西方的浮士德精神，都是這種精神的體現(xiàn)。小說第八回交代取經(jīng)緣起的時候有過清楚的說明。如來讓唐僧去西天取經(jīng)，是因為“那南贍部洲者，貪淫樂禍，多殺多爭，正所謂口舌兇場，是非惡?！?，所以要傳三藏真經(jīng)“勸人為善”。取經(jīng)是以“普度眾生”為目的的。

《西游記》的后半部分作者對孫悟空仍然持肯定和褒揚的態(tài)度，但已超越了對個人自由價值的執(zhí)著，而把“普救眾生”作為更高的人生追求。孫悟空放棄了花果山閑適的生活，走進了取經(jīng)隊伍。在追求過程中，排除萬難，求得個人人生價值的實現(xiàn)，成了作者心目中有個性、有理想、有能力的人性美的象征。

作者塑造這兩大原型精神對個性而言，它既肯定了個性自由的尊嚴(yán)和價值，又指出了個性自由得以升華的價值和途徑；對社會而言，它既指出了社會限制和規(guī)范對個性自由的必要性，又提出了對這些過分的個性自由應(yīng)如何因勢利導(dǎo)，使其將不利因素變?yōu)橛欣蛩兀詈筮_(dá)到世界大同和人人解脫的高遠(yuǎn)境界。

注釋

①吳承恩，《西游記》，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10年10月北京第三版，第一回第 3頁。

②吳承恩，《西游記》，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10年10月北京第三版，第一回第 3頁。

參考文獻

〔1〕林庚，《西游記漫話》，北京出版社，2004年1月，39頁。

〔2〕羅宗強、 陳洪：《中國古代文學(xué)史》，華東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00年10月，281—293頁。

〔3〕袁行霈主編，《中國文學(xué)史》，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年8月，149—160頁。

（作者介紹：山西師大臨汾學(xué)院中文系副教授，主要從事古典文學(xué)教學(xué)，研究方向宋元明清。）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