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老子》中的誠信觀

趙麗濤

〔摘要〕《老子》以“道”為邏輯出發(fā)點，將誠實守信視為人生理應(yīng)追求的道德境界，更是彰顯人的道德性存在不可或缺之本，并從“道”、“德”及二者關(guān)系層面深刻闡釋誠信何以存在的內(nèi)在緣由。在此基礎(chǔ)上，通過經(jīng)由“敬畏天道”到“敬畏德性”的邏輯進路和哲學智慧，闡明踐行誠信品性的必然要求和實踐路徑。

〔關(guān)鍵詞〕《老子》；誠信觀；倫理；道德

〔中圖分類號〕D648.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5-8048-（2014）01-0034-05

盡管《老子》一書的著者及成書時代尚存爭論，但其內(nèi)蘊的思想價值卻無可爭議，它不僅在我國思想史上具有重要地位，而且對世界文化發(fā)展產(chǎn)生了不可忽視的影響。該書篇幅不長，僅五千余字，不過它涉及的內(nèi)容卻涵蓋哲學、政治、道德、管理、軍事等諸多領(lǐng)域，包含深刻的哲理和智慧。在這之中，誠信倫理在《老子》中占有重要篇幅，其中的很多真知灼見，值得我們深入研究。

一、《老子》中誠信的倫理內(nèi)涵

誠信，作為人類文明的道德命題，古已有之。在傳統(tǒng)文化中，“誠”與“信”早期被以分立的條目進行使用，雖然二者在哲學意蘊上有細微差別，但在倫理視角上可以互訓(xùn)互釋。許慎《說文解字》中說：“誠，信也，從言從聲”；“信，誠也，從人從言”?！罢\”和“信”的實質(zhì)內(nèi)涵都是指待人處事要真誠、樸實、守信，不可欺詐、虛偽?！独献印分小罢\”字僅出現(xiàn)一次，即“古之所謂曲則全者，豈虛言哉！誠全而歸之”。①（《老子》二十二章）且“誠”為虛詞，意指“確實，的確”。不過，《老子》談“信”字較多，總共出現(xiàn)15次，且都與真誠、信實有關(guān)。需要指出的是，誠信倫理內(nèi)涵的用語表述并非只局限于“誠”、“信”二字。事實上，誠信與虔誠、樸實、反對虛偽等本質(zhì)內(nèi)涵直接關(guān)聯(lián)，具有同質(zhì)互換的意義?！独献印分械恼\信觀除使用“誠”、“信”范疇外，還較多通過諸如“善”、“樸”、“忠”、“無私”、“棄巧”等術(shù)語和思想進行闡釋，從而揭示出誠信的倫理內(nèi)涵。

在《老子》作者看來，誠信的根本精神在于尊誠道，講信德。其展開意義就是心懷誠意，講求信譽，公正無私；鄙視表里不一，反對欺詐虛妄，棄絕巧偽趨利。唯有如此，才能構(gòu)建和諧的道德秩序，實現(xiàn)“無為而治”的淳樸民風?；趯φ\信智慧的道德關(guān)切，《老子》一書從正反雙向維度深層解讀誠信精神的倫理內(nèi)涵。一方面，以積極姿態(tài)正面肯定敦厚樸實、心誠言信、公正無私的重要品性。在傳統(tǒng)道德語境中，人生觀層面的敦厚樸實是衡量修道進德者的重要表現(xiàn)。《老子》多次提到人們要返樸歸真、渾厚樸實?！肮胖茷槭空?，……敦兮其若樸”（十五章）、“見素抱樸”（十九章）、“復(fù)歸于樸”（二十八章）、“其民淳淳”（五十八章）、“是以大丈夫處其厚，不居其??；處其實，不居其華”（三十八章）等，這里的“敦”、“樸”、“淳”、“厚”、“實”皆是敦厚、質(zhì)樸之意，告訴人們要保持人的自然本性，老老實實做人。敦厚樸實之士往往將“言善信”視為理想人格的文化承載之一，并以此為參照重視講求信譽。“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于道。”（八章）“水”是自然界和人類社會生命之源，它滋養(yǎng)萬物，總是默默流向低處。其內(nèi)在寓意是，“水”具有謙下、奉獻、包容、不爭的特點?！独献印愤M一步將“有德之人”比作“水”，通過“水”的特性暗喻人們要言辭一致、表里如一?！吧仙啤钡娜擞腥缤八敝誀畹钠犯?，從而形成“言善信”的理想人格。“信言不美，美言不信；善者不辯，辯者不善；知者不博，博者不知?！保ò耸徽拢└蹬鍢s說：“‘信者、善者、知者，皆以‘真實為其試金石，亦即表里如一，內(nèi)外一致。若是加上意念或企圖，就會變質(zhì)為‘美言，辯者，博者?！?sup>〔1〕談及最好的君王，《老子》同樣注重言辭信用。“太上，下知有之。其次，親而譽之。其次，畏之。其次，侮之。信不足，焉有不信焉。悠兮其貴言?！保ㄊ哒拢┦ゾ髦髦卫硖煜拢荒芎弪_百姓，失去信賴，而必須“以言為貴”。同時，《老子》還強調(diào)公正、正直的品質(zhì)。人們必須明白“知常容，容乃公”（十六章）。河上公注曰：“能知道之所以常行，則去情忘欲，無所不包容。無所不包容，則公正無私。”^〔2〕

另一方面，《老子》一書具有強烈的問題意識，它直面社會上出現(xiàn)的巧偽、欺騙、自私等現(xiàn)象，并進行道德譴責。在誘惑甚多的世俗社會，很多人只看到眼前的短暫利益，通過虛假、詭辯、巧言等有損誠信之德的做法爭取自身利益。對于這種現(xiàn)象，《老子》一針見血地指出，其本質(zhì)是人們欲望之心所致?！拔迳钊四棵ぃ逡袅钊硕@，無味令人口爽，馳騁畋獵令人心發(fā)狂，難得之貨令人行妨?！保ㄊ拢┩庠谡T惑誘發(fā)人的私欲膨脹，擾亂人的心智，從而出現(xiàn)《老子》書中描述的“智慧”、“大偽”、“巧”、“辯”、“自見者、自是者、自伐者、自矜者”以及“不知，知”等病態(tài)社會中的流弊現(xiàn)象。這些流弊之象實質(zhì)是拋誠棄信的內(nèi)在表現(xiàn)，它們有悖于誠信精神，最終還是傷害自身，危及社會?！独献印氛J為，真正的誠信之德是“絕圣棄智”、“絕仁棄義”、“絕巧棄利”（十九章），《老子》正是通過以反彰正的方式倡導(dǎo)人們拋棄巧智偽善、虛情假意，返樸歸真，這才是誠信之真正意涵。

二、尊道貴德：誠信緣何存在

《老子》一書不啻通過闡述誠信倫理內(nèi)涵來審視這個古老的道德命題，抑且深刻論證誠信倫理緣何存在的哲學邏輯。從其哲學方法論視角而言，以誠信為本是“尊道”和“貴德”智慧的本然要求，且是通過同于“道”、“德”的方式闡釋誠信品性的生成邏輯。

（一）誠信是“道”的應(yīng)然之義

“道”是《老子》中的核心觀念，書中所有“道”字，符號形式雖然是同一的，但在不同章句的文字脈絡(luò)中卻有不同的意涵。①詳察這些不同意涵之“道”，不難從字里行間窺見誠信存在緣由。

在形而上之“道”層面，其本身蘊含誠信品性?！暗乐疄槲?，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雹冢ǘ徽拢┩蹂鲎⒃唬骸靶牛膨炓?。物反窈冥，則真精之極得，萬物之性定，故曰‘其精甚真，其中有信也?！?sup>〔3〕此處的“真”、“信”是征驗作為“道”表現(xiàn)之一的“精”的真實之意，邏輯上也意味著“真”、“信”是“道”精神之體現(xiàn)。實際上，“道”本身就是真樸之意?！暗莱o名，樸。”（三十二章）“化而欲作，吾將鎮(zhèn)之以無名之樸。無名之樸，夫亦將無欲。”（三十七章）這里的“樸”是“道”的別稱，它本身就是指向質(zhì)樸、真誠、無欲。③

“大道氾兮，其可左右。萬物恃之而生而不辭，功成不名有，衣養(yǎng)萬物而不為主?！保ㄈ恼拢┐蟆暗馈甭o邊，能左能右無所阻滯。萬物靠它生長，功業(yè)成就而不據(jù)為己有。這說明，“道”無私無欲，忠厚樸實。《老子》中還說，“道法自然”（二十五章），“道常無為而無不為”（三十七章）?！白匀?、無為是說‘道生育萬物是無意志、無目的、自然而然的?！罌]有意志，因而它無所求，無所私，無所爭。”^〔4〕以此而言，誠信道德無疑也是“道”的固有涵義，它是“道”理念的必然衍生之意。

在規(guī)律性之“道”層面，誠信也是“道”本質(zhì)的內(nèi)在要求?！独献印氛J為，“道”是誠信的功能支撐，誠信是“道”的呈現(xiàn)范式?！暗馈彪m無形絕象，但其內(nèi)在規(guī)律卻真實存在，要遵循“道”的本性和法則，這樣才能與“道”同體，獲得“道”的庇護，才能真正做到真誠無欺、信守然諾、公正無私?！独献印分姓f：“天之道，不爭而善勝，不言而善應(yīng)，不召而自來?！保ㄆ呤拢疤熘?，利而不害。圣人之道，為而不爭。”（八十一章）這充分體現(xiàn)“道”之“自然”原則，它倡導(dǎo)安分守己、老老實實，不為自身私欲而妄作胡為、詐欺行騙。因為“反者，道之動”（四十章），不遵守“道”的規(guī)律和原則，就會由“不爭”轉(zhuǎn)變?yōu)椤盃帯保l(fā)生正反互轉(zhuǎn)，出現(xiàn)爭名奪利、虛妄欺騙之現(xiàn)象。

在人生準則之“道”層面，誠信也必須存在。《老子》認為，“道”下落到人生層面，就成為衡量人類行為的標準和尺度，在為人處世時遵守誠信之道。人們不依照“道”之德性原則處世，“道”也鄙棄他，因為這樣的人信“道”不足，也自然沒有誠信可言。

（二）誠信是“德”的邏輯體現(xiàn)

誠信智慧不僅是“道”之本義，而且也是“德”之規(guī)定。《老子》中的“德” 具有雙重涵義：一是“德”“得”相通，物得“道”便是“德”，此即形而上學意義上的“德”。該層面上的“德”具有類本體意義，它是“道”的功用，是“道”賦予事物的自然本性。楊國榮教授指出：“在道家那里，‘德意味著由道而獲得的具體規(guī)定，它構(gòu)成了事物發(fā)展的現(xiàn)實根據(jù)?！?sup>〔5〕循此邏輯，我們可以認為，“德”是誠信智慧存在的本性依據(jù)，它使誠信得以具體存在和運行。“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是謂玄德?！薄独献印返谖迨徽伦詈笏木漤灀P“德”之誠信品性，它沒有自己私欲，蓄養(yǎng)萬物但不占有、成就萬物但不自恃其功、滋養(yǎng)萬物但不去主宰。

《老子》從形而上學層面分析“德”與誠信關(guān)系同時，還通過“德”的另一重涵義即引申為關(guān)涉?zhèn)惱眍I(lǐng)域的道德規(guī)定性上闡明誠信的生成邏輯。這里的“德”是落實到“人之德”層面而形成的倫理之德，它對誠信形成一種內(nèi)在支撐，要求人們必須遵守“德”之規(guī)則，不能逆“德”而行?！独献印芬粫饕峭ㄟ^“上德”、“常德”、“玄德”來論述“德”與誠信的內(nèi)在關(guān)系?！吧系虏坏?，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無德?！保ㄈ苏拢┥系碌娜酥磺蠓禋w真樸的本性，不在真樸之外追求“德”，最終能保全他的本性，也就有“德”。下德的人不求返歸真樸的本性，而在真樸之外追求形式上的“德”，一旦得到了這種“德”，就堅守不失，因此最終失去了他的本性，失去了真樸之道，自然也就沒有了“德”。^〔6〕“為天下谿，常德不離，復(fù)歸于嬰兒?！薄盀樘煜鹿龋５履俗?，復(fù)歸于樸?！保ǘ苏拢┮浴柏G”、“谷”設(shè)喻，合于“常德”，方可歸于“嬰兒”、“樸”之態(tài)，即指純樸天真境界。為了進一步說明上述觀點，《老子》五十五章說：“含德之厚，比于赤子?！毙畹律詈竦娜?，猶如天真無邪的嬰兒，無求無欲，自然質(zhì)樸。“我獨泊兮其未兆；如嬰兒之未孩，儽儽兮若無所歸。”（二十章）嬰兒的狀態(tài)就是淡泊、純真、無憂無慮、篤信真誠。對于“玄德”，《老子》中說：“常知稽式，是謂玄德?！保逭拢┐颂帯盎健笔侵阜▌t，說的是讓人民敦厚純樸而不是精明智巧。總而言之，“德者同于德”，“同于德者，德亦樂得之”。（二十三章）“德”構(gòu)成誠信品質(zhì)的倫理支撐，是其存在的德性根據(jù)。

（三）誠信是“道”、“德”統(tǒng)一體的顯現(xiàn)

誠信品性存在的邏輯前提是“道”和“德”，但其現(xiàn)實生成還必須通過“道”、“德”統(tǒng)一體形式才能最終實現(xiàn)。所謂“道”、“德”統(tǒng)一體形式，是從二者關(guān)系視角而言的?！暗馈迸c“德”緊密相關(guān)，《管子·心術(shù)上》說：“德者，道之舍。物得以生生，知得以職道之精。故德者，得也。得也者，其謂所得以然也以?！薄独献印芬舱f：“孔德之容，惟道是從?！保ǘ徽拢┱f明“德”與“道”緊密相關(guān)，世間萬物得此生存。陳鼓應(yīng)將此句解釋為三點：“一、道是無形的，它必須作用于物，透過物的媒介，而得以顯現(xiàn)它的功能。道所顯現(xiàn)于物的功能，稱之為德。二、一切物都由道所形成，內(nèi)在于萬物的道，在一切事物中表現(xiàn)它的屬性，亦即表現(xiàn)它的德。三、形而上的道落實到人生層面時，稱之為德。即道本是幽隱而無形的，它的顯現(xiàn)，就是‘德?！?sup>〔7〕依此理解，“‘道、‘德在其屬性上首先是一種關(guān)系項，而不是單純作為與自身一致的‘項而存在?！?sup>〔8〕所以，《老子》第五十一章說：“道生之，德畜之，物行之，勢成之。是以萬物尊道而貴德。道之尊，德之貴，夫莫之命而常自然。故道生之，德畜之、長之、育之、成之、熟之、養(yǎng)之、覆之。”在某種意義上，“德”是“道”與世間萬物聯(lián)系與溝通的介質(zhì)，抽象、無形之“道”正是通過“德”孕育萬物。馮友蘭說，首先萬物都由“道”所構(gòu)成，依靠“道”才能生出來（“道生之”），其次，生出來之后，萬物各得到自己的本性，依靠自己的本性以維持自己的存在（“德畜之”）……在這些階段中，“道”和“德”是最基本的。沒有“道”，萬物無所從出；沒有“德”，萬物就沒有自己的本性。^〔9〕無論是“物之德”，還是“人之德”，都是“道之德”的表征，并與“道”融為一體。

三、敬畏：踐行誠信的智慧

《老子》中論證誠信存在緣由的目的在于規(guī)導(dǎo)人們放棄失信的行為選擇，從而更好踐行誠信之德。而《老子》作者的高妙之處，就是通過“敬畏”智慧達于誠信觀上的“知行合一”。

敬畏，顧名思義，是人類對待事物的一種既敬重又畏懼的情感態(tài)度。擁有敬畏之心，人們就會對內(nèi)心崇尚事物懷有敬仰信念和畏怯心理，時刻對自我言行舉止保持警戒與自省狀態(tài)，不敢輕易逾越界限。康德曾說：“有兩樣?xùn)|西，人們越是經(jīng)常持久地對之凝神思索，它們就越是使內(nèi)心充滿常新而自增的驚奇和敬畏：我頭頂上的星空和我心中的道德律?！?sup>〔10〕對“自然”和“道德”的敬畏歷來是哲學家思索的普遍命題，同樣也是《老子》一書作者關(guān)注的核心。實際上，《老子》也正是按照從“敬畏天道”到“敬畏德性”的邏輯進路，澄明踐行誠信之德的必然要求。

《老子》以“道”或“天道”本體論解釋宇宙萬物的起源方式和運化方式?！坝形锘斐?，先天而生，……可以為天下母?！保ǘ逭拢暗郎唬簧?，二生三，三生萬物?！保ㄋ氖拢拔岵恢l之子，象帝之先?！保ㄋ恼拢┳匀缓褪篱g的萬事萬物雖然紛繁復(fù)雜，但都以“道”為根基和本源，一切事物由“道”而生。但是，這個“道”具有玄妙性、恒久性?！暗揽傻溃浅５馈保ㄒ徽拢?，可以說出來的“道”，就不是通常意義上的“道”，也即“道之出口，淡乎無味”（三十五章）?！暗馈笔且环N“超物質(zhì)、超時空”之物，它沒有感性存在形式，所以“視之不見”、“聽之不聞”、“搏之不得”，《莊子·知北游》云：“道不可聞，聞而非也；道不可見，見而非也；道不可言，言而非也?！薄独献印氛J為，“道”是“無”，“故常無欲，以觀其妙”（一章）。王弼注曰：“妙者，微之極也。萬物始于微而后成，始于無而后生。故常無欲空虛，可以觀其始物之妙?！?sup>〔11〕《老子》的高明之處，就在于創(chuàng)造出高度抽象精神存在“道”，它不是具體感性事物，因而深微難見、無形無象、神秘莫測。雖然這種玄妙的“道”幽冥隱微，但卻用之不盡、力量無窮?！耙曋蛔阋?，聽之不足聞，用之不可既?！保ㄈ逭拢o形、無聲之“道”，卻用之無窮?！肮壬癫凰溃侵^玄牝。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綿綿若存，用之不勤。”（六章）這里用比喻、借代的方法形容“道”不死，功能永恒存在。正因為“道”的上述特點，讓人們對其產(chǎn)生敬重之情、畏懼之心。敬“道”，是因為它具有“一元性、神秘性、超越性”特質(zhì)，是“他物”存在和運行的始基、法則；畏“道”，是因為它是衡量世間一切的終極標準，順之者昌，逆之者亡。

劉笑敢說：“老子關(guān)心的重心不僅是作為客觀認識對象的道，而更是對人類社會現(xiàn)實有修正意義的實踐性的道。因此，主觀的體認、踐履、見證，就更為重要，也更為有效?！?sup>〔12〕張松如也認為：“道家重天道，然終究落腳于人道?！?sup>〔13〕《老子》中倡導(dǎo)的“敬畏天道”并不是對“天道”盲目、簡單地崇敬和畏懼，而是借助于現(xiàn)實“人道”賦予“天道”以道德屬性。循此邏輯，“敬畏德性”就是“敬畏天道”進入“人道”的內(nèi)在體現(xiàn)?！叭朔ǖ?，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保ǘ逭拢疤斓馈钡谋拘允恰白匀欢弧??！叭说馈笔恰疤斓馈钡耐普?，它必須效法“天道”。以此而言，《老子》中的“人道”也就是“自然無為”。它要求人們具有“無為”、“不爭”的品格，保持“致虛”、“守靜”，防止私欲膨脹，鄙棄巧智，從而形成至上的道德品性?；趯Α疤斓馈焙汀暗滦浴钡木次?，也必然要求對誠信之德有敬畏之心，從而為踐行誠信奠定了驅(qū)力基礎(chǔ)。

《老子》認為，踐行誠信之德不是權(quán)宜之計，而正是經(jīng)由“敬畏天道”、“敬畏德性”而達到對誠信之德的價值認同和實踐導(dǎo)向，他從兩方面詳加論述：一方面指向于外，將誠信視為維護自身利益所需?！独献印焚x予“道”、“德”一種不可抗拒的威力，順之者可以帶來益處，逆之者會遭受懲罰，危及自身利益?！暗勒呷f物之奧，善人之所寶，不善人之所保?！保拢┖由瞎珜χ忉屨f：“奧，藏也。道為萬物之藏，無所不容也。善人以道為身寶，不敢遠也。道者，不善人之保倚也。遭患逢急，猶知自悔卑下?！?sup>〔14〕所以，人們必須擁有“合道合德”的誠信品性，才能在為人處世中得到好處，避免損失?！疤斓厮阅荛L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長生?！且云錈o私邪？故能成其私。”^〔15〕（七章）遵循“天道”法則，做到“不爭、無私”，才能最終成就自身。對于世俗社會中因“離道悖德”而出現(xiàn)的貪欲、巧詐等現(xiàn)象，《老子》認為這最終會損害自身?！耙嫔幌?，心使氣曰強。物狀則老，謂之不道，不道早已。”（五十五章）縱欲貪生就是災(zāi)殃，欲望主使和氣就是逞強。過分強壯就會走向衰老，這不合于道，不合于道會很快消亡。治國上也是如此，“人多伎巧，奇物滋生，……我無欲而民自樸”（五十七章），“故以智治國，國之賊；不以智治國，國之福”（六十五章）。以巧偽治國，必然導(dǎo)致民風浮華，這不利于國家穩(wěn)定。對此，《老子》開出的“藥方”是“致虛”、“守靜”，清靜無為，通過避免私欲膨脹、貪得無厭而歸于真誠樸實的道德狀態(tài)。這就要通過“見素抱樸，少私寡欲”（十九章）、“去甚，去奢，去泰”（二十九章）等方式達于純樸。

另一方面指向于內(nèi)，將誠信看做是追求理想人格的道德需要。《老子》認為，高尚的心境和崇高的理想人格是“道”、“德”的外在表征，以此為追求者內(nèi)心懷有對“道”向往態(tài)度和信念，自覺通過真誠無妄言行來培養(yǎng)誠信情感、信念，從而形成自覺誠信品行?！扒鷦t全，枉則直，洼則盈，敝則新，少則得，多則惑。是以圣人抱一，為天下式。不自見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長。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保ǘ拢笆且源笳煞蛱幤浜?，不居其??；處其實，不居其華。故去彼取此?！保ㄈ苏拢┰谒麄兛磥?，誠信品性是提高自我修養(yǎng)的內(nèi)在支撐，借此可以實現(xiàn)“同道同德”要求，達到“自然無為”境界?！独献印氛J為，要鞭撻世俗經(jīng)驗世界中“離道、離德”私欲障蔽，擺脫欲望糾纏，走出欺詐、偽善困擾，通過“言善信”（八章）、“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德信”（四十九章）、“輕諾必寡信”（六十三章）、“不爭之德”（六十八章）來獲得理想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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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朱鳳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