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海

葉婧賢

小莫按了按額前亂翹的碎發(fā)，站在裝潢精致漂亮充滿洗發(fā)水香味的理發(fā)店前猶豫著。

要不要去剪一個劉海呢……

小莫默默捏緊衣角，呆愣了一會終于向前邁了一步，可理發(fā)店里光滑的白色大理石還沒有照到小莫一絲影子，小莫就如同受驚的小鹿迅速竄起跑開了。

還……還是等下次再說吧……

這就是小莫，一個平凡無趣的女孩，從小幾乎沒去過理發(fā)店，頭發(fā)長了就自己胡亂剪兩下，除了成績好，“普通”就是小莫最大的特點。

反正小莫自己是這么認為的。

“小莫，看我新染的指甲。”小莫才到教室，同桌桃瑾就笑瞇瞇地叫嚷著，小莫湊上去小心地看了一眼，果然是很漂亮的圖案，每只桃紅色打底的指甲上都有朵小巧精致的櫻花?！昂芷涟?，我求了老板好久，老板才答應(yīng)給我染的呢?！碧诣靡獾卮盗舜翟缫迅赏噶说闹讣子汀！班牛芷??！毙∧m然表面上淡淡的，心里卻早已經(jīng)翻騰起了羨慕。

同桌桃瑾和小莫是完全存在于兩個世界的人，桃瑾時尚愛打扮總是挑戰(zhàn)校規(guī)做一些惹惱老師家長的事情，比如燙染頭發(fā)。而小莫就是那種每天只知道學習的老師和家長眼中的好學生，可又有誰知道小莫是多么羨慕桃瑾……那種不羈，是小莫想學卻注定無法學會的。

“哎，你怎么總是這副淡淡的表情?！碧诣粷M地撫了撫額前厚厚的都快遮住眼簾的劉海，用一雙漂亮的杏仁眼看著小莫。

“沒，我要背書了?！毙∧芎玫匮陲椫约旱牧w慕，從書包中掏出英語書大聲念起來。

“無趣的好學生啊?！碧诣恢皇謸沃^，將視線投向窗外。

好學生……嗎？小莫雖然流利地讀著英語單詞，余光卻忍不住瞥向了桃瑾的手指甲。真的真的是很漂亮的圖案啊……小莫邊這么想，邊默默收起了自己連指甲都不讓留長的手。

果然，還是很想剪個劉海的啊……

每天放學小莫總要路過那家窗明幾凈燈光璀璨的理發(fā)店，每當這時小莫總是不住地向里面張望，看著那些嬉笑的漂亮女孩在理發(fā)師的剪刀下變換出一個個時尚潮流的發(fā)型。

再等一天吧……明天，明天一定來剪一個劉海。

于是，就這么過了無數(shù)個明天，小莫還是沒有劉?！?/p>

小莫不知道自己缺乏的是什么樣的勇氣，明明從容地在理發(fā)椅上坐下，告訴理發(fā)師自己想要一個什么樣的劉海就可以了，可小莫卻從來沒跨進過那她每天都路過的理發(fā)店。

大概是怕父母、老師、同學訝異的神情吧，就算是個簡單的劉海，小莫也無法狠下心來啊……

“放學我要去挑染和燙大波浪卷?！蔽玳g休息，桃瑾用有漂亮櫻花圖案的手指繞弄著自己的頭發(fā)，嘟噥著和小莫說。

“哦……可是班主任不會說什么嗎？”小莫正捧著數(shù)學題埋頭苦戰(zhàn)，聽到這話不由抬頭提醒。

“誰管他啊，思想落后的老頭子?！碧诣财沧?。

小莫沒再說什么，倒是坐她后座的安子喬突然樂呵呵地接道：“桃瑾你還要氣老班幾回?。俊?/p>

小莫正拿筆寫字的手突然頓了頓，稍稍回了回身子，陽光傾瀉進來柔和著安子喬清秀的輪廓，也捕捉著小莫漏跳的心跳。每個學生時代，總有那么個人是不同的……而安子喬就是對于小莫而言不同的人。

“是他自己要氣自己關(guān)我什么事，我就是按照自己喜歡的事去做，是他自己要生氣。”桃瑾又撇撇嘴，整理著自己前不久剛拉直的黑發(fā)。

“呵呵?！卑沧訂虦厝岬匦α诵?。

小莫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心跳越來越快，臉頰也開始發(fā)燙，即使那笑對的并不是自己。

“哎，你說我挑染成什么顏色好看??？”桃瑾抓住安子喬開始討論頭發(fā)，安子喬也很認真地建議著。

小莫的心漸漸安靜下來，自己也不知道做到了哪一題，耳邊只剩下桃瑾和安子喬愉快的討論。

果然男生比較喜歡桃瑾那種女生啊，而自己除了會做題其他什么都不會呢。

放學還是去剪個劉海吧……

又一次站在了流光璀璨的理發(fā)店門前，小莫定了定心神暗暗給自己打氣，不就是個劉海么，還糾結(jié)什么啊，進去吧快進去吧。小小的猶豫后，小莫跨步邁向理發(fā)店，身后卻傳來熟悉的聲音。

“小莫？你怎么在這里？你也來剪頭發(fā)？”

心跳一下加快，小莫傻傻地呆愣在原地半天才反應(yīng)過來，并用僵硬著的表情緩緩回頭，“桃……桃瑾……我……”轉(zhuǎn)過身后小莫才發(fā)現(xiàn)原來不止桃瑾一個人。

安子喬也在，正站在桃瑾身后略帶訝異地看著她。

安子喬特意陪桃瑾來染頭發(fā)么？

小莫全部的勇氣突然消失殆盡。

“你也要剪頭發(fā)么？一個人站這邊干什么？”桃瑾疑惑地上前一步，小莫突然害怕了，俯身就從兩個人的身邊跑過，“對……對不起，我突然想起有事?！毙∧优苁悄敲纯?，連身后兩人的呼喚聲也恍若未聞。

心在沉悶的胸膛里重重躍動，撞得小莫胸口很疼，有什么溫熱的液體順著小莫的臉滑落，流至嘴角，帶著咸咸苦澀的味道，帶著小莫破碎的勇氣的味道。

我剪劉海到底是為什么呢？

花了多大的勇氣去刻意改變自己，想讓誰在意，又有誰會在意呢？

小莫第一次沒有很準時地回家，而是獨自一人坐在漫漫無邊的黑夜中吹著冰冷的風，直到眼淚漸漸被風干，直到剪劉海的念頭完全消失在腦海中，直到破碎的勇氣消失在有著璀璨星空的夜幕中。

自己也只能這么平凡了吧，羨慕著桃瑾那樣的女孩，等到轉(zhuǎn)過身又沒有勇氣改變什么，只得繼續(xù)做個普通女孩。

第二天上學，小莫在教室門前猶豫了一會，還是攥緊了書包帶走進去。桃瑾還沒來，安子喬正伏在桌子上，用筆尖抵著頭似乎在苦惱著什么，見到小莫竟然陽光開朗地笑了起來?！靶∧憬K于來了，快來教我做下這題，我糾結(jié)了一晚上也沒糾結(jié)出來。”小莫有點意外，但還是放下書包轉(zhuǎn)過身很認真地教。并不是特別難的題，只是安子喬漏了一個公式，教完小莫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里已經(jīng)全是汗，臉也有些發(fā)燙，還好安子喬只是很驚訝地看著題，沒有注意小莫的異常?！霸瓉磉@么簡單啊，謝謝了?！?

“嗯?！毙∧椭^剛想轉(zhuǎn)回身卻聽見安子喬疑惑地問：“對了，小莫你要剪頭發(fā)么？”

小莫一頓，抿緊了嘴唇?jīng)]有說話。

“那家理發(fā)店的老板是我爸媽的熟人，所以我?guī)闳ビ袃?yōu)惠哦，如果你想剪放學一起去怎么樣？”安子喬笑得溫和，小莫卻傻了一秒鐘。

“桃瑾……”

“嗯？桃瑾？對啊，昨天她就是去那家店染的頭發(fā)，啊啊，你不會誤會了吧？”安子喬有點后知后覺地反應(yīng)過來，“我和桃瑾只是好朋友啦就和小莫一樣啊?！?/p>

小莫突然覺得自己真是個笨蛋。

“不過我覺得小莫現(xiàn)在挺好看，不用換什么發(fā)型啦，清清爽爽的小莫才是小莫啊。”安子喬淺笑的嘴角像滴濃墨在小莫如同宣紙一般的心上蕩開。

有溫和的柔風輕輕吹進來，吹落一樹清香的木樨，柔和著清晨和煦的陽光。

小莫覺得自己明白了什么。

桃瑾出事了。

上午，桃瑾還沒進班級門就被一臉怒意的班主任叫進辦公室，小莫很擔心桃瑾，就以交作業(yè)的借口偷偷去了辦公室。

結(jié)果看到的竟然是最糟糕的一幕。

被老師叫來學校的桃瑾媽媽惱羞成怒，正拿著不知道從哪里來的剪刀揮舞著要剪桃瑾剛?cè)竞玫念^發(fā)。桃瑾憤然反抗，一邊跳開一邊哭嚎：“對啊對啊，我就是這么壞就是這么不乖，所有人都比我好??！”叫完便摔門而出。

桃瑾媽媽也愣了，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太沖動，丟開剪刀默默流淚，老師要去追桃瑾，卻被一個人攔了下來?！靶∧俊?/p>

“老師，我去找桃瑾?！毙∧膊恢滥睦飦淼挠職?，竟然丟下這句話后就向桃瑾離開的方向跑過去。

小莫在校園的一個無人的角落發(fā)現(xiàn)了桃瑾，桃瑾正無助地環(huán)住膝蓋，將頭埋在膝蓋里小聲哭泣，像只受傷的小獸不知所措地徘徊在原地。

“桃瑾……”小莫輕輕上前，在桃瑾身邊坐下。

“小莫？”桃瑾沒抬頭，聲音悶悶地傳出來，“小莫你來干什么？你不要上課了么？”

我來告訴你啊，我有多羨慕你，多想能和你一樣，多想有天能好好打扮自己，不再這么樸素，想告訴你你在我眼中有多好……可桃瑾的下一句話就讓小莫愣住了。

“小莫，你知道我有多羨慕你么？小莫你知道我有多想變得和你一樣么？人又聰明成績又好，可以讓老師和父母開心，不像我一樣，只會無意義地打扮……”

小莫突然輕輕笑起來，原來我們都是只會羨慕別人的笨蛋，一直看不見自己有多么好的笨蛋。明明優(yōu)點就擺在那呢，卻總是無視。

“吶，桃瑾，你知道么？其實我也很羨慕你啊……”小莫淺笑著說，桃瑾突然抬起頭，用她充滿不可思議的瞳孔看著小莫，白皙的臉頰上還有褪不去的淚痕。

涼涼的風，溫潤的夕陽，染得天邊一片柔和的紅，像是小孩拿著鉛筆胡亂涂抹上去的一樣，卻那么隨和，給人一股暖意。

兩個女孩依偎在一起，相互說著悄悄話，突然就懂了很多……

放學后，小莫拉著桃瑾來到那家她一直很想進卻從未進去過的理發(fā)店，還是那么璀璨的裝潢，小莫卻第一次覺得很輕松。

“老板，幫我把頭發(fā)染回來吧?！碧诣炀毜刈?，很認真地對理發(fā)店的老板說。

“桃瑾，小莫，你們一起來剪頭發(fā)么？”竟然是安子喬，一臉驚異地看著她們。

“嗯。”桃瑾笑著點點頭。

“那，小莫你要剪個什么樣的劉海??？”安子喬詢問。

“我么？”小莫按了按額前亂翹的碎發(fā)，突然笑了，“我就不用啦，這樣的我才最好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