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海鷹
隨著“吱呀”的響聲,笨重的老屋大木門被奶奶拉開了,一盞帶罩的煤油燈從門內伸向了黑暗的夜。有風吹來,奶奶擰長了燈芯,火焰在風中搖了幾下,便“呼呼呼”地燃燒,夜晚也隨之充滿了激情。
在沒有月亮的夜晚,我總會想起多年以前奶奶端著煤油燈送別的夜晚。
記得小時候每次隨父母回家過年,奶奶都要把我們送到村外的大路上,然后站在路邊,輕輕對我父親說:“儂仔,有空兒多回家??!”然后慈愛地摸摸我和弟弟們的頭,每人塞一個一塊錢的紅包,說是路上辟邪。夜幕中我看不清奶奶的表情,但我感覺到奶奶眼眶里一定溢滿了淚花。歡樂的春節(jié)過后,父母要回單位上班了,我們也跟著回去上學,奶奶總是心酸地說:“家里剛熱鬧起來,又都走了?!蔽抑浪岵坏梦覀冸x開,舍不得一大群孫兒在她身邊無理地打鬧和撒嬌,這個打架哭了,那個磕碰跌了,她都會緊張、心疼,一會兒哄這個,一會兒抱那個,雖煩雖累,但天倫之樂無時無刻不縈繞在她身邊。縱有千萬般不舍,奶奶還是送我們準時離家。在送別的夜幕中,當我們走遠了,她依然不肯離去。那掌燈佇立著的雕像般的形象,多年后都不曾淡去,那搖曳在風中、從未熄滅過的一縷亮光,在我的記憶里愈發(fā)亮堂。
我的家鄉(xiāng)坐落在澄邁縣金江西部,是個美麗的小村莊,有人家、有田地、有池塘、有小橋流水、有參天的古樹,還有一塊南渡江邊全村人共種的菜地,面積500多畝。打小起,我就看見奶奶在菜地里勞作,什么季節(jié)種什么菜,全家人天天都能吃到新鮮的蔬菜。吃不完時,奶奶還不時叫二叔捎到集市上賣。每次放學后,我就站在家門前的門檻上,一邊唱著“世上只有媽媽好”的歌謠,一邊踮起腳尖看家對面菜地那片綠油油的蔬菜,還有在菜地勞作的奶奶和她身邊悠閑吃草的老牛。春節(jié)前,村里人最忙,趁著日頭好,家家戶戶是大拆大洗,仿佛要把一年的不開心、不順暢通通洗凈。為讓我們回家睡得安穩(wěn),奶奶春節(jié)前早早就拆洗被褥,打掃衛(wèi)生,把家收拾得干凈整齊。奶奶總是天還沒放亮就端著煤油燈,挑著要洗的一大堆家什,沿著長長的臺階下到南渡江邊,連續(xù)大洗幾天。蓋著帶有淡淡日曬香味的被子,故鄉(xiāng)的味道就印在了腦海。
春節(jié)回家過年是最開心的事了,可在那交通不發(fā)達的年代,每次回老家最頭疼的就是交通問題。要起程回單位的那天晚上,奶奶一般睡覺,張羅全家人的晚飯后,點上煤油燈,挑上自產的上好的黑豆,叫上二叔去村里的磨房,碾黑豆趕制豆腐,讓我們帶回改善生活。待我們起床時,一桌早飯和一大袋帶著熱氣、帶著豆香的豆腐都已做好。由于要步行10里路程趕早晨5點20分的班車,我們必須4點鐘就要準時出門。奶奶凌晨3點就把我們全部叫起,因為太早,我們躲在溫暖的被窩里不愿出來,奶奶就輕輕拍我們的屁股,說:“再不起來就趕不上車上不了學啦!”那時兩個弟弟還小,是母親抱著上路的。父親擔著行李,是奶奶一手掌燈,一手牽著我,走過一段長長的山路,送到村口公路邊。
此時,天沒有月光,四周黑漆漆的,大地寂靜得讓人有些發(fā)憷,仿佛處處陰影都隱藏著讓人毛骨悚然的幽靈,叫人心跳加快,心神恍惚。盡管有大人,經過村邊那片墓地時,我也還總是閉著眼睛緊抓父親的衣角,機械地行走。我們沒有手電,靠著奶奶的煤油燈,沿著依稀可辨的路,高一腳低一腳地緩慢前行。由于害怕,我邊走邊回望,常??匆娔棠贪褵粜灸泶?,挺立身子,雙手努力把煤油燈舉過頭頂,讓燈光照亮我們。高舉的燈光映亮了她的臉,在霧靄的作用下,奶奶臉部周圍出現一道環(huán)形的大眩圈,仿佛觀世音的祥光,在照耀著她的子孫前行,也照亮了子孫回家的路。
現在,家鄉(xiāng)已是村村通了水泥公路,還安裝了路燈,縣城公交車也已開到家門口,村中凡是60歲以上的老人均免費乘坐。縣城到我工作的單位每天有幾十班次班車,非常方便,再也不用起早趕早班車了。前年,家中還購置了小車,生活是越過越紅火,越過越有滋味。
奶奶早已仙逝多年,雖然奶奶沒有享受當今的幸福,可我想,正是奶奶一輩人的努力與付出,才換來了我們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