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進北大是壓抑的勝利

作者簡介：張曼菱，女，1978年考入北京大學中文系，1982年以“文科論文第一”的成績畢業(yè)。在校期間即發(fā)表處女作《有一個美麗的地方》，后改編為電影《青春祭》，被譽為“中國大陸知青電影的巔峰之作”。上世紀80年代曾到好萊塢進行學者訪問，在美國以中國現(xiàn)代文學與中國現(xiàn)代女性為主題發(fā)表公眾演講，名動東西海岸，是大陸改革開放后首位登上美國《時代》周刊封面的中國女性。

本來準備講一些西南聯(lián)大的故事，然而看見你們坐在這里，眼睛里帶著迷茫，像來聽一堂課那樣地沉默和認真，我忽然不想講那些故事了。因為那些故事解決不了你們的問題。你們離當年的北大、西南聯(lián)大的學子有一種精神源頭的隔和遠。

西南聯(lián)大的學生穿越戰(zhàn)火，讀書救國，是民族精神和自我覺醒的一代。而你們，雖然考入北大，但我并不認為你們就是天之驕子。說實話，我認為你們能夠考入北大的那個分數(shù)，其實并不是那么光榮。相反，它是一種消極的標志。

并不是你們真的比你們的同學聰明、用功，而是你們比他們更能夠接受壓抑，配合壓抑——與壓抑你們的學校、家庭、老師和家長配合，是這種對壓抑的服從使你們通過了考試機器，得了高分，進了北大。我稱之為“壓抑的勝利”。

比起那些沒有考上北大的同學，你們少了反抗，少了天真，少了活潑，少了游戲，少了戀愛，少了俏皮，少了青春，少了分數(shù)之外許多最寶貴的東西。

我觀察到，情商較高的孩子反抗這種壓抑最多，而情商其實決定人生是否成功。

這就是為什么在北大這類名校近年會發(fā)生所謂精英學生自殺事件的原因。因為你們會把這種壓抑當作成功的必要，當作人生正面的經(jīng)驗，誤以為就這樣被動地學習、生活，加大對自己的壓抑，就可以完成一個成功的人生。這是一個太大的謬誤。

這種謬誤必須停止！

有個叫坎貝爾的人說過：“最壞的生活，是沒有選擇的生活。”你們正是從那樣的生活中走過來的。更多的時候，你們不敢說“不”，更不敢說“我要”。所以，你們成了一批只能在小事情上撒嬌、在大方向上卻完全服從的孩子。

你們沒有個性，因為你們沒有經(jīng)歷過真正的選擇和歷險。李政道中學畢業(yè)后就遇上日本入侵。他一個人跋山涉水，從淪陷區(qū)來到云南，尋找他心目中的恩師、他一生學業(yè)的引路人。他遭遇翻車、受傷、住院，終于成功到達昆明。在一個叫崗頭村的昆明郊區(qū)，他敲開了一間農家的房門。他未來的恩師吳大猷正在里面照料著自己生病的妻子。

李政道泰然經(jīng)過了吳大猷一道道物理題目的考驗，一次次地讓吳大猷感到驚訝，直至最后的震動和狂喜。

那時李政道正是在你們這樣的年齡。你們能做到嗎？

你們要對自己負責。如何才能對自己負責呢？我對你們有幾點建議。

首先是培養(yǎng)自己的穿透力。穿透，就是把自己從局限的位置里拉出來，站在一個高度上，看到遠方。

曾經(jīng)有一個與你們同歲的青年，楊振寧。在日本飛機對昆明的一次轟炸中，楊振寧和家人躲警報回來，看見他們住的院子正中落下了一顆炸彈。楊振寧立即找來一把鋤頭開挖，因為家中的許多生活資料都被埋在里面了。他還挖出了一些書，書已經(jīng)卷曲，但他把它們壓平，還能看。這時候西南聯(lián)大的幾位名師走過，看見在一場瘋狂的轟炸后，到處是血肉橫飛的慘象下，居然有這樣一個青年還在挖書，立刻贊道：“這個孩子必有大出息?！?/p>

這就是穿透力。能夠透過現(xiàn)實的迷霧，看到理想與未來。

下一步就是找到方向與個性的配合，包括與導師配合，與選題配合，與職業(yè)、事業(yè)配合，完成自己獨特的人生。

此外請記住，獨立人格，自由思想，這是文化與科學的準則，也是人生的準則。離開了這個，人生就失去真正的活力與價值。

你要懷疑，要探索發(fā)現(xiàn)，要敢于堅持，要特立獨行。沒有自由的靈魂就沒有真正的創(chuàng)造。

寫日記是培養(yǎng)自我意識的方法。哪怕是寫自己的暗戀，你也可以總結自己的內心經(jīng)驗，可以觀察自己的成長。你就有了一個尊重自己的意識。

到現(xiàn)在為止，我沒有聽到你們中有一個人站起來說：“老師，你講的我不服氣，我認為我就是優(yōu)秀，我就是未來的精英?！闭f明你們真的很惶惑。但愿我今天講的能夠觸動你們的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