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琳琳
新京報首席記者,從業(yè)十年,主要報道電影領(lǐng)域。
當《影視圈》雜志的編輯覃柳笛邀我寫這篇娛記十年的感悟文字時,立即應諾下來,以我經(jīng)常一夜寫過萬字的工作常態(tài),我以為這區(qū)區(qū)一千五百字簡直可以說是信手拈來,但是當我打開電腦,眼前的屏幕竟然空白了許久。
娛記十年,閱人無數(shù),每次采訪背后都會有一個或精彩或平淡的故事,但在平時,由于巨大工作量的原因,我竟然從來無暇靜下來心來,心平氣和地想想這些背后的故事都給我?guī)砹诵┦裁础N矣斜A糇约涸鲞^的重大專題和人物專訪原刊報紙的習慣,深夜,為寫這篇文字拿出來重新翻閱,驚覺,曾經(jīng)的文字竟然讓我感覺是如此的陌生,仿似這十年我不曾走過一樣。這樣的感覺讓我百味交集,于是我決定從我當記者第一天開始,重新梳理思緒。
我畢業(yè)于北師大藝術(shù)系,學了四年電影,畢業(yè)后認定必須參與一部電影的拍攝,否則總感覺自己的人生殘缺不全。一次機會我進了謝東(現(xiàn)名謝東燊)執(zhí)導的電影《與你同在的夏天》劇組擔任場記,謝導及全組主創(chuàng)都很關(guān)照我這個毫無經(jīng)驗、整天在拍攝通告板的最后附上一段泰戈爾的詩的新手,讓我度過了一個激情四射卻永遠都不會再回來的夏天。本有心繼續(xù)在劇組里混下去、且胸懷導演夢,卻因父母的一句“在劇組里會學壞”的告誡,強令我“找一份正經(jīng)穩(wěn)當?shù)墓ぷ鳌薄?/p>
當時《新京報》剛創(chuàng)刊半年,我覺得做電影記者也不算“全身而退”,便跑去應聘。沒想到正式通知我入職時,卻被告知要做一個跑電視口的記者,當時我的眼淚一下子就掉出來了,嚇壞了當時文娛部的主編王小山。他問我為什么哭,我說,我平時從來不看電視劇,因為我只喜歡電影。經(jīng)過一年的“鑒定”,我如愿從電視劇記者轉(zhuǎn)為電影記者,一干至今。這么多年,其實期間并不乏一些很好的公司向我發(fā)出高薪聘請,但是我都沒有選擇離開。而我被問得最多的一個問題,就是你為什么能堅持當記者這么多年?
以下是我的工作常態(tài):涌進北京擁堵的交通,為一個又一個發(fā)布會趕場;在各大電影節(jié)的記者室甚至是坐在地上,為日報每天固定的截稿時間而瘋狂敲擊著鍵盤;通宵寫稿是家常便飯,第二天照樣像打了雞血一樣全情投入下一個采訪;四季出差不斷,練就了在飛機上比躺在自家床上睡得還香的本事;我的朋友們?nèi)缃褚呀?jīng)不再與我約吃飯閑聊時間,因為總會有接二連三的采訪讓我屢次放他們的鴿子……最后換來的是胃病、百分之二百的亞健康,以及,被圈定為大齡剩女。為此事爸媽沒少操心,甚至安排了好幾次相親,但每次相親都是以我奪路而逃告終,因為當相親對象一說“我們?nèi)タ措娪鞍伞保揖拖胩?,在公映前看電影,這可是我的工作?。∽畋叩氖?,至今我的每一個相親對象都提出過這樣的提議。想起這些,連我自己也不禁要問,我為什么會堅持做記者十年?
在很多外人看來,整天都能跟明星打交道是件令人羨慕的事情,可惜我從不追星,所以這一點對我毫無吸引力,我更好奇的是,明星何以會成為明星,是什么樣的經(jīng)歷和感悟,能夠讓他們成為如今的自己。所以每次采訪前,我都會做大量的準備工作,比如我曾經(jīng)為了做我心目中的電影大師之一侯孝賢的專訪,在采訪之前又重新看了他執(zhí)導過的所有電影,并向很多曾與他一起工作過的人詢問對他的印象。見到侯孝賢之后,我問他的第一個問題是:聽說你小時候打架只打狠架。那一夜,我和侯導喝著清酒,聊到凌晨兩點半,從他的經(jīng)歷聊到每一部電影的創(chuàng)作,聽他講與臺灣政客和黑幫的博弈,我還記得他告訴我,失戀并沒什么,只能說明你男朋友的格局不夠大。雖然這篇專訪由于涉及到一些敏感話題沒能全文刊發(fā),但對我則是終身受益。
記者十年,我似乎一直在期待著下一個采訪會更加精彩,這于我的意義,已經(jīng)遠超我在工作上獲得的一切贊譽。所以,回到上面的那個問題,每次我回答別人時多是以“我也不知道”搪塞過去,但是我想從入職第一天,我能在瞬間掉下那些眼淚,也許就注定我無法輕易離開這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