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的美學部落

【摘 要】 本文從美學視角出發(fā)，結(jié)合《生死疲勞》，提煉莫言在書中的美學表達，在解讀的基礎(chǔ)上對其美學質(zhì)素進行分析，從細微處著眼，真實感觸莫言筆下的美與丑，善與惡，探訪其獨特神秘的文字美學部落。

【關(guān)鍵詞】 《生死疲勞》；莫言；美學；審丑

《生死疲勞》中蘊含著不同于其它東方作品特有的美學特質(zhì)，其采取的特有的“審丑”美學魔幻式寫作手法，是中國，乃至東方美學的楷模。

一、《生死疲勞》中傳統(tǒng)美學的審丑意識

丑與美對立，在中國傳統(tǒng)美學中有其特殊的意義。美向人們傳遞一種美好的愉快的信息；而與此對立，丑則傳遞一種負面的信息。由于丑本身是違背人的基本期望的，會造成一種反差和刺激心理，故而丑帶有更大的張力，在傳遞情感上更有一種讓人無法抗拒的力度感。丑又與美相依，美相對于丑而存在，丑本身也是美的一種襯托?！渡榔凇分?，莫言大量運用美學的思想，將人性物化，現(xiàn)實魔幻化等手法，將反抗中的丑的存在“肆意”地表達出來，通過對丑的鋪張中向讀者傳遞著強烈的“美”的情感與認識。

（一）審丑意識之超越是非

丑之所以相對于美，正是一種超乎人常理的存在。丑只有以現(xiàn)實為基礎(chǔ)時，才是美學意義上的丑，這種丑是對人性的更深入理解與鞭策①?！渡榔凇分?，莫言毫不留情地將人性中違反是非原則的丑的一面展現(xiàn)出來，并且由于將視角定位在“一只畜生眼中的世界”，使這種是非人性更直接地被莫言抒發(fā)，抒發(fā)過程酣暢淋漓，毫不留情。同時，這些違反是非原則的丑陋的東西，以一種滑稽的方式被表達出來，也是一種真實存在。

（二）審丑意識之超越生命形態(tài)

《生死疲勞》小說中使用了超越現(xiàn)實的魔幻手法。六世輪回，本身就是生命形態(tài)的去除以及愛恨情仇的通悟淡化②。行六世畜生道，往生的執(zhí)念在輪回中漸行漸遠，對人性之觀察逐漸超越生命的本身形態(tài)。在畜生的視角下，人的外形漸漸沒有了意義，或者說是離開了其外在表現(xiàn)。這樣一來，對丑的定義及描摹，不再是一種平面上的論述，通過畜生的視野，可以更直接地觀察和洞悉人性最深處最真實的善惡美丑。《生死疲勞》中，這種超越生命形態(tài)的審丑意識，一是直擊人性中粗俗丑陋的東西，二是以一種極為丑陋的外在，表現(xiàn)一種張力，寄載莫言強烈的情感與愿念。藍千歲的出現(xiàn)，本身就是一種極為丑陋的外在彰顯，他是亂倫的孽果，頭大身丑。而這種丑卻恰恰是一種“和”的象征，象征著幾代人的關(guān)系界限的消失，象征著合而為一。他在形態(tài)上所表現(xiàn)出來的極致的丑，以更強烈的張力表現(xiàn)著生命在“疲勞”之后依然擁有的旺盛的力量，從而使得文中“丑”的象征得到了極致升華，成為一種深層次美學概念的寄宿。

二、《生死疲勞》吊詭諷刺的審美觀

（一）中西方審美觀存在本質(zhì)差異

什么是美的？什么又是丑的？在中國傳統(tǒng)美學觀念里并不單單是形象上的美丑分別，這一點與西方古典文學中對于丑與美單純直接的刻畫有所區(qū)別。如《白雪公主》中美麗的公主即是美麗的化身，美與丑在形象上即給讀者以明示；再如《巴黎圣母院》中愛斯梅拉達，美麗的吉普賽少女，她美麗的心靈與外表是保持一致的。而在中國傳統(tǒng)美學中，對于形象上的美丑是較為寬容的，對于心靈上的善良純潔更為推崇。如古有鐘無艷，雖容顏不美，但其賢良淑德卻被廣大民眾所推崇和愛戴?！渡榔凇分袑Τ蟆旱闹S刺，正是基于一種有獨特意義的審美價值觀，在這種價值觀體系下，莫言下重筆墨對丑進行諷刺式渲染，從而呈現(xiàn)出了一種獨特的審美效果。

（二）六道輪回大情節(jié)中審美觀的暗示

在六道輪回中，第一輪回成驢，在那個饑荒的年代，最終被殘忍分尸。這種專門針對讀者極具沖擊性的情節(jié)設(shè)計，目的是通過對象征著暴力的丑的專門刻畫，進而傳達出對于生命死亡時，最真摯的憐憫與哀惜，是人本能的對善與美的憐惜和向往；同時，也是對當時時代下，社會壓制人性的思想暴力的一種深刻諷刺，這是對丑的絕對摒棄。第二輪回成牛，以牛的視角刻畫了藍臉這一人物。堅守信念的藍臉，對當時的大環(huán)境進行反抗，這里有著對信仰忠誠的美的精神的頌揚，即使藍臉最終難以抵抗大環(huán)境最終成為悲劇，但這種悲劇美成全了殘缺美學中的歌頌。第三輪回成豬，恰逢文革十年，在豬的視角下，善惡美丑顛覆滑稽。第四輪回成狗，跟隨著它的女主人，以女主人經(jīng)歷為線索，將人性中藏在角落的丑惡翻揭出來，利益貪欲，在莫言審美觀與當時所處時代的審美觀的碰撞，矛盾激發(fā)出諷刺。這也符合著《生死疲勞》一書本身的邏輯設(shè)計，正是因為貪欲而疲憊。換言之，是一種違背了傳統(tǒng)審美的人性中的丑的存在使我們生而疲憊。最終輪回為藍千歲。藍千歲本身的外在形象被莫言夸張地丑化，但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最為丑陋的藍千歲，卻是最為純真愛情的孽果，這種矛盾的共存，美丑針鋒相對的沖擊，使得藍千歲成為《生死疲勞》中極為重要的審美形象。可以說，他是西門鬧以及西門鬧之前輪回畜生道之后的升華，他以一種極丑，象征著至美的生命與智慧，象征著純潔③。在藍千歲這一世的撰寫中，對于深層次美丑的判斷與彰顯則最好的詮釋了本書傳遞的審美觀。

三、《生死疲勞》美學塑造的多重性與立體性

美，應(yīng)當是擁有厚度與質(zhì)感的。多角度映射所構(gòu)造出的立體性的美感，才能以更大的張力使所謂的美以更加真實的形象深入到人們心中。在《生死疲勞》一書中，多元化質(zhì)素的滲入不僅為讀者解讀文本時思維空間的發(fā)散提供了一定自由，同時更以一種立體的形式向讀者傳遞著它的美學價值觀。

（一）史詩性敘事的莊嚴之美與調(diào)侃性筆調(diào)的反差意義

史詩性的作品通常給人一種空間與時間的浩大壯美之感，以及深沉的厚重感。《生死疲勞》內(nèi)容橫跨50年，從大躍進、人民公社到文革，再到改革開放，在時代變遷的大背景下，介紹人性的變遷，人與人之間關(guān)系的變遷，以及角色的變遷。這種時間跨度帶來的莊嚴性使人不知覺被一種歷史厚重感帶入。但莫言更巧妙地用調(diào)侃性的幽默筆調(diào)，將厚重歷史的冷漠性模糊，增加了對人性的悲憫與感懷。史詩性的莊重與諷刺式的調(diào)侃形成鮮明對比，這種矛盾再一次沖擊著人們，將歷史的情感，以及人對歷史的情感傳遞出來。反差對立，往往衍生出更強大的表達力量，也往往使表達的內(nèi)容更加豐富與立體化。

（二）宗教式色彩與人畜界限模糊所傳遞的美學觀點

小說以西門鬧的六道輪回為基本敘事情節(jié)，而六道輪回正是中國傳統(tǒng)佛教中的主要內(nèi)容。宗教式色彩的加入并非簡單的增加文本的可讀性與內(nèi)容的豐富性，這種添加使得莫言的思想與文本內(nèi)在渴望傳遞的美學觀點真正達到了一種統(tǒng)一。在六世輪回中，西門鬧逐漸由最初的人性慢慢過渡到記憶變淺，最后適應(yīng)其動物性。莫言巧妙的運用情節(jié)構(gòu)架，描述出人性與動物性界限的逐漸模糊混同的趨勢，并且與宗教式底色遙相呼應(yīng)，再一次傳達了文本的基本美學觀點以及善惡是非觀。這里評斷的美丑已經(jīng)超越了形式上，超越了外在，是一種直達人心的，更深層次追索的東西，極為深刻。而這種宗教式的色彩使得小說又帶有一種宗教式的對人性的拷問。諸多違反善違反傳統(tǒng)審美觀的不美的行為，正真實地發(fā)生著，他們源于人性最深處的欲望，而受此驅(qū)使，人們主動又被迫地疲勞。宗教式底色表面上似乎是增加了諷刺的力度以及情節(jié)設(shè)置的合理性，實際上是在向讀者展現(xiàn)人性中丑陋處時的一種緩沖。宗教式底色為小說與現(xiàn)實拉開了一定距離，使得人由小說反思到時代時，不至于收到尖銳的刺痛。佛學的慈悲，也由小說滲入到對大眾的安撫中。

（三）動物視角與率性筆調(diào)傳遞的強烈感性信息

文本的展開是根據(jù)西門鬧輪回畜生道的所見所聞，通過動物視角看待人事，也以動物口吻表達對人事的感性認知。在這種動物視角下，文本在向讀者傳遞一種感性力量時，更加的肆無忌憚。動物性可以夸張，動物性可以忽略在人類社會中的思想桎梏，動物性不僅給了莫言構(gòu)思想象以及揮筆描摹的自由，也給了讀者更多發(fā)散的解讀內(nèi)容。④這種感性因素使得文本能夠更加深切地碰觸的讀者的審美神經(jīng)，也使得傳遞情感更具有質(zhì)感。而六度輪回，這種動物性視角越來越純粹，源于西門鬧對于前世執(zhí)著的漸漸淡化，人性漸漸被動物性替代。忽略其中手法帶來的強烈效果，就其暗示性而言，這種人性物性漸平等化的情節(jié)設(shè)置，在常理之外，細思量卻也是情理之中，這是人性最本質(zhì)的揭露。

（四）美丑之間的混沌映射時代裹挾下人性的真實與無奈

藍臉有著毀容般的藍色斑跡，也有著夜幕下因執(zhí)著而晶瑩的靈魂色彩；西門鬧淪入六畜輪回，墮化的形體卻清醒率直地對待曾經(jīng)的鄉(xiāng)地。小說之中美與丑之間常常在某一形象上混同出現(xiàn)。而再如洪泰岳與西門金龍，在情節(jié)上是對立的兩面，處于當時的價值觀、在特定的時代條件下被賦予美丑的定義，但洪泰岳一直暗暗愛慕白氏，這說明二者在本質(zhì)上是沒有區(qū)別的，僅僅是一種社會角色定位后的表現(xiàn)。無論是單一形象上的美丑混同，還是對立形象在美丑表面下本質(zhì)相似，都潛藏著一股沉重的時代氣息。這里的美丑不僅僅包含著中國傳統(tǒng)美學意義上的善惡美丑，也雜糅著時代特定環(huán)境賦予的美丑判斷。當然，后者的審美觀也是中國傳統(tǒng)美學中價值觀美學的一種延伸，即對忠誠的信仰。這種美丑變換的不定性、對立性，強烈表現(xiàn)著中國傳統(tǒng)美學善惡美丑的立體性審美觀，也強烈批判著被特定時代扭曲的人性及審美觀，憑借吊詭的筆調(diào)，字字句句如砸在心的諷刺，使讀著在一種調(diào)侃式的逼迫下開始對人性與時代進行反思。

四、結(jié)語

《生死疲勞》以其特殊的寫作手法為讀者精彩展示了中國現(xiàn)代主義美學的超凡魅力，用“史筆”把神秘的東方美學思想貫穿到整個行文之中?？梢哉f，莫言的美學思想是一種歷史性的美，在閱讀過程中人性是被鞭笞的，是在拷問中一步步走進內(nèi)心的。神秘而不“神話”，寫實而不“陳述”，贊美而不“歌頌”，是莫言文字美學獨特的魅力所在。

注釋：

①張懿紅.民間立場與自由精神——論莫言對中國鄉(xiāng)土小說的貢獻[J].甘肅聯(lián)合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0（2）：49～56

②趙階奎.從野性生命活力的謳歌到理性審慎的批判——論莫言近來創(chuàng)作中的一些變化[J].安徽文學（下半月）.2010（8）：252～253

③吳耀宗.輪回·暴力·反諷：論莫言《生死疲勞》的荒誕敘事[J].東岳論叢，2010（11）：73～78

④梁小娟，陳祖如.偏離于民間立場之外——評莫言長篇小說《生死疲勞》[J].西安電子科技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0（6）：96～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