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的冰冷

豬圈黑網吧

窗戶上釘著綠色的防水布，臭氣因此匯聚在十平方米的小屋里。這里有兩口散發(fā)著奇異味道的大缸，一個臟兮兮的茅廁，還有十二臺在黑暗中閃著光的電腦，以及幾個正在打游戲的學生。

或許很難相信，這個豬圈里竟然藏著一個網吧，正在里面上網的孩子們用一根網線和外面的世界相連，幻想著自己成為魔法師、騎士、足球運動員以及神槍手，盡管在現實的世界中，他們只是在逼仄的空間里與豬為鄰。

貴州省大方縣的執(zhí)法人員在一次行動中接到舉報，發(fā)現了這個隱秘的“黑網吧”。起初他們轉了好幾個圈也沒有找到，直到聞到了飼料和糞便的味道。當被問及“這么臭受得了嗎”時，一名正在上網的十三歲男孩回答：“玩游戲時間長了，習慣了，沒聞到?！?/p>

如果不了解西部，不了解大方縣，可能很難理解這樣魔幻又現實的場景。大方縣是國家扶貧開發(fā)重點縣，貧困和低收入人群約占全縣人口的20%。

來這里上網的孩子們家里大多買不起電腦，而且，由于家長常年外出打工，這些留守的少年缺乏照料，父母匯來的錢大多花在了網吧。

這個位于豬圈里的網吧背后，是難以逾越的數字鴻溝，凋敝的鄉(xiāng)村生活，以及留守兒童的孤寂。僅僅關閉一個黑網吧，不意味著就可以消弭這些裂痕。只要他們需要，還可以在更加意想不到的地方，用鼠標把自己變成另一個世界里的英雄。

天價打印店

湖北黃岡的浠水縣有家打印店，打印一頁普通的A4紙要五十多元。還別嫌貴，想辦成事就只能在這里打印，誰讓它開在民政局旁邊呢。

最近，劉先生與妻子去縣民政局辦離婚手續(xù)，可工作人員說他們下載的《自愿離婚協(xié)議書》不符合要求，指點他們去民政局旁邊的打印店重新打印?？墒悄抢锎蛴∫惶装藦埣埖摹峨x婚協(xié)議書》竟然要一百六十元。

劉先生覺得太貴，他返回辦證大廳向工作人員索要離婚協(xié)議樣式，對方拖了半天就是不給，只認打印店里打印的。其實，打印店里的協(xié)議書也沒什么特別，同樣是從網上下載的電子版，如果非說有什么不同，就是打印店開在民政局旁邊。

有過類似遭遇的不止劉先生一人。多名辦理過離婚手續(xù)的當地人說，民政局婚姻登記處以“電腦不能插U盤，怕有病毒”為由，拒絕提供電子版的離婚協(xié)議模板，最后只能到那家打印店打印。

民政局的負責人稱，與打印店沒有任何關系，也干擾不了打印店的市場經營行為，可難道真的只是打印店在狐假虎威嗎？要知道，這家神奇的打印店還能明碼標價辦理未婚證明，這種具有法律效力的文件是不允許社會機構開具的，而且還需要民政部門的公章。這又是誰授權的服務呢？

薄薄的一張紙背后，仍然是掩飾不住的權力尋租。如果沒有透明的陽光，這樣的天價打印店，就不僅僅開在民政局旁邊。

寂寞棺材鋪

安徽省安慶市的棺材鋪不能再做棺材了，不僅如此，那些已經賣出去的棺材，大多也要被砸爛、燒毀。

因為安慶市正在施行殯葬改革，土葬被全面禁止。街道上懸掛著紅色的宣傳橫幅，語氣不容置疑：“2014年6月1日起，死亡人員一律火化?！币晃划數毓賳T說，安慶的火化率遠遠低于全省的平均水平，已經拉了后腿。

想要在短時間內提高火化率，棺木就成為一些官員眼中橫亙著的首要障礙。他們刀劈、斧砍、火燒，某鎮(zhèn)一天就“處置”了棺木一百一十七口，一位社區(qū)支書甚至帶頭將年過八旬的父母的兩副棺木拆毀。

可是，抽象而冰冷的數字無法顧及具體的習俗，強硬的權力指揮棒不能關照到個體的情感。八十四歲的施學文邊哭邊看著工人用大鐵錘把他備好的棺材敲得四分五裂。每副棺材政府補償大約一千元，可當年買棺材花了幾千元?！肮啄緵]了，將來火葬和買墓地那么貴，怎么死得起？”他說。

并非要否定殯葬改革，只是，落實政策時能不能少些“一律”式的粗暴與簡單？對于當地民眾來說，棺材不僅僅是幾塊木頭，對于山區(qū)來說，火葬一刀切是不是合適，這都是可以研究和商討的。可是，一些人只是盲目地和數字賽跑，他們急于砸爛棺材的同時，也傷了民心。

【原載2014年5月28日《中 國青年報·新聞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