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人心啊人心
一
自古以來,良心道德都在和自我叛逆的欲望進(jìn)行著永遠(yuǎn)的爭斗,這種爭斗有時候平緩得好像冬天的河水,如果沒有風(fēng)兒,甚至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但有時候瘋狂得就像暴 風(fēng)中的大海,驚濤駭浪似乎要?dú)缫磺?,如果稍不小心,那真的就能把一切都?xì)缌恕?/p>
紅螺現(xiàn)在就陷在這樣一個風(fēng)暴肆虐的大海里。當(dāng)紅螺對張友貴說過那樣的話后,立刻后悔得恨不得抽自己幾個嘴巴。內(nèi)心和身體里涌起來的奇怪的火焰竟然在瘋狂的海 水里熊熊燃燒。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該怎么做。難道自從大檣走了后,自己的內(nèi)心一直在渴望男人嗎?難道是那個救了自己的南老師重新讓自己作為女人的那一 部分又活了過來?難道他把自己的那沒廉恥的想望也一塊兒救活了?
紅螺燥熱地想著,心慌亂得難受,就像自己掉進(jìn)躁怒的大海后,在瘋狂的海流里掙扎,如果再不透口氣,自己就要爆炸成碎塊了。
張友貴看見紅螺那白生生的脖子優(yōu)雅地在自己面前彎著,仿佛一件神奇的寶物正發(fā)著光等著自己去緊緊地握住。她的目光迷離,好像夜晚藏著無窮秘密的銀河。她的臉 色緋紅,就像一朵水靈靈的桃花,就像最美的紅娘子魚的顏色,讓人瘋狂。他用力地咽下唾液,趕緊拿出旱煙卷起來。他的手抖顫著,好久才卷好。他點(diǎn)著火,用力 地吸一口,一大團(tuán)刺激的煙霧沖進(jìn)喉嚨,這才把他重新帶回人間。他抑制著想要咳嗽的沖動,把這團(tuán)時機(jī)恰好的煙霧硬咽下去,愜意地在胸膛里轉(zhuǎn)了幾轉(zhuǎn),又痛快地 吐了出來。
在嗆人的煙味中,紅螺劇烈地咳嗽起來。
終于活過來的張友貴怔了怔,大腦轉(zhuǎn)了個圈,才問,要不,我把煙掐了?紅螺側(cè)頭看看他,說,不用,沒事,沒事。張友貴嘆口氣,說,我是個畜生。
紅螺明白他的意思。紅螺覺得張友貴的話像耳光一樣打在自己的臉上。紅螺覺得自己的心顫抖著跳出來,終于掙扎去了那條可怕的海流。紅螺沒說什么。她真的也沒話 可說。外面的海濤聲一陣陣地響起來,似乎海上的風(fēng)突然大了。陽光穿過窗欞,射在東窗沿上。
張友貴躲在煙霧中,疲憊地說,我做的什么事,昏頭了。紅螺還是沒有說話。張友貴說,我是喜歡你的,從認(rèn)識你的時候就喜歡上你了——可你只是和大檣好。紅螺突然 說,提過去的事情干什么,都是命。張友貴說,我不是這么壞的人,我對不起你,對不起四桅和大檣,還對不起孩子們。紅螺有點(diǎn)想大哭的沖動??伤灿驳厝套×?。
張友貴站起身子,從墻角的一個破葫蘆里摸出一個油紙包。張友貴把它伸到紅螺面前,說,這是給孩子治腿的,你就不用還了。我很喜歡小桅這孩子,治不好他的腿,等 于毀了他一輩子人。紅螺接過錢,目光亮亮地看著面前的男人,沙啞著嗓子說,張友貴,我欠下你的這份情。我知道你想我,可,可我拗不過自己。張友貴,也許我要一 輩子欠你的了。張友貴沒想到紅螺這么說,激動地說,你別這么說,你只要不恨我就好了,還欠什么情。我知道,你不是個隨便的女人,你是個好女人。我,我抱抱你 好嗎?
紅螺沒想到張友貴提出這么個要求。她慌亂地覺得自己不能答應(yīng)他。她的身子怎么能讓自己并不愛的男人抱呢。他強(qiáng)硬地抱抱還可以,可是要她同意,有點(diǎn)讓她為難。 如果答應(yīng)讓他抱了,那么他接著提出其他的要求呢?這次也許不會,下次呢?可看看張友貴那哀求的眼神,她實(shí)在不忍心拒絕。紅螺扭捏地說,好吧,不過,只允許這 一次。
張友貴高興地一下抱著了紅螺。他用上了全身的力氣。他第一次在紅螺的允許下實(shí)實(shí)在在地抱住了自己朝思暮想的女人。紅螺被一陣男人的氣味包圍,她感到他的擠壓 有些瘋狂。她真擔(dān)心他突然失去控制。她用力地抗拒著他那蠻橫的擁抱。一陣異樣的感覺傳遍全身。紅螺的腿腳突然失去力氣,整個身子要懸浮起來。
張友貴再一次迷失在紅螺那暄軟的身體和迷人的香氣中。他的喘息變得粗濁火熱。他不由自主地把頭低下去,大大的嘴巴湊向紅螺的脖子。紅螺喃喃地叫道,不要,不 要??伤慕新暿沁@么的軟弱無力。她想推開他,可她的手里攥著那一大包錢。她舍不得把錢扔下。正當(dāng)紅螺在張友貴的親吻下就要淪陷的時候,門咣的一聲被推開 了。
張友貴和紅螺都嚇了一大跳,兩人的身子快速地分開。
熟悉了刺眼的陽光后,紅螺才看清四桅拄著雙拐,臉色鐵青地站在房門外。
二
紅螺氣呼呼地坐在炕沿上,簡直要瘋了。她看著不依不饒的四桅大聲地說:你到底要問多少遍?你到底想知道些什么?
四桅拄著拐站在門口,面色因?yàn)橥纯嗪蜌鈶嵍@得猙獰,那樣子活像地獄的守門人。他極力地控制著自己的情緒,抖顫的手用力地往地上戳著那拐杖,氣憤地說:你 這個不要臉的女人,你說,你和那張友貴到底在屋里干了些什么?
看著四桅監(jiān)獄看守一樣的把自己堵在屋里,聽著他那霸道惡毒的問話,紅螺心里的委屈和怨恨更加無邊無際的洶涌澎湃起來。自從兒子小船出生后,四桅好像忘記了 自己曾是個光榮的戰(zhàn)斗英雄,是衣錦歸來要娶漂亮的紅螺當(dāng)媳婦的人民功臣,重新變回了那個平凡普通的打魚人,他不再注意穿戴,不再注意說話,除了只是開心地 和兒子小船嬉鬧親熱外,他似乎忘記了一切。在紅螺的眼里,他重新變得那么粗俗遢遢,衣衫臟破,面目可憎。尤其讓紅螺無法忍受的是,四桅的墨鏡讓小船打破一 面鏡片后,四桅就不再戴墨鏡,使他的面孔看起來那么的可怖可憎,看著他就像掉進(jìn)了一個可怕的夢中。
紅螺氣怒之下,反倒冷笑起來,說:那你說我和張友貴能在屋里做什么?你希望我們在屋里干什么?我不要臉,哼,看你做的那些事情,我還有臉嗎?你還要臉嗎?
下賤的女人!你個浪娘們!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們這兩個狗男女在一起做什么嗎?那張友貴是個什么好東西?他死了老婆,早就像饞貓一樣打你的主意了。你這個淫 貨,自從大檣那流氓死了,你早就想男人了,你們干柴烈火,一對狗男女!你們還把孩子指使開了,你們要是沒做什么,鬼才相信呢!要是沒做,那張友貴為什么對 我說話的聲音都變了?你說,你說呀!
聽四桅說起大檣,紅螺的心里仿佛騰地燃起了一把能燒毀一切的烈火,她不顧一切地看著四桅大叫道:對,我和張友貴做了!怎么樣,我讓他操了,怎么樣?我們就 是干柴烈火,就是一對狗男女,就是在一起做得好痛快好恣,你能怎么樣?!有本事你睜開眼看看?。±咸鞝敒槭裁醋屇阆沽搜?,為什么不讓你看看我們光著身子一 起辦事的樣子!為什么——
我打死你個婊子!
四桅怒吼一聲,一下沖到紅螺面前,掄起拐就要打下去??伤e起拐來后,卻遲疑了一下,沒有落下去。他的面孔扭動著,正在控制著自己的行動。自從小船出生 后,四桅很少找紅螺的麻煩了。當(dāng)他看到紅螺也跟疼愛小桅一樣疼愛小船時,他甚至有點(diǎn)怕紅螺,許多事情都遷就討好紅螺,希望紅螺能和他好好地過日子,拉扯好 自己的孩子。
紅螺看到四桅那可笑的樣子,故意氣他說:我就是個婊子!你打啊,你打死我??!打死我就正好了,我盼著死呢,盼著到那邊和大檣一起快快樂樂地過日子呢!
你!
四桅再也忍不住了,把手中的那支拐杖狠狠地往地上拼命打去,好像把紅螺和大檣這兩個不要臉的男女一塊兒砸成了肉醬。他的拐杖碰到地上后,一下飛了出去,他 就那么一支拐撐在那里,張著一只手,揮舞著,像受傷的豹子一樣怒吼道:
你是個臭不要臉的婊子!大檣是個臭不要臉的流氓!
你才是個大流氓!
紅螺聽到四桅又罵起大檣,再也控制不住自己,鯊魚一樣猛沖上去,一下把四桅推出老遠(yuǎn),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地摔倒在地上。同時她淚水四濺,不顧一切地大哭著說:
四桅,你才是個大流氓!你還是個強(qiáng)奸犯,殺人犯!我和你訂了婚,又和大檣相好,是我不對,可是,你至于這樣對待我對待大檣嗎?你已經(jīng)霸占了我,可你為什么 還要?dú)⒘怂强墒且粭l命??!難道是我錯了嗎?我為你生兒育女,一輩子當(dāng)牛做馬伺候你還不夠嗎?老天,你為什么這樣對待我們!我的命,為什么這樣苦啊!
聽著紅螺撕心裂肺的哭聲,四桅剛爬起的身子雷擊一樣地怔住了。他拼命地翻著自己的眼睛,可始終沒有睜開。在他的努力下,他那一雙沒有瞳孔的眼睛,可怕地往 上瞪著。
四桅的頭頂,是沉重低矮的屋頂。再往上,才是湛藍(lán)湛藍(lán)的天空和熱辣辣的太陽。
紅螺那悲凄的哭聲,躲在房里那下午的陰影里,讓老舊的屋頂壓抑得那般凄涼單細(xì),遠(yuǎn)遠(yuǎn)聽去,那樣有力憤怒的哭聲,竟成了低低的嗚咽,夾雜在遠(yuǎn)處的濤聲中,幾 不可聞。
三
有了如此多的人間經(jīng)歷,紅螺覺得已經(jīng)沒有任何人和任何事可以打倒自己。雖然有傷心委屈絕望甚至自暴自棄的時候,但紅螺從不動搖自己的決心,她要做的事情就一定去想辦法做成。 紅螺現(xiàn)在幾乎忘記了自己是個獨(dú)立的生命,她覺得自己活著的惟一目的就是把自己的孩子拉扯大。尤其是小桅,那是她和大檣的孩子,大檣走了,她無論如何也要把小桅撫養(yǎng) 大,把他的腿病治好,讓他和其他的孩子一樣正常的長大,一樣娶老婆生孩子,一樣過上幸福美滿的生活,也許,這算是對大檣和自己一段感情的交代,是對大檣那么寶貝自己的報(bào)答。
張友貴企圖對紅螺下手的事情,讓一直忍著的四桅終于爆發(fā)了,但這絲毫沒改變紅螺什么。事情最終的結(jié)果是四桅跌了一跤,然后他就病得起不了床。紅螺知道四桅其實(shí)是氣病了,眼看著四桅呻吟著在炕上躺了好幾天,紅螺雖然表面上還是那么倔強(qiáng),不理會四桅的一切,但她心底里還是有些愧疚,她沒想到這次的事件對四桅會造成如此嚴(yán)重的傷害。紅螺知道四桅是真受傷了,他可惡歸可惡,但從來不裝病。不管紅螺怎么想,四桅還是自己的丈夫,是自己孩子的父親,是一個殘廢軍人,為窮人翻身流過血拼過命,而且還救了自己的弟弟石頭。不管怎么說,兩個孩子還需要四桅的撫恤金來養(yǎng)活。紅螺想不出,從什么時候,四桅的身體變得這么差了,被推了一跤就傷得這么重。
紅螺沒有想到的是,四桅的身體已經(jīng)很差,比他身體受傷更重的,卻是他的心靈。
這天,紅螺伺候著小桅和小船吃完了飯,兩個孩子歡天喜地地去海邊玩了。紅螺收拾好飯桌,整理了一下頭發(fā)和衣服正要出門,突然聽到四桅躺在被子里小聲地說: 你,又要出門?
自從兩人沖突后,這還是第一次說話。紅螺沒好氣地說:你還管著我出門了?
四桅恨恨地說:我知道你出去做什么!
紅螺冷冷地說:我出去做什么?我做什么你也管不著!
四桅說:這些天,我也老在想這事。我不管你了,只要你為了孩子好,你做什么都成。我知道你在為治小桅的腿到處借錢,這孩子的腿,是該理整一下了。
紅螺臉色一怔,遲疑了一下,才說:你這才說了句人話!你想想,要不是你,小桅的腿能瘸嗎?他的腿沒事,我今天能受這么多的罪嗎?
四桅不說話了。紅螺回頭看過去,竟然沒看見四桅的人。他本就瘦弱殘缺的身子,蜷縮在被子里似乎消失不見了一樣。
紅螺才不管四桅怎樣呢,她恨不得用自己的話當(dāng)?shù)蹲影阉奈顒幜?。她繼續(xù)恨恨地說道:
要不是小桅的腿這個樣子,他早就去上學(xué)了。他這樣一瘸一拐地去上學(xué),那不是叫同學(xué)笑話嗎?他那么強(qiáng)的自尊心,才不去學(xué)校跟其他孩子在一起呢。你知道,這些,都是你造成的,都是你造成的!他一直叫你爹,你想想,你對得起這么多年他喊你爹的情分嗎?
不知道為什么,紅螺今天覺得自己肚子里的話特別多。她說著說著,臉上的淚水就流下來,仿佛多日來的委屈也隨著淚水淌出來,爽快地掛在自己的臉上。紅螺想, 反正四桅是個瞎子,他什么都看不見。她干脆讓淚水痛快地流著,擦也不去擦。
四桅吃力地咳嗽了幾下,遲疑了一會兒,才說:大檣死了以后,我,我也覺著自己做得過分了。這段時間,天天做噩夢,老看見大檣來跟我算帳。你心里想什么,我也知道。我眼瞎了,但心不瞎。
紅螺的淚水更洶涌了,大聲說:你別在我面前提大檣!你眼是瞎的,心更是瞎的,你什么都是瞎的!
四桅嘆聲氣,低低地說:你的事情我決定不管了,我這樣的一個人,沒有什么好要求的了。我現(xiàn)在只想你別和我離婚,好好地照顧著兩個孩子,好好地過日子,我就 滿足了。你出去找男人我也不管了。前些日子晚上你老出去,你以為我不知道嗎?
你——你——
紅螺氣得冷笑起來。四桅啊,你真的以為我是那種離了男人就活不了的女人嗎?你怎么就沒想到我晚上出去是想死呢,是想離開你這個骯臟的東西去那邊找大檣呢? 紅螺生氣了,就不想把心里的話說出來。她為什么要把心里的話對這樣一個男人說出來呢?
紅螺咬著牙根說:好,好,這可是你說的!我以后出去找男人你不管了。
四桅沒有說話。好長時間紅螺只看見四桅那邊的被子在劇烈地起伏著。紅螺抹抹臉上的淚水,露出一個凄涼的笑。她站起身子,整理了一下衣服和頭發(fā),就要走出 去。
紅螺,你,你別走。
四桅的聲音突然大起來。
你還有什么事?
紅螺煩得很,看都不想看這個男人一眼。
我還有錢!我還有很多錢!我想把錢拿出來給小桅治病。我不想看著你再四處借錢了!
什么?聽完四桅的話,紅螺吃驚地站住了。
這難道是真的嗎?
紅螺對于四桅今天的表現(xiàn)感到迷惑。他以前可從不這樣跟自己說話。他有錢?還有很多的錢?他愿意拿出錢來給小桅治腿?紅螺的心里浮起了一個接一個的疑問。她 冷笑著說,你有錢?別拿鬼話來騙人了!
四桅支棱起身子,委屈地大聲說:我騙你干什么?我真的有錢!
紅螺一愣,說:是嗎?錢在哪里?你拿來??!
四桅趴下身子,泄氣地說:現(xiàn)在還拿不出來。到晚上的時候,我自然會拿出來。真的,請你相信我的話。
紅螺看了一會兒四桅,冷冷地說:為了孩子的腿,我暫且相信你的話。這次你要再騙我,別怪我以后再不理睬你。
不騙你,我真的不騙你!四桅囁嚅著說。
但愿你沒有騙我!我真不相信這是你四桅說的話。紅螺說著,看了一眼從窗外射進(jìn)來的陽光,又說:大天白日的,要不我真相信這是我做的夢。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我這么做,是有條件的。四桅的話像從地底下傳過來。
什么條件?紅螺吃了一驚,很警惕地問。
我,今晚上,我,要你陪我睡覺。
原來是這樣!這個畜生竟然用錢要挾著自己上床!
聽著四桅那吞吞吐吐的話語,紅螺的心被一下下地刺出血來。一陣說不出的酸楚涌上心頭,似要把這千瘡百孔的心沖個粉碎。這就是自己所謂的男人!紅螺的眼淚不知不覺地再次淌了滿臉。他真的把自己當(dāng)成賣身的了!哪怕自己是賣的,也決不賣給四桅這骯臟的畜生。
紅螺這么想著,嘴角一陣異樣的苦澀,原來是眼淚流進(jìn)了口里。紅螺感到一陣惡心。從前自己的眼淚可從沒感到是這樣的味道。
紅螺突然笑起來,裝出輕浮的樣子,無所謂地說:原來是想讓我陪你睡覺??!行啊,誰讓我陪著睡都可以!只要你有錢,別說是讓我陪你睡,哪怕你讓我上火山、下油鍋我也愿意!咱丑話可說頭里,沒有錢,你 連摸我一下都不行。
四桅聽著紅螺那刻薄的話,好長時間沒有說話。
紅螺話說完了,又感到一陣后悔。她并不是擔(dān)心傷害四桅。這樣的人,值得同情嗎?她只是覺得自己怎么就說出這樣的話,難道自己真是這樣的人嗎?真是這樣的人,那也就沒有這么多的痛苦了。沒想到自己就這樣讓四桅看輕賤了。他不是一直把自己看得很輕賤淫蕩不正經(jīng)嗎?就讓他看輕賤去,讓他覺得自己是這樣的女人去!要是真的多給他幾頂綠帽子戴,那才好呢!
紅螺充滿惡意的快感,恨恨地想著。海上突然傳來一陣濤聲,同時一陣涼爽的海風(fēng)破窗而入。紅螺不由自主地打個冷戰(zhàn)。在這大熱的天里,她怎么竟然有這樣可怕的想法。越想下去,紅螺對于自己的 內(nèi)心更加害怕了。這時,紅螺聽見四桅猶豫著說:
晚上,你讓孩子睡覺的時候,離我們遠(yuǎn)一點(diǎn)。
為了不給四桅任何機(jī)會,睡覺的時候,紅螺和四桅之間,總隔著兩個孩子。
紅螺感到四桅有些好笑。這個骯臟的家伙!這么長的時間,就是他那不囫圇的破身子,想那破事也想得撐不住了。虧他想的這傷天理的壞主意!紅螺輕蔑地說:
這個不用你囑咐!不過,我可告訴你,孩子沒睡熟前,你可連動都不許動我!另外,不先拿出錢來,你休想沾我的身子!
四桅沉默下來。天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他肯定很難受吧!紅螺聽著他異樣的喘息,心里涌起了殘忍的快樂。
好久,四桅才說:你去鎮(zhèn)上的藥房多買點(diǎn)酒精和紗布,再買點(diǎn)消炎藥。
紅螺奇怪地問:買些這個做什么?你有病???
你只管去買,到了晚上你就知道了!
晚上,晚上你還能做什么?我就看看你到底想做什么!你要是想些稀奇古怪的法子來折騰我,可別怪我紅螺心狠!你以為只要給了我錢就想怎么著就怎么著了嗎?我 紅螺從來就不是忍氣吞聲膽小怕事的女人!
紅螺這樣想著,堅(jiān)決地走出去。關(guān)屋門的時候,她格外用了一下力。門“咣”的大聲響了一聲,算是對四桅晚上一切陰謀的回答。
四
海邊的夜晚,在陣陣的海風(fēng)中,即使是大夏天,也那么潮濕涼爽。
紅螺大睜著眼睛,看著月光悄悄地鉆進(jìn)窗子,小心地蓋在熟睡的孩子身上。紅螺在這時候想到了冬天的雪,想到了雪下面青青的麥苗和無邊的土地和那些土地里面睡 著和沒睡著的生命。她想到這月光就像雪,孩子們的夢就像那些雪下面的麥苗、土地和所有的生命。
多么好的夜晚!海風(fēng)一陣陣地伴隨著濤聲吹進(jìn)房子,一切都那么真切那么熟悉。
可惜!紅螺聽著四桅那異樣的呼吸聲,知道他正滿懷著壞主意,在焦急地等著孩子們睡熟。一切都讓這個四桅破壞了!要不是他,要是大檣或者另一個自己喜歡的男 人躺在自己身邊,聽著他的鼾聲,聽著自己和他的孩子們細(xì)微的呼吸聲,那該多么幸福滿足!那是什么樣的生活啊!要是能過天那樣的日子,她紅螺受多大的苦都 值!
想起大檣 ,那個可憐的不爭氣的男人,紅螺的淚水再次涌上了眼簾。就在這時,四桅一只可惡的手顫巍巍地伸了過來。
紅螺一肚子火騰地冒了上來,她用力地把他的手打回去,壓著嗓子問: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四桅壓著嗓子說,你過來。
紅螺知道四桅的意思。四桅是想讓紅螺到他的被窩里去。那樣離孩子更遠(yuǎn)了。那樣四桅就可以為所欲為了。紅螺一陣惡心。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四桅那殘缺的身子。 她實(shí)在不想和他挨在一起。他是那么丑陋骯臟。
紅螺抑制著嘔吐的欲望,沒好氣地說:讓我過去做什么?有什么事情你說,反正孩子已經(jīng)睡著了。
四桅沉默了一小會兒,嘆口氣說:我們不是早就說好了嗎?
是啊,為了錢,為了給小桅治腿,自己早就答應(yīng)他了。答應(yīng)的事情,能輕易反悔嗎?
紅螺艱難地挪進(jìn)了四桅的被窩里。
紅螺聽著四桅那逐漸粗重起來的喘息聲,身體突然熱起來。紅螺非常恨自己的這種奇怪的反應(yīng)。自從大檣離開她,也不知道有多久沒沾男人的身體了。紅螺感覺四桅 那瘦小的身體悄悄地挪過來,身體竟然生出一種莫名其妙的渴望。四桅的手還是怯怯地靠上了自己的身體。這手就像一只剛剛從死亡邊緣掙扎出來的老鼠,它終于還 是抗拒不了巨大的誘惑,重新進(jìn)入了布滿毒藥的房間。它小心地在紅螺身上游走著,先是擔(dān)驚受怕地拂過紅螺那滾熱平坦的腹部,又小心翼翼地向山高水深的胸部摸 索前進(jìn)。它蜷著身子,恐懼地游走著,似乎一有風(fēng)吹草動就立刻逃的老遠(yuǎn)。
紅螺一動不動地任由這只可惡的老鼠爬過了自己的腹、胸,然后是肩膀、臉龐、頭發(fā)。紅螺知道自己只要稍微動作,這只老鼠就會立刻逃走,但她沒有什么反應(yīng)。紅螺表面上像一具死尸,但她體內(nèi)的火焰卻在這只討厭的老鼠的引導(dǎo)下,越發(fā)燃燒起來。
紅螺極力地控制著自己的呼吸,不想讓四桅知道自己心中所想和身體的渴望。 這是紅螺所不能容忍的。
在紅螺的默許下,四桅掌握的那只老鼠竟然放肆膽大起來。它粗重地急劇喘息著,從紅螺的嘴巴、臉頰、鼻子、眼睛、眉毛、額頭、頭發(fā)、耳朵、耳垂、脖頸竟然一 路再次向紅螺的胸膛前進(jìn)。它流竄到紅螺的右乳時,似乎瘋狂地變成了四桅的手,猛然把紅螺那溫軟秀麗的乳房抓在了手里,用力地抓著,好像逮到了一只從家里逃 出了很久的小白兔,又像四桅在下海的時候從網(wǎng)上抓住了那條最大的白鱗魚。
紅螺忍不住弓了一下身子,仿佛一團(tuán)火點(diǎn)上了自己的身體,她控制不住地叫了半聲。四桅的手立刻變成了那只可憐的老鼠,唰地一下,夾著尾巴跑回了自己的老巢。 紅螺心里莫名地出現(xiàn)了一絲懊惱,好像自己心里的一團(tuán)快感也讓那只老鼠叼走了,空落落的,又滿是將要熄滅的火星子。
紅螺異常生氣地說,四桅你想死??!
四桅咽了一大口唾液說,我,我實(shí)在想你啊。
紅螺沉默一小會兒。她不知道這段時間自己心里在想什么。似乎想了許多,又似乎什么也沒有想。她嘆口氣說,你別急,我們不是說好了嗎?錢呢?
她似乎對自己的話和態(tài)度也非常不滿意。四桅這畜生要是真拿出錢來,她能心甘情愿地讓他作踐自己嗎?難道忘了以前他對自己做出的種種的牲口事嗎?難道她心里 還希望和他做那種事嗎?難道她已經(jīng)忘了他的不好已經(jīng)在可憐和原諒他了嗎?
紅螺讓自己的這種想法嚇著了。她開始想辦法安慰自己。先是罵自己的身體不爭氣,怎么就不能徹底忘了男人。然后又告訴自己四桅是個騙子,他不可能有那么多的 錢拿出來。他即使有那么多的錢,又怎么舍得拿出來為小桅治腿。他是一個多么小心眼的人啊!想到這里,紅螺的心舒坦起來,四桅不可能拿出那么多錢的,他要是 拿不出錢,還妄想得到她的身體,紅螺又泛起了無邊的失落,不知道是為了得不到錢,還是因?yàn)樗奈︱_了自己。
就在這時候,四桅聲音有些顫抖地說:紅螺,錢就在我身上??桑赡悴荒茯_我?。?/p>
紅螺真生氣了,尖著嗓子說:你還這么小心眼!我都到你被窩里了,能騙你嗎?
說完話,紅螺又奇怪了。錢怎么能在四桅的身上,他可是除了一條褲頭身上什么都沒有穿啊。難道這錢縫在他的褲頭里?不可能啊,她給他洗衣服的時候,沒見這褲 頭上有口袋??!
四桅有點(diǎn)驚喜地說:你真的不騙我?你真的同意和我——
紅螺不愿意讓四桅把話說出來。她不能接受自己的耳朵聽到那樣的話。她有點(diǎn)惱怒地說:少廢話,錢呢?
錢在這里呢!四桅說著話,竟然拿起紅螺的手,肆無忌憚地向自己的褲襠摸去。
這畜生玩意兒!紅螺在生氣的同時,臉唰地燙了起來。
五
四桅,你真的想死哩,你敢這么耍我。
紅螺猛地抽回自己的手,恨恨地說。她差一點(diǎn)就要碰到四桅那鼓鼓囊囊的一團(tuán)臭東西了。
我沒有騙你,錢真的在這里!
紅螺生氣地說,你這死東西,還敢睜著眼說瞎話。
四桅詭異地笑起來。他的眼窩在月光下泛起一陣可怕的白光。
紅螺,你真的誤會了。我的錢就在我的大腿里面。
什么?紅螺嚇了一大跳。錢藏在大腿里面?這怎么可能!
我告訴你吧,我的大腿里面藏著兩根金條。這是我在隊(duì)伍上的時候,從戰(zhàn)場上繳獲的。那可是一整箱子金光閃閃的金條啊。我從沒有見過這么多的金條。我當(dāng)時就 想,有這些金條我就可以和你過一輩子好日子了。我沒有膽量也沒有辦法全藏起來。我就藏了兩根。你知道我藏在哪里嗎?我把它們藏在我的大腿里了。我用刀子把 大腿割開,一條腿里面藏了一根。我當(dāng)時只想著藏金條了,只是害怕和驚喜了,一點(diǎn)也沒有覺得疼。淌的血可真多啊,幸虧我有繃帶和藥,不然真會要了我的命。你 不知道,為了藏起這兩根金條,我受了多大的罪。我?guī)е@兩道傷口行軍,那可是每一步都撕扯著心疼啊。
四桅在月光下不停地說著,好像講著一個別人的故事。
紅螺驚訝地聽著,心不停地戰(zhàn)抖,似乎要跳出胸膛。她聽著大海一陣陣兇猛的濤聲,竟然忍不住用力地攥住了四桅的手。四桅的手雖然有點(diǎn)涼,有點(diǎn)虛汗,可是那么 有力,一點(diǎn)都不像是一只老鼠,像是老虎的爪子。這只老虎的爪子在戰(zhàn)場上殺了多少敵人啊,它還救了自己弟弟的命,它還為了以后跟自己過好日子,冒著死的危險(xiǎn) 在他的大腿里藏起了兩根金條。那是藏在血肉里的兩根金條?。〖t螺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身邊是那個畜生四桅嗎?他能做出這樣的事情嗎?她用力地攥著手里的 手,才知道這一切都是真的。她真想使勁地抱住身邊的身體。這是四桅的身體嗎?這一切,可能嗎?
四桅,你,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紅螺遲疑著問,心仍在怦怦地跳。
我當(dāng)兵是為了你。我做什么都是為了你。我要和你過好日子。我要讓你一輩子都享福!
聽著四桅毫不猶豫的話,紅螺的眼角一陣濕潤。她的眼淚已經(jīng)不知道在什么時候淌下來了。紅螺恨自己啊,自己的眼睛怎么這么不聽話。她還能為四桅這樣的男人流 眼淚嗎?她可從沒想到自己會為四桅淌眼淚的啊!
原來這個男人真的為自己付出了很多。他喜歡自己是他的錯誤和災(zāi)難嗎?難道這就是他的命嗎?紅螺真的不敢再細(xì)想下去了。什么事情反過來一想,真是和原先的感 覺那樣的不一樣。人,原來都是這么自私的?。?/p>
紅螺,大檣死后,我心里的怨恨隨著他全倒進(jìn)了大海。他也是個男人啊,我原先和他還比較合得來啊。他怎么就跳海了呢?我老在想他的事情,越想越覺得害怕,是 我害死了他啊。在戰(zhàn)場上我殺了那么多的人,我沒有任何感覺,我覺得他們是敵人,就該殺??纱髾{的死讓我害怕。我為什么要?dú)⑺??喜歡你是他犯的罪嗎?就是 死罪嗎?有一天我也死了,我到地底下怎么見他?他不會饒恕我的。我想著大檣的死,同時也想起了我殺死的那些人,他們也都是和我一樣的人,他們都是為了活下 去而當(dāng)?shù)谋?,他們有小的有大的,都有自己的親人啊,可他們都死在了我的手里。我有什么權(quán)力殺死他們呢。我真怕死了以后這些人和他們的親人找我算帳??!
四桅說著說著,像個孩子似的哭起來。他拼命地壓抑著自己的聲音,使他的哭聲在夜晚顯得那么怪異可怕。
天哪!事情怎么會是這樣的!難道所有的錯都在自己身上?
紅螺全身都涼起來。她實(shí)在不敢深想下去。她聽著四桅從心里撕扯出來的哭聲,似乎把自己的心也扯得粉碎。一張巨大的網(wǎng)罩住了自己。紅螺一點(diǎn)都不想掙扎。她知 道掙扎也沒有用。這就是她一生下來就注定的命。凡是和她好的男人都沒有好下場。真的凡是和她好的男人都沒有什么好下場嗎?紅螺在四桅的哭聲中,一個勁地向 下沉沒,一片巨大無邊的冰冷的海水包圍著她,她明白自己要永遠(yuǎn)沉沒在這片海水中,永遠(yuǎn)沒有盡頭,沒有停止。
四桅的哭聲一點(diǎn)點(diǎn)地弱下去。紅螺想抱住他的頭。在無邊的海中沉淪,他仿佛是她惟一可以抱住的東西。她想體會一下自己和他一起沉沒的感受??墒牵€是忍住 了。她攥著他的手,仿佛攥住了命運(yùn)的脖子。
紅螺,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老想到了死的事情。我越來越害怕了。我知道自己的身體不行了。我明白自己撐不了多久。那次能從戰(zhàn)場上活過來,就是因?yàn)槲矣泄?氣,我不想死,我要活著回家,我要娶你當(dāng)媳婦,我要讓你給我生孩子,我不能讓你跟了別人。我挺過來了,他們都不相信我能挺過來,他們都不知道我為什么能挺 過來。我終于和你成親了,你也給我生了兒子,我和你留下后人了,那搶走你心的家伙也死了,我真的沒什么心事了。我想死了,我這么人不人鬼不鬼地活著,真還 不如死了??墒牵蚁氲轿抑灰钪?,國家就能養(yǎng)活你們母子,我才硬撐下去。我這樣活著,生不如死?。?/p>
四桅,你,你別說了。
紅螺哽咽著說。她終于沒有忍住,眼淚還是掉下來了。她是第一次聽四桅說這么多的話。她沒想到他還有這么多的心思。人和人別看天天在一起吃住,不到那一天, 真的還根本不知道對方想什么。
這幾天啊,我的魂好像走了,天天昏昏沉沉的。我知道你在外面做什么。我知道你為錢的事情吃了老苦了。我想起小桅的腿都是我造的孽,難為他還天天喊我爹爹, 還以他這個英雄的爹爹為榮。也許以后他大了,就會什么都明白了。
四桅,你別胡說。我,我不會告訴他這些的。
紅螺趕緊說。紅螺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這么沖動。是自己一時心軟了嗎?是覺得自己也有對不起人家四桅的地方嗎?
四桅嘆口氣,說,你不說,孩子早晚也會知道的。我只希望你能把小船拉扯大。我這金條啊,本想小船大了,留給他娶媳婦用的,但我想來想去,覺得還是應(yīng)該給小 桅治腿。我自己的身體不好,怕是等不到小船長大那一天了。我老做夢,夢見我殺了的那些人還有我早犧牲的那些戰(zhàn)友們,他們都在等我去呢。今晚上你把金條取出 來,賣一根給小桅治腿,留一根過日子,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千萬別拿出來。
四桅,難為你能這么想,你還算是個男人。
紅螺冷冷地說。她的心里卻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她很奇怪能這么冷靜地說話。
四桅感動地說,有你這么句話,我也知足了。
四桅當(dāng)然明白,這句話,是從紅螺嘴里說出來的,也是從她心里淌出來的。
六
紅螺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害怕地說:四桅,你讓我買了藥棉藥水,是讓我取金條?。?/p>
四桅說:當(dāng)然了,要不我讓你買這些做什么?
紅螺想到四桅那腿上的巨大的傷口,以前還以為是他在戰(zhàn)場受的傷呢。她怎么能再次把它割開呢?紅螺想到將要出現(xiàn)的血肉模糊的可怕場面,顫抖著說:不行,不 行。我做不來,明天還是去醫(yī)院吧。不打麻藥,疼也疼死你了。
我不去醫(yī)院。讓人知道,你讓我死??!
是啊,這事情怎么能讓別人知道呢!
紅螺慌得心里一下沒有主意了。
你怕什么啊,什么樣的大風(fēng)大浪我沒見過?紅螺灣的爺們沒有一個孬種,再說,我是從閻王爺那里回來的人了,這點(diǎn)皮肉苦,不算什么。
不行,我真的不行啊!
紅螺想到將要出現(xiàn)的場面,手腳都沒了力氣,她心慌意亂,一個勁地?fù)u頭。
四桅急了,低吼道:你這個娘們,平時的厲害勁哪去了?你還想不想給孩子治腿?!
想起小桅的腿,想起自己這些天受的委屈和受到的冷眼,想起孩子以后的前程,紅螺頓時感到自己的心堅(jiān)定起來,手腳也滿了力氣。她起身點(diǎn)亮了燈,四桅的臉孔在 柔和的燈光下,沒了原先的恐怖可惡。她去把早就準(zhǔn)備好的東西拿來,又找好了開水和食鹽。她跪在四桅面前,冷冷地說:我準(zhǔn)備好了,你露出大腿吧!
四桅把全身袒露在外面。他的身體瘦弱而殘缺,看上去那樣可怕。那條丟了一半的腿好像讓人隨便扔在那里的一截黑爛的木頭。尤其是那些大大小小的傷疤,奇形怪 狀,就像一些可怕的蟲子,在燈光下爬滿了他的身體。
紅螺還是頭一次這么認(rèn)真、這么仔細(xì)地近距離看四桅的身體。她的心不斷地讓自己看到的情景撕裂開來。這還是一個人的身體嗎?一個人的肉體能承受這么多的傷害 和痛苦嗎?她不由自主地閉上眼睛,善良的她不忍心再看下去。她的眼角已經(jīng)濕潤。她不能確定這淚是不是為眼前這個男人流的,還是為眼前這個可憐的身體流的。
四桅平靜地說,開始吧,我沒事。
紅螺細(xì)心地用鹽水在那兩個大疤痕周圍消毒。她一邊擦,一邊淌著眼淚。她不知道自己的眼淚為什么流下來。她難道輕易就讓四桅這個畜生感動了嗎?她是那么善變 的女人嗎?她慢慢地擦著,一遍又一遍。她好像擦的不是四桅的傷疤,而是自己的一顆心。能消毒的鹽水把一直來的臟東西都洗干凈了,紅螺看到四桅的傷疤擦洗得都發(fā)紅了。她用手摸摸,四桅腿上的肉沒有多少,那兩根金條在各自的傷疤里都很突出。這兩根東西藏在里面,要遭多大的罪啊。四桅這狠東西,虧他能想出來能干 出來!要是大檣,他才不能這么做呢!他沒這個膽呢!想到大檣,紅螺嚇了一跳,一顆心涼了半截,不敢再想下去。
紅螺靜靜神,把刀子舉在手里。她看著四桅那沒有表情的臉,再看看那兩個藏著金條的巨大傷疤,心狂跳起來,不知道先割哪一個,不知道怎么下第一刀。
來呀,割??!
四桅不在乎地說。
紅螺深吸一口氣,抹一下眼睛,盡量平靜地說:四桅,你忍著點(diǎn),我可要動手了。
沒事,這算什么啊!
四桅的臉上擠出一堆笑。
紅螺用另一只手捏起了四桅那條傷腿上的皮膚。一開始紅螺選擇的是四桅那條好腿。她不忍心割這條傷腿。它已經(jīng)受傷了,怎么能再傷害它呢??墒?,既然早晚要傷 害它,還不如一開始就拿它開刀。
紅螺看看四桅,咬咬牙,一刀子割了下去。紅螺聽見四桅壓抑不住地哼了一聲。她趕緊看他的臉,已經(jīng)皺成了核桃樣的一團(tuán),又像一團(tuán)繩子覆蓋了他沒有眼睛的臉 面。接著手一陣熱,原來是涌出的一團(tuán)血把她的手全濕了。紅螺驚叫一聲,縮回了手,另一只手里的刀子也掉下來。
笨蛋,快堵住傷口!
四桅生氣地叫著。手四處找東西,可摸不著。紅螺手忙腳亂地找了棉紗,趕緊壓在了那傷口上,血,這才止住了。
四桅,我,我真的不行。
紅螺覺得自己要癱了,手腳軟得不行。她好像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沒有勇氣說出自己的要求??墒?,她實(shí)在下不去手。
四桅說,你不行也得行。你把毛巾拿來。
紅螺把毛巾遞過去。四桅團(tuán)成一團(tuán),咬在自己的口里。
可是,紅螺還是不行。她拿起刀子的手有些顫抖。她無法準(zhǔn)確地割下去。
四桅把毛巾吐出來,生氣地說:你真無用!難道還用我自己割嗎?你只要想著我是你的仇人,我把大檣的玩意兒割了,我把小桅的腿弄?dú)埩?,你就敢下手了?/p>
紅螺的臉色變了,過去的種種涌上心頭。她全身頓時有了力氣,恨恨地想:四桅,這是你說的,可別怪我心狠手辣!
紅螺這么想著,麻利地一刀子割下去。
血迅速涌出來。四桅的身體一陣顫抖,他用力咬住毛巾,額頭上迸出一層汗珠。
海風(fēng)從窗外猛地吹進(jìn)來,燈光顫抖了一下,差點(diǎn)熄滅。
紅螺看著漸漸穩(wěn)下來的油燈,終于松了一口氣。
第十一章 "新寡婦杏兒
一
杏兒仰躺在炕上,大瞪著的眼睛在黑暗里熠熠放光,仿佛一頭潛伏在海底隨時準(zhǔn)備出去噬人的海獸。
杏兒聽著外面隱隱的海浪聲,像在捕捉大海的心跳,不過,逐漸占據(jù)了耳朵的卻是兒子小檣那細(xì)弱的鼾聲。
月光依舊,可是,這個家里只有自己和兒子了。杏兒側(cè)過身子,更加小心和疼愛地看著睡熟的兒子,眼睛里凝固的光竟然緩緩地流淌著,在黑暗中交織成一個巨大的愛的光繭,把那具弱小的身體牢固地守護(hù)包圍起來。
大檣跳海后,杏兒婆婆受不了這么巨大的打擊,原先就不好的身體頓時垮掉,沒兩個月,就入了土。杏兒的公公,經(jīng)歷了失去兒子的巨大哀痛,又眼看著老伴日益流逝的生命卻無能為力,只好整日借酒解愁,硬朗的身體逐漸瘦弱不堪,在老伴過世后不到半年,也撒手而去。臨閉眼的時候,老人眼巴巴地看著兒媳婦杏兒,用微弱的聲音說:媳婦,我們老周家對不起你,小檣就托付給你了,我到了下面讓大檣這個畜生下輩子當(dāng)牛做馬報(bào)答你!杏兒破例沒有流淚。她的眼淚在這些日子里早就流干了。她用力地點(diǎn)著頭,心里流著血,用血流的聲音在回答著老人。老人的呼吸停止了,杏兒用自己冰涼的手指把老人大睜著的眼睛給合上,那一瞬間,杏兒覺得自己的眼淚都結(jié)冰了,怎么也流不下來,悲痛憋在心底,連累心臟也傳出了碎裂的聲音。
杏兒的目光從兒子的臉上挪到旁邊。那里橫著一根長長的用紅綢子包著的東西。那是大檣臨跳海前留下的笛子。杏兒拿回來后就把它用紅紅的綢子包嚴(yán)實(shí),然后天天把它放在枕邊,仿佛大檣從來沒有離開自己。
杏兒看著這笛子,仿佛大檣又站在了自己面前。那天早晨的空氣真好,到處都飄著杏花的芳香。
杏兒的心又回到自己送大檣回家的那天早晨。她看見剛射過來的陽光全照在大檣的臉上,那么偏心眼,那么嬌寵著他,讓他的眼睛射出一種勾人魂魄的光芒,照得她的靈魂都顫栗得好像旁邊風(fēng)中的杏花。那些杏花真嬌艷啊,沾著清亮的露水,美得讓人都想把嘴唇湊過去。大檣的嘴唇紅得就像熟透的桃子,肥厚香甜,鮮活嬌嫩,讓杏兒就想把自己的嘴唇湊過去咬一口。那天早晨杏兒的心一直跳得厲害,臉一直燙得厲害。大檣這個呆子哪里知道,他在喝醉酒睡得不醒人事的時候,杏兒已經(jīng)偷偷地用嘴親過了他,那一刻,杏兒就把自己一生的幸福許給了這個醉著的男人,就把自己的生命通過嘴唇印在了大檣的生命中。杏兒一直在旁邊照顧睡死過去的大檣,大檣不知道自己在睡夢中抓住了杏兒的手。就是這讓杏兒全身顫抖的一抓,就是這霸道火熱無意識的一抓,杏兒的心就被抓走了,抓到了大檣有力的手里,抓到了大檣那魁梧的身上,抓進(jìn)了大檣那樸實(shí)的心中,讓杏兒的心再也掙脫不出大檣那愛的牢籠了。
想到大檣,仿佛心愛的人就在面前饑渴地看著自己,強(qiáng)壯的身體射著瓷實(shí)的光,杏兒的身體頓時抑制不住地火熱起來。一股輕微的顫抖從心間開始,直往下傳去,一路麻麻癢癢地難受,讓她的兩腿僵直起來,兩腿中間的部位莫名其妙地像著了火,一直往內(nèi)里燒去,又癢又撩 人,就像無法治愈的怪病,抻拽著她軟弱的神經(jīng)。
杏兒的臉滾燙起來。她恨恨地罵著那個拋棄了自己的男人。他都已經(jīng)這么絕情地離開了自己,可自己還要這么下賤地甘愿受著他的折磨。
這樣的情況已經(jīng)出現(xiàn)很長的時間了。杏兒羞愧地夾緊雙腿,可內(nèi)心對大檣的渴望更加火熱。往昔親熱的情景不可遏制地在眼前浮現(xiàn)。杏兒嘴唇發(fā)干,喉嚨發(fā)粘,雙手不由自主地抓了起來。她仿佛感到大檣猛烈地壓在了自己的身上,他粗重的呼吸吹在脖子上耳朵邊,直吹得她心里的火熊熊燃燒,直到把她燒得身體成了炭灰,燒得靈魂輕飄飄地飛上了天堂。
因?yàn)殚L時間的用力,杏兒緊繃的雙腿開始抽搐,許多的液體開始從羞處流淌出來。杏兒更加羞慚地撅起屁股,用力地弓著腰,拼命地抵抗著腦海里對大檣的思念和愛戀。
可一切都是徒勞的。大檣燒起的這把火是根本無法撲滅的。杏兒已經(jīng)嘗試了多少次,只會讓火越燒越旺。杏兒的喘息灼熱和粗重起來,她的手已經(jīng)無處可放。她抓住自己的乳房,用力地握著,可那痛苦的感覺更讓她想起大檣握緊它時的感覺。她覺得自己快不行了,身體里的火要燒到外面來了。
杏兒抑制不住地呻吟一聲,飛快地把枕邊的短笛拿起來,然后用力地彎下腰,急迫而貪婪地把它放進(jìn)了自己的下 體。
長長的溫溫的笛子,仿佛帶著大檣美妙的曲調(diào),通過下面的通道直接鉆進(jìn)杏兒的內(nèi)心。這曲調(diào)是如此的細(xì)柔,涼絲絲甜蜜蜜地纏著她的心尖,把她的心攪成奇怪的形狀,讓她的心顫栗成奇怪的節(jié)奏。這曲調(diào)又是如此的剛硬火熱,像世界上最堅(jiān)固的武器,讓杏兒所有的抵抗都粉碎成快樂的碎屑,并且蠻橫地讓這些快樂的碎屑直達(dá)杏兒內(nèi)心,在她的心靈里面跳起癲狂劇烈的舞蹈。
在悠長的笛聲中,杏兒瘋狂地蠕動著,跳起最原始的肉體的舞蹈。她恨不得把大檣留下的一切都吞進(jìn)自己的身體,讓其他人誰都得不到。大檣,只是她自己的!
大檣,你這個該死的!
杏兒大汗淋漓地叫著,整個人終于崩潰。
二
杏兒跪在大檣的墳前。
在面對大檣的時候,她是外面火熱,里面也火熱。在面對大檣的墳?zāi)沟臅r候,杏兒是外表冷漠,內(nèi)心卻燒著旺旺的火。在面對別人的時候,她永遠(yuǎn)是外表火熱,內(nèi)心冷漠。
杏兒只把自己的全部火熱給大檣一個人,哪怕他已經(jīng)死了,這一點(diǎn)也絕不會改變,以后都不會改變!
小檣已經(jīng)一歲多了,他站在母親旁邊,好奇地看著面前的土堆。他不知道里面埋著的是什么。更不知道面前的土堆樣的東西是每個人最終的歸宿。也許長大了他就會知道,這里面埋著的是一個給了他生命的男人,雖然里面只是這個男人的一些平日里穿的衣服鞋襪,但這是母親全部的思念和一生的幸福,母親的全部思念和幸福都讓這個土堆埋藏著收容著。在這個土堆誕生的時候,母親的愛情就在這個陽光下死亡了,就退回到夢境和記憶中去了。
杏兒看著兒子歪著頭端詳面前土堆的樣子,久違的淚水嘩地決堤了。她的雙肩劇烈地抽動著,喉嚨里是壓抑的嗚咽,仿佛被烏云和暴雨竭力禁錮的大海的濤聲。
小檣讓母親的淚水和模樣嚇著了,他趕緊趴伏在母親肩頭,小聲地說,娘,娘,你怎么了?
杏兒再也無法忍下去,撕心裂肺地大哭起來。
小檣被嚇壞了,也拼命地陪著母親哭起來。
母子兩人的哭聲在山頂上飛揚(yáng)著,把許多巢中的鳥兒嚇得撲棱著翅膀飛上了天空,盤旋著不敢離家太遠(yuǎn),又不敢輕易地落下。
哭聲流淌著,似乎被天空輕柔的云朵帶走了許多。陽光照著山坡,也照著大海,照著整個世界,可照不到杏兒母子身上。母子兩人在濃密的松樹樹陰中竭力地哭著,除了驚動的鳥兒和身邊的花草樹木,并沒有其他的生命關(guān)心他們。
杏兒終于擦掉了淚水??尚{還在用力地哭。他雖然不明白母親為什么哭,可他還是讓母親的樣子嚇壞,他賣力地哭著,小臉通紅,胸脯子劇烈地起伏著,哭聲嘶啞而高亢。杏兒給兒子擦掉眼淚,小聲地勸兒子說:小檣乖,小檣不哭,你爹在里面看見你哭會心疼的!
小檣瞪大眼睛看著母親。他還不明白母親話里的意思。但他知道母親的話是對他說的,是有意義的。他用力地思考著,喉嚨和胸膛里面還不時擠出斷續(xù)的哭聲。
小檣,你去那邊捉蝴蝶去,我有話要和你爹爹說!
杏兒說著,看著兒子蹣跚地向那邊跑去,張著手想要抓住那些飛舞的粉蝶。杏兒臉上露出一個花兒一樣的笑,無論怎么苦,她給兒子的都是這些花兒一樣動人的笑。無論怎么苦,她都要瞞著兒子,讓兒子只在自己花兒一樣的笑容中成長。
杏兒轉(zhuǎn)頭看著面前的土堆,平靜地說:大檣,父母去那邊陪你了,你不寂寞了,把罪都留給我了。放心吧,我不怕受罪,因?yàn)樵谛睦?,你始終是陪著我的。你放心,我一定會把我們的孩子培養(yǎng)成人,給他娶最好的媳婦,讓他過最好的日子。
杏兒停頓了一下,繼續(xù)說:我以后來看你的次數(shù)要少了。讓我的心陪著你吧。等小檣長大后讓他多來孝敬你吧。雙親已走,我再無牽掛,我要做我想做的事情。我要給你報(bào)仇!我要讓害你的那些人一個個得到報(bào)應(yīng)。我知道,是四桅、紅螺、于書記、張友貴他們害了你。我不埋怨動手的那些民兵。我知道他們是聽四桅、張友貴、于書記指使的。我要讓他們血債血償。我要讓所有的人知道,誰害我杏兒的丈夫,誰就得到懲罰。我杏兒雖然是山里長大的女人,但卻不比任何人差,我是個恩怨分明的女人,我說過的一定要做到。我會為了報(bào)仇吃任何人都吃不了的苦,受任何人都受不了的罪,受任何人都無法忍受的委屈。
杏兒說到這里停下來,看看遠(yuǎn)處玩得正歡的小檣,才接著說下去:大檣,我知道你不同意我找紅螺報(bào)仇。我知道你是個有良心念舊情的人,可沒有紅螺你走不到這一步。我們成親后,如果不是她這個狐貍精勾引你,你不會再去找她的,也就不會發(fā)生這樣的事情了。這個仇我必須報(bào),我不能讓紅螺的日子好過。為了小桅,為了他身體里面流著你的血,為了紅螺還要撫養(yǎng)他,我不會要紅螺的命,但我絕對不會讓紅螺日子好過,我要讓她過得比我痛苦一萬倍!欠下的債,他們都要逐個還的!以后我的報(bào)仇就開始了,你就好好睜大眼睛看著吧,你就好好地保佑著我完成這報(bào)仇的心愿吧!
杏兒說完,鄭重地俯下身子,恭敬地朝著大檣的墳磕了三個頭。
有只小鳥突然飛過來,落在大檣的墳頭,奇怪地看著面前這個舉動怪異的女人。
遠(yuǎn)處的大海,海面開始洶涌起伏,浪花四處飛濺,濤聲一陣比一陣兇猛地叫嚷著,原來是在海風(fēng)的鼓動下,大海提前開始漲潮了。
三
杏兒的家就建在海邊的山坡上。
杏兒喜歡抱著孩子,站在自家的門前,默默地看著面前的大海。在這個時候,她就覺得大海是自家的,誰都無法奪走。
曾經(jīng)一個時期,她站在這里看海的時候,是那樣幸福,那樣激動。一個山里姑娘,嫁到海邊,而且家離海如此之近,抬頭就能看到,這是一件多么值得驕傲和自豪的事情。
大海就這樣時刻匍匐在腳下,她天天看海日日聽海,就連睡覺的時候大海也會吵著嚷著鉆入你的夢中來。她這樣回家說的時候,周圍的姑娘們是那樣的驚訝,眼里射出羨慕和向往的光,就連老人和孩子都被杏兒的大海吸引住了,這時的她是多么的得意和幸福。
不僅僅是因?yàn)榇蠛?,更重要的是大檣。一個女人嫁給了一個稱心的好男人,這比其他的一切加起來更重要。杏兒有那么優(yōu)秀的一個男人,那么樸實(shí)富裕的一個家庭,一個女人有的她全有了,一個女人沒有的她也有了,她對生活沒有什么可抱怨的,有的只是感激慶幸,有的只是快樂和努力往前過更好生活的干勁和信心。
可是這一切隨著大檣的死去全變了樣子。杏兒成為了一個年輕的寡婦。杏兒的男人沒了,杏兒的大海從此變了臉色,整天陰沉著那呆板的面孔,時不時地情緒暴躁,可怕地吼叫著,掀起滔天的波濤,似乎要撲上來把山坡上的房子都沖垮吞掉。大海發(fā)怒的時候不僅大地都顫抖,連杏兒的心也在抽搐。杏兒的幸??鞓纷宰鸬靡鉂M足都沒了,都跟著跳海的大檣讓無情可怕的大海吞掉了。
杏兒絕不是個隨便讓人欺負(fù)的女人。誰毀掉了她的生活誰就應(yīng)該加倍得到懲罰。杏兒是大山的女兒,她就應(yīng)該像大山那樣沉默著忍耐著,直到讓所有的仇人在她面前下跪哀求,可是無論仇人怎么做,她都絕不會原諒,就像大檣絕不會復(fù)活,自己的幸福永不再來一樣。杏兒覺得,大檣死去之后她就不想再做個好女人,大檣因?yàn)楹蛣e人相好被人害死了,這就是她一心想做個好女人的結(jié)果嗎?自己的男人死了,她做得再好又有什么用啊?
自從在大檣的墳前發(fā)誓報(bào)仇以來,杏兒就決定了自己以后走的路。這是一條告別善良和愛,只為仇恨和痛苦而活著的路。無論這條路多難走,杏兒都堅(jiān)決地走下去。
杏兒抱著小檣,一邊看著面前的大海,一邊思想著自己報(bào)仇的計(jì)劃。仇恨的種子早就在杏兒心中,長成了一棵參天大樹。這棵大樹的根須遍布她的全身,盤踞著她的血肉她的心她的大腦,她的一切,瘋狂地吮吸著她的血,她的精神,她的肉,直到要把她變成一具干尸才罷休。如果她不能為大檣報(bào)仇,她早晚會變成一具干尸,早晚會悲慘地死掉的。
這是個多云的天氣,太陽困在云層后面無聲地反抗著,薄弱的地方便露出金黃、淡藍(lán)和蒼白,再加上陰云的大片濃黑,使天空變成一處令人壓抑卻又并不絕望的彩墨畫。
多么奇怪,此刻的大海仿佛一面光滑的鏡子,照出了天空的各種顏色,竟然比天空還陰沉。漲滿潮的大海像是一個吃飽飯的懶漢,舒服地躺在那兒,胖胖的臉盤竟是無比恐怖的巨大,而且上面一塊兒黑黝黝的,一塊兒黃綠綠的,一塊兒藍(lán)茫茫的,一塊兒黃灰灰的,一塊兒白粼粼的,像是一個最邋遢的小丑!因?yàn)槭切⊙矗瑵O船都沒有出海,十幾只船上插滿了彩旗,靜靜地?fù)頂D在海邊,仿佛在懶漢那碩大光滑的下巴上,長了一堆令人討厭的痦子,痦子上面還長著令人惡心的雜亂五色的毛發(fā)。
大海開始退潮了,海面上漸漸地露出一塊一塊黃黃的顏色,杏兒知道那兒是沙丘。不一會兒,那里就會泛起一片片的浪花,再過一會兒,那沙丘就會完全露出來,上面便布滿了貝殼和小蟹,還有藏在沙中的小海螺、小白蛤、彩蛤,它們都成了失去家園和父母庇護(hù)的孩子,任由趕海的人宰割。它們失去大海的命運(yùn)是悲慘的,這不和自己失去大檣的命運(yùn)是一樣嗎?
杏兒終于打定主意,她的復(fù)仇就先從張友貴開始吧。杏兒知道從一開始這個可惡的家伙就打自己的壞主意。她有把握讓他掉進(jìn)自己的陷阱,然后在自己的掌心里老老實(shí)實(shí)地為自己做事。他一定會成為自己復(fù)仇最好的幫手。杏兒要嫁到張友貴家,既要慢慢地折磨他,還要他死心塌地地幫自己完成計(jì)劃。
杏兒的打算很明白,她雖然是豁出去嫁給張友貴,讓他得到她的身子,但他永遠(yuǎn)別想得到她的心,而且杏兒不但要讓張友貴過得像狗一樣,讓他痛苦一生,要為他得到她的身子付出幾倍的代價(jià),而且,僅他自己一人贖罪還不夠,她還要把懲罰降到他的女兒海草身上。
杏兒覺得自己就是一陣瘋狂的風(fēng),不顧一切地把眼前的大海攪出滔天的巨浪,把海里所有的一切都弄個底朝天。自己就是那個狂暴的大海,把一切可恨的仇人毫不留情地吞噬!
杏兒拿定主意,心里鼓滿了戰(zhàn)斗下去的勇氣和狂熱。
四
杏兒收拾干凈自己,抱著小檣出了門。
杏兒的目標(biāo)很明確,那就是聯(lián)五村黨總支辦公室的張友貴。
張友貴有自己的辦公室。朝鮮戰(zhàn)爭雖然結(jié)束了,但國家和美帝國主義及其支持的國民黨反動派的斗爭一直還在繼續(xù),大炮也還在金門一直打著。紅螺灣一直是海防前哨,民兵的地位很重要,時刻要抓特務(wù),要站崗放哨巡邏,保衛(wèi)祖國。
杏兒走進(jìn)辦公室大院的時候太陽剛升起沒多久。許多人看著這個豐滿的寡婦,眼里也都升起了太陽。
杏兒穿著一件白色的碎花褂子。褂子的料子很特別,在紅螺灣幾乎沒人能叫出名字。這種料子非常薄,非常輕柔,一件褂子團(tuán)起來就能用一只手掌握住。紅螺灣沒有幾個女人能有錢穿這種褂子。這是杏兒生了小檣后大檣父親給兒媳婦的獎賞,是特地托人從青島那邊捎來的。大檣家殷實(shí)的家底子著實(shí)讓許多媳婦眼饞。
因?yàn)橐毯⒆?,杏兒衣服里面沒穿抹胸,只穿了一件粉紅的洋汗衫,別人的目光很容易就能穿透薄薄的褂子,看到下面那兩大坨鼓鼓囊囊的好東西。
大方的杏兒就這樣大方地頂著兩坨鼓鼓囊囊的好東西,拉著小檣的手走進(jìn)了張友貴的辦公室。
張友貴正在和兩三個民兵說話,看見杏兒進(jìn)來,眼睛一下直了。民兵們順著營長的目光看去,在那兩大團(tuán)鼓鼓囊囊的好東西面前眼睛也一下直了。
杏兒咯咯地笑起來。她彎下腰把小檣的衣服拽了拽,眾人只覺得她的前胸白光一閃,好像妖精的勾魂鏡晃了一下,眾人都迷失在一片白光中,甚至嘴角的涎水都不自覺地流出來。
小檣覺得眾人像被使了障眼法的呆頭鵝,有些奇怪,就拽緊了媽媽的衣服角,害怕地貼在了媽媽的腿上。
杏兒大聲地說:張營長,你們在訓(xùn)練什么呢?把孩子都嚇著了!
張友貴這才回過神來,不好意思地跟杏兒笑笑,然后生氣地轉(zhuǎn)頭朝著自己這些沒出息的下屬,大聲地呵斥道:你們還在這里干什么?杏兒來匯報(bào)工作,你們別在一邊礙事!
民兵們七言八語地哄笑著奪門而去。張友貴趕緊讓杏兒坐下,心虛地去給她倒水。
杏兒看著張友貴胡子邋遢的樣子,暗暗好笑。沒有女人的男人一眼就看得出來。杏兒看著張友貴心懷鬼胎的樣子,知道這個男人從今往后就要攥在自己手里了。
喝水,喝水!張友貴笨拙地招呼著,把水遞給杏兒,然后從口袋里摸出一個子彈殼,朝小檣討好地說:小檣,叫我聲爹,我把它給你!
子彈殼可是小孩子眼里的寶貝。張友貴是民兵營長,有許多的打靶機(jī)會,手里自然就有許多這些寶貝東西。
小檣的眼睛射出了閃亮的光。他知道爹是不能隨便叫的??伤窒矚g這個寶貝,他猶豫不決地看著母親的臉。
杏兒不在乎地對兒子說,你喜歡這東西你就叫,叫聲爹你也少不了什么。
小檣小聲地叫了聲爹。張友貴高興地答應(yīng)著,把子彈殼給了小檣,還假惺惺地親了小檣一下。小檣高興地拿著子彈殼,跑到外面玩去了。
杏兒趕緊囑咐兒子在外邊玩要小心,回過頭來,才看著張友貴眉眼含笑地說:你這沒出息樣,孩子的便宜你也占!
張友貴嘿嘿一笑,戀戀不舍地從杏兒胸前把目光收回來,看著杏兒的眼睛,說:說吧,你來找我做什么?
杏兒目光一凝,頭稍微一歪,撩了下額前的劉海,盯著張友貴說:你是說我沒事就不能來找你了?
張友貴感到自己讓杏兒的大眼睛給晃得暈了一下,他趕緊說:不是,不是啊,你只要找我我就高興。
杏兒得意地笑著說:這還差不多,過來,把褂子脫下來!
張友貴吃驚地說:你要干什么?外面還有那么多的人看著呢!
杏兒咯咯笑著說:你這壞腦筋,凈想些什么啊。我是給你補(bǔ)補(bǔ)衣服,你揚(yáng)起胳膊看看,褂子破得都漏著肉了。
張友貴不好意思地摸著頭笑了。他早就知道腋下破了個洞,可他懶得補(bǔ)。
張友貴心里涌起說不清楚的感覺,順從地把褂子脫下來。杏兒取出早就準(zhǔn)備好的針線,就在張友貴面前低下頭,一心一意一針一線地縫補(bǔ)起衣服來。
張友貴站在一邊,看著杏兒那白皙的脖頸,略微紅艷的耳垂,尤其若隱若現(xiàn)的雙乳,只覺得眼前都是一片雪白。在這片怪異的雪白里,一團(tuán)鮮紅的火在他心里熊熊燃燒起來。
五
對于自己是否去杏兒家,張友貴躊躇猶豫了好長時間。
昨天杏兒給他縫完衣服,然后告訴他她想繼續(xù)到村里工作。大檣自殺后杏兒已經(jīng)跟于書記表達(dá)了自己的想法。杏兒讓他去跟于書記說說。張友貴沒想杏兒為什么不自己去找于書記。他頭腦很簡單地想也許因?yàn)橛跁浭亲约壕司说木壒?。再說,他的眼睛和心全在杏兒那雪白雪白的脖頸和鼓鼓囊囊的兩個奶子上了。他居然細(xì)心地發(fā)現(xiàn),杏兒的褂子濕了,他知道那是奶水太多的緣故。杏兒這個女人怎么這么多的奶汁。她的身體里面仿佛全是液體,鼓鼓的隨時要通過一些地方流出來。他看見乳頭竟然還是鮮紅的,像是熟過頭的桑葚子。他想起桑葚子那酸甜美妙的滋味,口里立刻滿了饞饞的液體。他把這些液體用力地咽下去,仿佛吮吸了滿口杏兒的乳汁。
杏兒不理會張友貴夢幻一樣的神態(tài),笑著告訴他,要是他有什么縫縫補(bǔ)補(bǔ)的活,盡管去找她,她閑著也是閑著。張友貴呆呆地看著杏兒扭著豐滿的屁股走遠(yuǎn),腦子里還是那些雪白鮮紅鼓鼓囊囊的好東西。他好長時間才回過神,知道杏兒是在邀請自己去她家。閑著也是閑著,張友貴念叨了幾遍這幾句話,憑空竟然念叨出了異樣的味道,讓他去杏兒家充滿了遐想和期待。
下午張友貴找個空,跟舅舅說了杏兒的想法,于書記不但沒答應(yīng),還陰著臉教訓(xùn)了他一頓。舅舅還是那些話,讓他離杏兒這個女人遠(yuǎn)些。張友貴不服氣,他覺得杏兒挺好的。大檣又不是他張友貴害死的,何況杏兒一個女人家,她又能搗騰起多大的浪花。
晚上張友貴才領(lǐng)教了杏兒這個女人的厲害。她竟然光著身子鉆進(jìn)他的夢里來了。以前張友貴的夢里只有死去的老婆和漂亮撩人的紅螺。沒想到杏兒當(dāng)晚就打敗了這兩個女人。她朝著他擺弄起各種風(fēng) 騷的姿勢,讓他在一片雪白和暄軟中高潮了一次又一次。天明之后,張友貴躺在床上,摸著自己濕漉漉的短褲和軟不拉唧的家伙,吧嗒著嘴把夢中的美事咂摸了好久。
因?yàn)榧t螺的事情,張友貴懊悔了好長時間。他不是心疼那二百元錢,而是覺得自己不應(yīng)該在一個女人面前丟了面子,做出用錢來勾引人的下作事情。杏兒的突然示好讓他找到了些自尊和感覺,他想也許杏兒真的是喜歡上了自己。她一個寡婦,丈夫死了一年多;自己一個鰥夫,女人死了兩年多。一個想男人,一個想女人,兩人湊在一起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也許真的是杏兒春情泛濫了,自己大小是個干部,身體又棒棒的,她喜歡自己也是正常的。
張友貴越想越覺得杏兒是對自己有意思。他胡亂吃點(diǎn)早飯,開始找需要縫補(bǔ)洗涮的衣服。這一找,竟然找出了一大堆。張友貴心急火燎地用包袱包了就想趕緊去杏兒家。一個寡婦讓一個鰥夫去她家,那肯定是有故事。張友貴美滋滋地想著,舅舅的話就扔到了天外。
張友貴提著包袱出了家門,走了很遠(yuǎn),又踅回頭,轉(zhuǎn)身往回走。他突然覺得自己把衣服拿得太多了,讓杏兒覺得自己很貪,很不會體貼人。再說了,他把衣服分開,那不就可以多去杏兒家?guī)滋藛帷?/p>
張友貴挑了幾件自己的衣服,只包了很小的一包,喜滋滋地往外走??墒亲叱鋈]多遠(yuǎn),他又踅回頭回了家。他這次是把女兒海草帶上了。張友貴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最聰明的人了。帶著女兒,一是可以擋擋別人的眼目,畢竟一個鰥夫大搖大擺地去一個寡婦家,是要讓人家說閑話的,何況他還是一個干部呢。再說,女兒去了,領(lǐng)著小檣玩,就能讓杏兒騰出時間干事了。
張友貴美滋滋喜滋滋地想著,眼前的一切都似乎順眼得讓他直想笑。
海草看著爹爹有些不正常,就不放心地問:爹,你把衣服往哪里拿?你不會是把我和衣服送人吧?
張友貴看看六歲多的女兒,水靈靈地像一朵花,喜愛地?fù)崦艘幌屡畠旱念^,笑呵呵地說:傻孩子,你是爹的寶貝,爹怎么舍得把你送人!我領(lǐng)你去個好地方呢!
好地方?海草撲扇著大眼睛,高興地跟在爹爹旁邊,一蹦一跳地往前走著。
不等來到杏兒門前,張友貴心里的那把火就已經(jīng)把他燒得喘不過氣來。他的心怦怦地劇烈跳動著,就好像那天把紅螺撲到了自己的身子下面一樣。
杏兒,她真的是喜歡上了自己嗎?這次能得到她的身子,能吮吸到她那鼓脹的奶 子嗎?
惴惴不安的張友貴覺得那火燒到了嗓子眼,尤其讓他難堪的是,他下面的家伙已經(jīng)把褲子撐起了一個大包,嚴(yán)重地妨礙了他的行走。
萬幸的是,杏兒的家已經(jīng)到了。
六
張友貴走進(jìn)院子的時候,杏兒正在低頭給孩子喂奶。她抬頭看一眼張友貴父女倆,繼續(xù)忙自己的,仿佛走進(jìn)來的是自己的丈夫和自己的孩子。因?yàn)閯倓偸窃绯?,紅螺的頭發(fā)還沒來得及收拾,有點(diǎn)亂,但更加自然,透出那么一點(diǎn)慵懶的味道,很容易讓人聯(lián)想到床和被子。她臉色雪白中帶著幾抹妖異的紅,令人充分地遐想昨晚的故事。尤其是她的衣襟上掀著,露出大半雪白的肚皮,和小半豐潤的乳房。小檣的嘴緊緊地貼在杏兒胸前,身子一動動地吮吸著,發(fā)出令人心顫的嘰嘰聲。
張友貴整個兒迷失在那露出的小半乳房中了。那是一種多么驚心動魄的白??!嬌嫩得仿佛透明,仿佛閃著寶物一樣的光,白得那么刺目那么驚心那么柔和那么生機(jī)盎然那么讓人百看不厭牽腸掛肚。張友貴呆呆地想,只要讓他摸上一下,吮上一口,這一輩子,他就是立刻死去,也是透值透值了。
海草看看父親又看看面前的女人,一臉的疑惑。還小的她,當(dāng)然不知道將要發(fā)生什么,當(dāng)然更不知道她的一生就毀在了面前這個似乎非常善良的女人面前。
杏兒終于把孩子放下來,把一塊白布揣進(jìn)另一邊的懷里,擋在乳房上,邊對張友貴說:這孩子,這么大了才吃這么點(diǎn)奶!這邊的一吃,旁邊的奶就嘩嘩地淌,他卻吃不完,白浪費(fèi)了!
張友貴像一個鬼物,讓杏兒胸前的白光降服了,正放棄了掙扎,喪魂失魄地交出了自己的命運(yùn)。聽到杏兒的話,稍微回過神,張大嘴巴用力地咽下滿口的涎水,附和著說:是浪費(fèi)了,是浪費(fèi)了!
張友貴讓杏兒這似是責(zé)怪孩子、卻又分明是炫耀的話弄得更加神魂顛倒。他的眼前全是兩個鼓鼓囊囊的乳房的影子,全是嘩嘩的奶汁流淌的幻象,全是自己趴在杏兒胸前吃奶的幻象。他甚至熱切地想,要是能天天吃到杏兒的奶,他給她當(dāng)一輩子兒子都愿意。
小檣看看海草,因?yàn)槟吧?,立刻貼在母親的腿邊,仰著臉問:娘,這是誰?
杏兒說:傻孩子,這是你姐姐。來,叫姐姐!
小檣含著指頭,含混不清地叫了聲姐姐,海草的臉上立刻開出一朵好看的花,喜滋滋地朝小檣跑過去,喜愛地拉住了小檣的手。
張友貴討好地從口袋里再次掏出一顆子彈殼。這是機(jī)槍上的子彈殼,比一般步槍上的大很多,是黃銅的,亮亮地閃著光,那么誘人。小檣立刻興奮地?fù)屧谑掷铩?/p>
海草眼里閃過一絲難過,這個子彈殼她跟父親要了許久,可父親就是不給她。當(dāng)然,海草要了子彈殼是給小桅玩。小桅最喜歡子彈殼了,他眼饞一枚機(jī)槍子彈殼已經(jīng)好久了。沒想到父親一見面就把這么好的子彈殼送給了這個小家伙。這個子彈殼送到收購站能換好多玩具呢。
海草的不快很快就消失了。杏兒從褲子口袋里拿出一張嶄新的錢。海草認(rèn)出這是剛流行不久的新錢,是個五角的,紅紅的顏色,硬挺的紙張,咯吱咯吱直響,鋒利得能割下耳朵來呢。杏兒把錢放到海草眼前,笑著說:海草,你領(lǐng)著你弟弟到外面買好東西吃去。
海草扭著身子,眼睛亮亮地看著爹爹,沒有敢伸手拿。她可從沒擁有過這么多的錢。
張友貴的魂都飛了。杏兒分明是把孩子指使出去啊。他的心怦怦跳著,有些結(jié)巴地說:拿著,拿著,快,快領(lǐng)著你弟弟到外面,到外面買好東西吃!
海草撲閃了一下眼睛,迅速地拿了錢,高興地拉著小檣的手往外面跑去。她要去買許多的糖果吃食,要給小桅留下他最愛吃的高粱飴糖。
杏兒等兩個孩子跑出大門,才看看呆子一樣的張友貴,笑笑說:進(jìn)里屋吧!
張友貴讓杏兒的笑容再次擊潰。他看看敞開的大門有些猶豫。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去把大門關(guān)上。
杏兒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淡淡地說:我不怕丟東西,我這里平時沒什么人來。
張友貴的心立刻爆炸了。他就是真的傻瓜也能明白杏兒話里的意思了。她果然忍不住了,果然是個想男人想瘋了的浪蕩女人!
張友貴一肚子的欲 火熊熊燃燒著。他屁顛屁顛地跟在杏兒身后進(jìn)了里屋,大口喘著粗氣,野心勃勃地轉(zhuǎn)身就把里屋的門給掩上了。
第十二章 "婚事的故事
一
張友貴掩上門之后,看著杏兒窈窕風(fēng)韻的背影,身體里的火全面爆發(fā),把眼睛都燒紅了。這時候杏兒已經(jīng)撩開門簾,進(jìn)了臥室。張友貴兩步竄進(jìn)去,餓狼一樣猛地從后面把杏兒抱住了。
杏兒驚慌地大叫道:你干什么,你干什么?
張友貴不說話,吭哧吭哧地喘著粗氣,雙臂的力氣無窮無盡,一下就把杏兒抱到了炕上,然后自己也上了炕。等杏兒翻過身子的時候,張友貴已經(jīng)壓了上來,章魚一樣緊緊地?fù)ё×怂?,一只胡子邋遢的嘴巴直拱下來,豬吃食一樣湊上杏兒的嘴巴。
杏兒的雙手用力地推拒著,把嘴巴緊閉,頭左右搖晃著,不讓張友貴占有自己的嘴唇。杏兒明白,一旦嘴巴失守,讓他的舌頭攻進(jìn)去,纏住了自己的舌頭,那她就很快投降了。
張友貴眼睛射著迷亂的光,成了一頭發(fā)情的野豬。他吭哧著,趕緊改變了目標(biāo),一低頭,嘴巴立刻含住了杏兒那鼓脹的乳房。杏兒仿佛被擊中要害的美人魚,發(fā)出一聲怪異的尖叫。張友貴受了尖叫的刺激,胯下堅(jiān)硬的槍械也狠狠地朝杏兒松軟的雙腿間攻去,一陣帶著濕潤的溫?zé)岚鼑鴣?,雖然張友貴隔著褲子,也有點(diǎn)立刻崩潰的感覺。他正在慌亂的時候,啪地一聲,左邊臉受了沉重的一擊,眼前一陣發(fā)黑,把他整個人打傻了。還沒等他明白過來發(fā)生了什么,他的身子被一股大力掀到了一邊,后腦勺重重地碰到了炕上,整個人仰躺在那里,像被甩到岸上的大黑魚。
杏兒跳到炕前,慌亂地整理者自己的衣服和頭發(fā),臉色漲紅,眼睛里射出憤怒的光。
張友貴愣愣地用一只胳膊支起身子,惱怒地問:你,你干嗎打我?
杏兒氣呼呼地說:打你還是輕的,再亂來我剪下你的指頭!你壓壞我的胸了!
張友貴看到杏兒痛苦地揉著鼓脹的胸部,頓時明白了,不好意思地說:都怪我,都怪我心急了!
急什么急?張友貴,你睜大眼睛看看,我是隨便的人嗎?張友貴,你知道你在做什么?我杏兒可是不好欺負(fù)的!你要明白,這是我男人大檣的炕頭,我不會讓你占便宜的!我告訴你,我不是隨便的女人,我不能白讓你欺負(fù)!我不是紅螺那樣的浪蕩貨,偷雞摸狗的事我不干。
張友貴聽著杏兒那刀子一樣的話語,有些找不著北。她心里不是愿意的嗎?她不是希望我這樣對她嗎?想想剛才她身體的滑膩和溫軟,張友貴的心顫顫的,好像到手的聚寶盆又不小心丟掉了。難道就這樣結(jié)束了,就得不到她了?張友貴難受得像從天堂掉進(jìn)了地獄,一時間不知道說什么好。
張友貴看著杏兒在自己面前胸膛一鼓鼓地生氣,眼里甚至出現(xiàn)了點(diǎn)點(diǎn)淚光,恨不得立刻把她摟在懷里哄她。這是多么好的一具身子,是多么肥實(shí)的一塊好地!張友貴咽咽唾液,終于憋出了一句早就想說的話:
杏兒,你別生氣,我是真心喜歡你。
杏兒的眼里射出一陣光芒,瞅著她高興地問:你真得喜歡我?
有門!張友貴看著杏兒的表情,全身立刻有了力氣,坐直身子,很大聲地說:我張友貴對天發(fā)誓,我是真得喜歡你!我早就喜歡你了!
杏兒仿佛沒想到張友貴會說出這樣的話,在張友貴火熱的目光下,好像一朵懼怕陽光照射的花,害羞地低了頭,用只有張友貴能聽見的話說:
你真心喜歡我嗎?那你就明媒正娶,風(fēng)風(fēng)光光大大方方地把我娶到家。只要到了你的炕頭上,你想怎么樣就怎么樣!
二
天吶!張友貴興奮地跳下炕,一下?lián)ё×诵觾骸?/p>
杏兒用力地?fù)沃蛔審堄奄F壓著她鼓脹的胸。
張友貴一連聲地說:我娶你,我想娶你,我這就娶你!
杏兒仰頭看著他,堅(jiān)決地說:你要娶我的話,必須是你的舅舅于書記來提親!否則,誰來我也不嫁!
張友貴一怔。這女人真好面子,還非要當(dāng)書記的舅舅提親。這可有點(diǎn)難度。但他看著杏兒那能融化石頭的眼睛,覺得即使她提再難的條件都應(yīng)該答應(yīng)她,他趕緊說:中中,我就讓舅舅去提親!
張友貴摟著杏兒,心里的火就燒得不行,再次把她往炕上抱。
杏兒的眼睛立刻冷下來,嚴(yán)厲地說:友貴,你別亂來!我告訴你,只要沒成親,我決不會跟你亂來的!你要用強(qiáng),我就死給你看!
張友貴讓杏兒的神情嚇壞了。心里的火立刻讓漫天的雨水給澆滅。他尷尬地說:我聽你的,我聽你的!
但張友貴畢竟不甘心白來一趟,他看看杏兒有些濕漉漉的前胸,頓時舔著臉說:你看,你的奶水多,不也是白白浪費(fèi),就讓我吃一口吧!
杏兒臉色紅了,嗔怪地說:你這個沒出息的家伙!
張友貴見杏兒沒生氣,知道有門,就不肯放過這個好時機(jī),摟住她的身子,把嘴慌亂地湊過去!同時結(jié)巴著說:我想吃口奶,就吃一口!
杏兒紅著臉,竟然真得撩開衣服,把那碩大白嫩的乳房暴露在張友貴跟前。張友貴頓時暈掉了,嘴巴張著,忘了去噙著。
杏兒用手猛地把張友貴的頭按下去。
張友貴的口一含進(jìn)杏兒的乳 頭,整個人頓時癱了,渾身綿軟得沒半點(diǎn)力氣,連思想都軟成了一灘泥。只有一個地方突然硬得像鐵棒,讓張友貴在無比的舒服中又覺得那么得難受。
張友貴用力的一吸,杏兒頓時發(fā)出一聲撩人的尖叫。
在杏兒異樣的叫聲中,張友貴覺得自己要不行了,全身不由自主地抽搐起來。
正在危急的時候,杏兒一把推開了他。
張友貴的臉這時候已經(jīng)變得血紅。杏兒的臉也紅得像旗子。
張友貴懊惱地說:干什么,我還沒吃到奶呢!
杏兒害羞地說:你已經(jīng)吸了一口了,沒吸到是你沒本事!
張友貴生氣地說:你耍賴,這不算。
杏兒說:怎么不算?你說你只吃一口的!沒想到 " " "你連我兒子都不如,還不如我兒子的勁頭大!
張友貴笑嘻嘻地說:我倒是真想當(dāng)你的兒子,天天吃你的奶!
杏兒用指頭一點(diǎn)張友貴的額頭,笑著說:呸,我就知道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來!你想當(dāng)我的兒子,不夠格!下輩子都沒門!
張友貴順勢湊上前,還想把杏兒摟在懷里。
杏兒一扭身,閃到外間,迅速地打開房門,到了院子里。
院子里陽光普照,張友貴一瞬間竟然睜不開眼睛。他瞇著眼睛,還沒搜尋到杏兒的身影,杏兒的話卻清晰地傳進(jìn)他的耳朵:
張友貴,你只要把我娶進(jìn)門,吃奶辦事隨你便,否則,摸摸我都沒門!
臭女人,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
張友貴恨恨地想著,人也站進(jìn)了院子。
強(qiáng)烈的陽光突然不見了,院子被罩進(jìn)了一塊黑影里。張友貴抬頭看看,原來一團(tuán)陰云到了頭頂,沉沉地壓在紅螺灣的上空。一陣涼風(fēng)吹來,帶來了大海喧嘩的濤聲。
張友貴看看遠(yuǎn)處的大海,茫茫的似乎泛著一層濕氣。他轉(zhuǎn)頭對旁邊的杏兒說:杏兒,要變天了!
杏兒正收拾著晾曬的衣服,頭也不抬地說:我早就知道要變天了。我準(zhǔn)備好了,正盼著變天呢!
盼著變天?
張友貴吃了一驚,不知道身邊這個女人到底是怎么想的,竟然會有這么奇怪的念頭。
三
張友貴和杏兒很快在紅螺灣出了大名。
先是張友貴為了和杏兒的婚事而在舅舅那里跪了一天一夜,可于書記還是不肯應(yīng)承去杏兒那里提親。他鐵了心不同意外甥和杏兒的這樁婚事。
接著是張友貴大病在床,都說是因?yàn)樾觾旱昧讼嗨疾 ?/p>
不管怎么說,張友貴和杏兒在紅螺灣都是有點(diǎn)名望的人兒,這件事頓時鬧騰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各種故事的版本競相出現(xiàn),兩個人不管怎么折騰,都已經(jīng)給傳言捆綁在一塊了。
就在張友貴得病后的第五天,杏兒終于忍不住,一手抱著小檣一手提著二斤白糖出了門。她在眾人的竊竊私語和指指點(diǎn)點(diǎn)中一路走去,然后背著扛著馱著許多異樣的目光,大大方方地推開那半掩的院門,走進(jìn)了張友貴的家。
不大一會兒,海草領(lǐng)著小檣蹦蹦跳跳地出了家門。臨出門的時候,調(diào)皮的海草還把院門從外面用鎖掛上了。小檣對此有些擔(dān)心,小心地問海草:姐姐,我娘怎么出來啊。海草歪著腦袋看著小檣說:小傻瓜,當(dāng)然是外面回來的時候再敞開?。⌒{這才高興地說:那好,我們快去找小桅哥哥和小船哥哥玩去吧!
兩個小孩走了沒有多久,于書記就倒背著手抵著頭走了來。他看看掛著鎖的院門和四處露著的人頭和怪異的目光,皺皺眉,摘下鎖推開門走進(jìn)去。
人們想,這下可有好戲看了??傻攘艘粫堇锸裁磩屿o都沒有。直到于書記從院里走出來,然后重新把院門用鎖掛上,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人們看著于書記那四處示威似的目光,趕緊躲得一個都看不見了。
杏兒抱著小檣回到家,呆呆地想著心事。
剛才在張友貴家,她的心差點(diǎn)讓張友貴給打動了。那是個什么樣的家啊,又臟又亂,說是個豬窩都有人相信。張友貴確實(shí)病了,幾天不見,就瘦得只剩滿臉的頭發(fā)和胡子,邋遢得像個要飯鬼。杏兒知道這個家伙是真得喜歡上自己了。這病可不是裝出來的,一個鐵打的漢子,幾天就瘦弱成這個樣子。當(dāng)時杏兒的眼淚就想掉出來,那柔軟的不爭氣的心差點(diǎn)把她出賣了。這不正是她想要的效果嗎,她不是要借他的手從他開始進(jìn)行自己的復(fù)仇嗎?她一遍遍地告誡著自己,盡量別在張友貴痛苦的目光中丟掉自己。杏兒在海草和小檣出去后,決定用勞動來對抗自己內(nèi)心的軟弱。她拼命地打掃屋子,賣力地收拾家務(wù),并把需要洗的衣服找到一塊。杏兒變魔術(shù)一樣地把個亂七八糟的家收拾得干凈利索。就當(dāng)張友貴淚光閃閃地看著杏兒在那里洗衣服的時候,于書記就進(jìn)來了。杏兒沒說話,依舊在用力地洗她的衣服。于書記也沒說話,四處看了一遍,轉(zhuǎn)身就走了。張友貴倒是想說話,可他看看舅舅陰沉的臉孔,動動嘴唇,始終沒敢出聲。
杏兒開始有點(diǎn)后悔自己復(fù)仇的計(jì)劃。這是個巨大的陷阱,在讓別人上當(dāng)?shù)耐瑫r,她自己是不是也掉了進(jìn)去?這么可怕的陷阱,掉進(jìn)去還能出來嗎?
小檣在懷里吃奶,不時傳出叭唧叭唧的聲音。杏兒看看兒子,想想大檣活著的樣子,動搖的心開始堅(jiān)定起來。她這一輩子都是大檣的,當(dāng)大檣把她娶到海邊的時候,她就只能一輩子為他活著了。大檣有毛病,大檣背著她和其他的女人相好,可這都是紅螺那個賤貨勾引得他,再說,大檣是她杏兒的男人,他有什么毛病,只能有她來管教懲罰,其他任何人傷害大檣都不行!
就在這時候,村里的一個民兵進(jìn)來告訴杏兒說,于書記讓她去趟辦公室。杏兒有點(diǎn)恍惚,她問那人于書記找她是私事還是公事。那人不好意思地說不知道,杏兒就冷著臉說先讓他問明白了再來告訴她。她堅(jiān)決地告訴那人,如果于書記找她是公事,她肯定會去,如果是私事,那她就不去。
那民兵走了不多時候,于書記就揚(yáng)著頭走進(jìn)了院子。
這時候小檣吃完奶已經(jīng)睡著。杏兒抱著孩子進(jìn)了屋。杏兒放好孩子,見于書記依舊在外面院子里站著,就重新走出來。
于書記,有什么事情您就敞開了說,我不是沒心眼的女人。
杏兒看著于書記,氣勢一點(diǎn)不弱地說。
于書記咳嗽一聲,才看著杏兒說:我是來替張友貴來提親的。他是真喜歡上了你。你知道,我就那么一個外甥,他爹娘走得早,我這個做舅舅的自然要管他的事情。
杏兒說:我明白。我有三個條件,你答應(yīng)了我就嫁給他。
于書記說:你說吧,我聽聽。
杏兒說:一、我嫁給張友貴,小檣還得跟大檣姓,大檣的家產(chǎn)以后只能給小檣。第二、我嫁給張友貴,我得當(dāng)家。他是個粗心眼的人,過日子不行。第三、我還要在村里當(dāng)干部,我閑不??!
于書記沒有立即表態(tài)。他卷了只紙煙,把煙尾巴咬下來,用力地吐出去,點(diǎn)了火,吸了一口,才看看杏兒說:第一個和第二個條件都沒問題,第三個條件嗎,你要操持家務(wù),干部那有時間當(dāng)!
這個你不用擔(dān)心,我能干,一點(diǎn)家務(wù)耽誤不了我當(dāng)干部。
杏兒的眼睛里閃出亮亮的光,仿佛什么困難在她面前都能克服。她的臉揚(yáng)著,太陽的光在她的眉眼間跳動起來。
于書記心跳有些快。他趕緊把眼睛望上遠(yuǎn)處的大海,澀著嗓子說:你和友貴成了親,我們都是實(shí)落親戚,我們都在村里當(dāng)干部,人家不說嗎?
這有什么好說的?我以前就是干部,又不是嫁給張友貴以后才干的。再說,現(xiàn)在不是正在成立大隊(duì),正需要女干部嗎?我堂堂正正當(dāng)干部,憑的是水平和能力,怕誰說?
杏兒的語氣明顯地有些強(qiáng)硬。她當(dāng)然得對于書記施壓。如果她當(dāng)不成干部,以后好多事情都不能辦,還怎么復(fù)仇?
于書記知道杏兒不能放棄自己的條件,吸口煙,慢慢地說:我同意你這三個條件。不過,我要告訴你,你嫁給了友貴,就是友貴的媳婦,一定要對他和海草好。
杏兒干脆地說:這個你不用操心,友貴是我的男人,我自然會對他好!
于書記掐滅手中的煙,看著杏兒認(rèn)真地說:我知道你因?yàn)榇髾{的事情怨恨我和友貴。但我告訴你,友貴是我安排去幫助四桅的,你不要記恨他。
大檣!一聽這個名字,杏兒的心就一陣抽搐。她在心底咬牙切齒地說:你這個老東西還敢提大檣,如果不是你們我的男人能跳海嗎?要我不記恨你們,做夢吧!等著吧,我一個都不放過!
于書記讓杏兒的眼光嚇了一跳。他不清楚杏兒到底在想什么,但他很明白面前的這個女人絕對不簡單,要不,他也不會今天才來給張友貴提親了。
杏兒很快就從仇恨和痛苦中脫離出來。她慢慢地浮現(xiàn)出一個略微有些僵硬的笑容,親切地對于書記說:舅舅,你說什么話啊!我嫁給友貴,我們都成要急的親戚了,你還提過去的那些陳芝麻爛谷子干什么?嫁過去,我一定會好好跟友貴過日子,好好對友貴和海草好的!
于書記看著杏兒說:你這么說,我就放心了!等友貴身體好了,我就操辦你們的婚事!
于書記知道面前的女人決不像她臉上的笑容那么簡單。但他自信地想,雖然友貴人有些簡單,對付不了這個女人,但還有他這個舅舅呢,他什么樣的大風(fēng)大浪沒見過,他就不信一個山里來的婆娘,在他的手心和眼皮底下就能翻騰出多大的浪花!這紅螺灣,可是共產(chǎn)黨的天下,換言之,就是他老魚頭的天下!
多少年后,當(dāng)于書記被勒令戴著高筒紙帽子批斗游街的時候,他才意識到他當(dāng)時的想法錯得有多么離譜,等他明白過來,一切都晚了,命運(yùn)已經(jīng)無法改變。
四
杏兒和張友貴的婚事已經(jīng)成為紅螺灣一個不大不小的新聞。一個寡婦一個鰥夫,兩人的結(jié)合似乎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誰都沒有想到里面還有什么玄機(jī)。
張友貴恨不得立刻就把杏兒娶進(jìn)門。杏兒卻堅(jiān)持要查個好日子,要操辦得風(fēng)光一些,要讓人知道她是他明媒正娶過去的,不是偷偷摸摸地湊合在一起。
杏兒一如往常的精明能干。在她的親手操持下,張友貴破破爛爛的家整個變了模樣,讓人一看就覺得干凈舒服,的確是要娶親的房子。
娶親的日子到了,杏兒已經(jīng)把一切都準(zhǔn)備好。張友貴幸福得嘴巴整天咧到耳朵邊上。
于是,太陽在張友貴的渴望中再次落下去。明天太陽升到頭頂,他就要上門迎娶杏兒。明天太陽落下去的時候,他張友貴就可以把杏兒剝光了恣意地享用了!
夜晚籠罩著大海和周圍的一切,讓皎潔的月亮和閃亮的繁星成為了這個世界的主宰,高高在上地巡視著夜色中的億萬生靈。
陣陣海風(fēng)中,海浪一次次地吞噬著礁石撞擊著沙灘,似乎要趁著黑夜完成自己白天無法實(shí)現(xiàn)的心愿。海浪一次次努力著,發(fā)出惱怒地吼叫,而礁石依舊挺立著,沙灘依舊綿延著,讓大海無可奈何地蜷縮起伏,收斂著它那騷動蕩漾的欲望,平復(fù)著它那毀天滅地的怨氣。
一點(diǎn)燈光,安靜地守護(hù)著杏兒小小的世界。
舊的淚水已經(jīng)在眼角破碎,杏兒的眼里閃著源源不絕的光,新的淚水又要孕育而出。
明天就將成為張友貴的新娘,雖然杏兒早有計(jì)劃,做了無數(shù)次準(zhǔn)備,但內(nèi)心的痛苦和怨恨還是讓她無法平靜,徹夜難眠,淚水無聲地傾瀉著滿腹的委屈和悲哀。
大檣,你知道嗎?你這個該死的,你不在乎我,我在乎你!你是我第一個男人,也是我唯一的一個男人!看到你第一眼,我杏兒就發(fā)誓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任何人任何事情都不能改變??赡銥槭裁匆ズ湍莻€賤人繼續(xù)來往?我知道你們早就相好,可我不夠愛你嗎?對你不夠好嗎?我沒有給你懷上孩子嗎?你為什么要去找死呢?為什么要這么狠心地拋下我們母子?。?/p>
杏兒喃喃地低語著,宛如面對著大檣,在另一個世界和他對話。杏兒想到明天的婚事,更多的話又不受控制地自語出來:大檣,明天我就要嫁給張友貴了,我要給你報(bào)仇,就只好先從他身上開始。我的身子嫁給了他,但我的心永遠(yuǎn)是你的,誰都休想奪走。
杏兒把枕邊的笛子緊緊地貼在自己胸前,淚水滿面地說:大檣,以后我陪你的機(jī)會就很少了。但我會偷空來陪你的。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想你,我想你想得都瘋掉了,都變成壞女人了!我希望自己真得瘋掉,真得什么都不知道!
杏兒只覺得笛子在胸前變成了大檣那不老實(shí)的手,那么粗糙那么燙人地?fù)崦?。她是多么渴望這種撫摸,多么喜歡這種撫摸,多么為這種撫摸迷醉和瘋狂啊!
杏兒的全身再次和胸前的笛子一道滾燙起來。她的淚水被身體里的火燒干,迷離的眼神中,大檣正在向她俯下身子。
杏兒陶醉地叫著大檣的名字,笛子宛如一條滑膩的蛇,正在慢慢地向腹部爬行。
在杏兒逐漸增大的呻吟中,那點(diǎn)燈光開始扭曲變形,終于在突如其來的風(fēng)中熄滅了。
五
張友貴家。
夜色降臨,賀喜鬧房的人已經(jīng)陸續(xù)走散,凌亂的院子被窗戶里射出的大紅燭光照亮成一團(tuán),顯得靜謐和溫馨。
海草,人都走了,把門關(guān)了吧。
張友貴在新房里大聲地喊著,嗓子眼里除了濃濃的酒意再就是掩飾不住的幸福和喜悅。
海草答應(yīng)著,就要往外走。小檣在炕上叫著姐姐,也要跟著出去。
弟弟聽話,姐姐出去關(guān)門,一會就回來。天這么晚,海怪要上來捉小孩子了!你在炕上安全。
海草耐心地哄著這個剛進(jìn)門的弟弟。
海草溜出去,在大門邊探出頭,四下看看,自言自語地說:這倆家伙怎么還不來?要關(guān)門了!
正在這時,嗷嗷的兩聲怪叫,小桅和小船把手拉著眼睛,捏著兩腮,做著可笑的鬼臉,從旁邊的墻角冒了出來。
海草嚇了一跳,敏捷地把身子縮回門內(nèi),剛要關(guān)門,才看清是他兩人,忍不住罵了一聲。
張友貴似乎聽到了什么,大聲地在里面問:海草,咋啦?
海草狡黠地看了小桅兄弟倆一眼,笑著說:爹,沒什么,有兩只小狗,把我嚇了一跳。
小桅上去彈了海草的小辮子一下,笑著說:你才是小狗呢!
海草說:你們倆怎么才來,都要關(guān)門了!來晚了就是小狗!
小桅說:剛才不是有人嗎?我們早來了,沒敢進(jìn)來。拿出來吧!
小船比哥哥矮了一頭,也學(xué)著哥哥的樣子,伸出小手說:海草姐姐,拿出你給我們藏的好東西吧!
真不想給你們倆!剛才嚇了我一跳!海草故作生氣地說,小心地從衣服口袋里拿出兩塊糖,兩個大母其子(結(jié)婚時用面和糖雞蛋做的菱形的面食,很珍貴稀罕,至親人才有,據(jù)說過去生活差,主要為新郎新婚之夜補(bǔ)充體力用的),飛快地塞在小桅和小船的手里。
小船趕緊把東西藏起來,小桅卻把糖剝開,用嘴咬開,分了一半放在海草嘴里,另一半才放在自己嘴里。母其子也一樣掰開,給了海草一半。
海草高興地說:真甜!
小桅說:甜還舍不得自己吃,都給了我們!
海草白他一眼,幸福地說:你怎么知道的?
小桅說:猜就猜出來了。給你一個人兩塊糖兩個母其子就夠大方了,你爹和你的新娘我又不是不知道。
海草說:就你聰明!
這時,張友貴又開始大叫起來:還不快關(guān)門,你弟弟自己在屋里哭了!你讓門把你關(guān)了嗎?這么磨蹭!
海草吐吐舌頭,就要關(guān)門。
小桅突然說:你放我們進(jìn)去吧!
海草警惕地問:你們進(jìn)去做什么?
小桅笑嘻嘻地說:今天是洞房夜,我們要到窗戶根下聽房——
呸!臭不要臉,你回你自己的家聽去吧!
海草用力地把門關(guān)上,差點(diǎn)碰到小桅的鼻子。
張友貴氣呼呼地說:死妮子,關(guān)個門這么大聲,弄壞門看我不拿你當(dāng)木柴修理!
海草沒敢出聲,關(guān)了門一溜煙地跑回西屋,趕緊哄快要哭出鼻涕來的小檣。
六
杏兒側(cè)著頭聽到西屋再也沒有小檣的哭聲了,這才松了口氣,一回臉看見張友貴正滿臉通紅地看著自己,好像正憋著蛋的老雞,頓時慌了,一顆心跳成了幾只受驚的兔子,不知道怎么安頓。
一貫?zāi)懘蟮男觾好鎸χ鸵蔀樽约赫煞虻膹堄奄F,徹底沒了主意。她知道,讓她痛苦屈辱的時刻就要來到,她無法逃避不能逃避。因?yàn)?,這一切壓根就是她造成的。
雖然杏兒想借助張友貴為大檣報(bào)仇,可要把自己的身子輕易地就交給張友貴這個仇人,這是杏兒無論如何也不愿意的。
艷紅的燭光下,杏兒的胸膛劇烈地起伏,這好像更加給了張友貴曖昧的暗示。張友貴的呼吸急促且激烈起來,仿佛看見了紅布的斗牛,正準(zhǔn)備進(jìn)行全力的沖擊。
杏兒的身子輕微地開始顫抖,就像外面夜風(fēng)將起的大海。
張友貴看著燭光下的杏兒眼睛都直了。他喜滋滋地說:杏兒,這一天可到底讓我盼到了!你快脫 衣服,我們好好親熱親熱!
杏兒握住自己的領(lǐng)口,慌亂下不知道說什么。
張友貴一下抱住杏兒,喘著粗氣說:還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來給你脫!
杏兒知道自己這一關(guān)早晚得過,她故作嬌羞地說:不用,我自己脫就是!
杏兒說著,三下兩下脫 光了自己,魚一樣鉆進(jìn)了被子里。
張友貴只覺得眼前一陣刺眼的白光,好像狐仙下凡到了眼前,他大張著嘴巴,連呼吸都忘了。直到回過神來,趕緊手忙腳亂地脫下自己的衣服,一下把杏兒身上的被子拽開。
杏兒白光閃閃的身子立刻坦呈在他面前,他猴急地?fù)淞松先?,又是一陣手腳齊動。
杏兒用力地往一邊歪著頭,躲避張友貴那呼哧呼哧喘出來的沖天酒氣,只覺下 體被他一陣亂撞,正在羞愧猶豫之間,突然聽到張友貴慌張地說道:我不行了,我不行了。接著是一陣怪異的哼叫聲,好像母豬在下崽。杏兒有些奇怪,突然覺得一陣液體噴上小腹和雙腿之間,才明白了,臉皮立刻燙起來。
張友貴還想賴在上面,要用嘴親杏兒的臉和胸部。杏兒故作生氣地一下把他推下來,繃著臉說:就你這點(diǎn)本事,還天天想好事,丟人不!
張友貴沮喪地說:這不是太想了嗎!我太想和你辦事了!不信,我一會兒就硬起來,到時候保證讓你覺得我比大檣強(qiáng)!
聽到大檣的名字,杏兒的臉色立刻變了,覺得一把刀子立刻穿透了心肝。
杏兒恨恨地想:你怎么能夠和大檣相比!如果不是你們,大檣能死嗎?我能受現(xiàn)在這不是人受的罪嗎?好,既然你提到了大檣,我就得好好地折騰你一下!
張友貴也覺得自己提大檣的名字有些晦氣,就連忙用嘴去拱杏兒的胸,想討杏兒的歡心。沒想到杏兒卻推開他的臉,笑嘻嘻地說:你不是不行嗎,我立刻讓你行起來!你躺好別動!
張友貴不知道杏兒要干什么,趕緊躺下身子,就覺得杏兒柔軟的身體貼上了自己的胸膛,立刻一股火從下面猛燒起來。還沒等他有所動作,卻覺得一張熱乎乎的小嘴一下含住了他的綿軟的下 體,他的頭頓時嗡地一下子炸開了,無法言喻的快感簡直要讓他瘋掉。
杏兒竟然用嘴含住了他那臟臟的拉尿的家伙!這可是張友貴長這么大第一次!
張友貴立刻覺得自己膨脹堅(jiān)挺火熱起來,他用力地吼叫一聲,剛想翻身把杏兒壓到身下,卻覺得下面一涼,接著又是一熱一緊,另一張小嘴巴吞掉了他。
張友貴整個崩潰了!等他清醒過來,杏兒已經(jīng)坐在他的身體上面,全身放光地運(yùn)動起來。
杏兒有些興奮地問:好受嗎?
張友貴說:都要好受死了!
杏兒說:那你以后聽我的嗎?
張友貴說:你就是我的祖奶奶,你放個屁我都聽!
杏兒說:這可是你說的!你給我說,你是婊子,紅螺是婊子!
張友貴一愣,沒等他想什么,一陣陣地快感襲來,趕緊說:我是婊子,紅螺是婊子!
張友貴話音剛落,就聽啪啪兩聲,一陣巨疼傳來,原來是杏兒左右開弓,給了他兩個耳光。
張友貴委屈地說:你為什么打我!
杏兒說:我就打你這個婊子,打紅螺這個婊子!
張友貴剛想反抗,杏兒卻上下一陣聳動。張友貴立刻覺得令人瘋狂的快 感洶涌而來,他正在享受,杏兒卻突然停了。張友貴哀求道:你快點(diǎn)動,快點(diǎn)動??!
杏兒說:那你就快按我說的喊!
張友貴立刻興奮地喊起來!
杏兒歇斯底里地?fù)]動著雙手,一邊罵著,一邊狠狠地打著,身體卻更加瘋狂地晃動。
叫聲罵聲和令人驚詫的啪啪聲中,終于傳出了張友貴和杏兒變態(tài)的嚎叫聲。
許久之后,杏兒在滿足的巔峰中蘇醒,笑著看看旁邊已經(jīng)雙臉腫脹的張友貴,開心地問:怎么樣?喜歡嗎?
張友貴苦著臉說:喜歡是喜歡,可你下手太狠了!
杏兒斂了笑容,不高興地說:你怕挨打是吧?那以后我們就不這樣了!
張友貴想起剛才那銷魂蝕骨的滋味,立刻說:不,我喜歡你這樣!
杏兒冷笑道:你不是怕打嗎?
張友貴摸摸臉,討好地笑著說:我一個大男人,不怕打,不怕打,你打的越有勁我越喜歡!以后習(xí)慣就好了,習(xí)慣就好了,你不打我,我還不過癮呢!
杏兒說:這可是你說的!
張友貴,你別高興,你的苦日子才剛開始呢,別以為老娘這么容易就讓你得到,以后的日子,我會慢慢讓你知道滋味的!
杏兒在心里解恨地說著,想起剛才在打罵中不斷涌起的銷魂滋味,臉上慢慢浮現(xiàn)出一個得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