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桃花源記》中的三處“外人”并不是指代所謂的“外國人”或“方外人”,而是相對于桃花源之“中”而言,否則就不知所云?!捌渲型鶃矸N作,男女衣著,悉如外人”之“外人”,雖是從漁人眼中看的,但他當時已在桃花源中,所以說“外人”就是“世人”。陶公之所以在文中三次提到“外人”,并特別說“其中往來種作,男女衣著,悉如外人”,是想強調桃花源中的人,不是天外來客,而是避世來此樂土的人。
關鍵詞:《桃花源記》 陶淵明 “外人”
有學者認為:《桃花源記》中,“其中往來種作,男女衣著,悉如外人”之“外人”,當是“外國人”或“方外人”的略稱。這“外人”是漁人眼中的外人,必不應指“桃花源外的人”,而應當泛指武林漁人所不熟悉的、非常陌生的、異樣的、異域的、異族的、異類的、異文化的人。如果把“悉為外人”之“外人”“誤讀”為與“遂與外人間隔”“不足為外人道也”同指桃花源外的世人,那就與桃花源詩中的“俎豆猶古法,衣裳無新制”矛盾。文章又引《史記·大宛列傳》中“外國使”“外國客”,《晉書·四夷傳》中“外國人”,《史記·孝文本紀》中“外人”,《魏書》(寫作時間后于《桃花源記》百余年)中“外人”來多方印證。
文章雖發(fā)人之所未發(fā),但筆者仍有幾點思而不解之處?,F(xiàn)簡述如下:
一、“外人”一詞在同文中用了三次,“悉為外人”之“外人”與其他兩次不同,特作“外國人”“方外人”解,為什么?難道陶淵明詞源干涸,搜索枯腸,已找不到表達“外國人”“方外人”的詞,而只能用“外人”敷衍過去,不顧文義模糊,啟人疑竇,致使千余年的讀者都被蒙弊,而直到今天,才揭開謎底?陶公當真“低能”如此?其實,要表達“外國人”“方外人”的意思,用“外國人”“外邦人”“異邦人”“黃冠”“僧人”,都無不可,何必簡省如此。且陶公雖然說過“讀書不求甚解”,但并沒有提倡“作文不求甚通”。在文中留下謎似的語言,不應該是他的風格。
二、“其中往來種作,男女衣著,悉如外人”這一句,文章認為應理解為往來種作者的男女的衣著都和外人一樣。這樣解釋產生不通之處:1.“種作”后似加一“之”字,沒有“之”字,那只能理解為往來種作者如外人,男女衣著如外人。一個“悉”字多少透露了一些信息;2.僅僅往來種作者的男女的衣著如外人,其他人的衣著如何呢?為什么不說桃花源中所有的人(包括黃發(fā)、垂髫)的衣著,而要突出往來種作的男女?
三、《史記》《晉書》所言“外國使”“外國客”“外國人”,能簡稱為“外人”嗎?《史記·孝文本紀》中的“外人”僅是孤例,《魏書》后于《桃花源記》,不可為證。即使從二十四史上再找到千百個“外人”,都無濟于事,因為它們不可能是武陵漁人眼中的“外人”,原因是那些“外人”都是與上層人物接觸的人,而不是民間普遍可見之人。到了21世紀的今天,有些偏僻地區(qū)的人沒有見過外國人,在他們心目中是沒有多少“外人”的概念的,何況晉時的漁人。一個人驀然見到一件新奇的事物,產生聯(lián)想的一定是他熟悉的東西,而不可能是他陌生的東西,這是心理學的常識。退一步說,即使?jié)O人看到桃花源的男女衣著,能夠聯(lián)想到“外(國)人”,看到“往來種作”者也能聯(lián)想到“外(國)人”嗎?漁人難道比較過中外耕作方式的不同,考察過外國農業(yè)生產嗎?我們設想,漁人見到桃花源中人,說“其中往來種作,男女衣著,悉如‘古人’”,似乎比悉如“外國人”“方外人”要自然得多,雖然他也沒有見過古人,但看到秦時人衣著,產生這樣的聯(lián)想是很有可能的。
其實,《桃花源記》中的三處“外人”之“外”,都是相對于桃花源之“中”而言。說中道外,說東道西,說快道慢,都需要一個參照物,否則就不知所云?!捌渲型鶃矸N作,男女衣著,悉如外人”之“外人”,雖是從漁人眼中看的,但他當時已在桃花源中,所以說“外人”就是“世人”。身處其中的漁人,并不以桃花源為參照物,卻以全中國為參照物,實在難以想像。根據(jù)漁人的地位,他不可能產生這樣飛躍式的時空轉換,除非他到海外打過魚。
那么,“悉如外人”之“外人”,解釋為世人與詩“俎豆猶古法,衣裳無新制”的矛盾如何解決?陶淵明寫《桃花源記》不過借這虛構的故事,以表達對現(xiàn)實的不滿,寄托烏托邦的理想而已。如果求全責備,矛盾之處不一而足?!跋仁辣芮貢r亂,率妻子邑人來此絕境,不復出焉?!碑敃r究竟來了多少人,至少應能組織一個小社會吧!土農工商,百業(yè)皆備,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才能生息、繁衍。桃花源有多大,資源齊備否?都無交待。又秦時語言到晉時發(fā)生多大變化,即使同一時代,不同地域的語言差別也很大,漁人為什么能與桃花源中人交談,毫無障礙?這都經(jīng)不起推敲,都不容膠柱鼓瑟。因為它是虛構的,可用陶之“不求甚解”解之,一切矛盾即消失于無形。當時,如果陶公考慮得周到一點,矛盾會減少。但這只不過是一篇幾百字的散文,不是長篇考察報告,有必要寫得那么詳盡嗎?即使寫得天衣無縫,滴水不漏,讀者仍不會當作真有其事,還是當寓言看。對于所謂矛盾,只有從寬處理了。
陶公之所以在文中三次提到“外人”,并特別說“其中往來種作,男女衣著,悉如外人”,是想強調桃花源中的人,不是天外來客,而是避世來此樂土的人。他們不過遷移了一個地方,其他的一切,包括生活方式,耕作制度,與世人沒有兩樣。如果說陶公下筆時為了說明桃花源中人就是原來的世人,不知不覺間忘記與詩中所言一致,或者說寫詩時未曾考慮與文中所言一致;如果說陶公一定不會失誤,那只能是個假設。作者假定陶文不誤,但在文中安排了一個謎,似乎求之過深,雖言人所未言,但離平常心對待一篇文章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