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當代西方文學理論園地里,加拿大人諾思洛普·弗萊以其獨樹一幟的原型批評理論占據(jù)著重要的地位。弗萊的文論不僅借鑒了許多語言學理論中有價值的成分,而且提出了自己對于語言學的一些真知灼見,推動了語言學的發(fā)展。文學理論與語言學這種相補相融的現(xiàn)象值得我們深入研究。
關鍵詞:弗萊 文論 語言學
西方文學理論中的許多重要流派都與語言學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其中索緒爾的語言學理論更是直接推動了文論史上的“語言學轉(zhuǎn)變”:對于“言語”和“語言”的劃分,啟發(fā)了列維·斯特勞斯的神話模式研究;關于“能指”和“所指”的理論,影響了羅蘭·巴特的文學符號學研究;有關語言符號的“組合關系”和“聚合關系”的探討,直接指導了羅曼·雅克布森關于文學語言詩性功能的研究。弗萊認為文學批評應該是一門獨立的學科,應該使用科學的方法;而語言學作為人文學科中最科學的學科,顯然會得到弗萊的特別關注,事實上,弗萊的“原型批評理論”便是直接受益于語言學理論而建構(gòu)的。不僅如此,弗萊更進一步提出了自己對于語言學的看法。
一、語言與言語、能指與所指
瑞士語言學家費爾迪南·德·索緒爾在其著作《普通語言學教程》中寫道:“言語活動的研究就包含著兩部分:一部分是主要的,它以實質(zhì)上是社會的、不依賴于個人的語言為研究對象,這種研究純粹是心理的;另一部分是次要的,它以言語活動的個人部分,即言語,其中包括發(fā)音,為研究對象,它是心理·物理的?!备トR在建構(gòu)其“原型批評理論”時就借用了索緒爾的“語言”與“言語”的模式,試圖寫出一部意象的語法。在弗萊這里,索緒爾的語言與言語的模式被轉(zhuǎn)換成原型與其變體之間的關系。語言和言語是相互依存的:要言語為人所理解,并產(chǎn)生實際效果,必須有語言;而語言的建立也必須以言語的運用為前提。在弗萊的文學批評理論中,原型與其變體之間的關系正如語言和言語一樣:作家在進行具體的文學創(chuàng)作時會參照集體性的文學原型,就像人們平常使用言語時會以語言為模型一樣;但其寫出來的作品并不是完全拘泥于原型的,而是帶有作家自己鮮明的風格特征,這反過來又會促進原型的豐富化,恰似言語在促使語言的演變。
除了提出語言和言語這對概念,索緒爾還將語言符號分為所指與能指,分別代替概念和音響形象,這一劃分也被弗萊運用到其文論當中。象征系統(tǒng)的構(gòu)建是弗萊《批評的解剖》的重要組成部分,參照能指與所指的關系,我們可以更加透徹地理解象征與象征意義的關系?!罢Z言學上的能指與所指之間的關系是人為的,約定俗成的,能指的指意功能基于能指的彼此差異性,而不是能指與所指之間的內(nèi)在必然聯(lián)系;而象征與其象征意義不是人為的粘合,而是自然的指示關系?!备トR指出,象征與象征意義的聯(lián)系在很大程度上受制于其所處的文化體系。例如,“龍”在中國是瑞獸,是吉祥、幸運、成功的象征,而在西方則帶有邪惡的意味??梢哉f,弗萊的象征是一種文字畫像,其所指并沒有消失,而是為象征所構(gòu)成的能指鏈所滲透和包容。正是由于這一特性,弗萊的語言世界能夠既自我指向,自我衍生,又滲透且包含客觀世界,而不像后結(jié)構(gòu)主義的文字世界那樣混亂而無意義。
二、元語言
“自從德國數(shù)學家希爾伯特效仿亞里士多德遺著的編纂者造出“metamathematics”(元數(shù)學)一詞之后,借助于加前綴“meta”(元)而構(gòu)成的新概念和新術語便不斷涌現(xiàn)出來”,例如下面要提到的元語言和元批評。
“元語言理論萌芽于為消除“障論”中的邏輯矛盾而提出的類型論思想,直接導源于為定義真理概念而提出來的語言分層理論。”盡管語言學界對元語言的理解還不盡一致,但大都同意把元語言看作是用以分析和描述對象語言的語言?!霸u以分析、考察某種批評的概念范疇、邏輯構(gòu)架、方式方法、價值原則為主要目的,它的作用主要不是作出解釋性和評價性的陳述,而是追溯和考察這類陳述的邏輯,分析我們作出這些陳述時所從事的工作以及所應用的代碼和模式?!备トR自覺地從學科性質(zhì)、批評的必要性、批評原則、批評方法等角度,對文學批評自身展開了討論,其所面對的不再是一個個具體的文學文本或特定的文學現(xiàn)象,而是對每一次文學批評實踐本身進行反思和內(nèi)省。批評的自反性始終體現(xiàn)在弗萊的文學批評理論當中,所以弗萊的批評理論被稱為“元批評”(metacriticism)。
元語言的語言學觀念為其他領域提供了一種研究模式,弗萊所建構(gòu)的元批評就受其影響。將元語言與對象語言之間的關系和元批評與批評之間的關系兩相對照,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其相似性。元批評是批評的批評,元語言是語言的語言,元批評可以看成是批評的“元語言”,即一種關于批評的語言,一種關于另一種語言的語言,它達到了一個可以仔細觀察和公正研究自己對象的高度。使用元語言所提供的方法論,弗萊的元批評重新確立起文學批評的學科地位,直接推動了文學批評的范式轉(zhuǎn)換,使批評真正走向獨立。
三、語言的循環(huán)模式
弗萊在《批評的解剖》中提出文學發(fā)展循環(huán)論后,又在其另一部著作《偉大的代碼——圣經(jīng)與文學》中提出了語言模式的循環(huán)理論。弗萊將維科所提出的關于人類歷史發(fā)展中存在周而復始循環(huán)不已的三個時代(神話時代、英雄時代、凡人時代)的理論應用于人類語言發(fā)展史上,將其描繪成一個巨大的語言循環(huán)。“每一個時代都產(chǎn)生一種它自己的語言,這樣我們就有了三種文字表達的類型。維科把它們分別稱為詩歌體、英雄體或貴族語體和通俗體,我將它們稱為寓意文體、神圣文體和通俗文體。”
在弗萊看來,語言的第一階段包括柏拉圖以前的古希臘文獻、《荷馬史詩》,以及大部分《舊約圣經(jīng)》的寫作時期。這種語言幾乎不強調(diào)主體和客體之間的明顯分割,而是強調(diào)主體與客體由一個共同的“力”或“能”聯(lián)系在一起。詞語可能存在著潛在的魔力,凡使用這些詞匯的人都能獲得某種動力或能力。例如,知道一個神或神靈的名字會使知者獲得某種對它的支配能力;為他人取的名可能影響其性格;武士戰(zhàn)斗時總要大喊絕招,好像是在釋放某種能力。在語言的這一階段,所有的詞都是具體的,沒有真正的詞語的抽象概念。即使靈魂、勇氣、感情、時間或思想這一類的概念在荷馬史詩中都有很強的實體性。
語言的第二階段是從柏拉圖開始的,這一階段的語言以文化為主,是一種被賦有特殊權(quán)威的語言。它更具有個性化,而且詞匯基本上變成了將內(nèi)心的思想或想法公開出來的表達形式,主體與客體變得越來越分割開來了。借助這一時期的語言,人們可以將智力活動與感情活動區(qū)分開來了,抽象成為可能,并且發(fā)展出“邏輯”的概念。蘇格拉底在將死之際所表達的想法是在控制住感情的情況下進行的極其透徹的思考,全然不同于《荷馬史詩》中那些無法分割的思想與感情的混合體。此時表達的基礎從隱喻的,即從表示存在于人與自然之間的生命或力量或能的同一性的意思(“這就是那”),逐漸變成表示轉(zhuǎn)喻的關系(“這指的是那”)。轉(zhuǎn)喻的語言傾向于變成為類比的語言,即對于不能很直接地用詞語表達出來的那部分現(xiàn)實進行文字摹擬。
語言的第三階段大約開始于16世紀,這是與歐洲文藝復興和宗教改革的某些傾向同時產(chǎn)生的。在這一階段,主體與客體完全分開,主體將自己暴露在客觀世界的沖擊之中。此時的語言主要是用來描述客觀的自然規(guī)律,而且所用的語言也是最通俗的普通語言??茖W的發(fā)展是過去一向不占優(yōu)勢的普通語言如今能夠成為文化主流的主要原因之一。像“日出”和“日落”這樣的詞語僅在隱喻層面還保留意義,如果嚴格地按照科學講,則只是錯覺而已。
從荷馬時代到現(xiàn)在,我們或許走完了一個巨大的語言循環(huán)。在荷馬時代,詞語使人聯(lián)想到事物,而現(xiàn)在的時代則是事物呼喚詞語。弗萊的語言循環(huán)理論給當今世界的語言學研究提供了一個全新的視角,并產(chǎn)生了十分重要的影響。
在促進現(xiàn)代文學理論發(fā)展的為數(shù)眾多的學科中,幾乎可以斷言,語言學是最重要的。語言學所提供的理論框架和話語資源為文學理論提供了生存的土壤、理論的參照、思考的方式和閱讀的范本,甚至可以說,如果沒有首先對語言學理論有一個透徹的了解,是無法深入體會這些文學理論的精髓的。作為一個文學批評家,弗萊的難能可貴之處在于,他提出了自己對于語言模式衍變的獨特見解,使得文學理論能夠反哺語言學,甚至影響了語言學理論的發(fā)展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