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4月,我買了一張從上海開往新疆的火車票,打算乘到長城最西端的敦煌,然后一路沿著長城往東旅行,橫穿整個中國直到朝鮮邊境。
為了這次旅行,我準(zhǔn)備了一年,存了1萬塊錢,買了一輛自行車,學(xué)了一些戶外生存的本領(lǐng)。沿著長城騎車旅行橫穿過中國,從新疆和甘肅的交界處騎過戈壁灘和騰格里沙漠,騎過黃土高坡和華北平原一直到黃海之濱,一路上多少壯麗風(fēng)景,沿著這個古老的城墻腳不離地地去體驗這片國土,沒有比它更好的線路了。
在往西開的火車上沉沉睡著了,醒來時車窗外已經(jīng)是明晃晃的一片白色雪地??词直?點鐘,這是到了蘭州還是天水?我倒吸一口寒氣,火車已經(jīng)開到了戈壁,沒有城鎮(zhèn)也沒有村莊。4點的天,已經(jīng)看得到模糊的遠方了,沒有盡頭的白色和黃色,白的是雪,黃的是沙,這場大雪讓人既欣喜又害怕。列車員前來通知7點到柳園站,我把所有的衣服都穿起來,像一個包子。火車上認識的人都往新疆去了,念念不忘每月310塊工資的南通裝修工,啰嗦的烏蘇電廠職員,聽不懂方言的福建人,郁悶的列車員。下車的時候,他們都擠在車門口沖我笑。出了車站,騎往西南方向的敦煌玉門關(guān),到達長城最西端的起點,騎行就從這里開始。
前人說,讀史者應(yīng)知長城者,實一大血線也,埋骨其間,無代或絕。1935年7月,記者范長江歷時10個月從敦煌行至包頭,路過山丹縣境內(nèi)的長城時他如此記道:“長城在山西境以東為石筑,陜西以西為土筑,山丹縣境內(nèi)長城已十塌四五,余者岌岌可危不可終日之勢,由此推想過去之新筑與培修,不知耗去多少人力,犧牲多少民命,然而千余年來魂繞邊塞者何止百萬。”我突然意識到原來有兩條長城,一條是豐碑,一條是墓碑。
秦始皇統(tǒng)一六國后將燕、趙、秦等北方各國分別建造的防御工事連成綿延不斷的萬里長城,把中國和外界切開,成為中國最早的邊界線。城墻西起甘肅戈壁,東抵黃海,從玉門關(guān)開始沿著河西走廊跨過大漠和黃土高坡、崇山峻嶺,直到遼寧丹東為止,大體勾勒出了中國歷史上不斷變化的輪廓,它后面那片蒼茫的黃土地就是中國人的家園了。雄關(guān)存舊跡,形勝壯山河。這條長城圍著一個又一個時代,一段又一段歷史。
如今這片土地像是被幾千年的文明吸干了養(yǎng)料,加劇的干旱,耕地流失,空巢村落,甘肅、寧夏、陜西、山西、河北,隨便停在哪里都能拍攝到一個在中國邁向城市化的過程中被丟棄的鄉(xiāng)土樣本。城墻無語,聞?wù)哂新?,我想像前人一樣沿著這道城墻穿過整個國家,穿過中國的一個個城市、小鎮(zhèn)和村莊,記錄這片廣袤的土地。
人在時間里只是滄海一粟,與其譽堯而非桀,不如兩忘而化其道,沿著這道城墻一直走到長城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