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靖亞
按照同性相斥的原則,在一個男女比例7:1的工科大學,如果一個男老師,還能在一群黑壓壓的男性教授中殺出一匹黑馬,不靠賣萌、不靠給高分、不靠講段子、不靠讓人“不明覺厲”的高級職稱、也不靠長得像《來自星星的你》里邊的長腿歐巴,還能贏得學生們跨性別(不論男生女生)、跨專業(yè)(不論工理文商)、跨年級(不論師兄學妹)、甚至跨文化(不論黃皮膚黑皮膚白皮膚)的集體點贊,那么這個男老師大概只有一種可能——一定是個男女通殺的奇葩。
北京工業(yè)大學外國語學院邢爺就是這樣一個理工院校文科學院的尷尬夾縫中,贏得無數(shù)男女學生翹掉約會去慕名蹭課的奇葩。上課鈴響,邢爺樂呵地上他的英語和跨文化專業(yè)課,開始他神奇的“跨文化之旅”;下課鈴響,邢爺從不多貧一句。下課啦,不耽誤大家伙兒吃飯。還沒人回過神兒來,邢爺已經(jīng)夾著書,下樓開車——開他那輛拉風的山地車,馱著他那微胖的維尼身材+帥氣的西裝領帶,消失在一群大小伙子為主的廣闊校園里。
所謂“爺”,主要是因為北工大85%以上都是北京生源,北京人兒眼中“爺”是一種對自己敬佩男士的尊稱;而北工大的一群熊孩子們口中的“邢爺”,主要就是師生關系親切又不敢亂打馬虎眼的稱呼啦。
邢氏國學
但凡理工類院校,理工男們都會在宿舍拉燈洗腳睡覺之前,都會感慨一個段子:男女N:1,取向看心態(tài)。
我們?nèi)牍ご笫?008年,那時候工大的外語學院還沒破殼幾年,是從經(jīng)管學院分出去的,連工大自己人都不知道還有個“新開的外語學院”,還有這個“一群妹子的學院”,加上工大還不像北理工、北航那樣的同病相憐的兄弟院校一樣具有地域優(yōu)勢——倫家好歹也是在學院路,翻個墻遛個彎兒就能跑到鄰家的北外、北師大來調(diào)劑一下“僧多肉少”的大學生活,工大地處北京東三環(huán)和東四環(huán)之間,再往東就是大通州國了——離傳媒、二外這些有妹子的學校,隔著也不僅僅是一條北京地鐵八通線的距離……外援沒戲,那就只能內(nèi)部解決、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吧。
在這種僧多肉少+沒有外援的大背景下,淪落到工大的姑娘們只有一個后果——容易被慣壞。用北京男生們的話說“畢竟是個姑娘,讓著點兒應該的”。比如工大非常奇葩的“全校通識必修課”——無論啥專業(yè),都要去修一整套的金工必修課(數(shù)控切割、電焊blablala),還要用一塊活色生香的45號鋼磨一個色香味俱全的金工錘子!
當然,結(jié)果你懂的,只要你磨錘子那段時間,挑個風和日麗的日子,穿個漂亮的花裙子在金工樓那一幫機電男旁邊溜達一圈,大概你的錘子……就有著落了。所以,至今覺得工大金工課,是歷屆工大校長在下一盤很大的棋。
可是,邢爺絕不讓。
都覺得學外語的姑娘應該比較open,教跨文化先生應該也比較open,但是邢爺對班里姑娘,絕不允許“仗勢欺人”。他是教英語的先生,但儒家文化的修養(yǎng)和國際化視野,讓他融合出一種迷人而明亮的跨文化人生底色。
“以色事君者,色衰而愛馳……”(以下省略N個我忘了的古文)
“你看妙字的造字,‘少‘女為‘妙,說明啥?說明中國男人自古喜歡小姑娘。”
媽呀,你能想象一堂純英文的跨文化授課,突然插播一段古文或邢氏國學歪理,然后無比自然地又回歸英文?邢爺是真懂英文——因為他這個留洋多年在外辦晃蕩了多年的先生,但國文的底蘊也絕不遜色于他的英文。
“不懂中文的人,學不好英文。說得再流利也是那層表皮兒英語——新東方暑期班就辦到了,你干嘛還費那層勁念英文系?”
所以,在英文系的第一個寒假,當我們都準備著啃美劇、啃英語名著的時候,邢爺給我們的第一項寒假作業(yè)是——好好補四書五經(jīng)和經(jīng)典國文。
后來我的畢業(yè)論文研究的是“長生不老思想的中西方對比”,當我拿了一坨《道德經(jīng)》、《中國哲學史》、費爾巴哈的西方宗教研究去煩他時,邢爺像個大仙兒一樣,跟我講這里邊的門道兒。
“英文專業(yè)的人,一定在于既懂英語文化,又懂中國文化——這才有價值。否則人家直接找個英語母語的老太太,英語說得比你溜,要你在中國干嗎?跨文化交際,你兩邊文化都懂嗎?中國文化這邊是空的,你往哪里跨?”
“既不懂莎士比亞,又不懂李白杜甫,只會說兩層語言的皮兒,說得再溜也是高級文盲?!?/p>
太沒范兒的學生,免來上課
剛上大學那會兒,大家都是被高中校服荼毒多年,姑娘小子們都不太會打扮自己。學化妝、學穿衣打扮,總要經(jīng)歷一段幼齒可笑的奇葩階段。
邢爺自己很有范兒,在教書之前一直在外辦工作,確實是連男生都承認“穿西裝真正好看的英文先生之一”。所以,他當然不允許底下聽課的姑娘小子們“沒范兒”。上他的跨文化交際課,大家還最好向lady和gentleman靠攏下,穿得太邋遢一定會被他非點名吐槽。
“指甲油可以涂,但是別弄得太花里胡哨,單色、自然、這才是優(yōu)雅。還有,決不許在任何公共場合剪指甲,那效果和流鼻涕沒拿紙巾一樣有礙觀瞻?!焙髞?,我們畢業(yè)了,才發(fā)現(xiàn)邢爺說的打理指甲的概念,就是剛開始大熱的法式甲??!
“臉上可以擦粉,但注意兩點,第一別太白,朱粉不深勻,閑花淡淡春才是跨文化中的東方美;第二別忘了脖子,黑白對比的美學別用在這兒?!?/p>
西方文化禮儀是我們的必修課,從著裝到用餐到言談舉止一網(wǎng)打盡,但是老邢管得很寬——中國姑娘在中國校園也要穿得像樣。因為英語專業(yè)的每個學生,在跨文化交流中,首先代表的一定的你的母語國度。
“穿什么衣服就要有什么衣服的坐相。比如你穿旗袍,就不能往凳子上一窩蹺二郎腿——前面的料子全都壓褶了,有點小肚子全能看見。穿什么都得懂它相應的文化,坐凳子只能做個邊兒啊……”
總之,太沒范兒的學生,還是慎重來上課。否則一定會引他一頓文化引申的吐槽。
透出一股仙氣兒
上邢爺?shù)目缥幕浑H,是一種享受。邢爺也很少照搬書本上的東西。知識二字,知是知道,識是見識?!爸钡牟糠?,書本上都寫得明明白白,看完了記住了就算“知道”,不需要特別講,答疑即可;“識”卻是需要一個有閱歷和底蘊的先生在課堂上把你領進門的。
邢爺教英語,絕不要求死記硬背(但背下來是基本要求,Test不合格也是要惹邢爺叫囂的)。在他這兒,英語的每個單詞都能用鼻子嗅到、眼睛看到,都是有“味道”、有畫面感的。
比如邢爺講“犬儒主義”,聊到“slum(貧民窟)”。他突然說,“slum這個詞,第一反應是什么?”有同學說是臟亂差,有同學說是想起印度。邢爺像維尼熊一樣一笑,“我一讀到slum這個詞兒,第一反應是,鼻子里感到一股酸味兒”。
這就是單詞的畫面感和味道了。在邢爺?shù)挠⒄Z世界里,每個單詞都是有溫度的。
所以,每當隔壁班在刻苦地背單詞的時候,我們在探討詞根、手舞足蹈地用身體的各項感官去touch另一種文化——而不僅僅是知道它的釋義。
同樣,邢爺也絕不允許我們用英漢字典——用他的話說,高中畢業(yè)的那點詞匯量就足夠用英語解釋英語了,一個5歲的英國小孩學說話,爸媽不也是用簡單詞解釋復雜詞,一點點兒進入英語邏輯嗎?學不會英語邏輯,英語就白學了。
那個年代的卡西歐還沒有那么高級,所以邢爺嚴禁我們用“英漢翻譯小機器”。每個人都是抱一本磚頭厚的英英字典,橫掃工大圖書館。當然,英英字典開始用起來很麻煩,比如你不會“長頸鹿”這個英語單詞,查英英字典,一看到解釋“一種脖子很長的動物”就明白了。但如果是抽象概念呢?上課時候邢爺就開始培養(yǎng)我們這方面的能力——如果我不認識英語“井”這個單詞,你怎么用英語解釋什么是“井”?
“在地上的一個洞,里邊有水,人工挖掘,不是自然形成?”邢爺說,這么做絕不是沒事兒找事兒,只是因為你看懂了一個單詞的英文解釋,你才能知道他的真正文化涵養(yǎng),不會露怯。
責任編輯:樸添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