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民間文化百科全書《俚俗集》

曲彥斌

《俚俗集》是清代福申所著一部具有一定規(guī)模的筆記體類書，因其以稿本存世，故而愈顯珍貴。

“俚俗”并非粗鄙庸俗

言及“俚俗”，即會讓人產(chǎn)生“粗鄙庸俗”“不文雅”之類的聯(lián)想，但并不盡然。其實還應(yīng)想到“民俗”“土俗”之類，甚至專指通俗淺近的“俚語”“俚歌”和方言俗語。唐代劉禹錫所謂“但聞怨響音，不辨俚語詞”（《插田歌》），正是福申《俚俗集》書名用意之所在?！顿邓准吠ㄟ^對所輯錄的方言俗語、俚語詞和民俗語匯等民間文化語言化石的考釋，記錄了清及清以前社會生活史上民間層面五彩繽紛的活世相。

本書的影印本前言特別指出，“我國浩瀚的古籍中保存下來的古代民俗資料，令人嘆為觀止。但像《俚俗集》這樣專門輯錄民俗的類書則較為罕見。《俚俗集》的輯錄者查閱了經(jīng)、史、子、集等各類古典文獻(xiàn)，所引用的書籍近千種。內(nèi)容涉及天文、地理、時令、官制、兵制……民間衣飾、房屋形式、傳統(tǒng)食譜等民俗事象，同時又收集了大量的與民俗有關(guān)的神話、傳說、民間故事、格言、俗語、兒歌、口頭禪、慣用語、謎語等口語藝術(shù)詞匯。由于此書集中而又分類地保存了歷代文獻(xiàn)中有關(guān)民俗的文化遺產(chǎn)，有人稱其為：‘藝苑之英華，學(xué)問之淵藪。為當(dāng)今的民俗學(xué)研究提供了豐富的資料，具有較高的參考價值”（《俚俗集》影印本前言，書目文獻(xiàn)出版社，1993年，第3頁）。

版本及其作者

《俚俗集》共四十九卷，清道光年間長白福申禹門編輯，稿本，未刊，今存國家圖書館。輯入《北京圖書館稿本鈔本叢刊》，書目文獻(xiàn)出版社1993年據(jù)以影印出版。稿本卷首有麟慶《俚俗集敘》-篇，各卷首皆署“長白福申禹門輯，瀨陽彭琳賓南?！薄Ｓ坝”揪硎子惺鹈麆⒁幻竦某霭嬲f明，以及在原有總目的基礎(chǔ)上編制的細(xì)目，以方便查檢。

至于《俚俗集》從何時開始輯錄成書，由于缺乏文獻(xiàn)記載，尚難以確定。但就其好友麟慶書序落款的日期，可推斷是書至遲脫稿于道光二十五年（1845年）之前。

福申，字佑之，號禹門，滿洲正黃旗人，嘉慶十六年（1811年）進(jìn)士，曾發(fā)起成立“城西文社”，道光八年（1 828年）被革職后，即賦閑家居潛心治學(xué)，終日以輯書錄文為快事。

福申學(xué)問廣博，著作頗豐。《清史稿·藝文志》著錄其著作兩種，《八旗藝文編目》著錄有《續(xù)同書》24卷、《續(xù)同書余集》、《方輿類聚》16卷等十種，此外還有《詞林海錯類選》四卷、《古錦囊》四十六卷（稿本）。以上諸本主要是類書，《俚俗集》即其中一種。其才學(xué)、文章頗得同道贊譽(yù)，如同代人工詩文善書法主講于金臺書院的蔣祥墀在為其《續(xù)同書》所撰序文中日：“長白福禹門大理，初官翰林，留心搜討，纂輯甚富，尋由坊階擢卿職，趨公之暇，不廢鉛槧，凡史鑒諸書無不博覽?！焙擦謱W(xué)士鮑桂星則稱其“貌清弱而胸有積卷”。

內(nèi)容和體例

《俚俗集》共輯錄方言俗語、俚語詞和民俗語匯2500余條，分作天文、時令、節(jié)事、地事、國事、文事、試事、武事、雜禮、吉事、兇事、人事、婦事、戲事、官稱、尊稱、劣稱、泛稱、倫常、藝術(shù)、形體、疾病、藥材、釋道、神鬼、俗禳、俗忌、俗諺和俗言29大類，每大類下又根據(jù)具體事象之別細(xì)分作若干小類。例如，天文類下再細(xì)分為天、日、星、云、風(fēng)、雨、雷、雪等。在有些卷次的一些條目下標(biāo)有“以下為動物”或“以下為法器”之類字樣，作為分別的提示。各條目皆以當(dāng)代或前代文獻(xiàn)為書證材料考釋民俗事象緣由，均注明援引的文獻(xiàn)出處。各條目援引的文獻(xiàn)少的僅一種，多者有十?dāng)?shù)種。凡需加以特別說明者，則以小字置于“禹門按”三字之下予以區(qū)別。

公允地說，《俚俗集》存在微瑕，且并非現(xiàn)代意義上的辭書或百科全書，但就其內(nèi)容之豐富廣博和篇幅之厚重規(guī)模來講，堪謂一部清代民間文化的百科全書，并足見作者視野之開闊。

縱覽《俚俗集》多俗言俗事條目，尤其卷四五至四六為《俗諺考》，卷四七至四九為《俗言考》，所輯所釋更為切近俗語辭書內(nèi)容。如下：

卷四五《俗諺考》上 日沒胭

脂紅二句 日出早四句 月子彎彎二

句月如彎弓四句 乾星照濕土來日

依舊雨 南閃千年北閃眼前 電光東

南四句 未雨先雷船去步歸 雷聲大

雨點小 云行東八句 行云流水 甲

子雨諺 甲申雨 雨打梅花頭無水飲

牛 十日雨連連高山也是田 直待雨

沐頭 雨落走進(jìn)屋里來 白撞雨 四

丙寅晴 河射角堪夜作 天河?xùn)|西漿

洗寒衣 朝暮霞 要宜麥見三白 冬

無雪麥不 結(jié)夾雨夾雪無休無歇 一

年一日 五月諺 風(fēng)吹上元燈雨打寒

食墳 有利無利但看二月十二 寒食

下田 三卯 三月諺 立夏小滿 四月

朔 四月八日占諺 四月十四諺 十六

日諺 五月雨晴 端午諺 未吃端午

粽布襖未可送 黃梅諺 六月諺 六

月初三諺 六月不熱五谷不結(jié) 七月

十六諺 立秋 諺處暑諺 八月初一

諺 秋分秋社諺 云罩中秋月雨打上

元燈 九月諺 重陽諺 九月十三諺

冬月諺 十月雨諺 冬至諺 臘月諺

殘年立春諺 除夜諺 太歲諺

卷四六《俗諺考》下京師四多

京師十可笑 山東出相山西出將 作

舍道旁三年不成 千金之子二句 士

相扶為墻人相扶為王 官司諺語 相

門有相將門有將 布政太守縣令諺

公門有公卿門有卿 御史諺 郎屬 巡

城口號 不癡不聾不成姑公 鄉(xiāng)里夫

妻步步相隨 教婦初來教兒嬰孩 躓

馬破車惡婦破家 男生內(nèi)向女生外向

貧賤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 若

要長觀后養(yǎng) 小舅小叔相追相逐 美

男美女 起居諺 當(dāng)斷不斷反受其亂

不瞽不聾不能成功 老老大大作這

個說話 聞事四句 吉者福之門兇者

禍之根 福生有基禍生有胎 千人所

指無病而死 快人二句 有病不治二

句 病從口入禍從口出 眉毫二句 好

大膽 浙西諺 相罵無好言相打無好

拳 見怪不怪其怪自敗 談人說鬼四

句 人作千年調(diào)鬼見拍手笑 錢無耳

可使鬼 有錢生無錢死 殺人償命欠

債還錢 得人錢財與人消災(zāi) 三世仕

宦方解著衣吃飯 貧兒諺 沒酒沒漿

不成道場 酒困諺 借書還書諺 港曲

筆禿諺 趙老送燈臺一去便不來 梅

實 麥秀風(fēng)搖稻秀雨澆 無奈冬瓜何

捉住瓠子磨 為狼為虎 象膽獺肝諺

赤腳道人趁兔 著靴人吃肉 牛食如

澆羊食如燒 豬來貧狗來富貓兒來開

質(zhì)庫 雞寒上距鴨寒下觜 豬婆龍為

殃癩頭龜頂缸 之乎者也已焉哉

備受貴胄學(xué)者完顏麟慶激賞和推崇

現(xiàn)在，我們來仔細(xì)看一下是書稿本卷首麟慶的《俚俗集敘》。書序?qū)懙溃?/p>

帝眷典試，視學(xué)其所著《續(xù)同

書》《清異編珠》等書，均積雅贍。

茲以泉石優(yōu)游，托尼山不試之藝著

書，既成名之日《俚俗集》。余讀而

異之，上自象緯輿圖之大，中及人倫

日用之常，下逮草木禽魚之志，莫不

博考旁稽、條分縷析。固藝苑之英

華，學(xué)問之淵藪也。乃作者之志，非

如篆言家之采葺曩篇，徒侈浩博而

已。誠有見夫古今來風(fēng)會遞遷習(xí)尚

互異，自一名一物一事一言或有其

音而無其文，或有其文而無其義，

或有其文有其義而不暇核其文。義

所從出與街談巷議之。所以相沿爰

於每篇之中皆加考核，援古證今、

講明切究，較之《揚子方言》、焦澹

園《俗書刊誤》尤加詳焉。自非神周

六合學(xué)貫三才、家藏萬卷之書、目極

十行之敏，杜門息轍為之?dāng)?shù)十年而

能纖悉不遺。若是哉，末冊用俗物、

俗語駢儷成文天然綺合。本紀(jì)昀、

湯誥諸公所集踵而增之，甚至一市

廛之地、一轍跡所經(jīng)，過目不忘、

觸手成趣、巧思浚發(fā)，真有不可思

議者或謂有才如此，而托于卑論儕

俗，得毋自隘其著述之體？余日不

然。朱子論大人之學(xué)，固云眾物之

表里，精粗無不到矣，是書鉅細(xì)畢

賅、體用兼?zhèn)?、見深見淺存乎其人。

善讀者勿以管窺則游戲之。文章無

往非格致之馀緒，記有之日“明照

萬物而不遺微小”，不當(dāng)作如是觀

乎？讀竟，爰為之序。

時道光二十有五年歲次，乙巳秋九月既望，年愚弟麟慶書，于半畝園之退思齋。

“明照萬物而不遺微小”，語出《禮記·經(jīng)解》：“天子者，與天地參，故德配天地，兼利萬物，與日月并明，明照四海而不遺微小。”乃舊時稱頌圣賢、帝王之辭，意思是贊頌其業(yè)績之光輝燦爛堪比日月之輝煌。凡此，足見完顏麟慶對福申《俚俗集》激賞、贊譽(yù)之高。

完顏麟慶（1791-1846），字伯余，別字振祥，號見亭，滿洲鑲黃旗人。嘉慶十四年進(jìn)士，道光年間曾出任江南河道總督十年.蓄清刷黃，筑壩建閘，政績頗著，后以河決革職，隨即再起，官四品京堂，同時又因《鴻雪因緣記》《黃運河口古今圖說》《河工器具圖說》《凝香室集））等著述贏得學(xué)界的聲譽(yù)，是有清一代著名的官員和學(xué)者。麟慶乃金世宗完顏雍的第24世孫，其7世祖達(dá)齊哈以軍功“從龍入關(guān)”被譽(yù)為“金源世胄，鐵券家聲”，其父完顏庭鏴官至泰安知府。給予麟慶初始文學(xué)修養(yǎng)的為其母惲珠，漢人，系陽湖（今江蘇武進(jìn)）才女，清初常州畫派代表人物惲格之后。

落款所謂“半畝園”，乃京城著名園林，設(shè)計、建造出于時為清初陜西巡撫賈漢復(fù)幕僚的著名戲劇家、造園家李漁之手，后成為河道總督麟慶的居所。麟慶將宅院重新修繕，在恢復(fù)原貌的同時又增添許多新的園林景觀，古樸而雅靜清新，入園即令人心曠神怡。據(jù)說，半畝園如意大門所雕麒麟，即寓意麟慶的名字。麟慶曾有《題半畝園退思齋》聯(lián)語云：“文酒聚三楹，晤對間今今古古；煙霞藏十笏，臥游邊水水山山?！?/p>

如此這般人物的激賞與推崇，亦可窺見《俚俗集》的價值、作者學(xué)養(yǎng)的深厚廣博，以及兩位學(xué)者之間的深情厚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