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叫宛君

——節(jié)選自張秋寒新書《告別的話，由風(fēng)轉(zhuǎn)達》

十年寒窗苦讀，一心考取功名，

無奈樓臺近水，鶯歌燕舞。

一條河能夠聞名遐邇不是因為風(fēng)景而

是因為女人，不是因為清澈而是因為渾濁，這大概也只有秦淮可以做到。與它有關(guān)的傳奇多得如同入夜時分兩岸次第點亮的燈，一家一戶都是一個源遠流長的故事。

她只是其中之一。論貞烈她或許不及李香君，論知名度又尚且不如陳圓圓，但她在那個花月春風(fēng)的年代卻獨有自己的一席，緣來故去，皆因為這一個“宛”字。

小宛是她的字，她原名董白，又因為喜歡李白所以取字青蓮。崇禎十二年，她和這個叫冒襄的男人初遇。那年初夏，冒襄到金陵趕考，復(fù)社好友方以智告訴他，說金陵城現(xiàn)在有個名妓了不得，色藝雙絕，艷冠秦淮啊。

又是一個趕考，然后結(jié)識紅粉的故事。我知道，讀者聽得都累了?？墒窃谀莻€年代這確實是極為普遍的事，尤其在金陵。當(dāng)時的貢院和最繁華的紅燈區(qū)僅僅是一水之隔，此岸書聲瑯瑯，彼岸艷幟高張。余懷的《板橋雜記》就記錄了當(dāng)年兩岸來往酬答的盛況——舊院與貢院遙對，僅隔一河，原為才子佳人而設(shè)。

那些一般的讀書人，十年寒窗苦讀，一心考取功名，無奈樓臺近水，鶯歌燕舞，也有心猿意馬的。更何況冒襄之流是復(fù)社公子，已經(jīng)聞名在外，風(fēng)流倜儻，出身世家，英俊多金，怎么可能在這些坊間韻事里少了他們的蹤影。

不過不湊巧的是，他興致勃勃地跑去了小宛的寓所，卻遇上個鐵將軍把門——她帶著一家老小搬到蘇州去了。原因是“厭薄紛華”——她討厭金陵城的繁花紛亂，想著到姑蘇去過一段時間的清凈日子。

掃興的不光是訪佳人不遇，還有求金榜不第。他沒考上。寫得一手好文章，且在詩壇已經(jīng)嶄露頭角，這樣的打擊可不小。打個比喻，大概和已經(jīng)成名的歌手參加選秀卻在海選里被淘汰差不多。不過八股文章不是檢驗才華的唯一標準，蒲松齡的《聊齋志異》篇篇都如神來之筆，一樣屢屢落第。

躊躇滿志的冒襄去了蘇州，想找小宛訴訴衷腸，可是他去了半塘幾回，還是沒見著面。聽人說她一直在太湖邊逗留未返。

女人之于男人，最次是唾手可得，有求必應(yīng)，時日一長就毫無吸引力。

稍好一些的是若即若離，如水中看月，如鏡中探花，尺度在意念與實戰(zhàn)之間周旋，是所謂曖昧的滋味，不過久而久之也會有可望不可即之嘆，性急者觀望一番也就松手不提了。

最厲害的屬于求之不得，如歌中所說“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如西洋諺語“鄰家的草坪總比自家的綠”，凡是身外之物，總有一股莫名的磁場。不然，那賈瑞吃了那么多悶虧，怎么還是想著王熙鳳的賬，企圖有一夜歡好呢？

見與不見，她就在那里。他像是能看見，可又夠不著。磁場已然發(fā)揮功效起作用了。

遠水救不了近火，他心急，便先以鳩代鵲，和當(dāng)時與小宛艷名相當(dāng)?shù)纳尘蓬?、楊漪照來往了一陣子，暗暗等她回來。左等右等，實在不好再拖延，到了要回家了的時候了，才最后一次登門造訪。這回，如花隔云端的美人猶抱琵琶半遮面地出來了。

鴇母倒是很會說話，說：“公子啊，實在不好意思，讓你白跑了好幾趟。這次她在家的，只是喝醉了酒，在樓上休息呢，我去請。”說完從偏門入內(nèi)，扶著小宛款款過了花徑而來，立于曲欄邊上。到了大堆錦繡璀璨的形容詞隨美人一道登場的時候了——面暈淺春，纈眼流視，香姿五色，神韻天然，懶慢不交一語。余驚愛之，惜其倦，遂別歸，此良晤之始也。時姬年十六。

美貌自是不用贅述了，不過倒是有一兩處值得玩味。

說她懶慢不交一語——慵懶倦怠，連一句話都不和他說。很明顯，這頭一回相見，小宛并沒有看上他。要說對方是土豪劣紳，空有幾個臭錢，她疲于應(yīng)付也就罷了，這么一個風(fēng)度翩翩的復(fù)社公子幾次登門，即將返家，特來相會，她卻依然沒有賞臉。原因何在？其實也很簡單，她接待過的男人怎么也比他狎弄過的女人多吧，他是有才有貌，但她也不用如獲至寶。

不過冒襄就不一樣了，美人如此之冷，他還說“驚愛”，還說“良晤”，還說“惜”。說難聽點，一個嫖客，本為尋歡作樂而來，見美人困倦，反倒能抑制欲望把她當(dāng)作矜貴的良家女子一樣去珍惜，這就很不尋常了。

所以，邂逅的這一回。他見她，她不以為然。

次年，他又準備去拜訪她了，卻聽說小宛去了西湖，順道還會去黃山游玩。跟誰同去的？他在文中沒有點明，不過，沒有點明是因為心知肚明。

冒襄在《和書云先生己已夏寓桃葉渡口即事感懷原韻》這首詩后面附了一個長長的跋——董姬十三離秦淮，居半塘六年，從牧齋先生游黃山、留新安三年。

牧齋先生——錢謙益，字受之，號牧齋，橫跨明清的“識時務(wù)者”，也是曾經(jīng)的東林黨首領(lǐng)。這些和政治有關(guān)的事暫且按下不提，且說他以五十九歲高齡迎娶二十三歲的名妓柳如是就知道他也是劉姥姥嘴里的那種“老風(fēng)流”了。

不過那是崇禎十四年的事，這之前的一年，錢謙益帶著董小宛在黃山。

又過了一年，冒襄到湖南探母，從浙江的水路走，路過蘇州，又去拜訪董小宛，她人卻還在黃山未歸。這時候同行的許忠節(jié)說了：“還找什么董小宛，現(xiàn)在歡場的紅人是貌比嬋娟享譽梨園的陳圓圓啊?！?/p>

沒錯，是陳圓圓，那個家喻戶曉的陳圓圓，那個吳三桂沖冠一怒為紅顏的陳圓圓。

在《影梅庵憶語》中，冒襄以“陳姬”代指這個女子，他撰寫此文時吳三桂正是盛勢，想來時局動蕩，真名實姓過于跳脫，掩人耳目是不想給自己和對方招來麻煩。

后人為了給他強加一頂癡情的帽子，不讓小宛這朵白玫瑰之外他又多一朵紅玫瑰，所以常說陳姬是另有其人，卻是自作多情了。在冒襄的《南岳省親日記》中，他自己親口說出了事實——旋同若翁等游船看畹芬演劇。畹芬，就是陳圓圓的字。想來名姬都是不識廬山真面目的，拜訪陳圓圓也折騰了好幾趟，最后才一窺花容，聽她鶯嗓嬌啼，歌舞一曲——其人淡而韻，盈盈冉冉，衣椒繭時，背顧湘裙，真如孤鸞之在煙霧。是日演弋腔《紅梅》以燕俗之劇，咿呀啁哳之調(diào)，乃出之陳姬身回，如云出岫，如珠在盤，令人欲仙欲死。

這一遭的筆墨費得比寫小宛的時候還多還濃稠。

陳圓圓不過唱了一出弋陽腔版的《紅梅》，他不過就在臺下遙遙地看著，還沒等到一親芳澤就把如云如珠，欲仙欲死這類冶艷的詞給用光了。

《紅梅》，就是傳奇劇目《紅梅閣》。京劇《李慧娘》也是據(jù)此改編。戲里有個女人叫李慧娘，還有個女人叫盧昭容，那英俊書生裴舜卿的命運便和這兩個女子環(huán)環(huán)相扣在一起。

無意之中，一切似乎就沾染上了某種微妙的寓意。

在這艷光四射的一刻，他有沒有想起小宛呢。顯然沒有。在此之前，他們只能算是萍聚，點頭問個好，又各回各家，她陪她的錢謙益，他會他的陳圓圓，歡場之下，無名無分，無憑無據(jù)，這種交錯連辜負都算不上。

故事到這里，諸位先前的想法大概有所改觀了吧。

原以為是那趕考遇佳人的熟爛套路，兩個人一見鐘情，取出折扇子，解下汗巾子，燒一對紅燭，私下拜了天地……卻不是這么一回事啊。

那些陳詞濫調(diào)的坊間傳奇想來都是一幫進不起青樓的窮酸秀才閉門造車編撰出來聊以自慰的白日夢吧。真正的銷金窩可絕對沒有那樣冰清玉潔的意境。

接下來的戲份和小宛暫時沒有什么關(guān)系了，陳圓圓獨挑大梁，要演繹一出別開生面的蒲草磐石之戀。

那一晚聽完了《紅梅閣》，冒襄到后臺找陳圓圓，想和她約定下一次會面的時間。讀到這里，我是真的疑惑，若果真把這兩個女人放到秤上去稱稱斤兩，到底是誰的分量比較重？他第一次見小宛，因為她困倦，就退了出去，不打擾她休息。第一次見圓圓，倒迫不及待地約了下次見面的時間，孰輕孰重，似乎很有幾分撲朔迷離。

陳圓圓倒也賞臉，說：“光福山的梅花開了，不如明早我與公子一起去賞梅，在那里可以呆個十天半個月?！?/p>

美人如此大方，本是求之不得，該一口允諾的。這時他倒又退卻了，說自己這一趟是去探望母親的，中途路過，不便久留。是真的一片孝心？還是“近鄉(xiāng)情更怯”的意思？抑或是因為在歡場時日久了，有了經(jīng)驗，看溫柔總像陷阱？又成了謎題。

陳圓圓這樣萬人捧的大美人被拒自然臉上不好看，不過她也頗為淡定地給自己找了臺階下：“原來是這樣啊。那么，八月呢。八月的虎醪正是三秋桂子飄香的季節(jié)，你那個時候該回來了吧，我們?nèi)ベp桂?！?/p>

冒襄未置可否，打了哈哈，告辭別過。

八月。冒襄準備赴約，可就在這時，前頭傳來消息，說他父親被調(diào)到襄陽任職去了。襄陽當(dāng)時已經(jīng)是一座被攻陷的危域，緊急程度不下于《神雕俠侶》里讓郭靖夫婦焦心的情景。

就在這么火燒眉毛的時候，他倒也還沒忘了陳圓圓，順便打聽了她的下落。沒過多久聽到了陳圓圓被權(quán)貴擄走的傳聞，冒襄生出了“佳人難再得”的感慨。誰知柳暗花明，過了些日子，又有消息說先前那個被劫走的陳圓圓是冒牌貨，真正的她還留在這附近隱居避難呢。

冒襄立即前往她的住所，果然得以相見，還贊她如空谷幽蘭。陳圓圓也開腔了，說你不是上次在雨夜與我定了約期的公子么，咱們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總算又見面了，你今晚留下吧，我有話和你商量。

冒襄這回又退卻了，說現(xiàn)在是非常時期，我這一路護送母親回來帶了一百多個保鏢隨行，恐怕沒有這個閑情逸致在你這逗留。正說著，外面又響起了炮火聲，他趕緊回到了船上。這時，外面因為宦官的船搶道，不免又與他們兵戎相見了一番，鬧得不愉快。明哲保身，冒襄決定不再上岸找陳圓圓了。

誰知第二天，陳圓圓竟然上船來拜謁冒老夫人了。

前面看《浮生六記》，憨園上船拜見沈老夫人和蕓娘，是有嫁給三白的心。所以這里也一樣。古時候的女子，哪怕是她們這些拋頭露面的風(fēng)塵中人，和公子們玩歸玩，笑歸笑，沒有道理說隨隨便便見人家家長的。見家長這事兒，從古至今都有著特別的意義。

陳圓圓和老夫人交談一番，臨別前又力邀冒襄再去她那里坐坐。

晚上，船怎么都走不動，冒襄便去看陳圓圓。

陳圓圓表了決心，說我和你母親很投緣，我想要嫁給你。

不用我再說，這一而再再而三的，看客們恐怕都清楚了冒襄的脾性，自然是習(xí)慣性地退縮了。他趕緊拒絕，說不行不行，我父親陷在襄陽城里還不知道怎么辦呢，我這兩次看你都是順道而已，你別這么想了，趕緊另外找人吧。我不能耽誤你。

這話說得連我都覺得心如刀絞，非常不給面子，簡直叫人無處置身。但是在冒襄嘴里卻大義凜然得很，甚至說“當(dāng)棄妻子以殉”，意思就是我連妻兒都打算拋擲一邊了，怎么可能還要再納偏房小妾。

換做第二三個人，恐怕早急得流下淚，躲到內(nèi)帷去了?？申悎A圓到底是陳圓圓，久經(jīng)沙場，從容不迫，大概意識到陡然之間托付終身確實倉促，便“復(fù)宛轉(zhuǎn)云”，說出了下面這一句話——君倘不終棄，誓待昆堂上畫錦旋。

公子只要有這個意思，不拋棄我，我發(fā)誓在這里等你回來，就像蘇蕙紡織回文錦緞等她丈夫回來一樣。

這話一說，叫誰還能拉下臉拒絕。冒襄便只好說：“既然如此的話，那么我就和你立下這個約定吧?！睋Q做是我，真要憂一憂他的真心了。八月賞桂的約定他都說是順路來的了，這山盟海誓定終身的事還能順路么。

不過冒襄倒也煞有其事地寫了詩贈予她，算是一個無力的憑據(jù)吧。

過了一年，父親被朝廷調(diào)出襄陽，危機算是化解了，到了守約的時候了，冒襄便去會陳圓圓。就在這種情況之下，他依然沒有忘記用“因便過吳門”這樣的話來形容此次行程——還是順路來了，每一次都是順路。一個傾國傾城的名姬苦苦守候著我，而我每一次都是有空了，得閑了，順路了才去看她。這是何等自負與自戀。所以他自己的形象因為細節(jié)處修飾太過而不討后人的喜歡便也怪不得旁人了。

而這一回，成了他最后一次炫耀的機會。陳圓圓又被人搶走了，這次是真的。

這次陳圓圓一事造成了不小的轟動。先是被搶走，又因為當(dāng)?shù)赜袗勰剿暮澜馨l(fā)動群眾的力量鬧事，把她給搶回來了?？墒菍Ψ絼萘μ珡姡瑒佑霉俑臋?quán)威，走了上層路線，再一次把陳圓圓給要了回去。

這些細節(jié)，冒襄也一一記下。別人手中的香餑餑在他眼中淡如水，不是非常好的反襯么。

陳圓圓的事至此告一段落，但我很肯定，這一顆朱砂痣根深蒂固地長在了冒襄的心上。他若真的對她無意，那么戰(zhàn)火紛飛的時候就不該還記掛著她，若說父親陷于危難要營救，那應(yīng)該堅定信念只管救父親，別的事情都擱下，可偏偏又一遍一遍像個女人一樣若有似無地和她保持來往。這種拖泥帶水只能說明他是一個有賊心沒賊膽的人，愛慕美人，卻又生怕要為這愛慕擔(dān)負責(zé)任。

陳維崧編撰的《婦人集》中，有這樣的一段話一一如皋冒先生嘗言婦人以姿致為主，色次之。碌碌雙鬟，難其選也。蕙心紈質(zhì)，澹秀天然。生平所覯，則獨有圓圓耳。

什么都不用再說，一個“獨”字抵千斤。

所以我試想，若沒有董小宛，若他們沒有生在一個戰(zhàn)亂的年代，甚至若他趕早一步，在陳圓圓沒有被劫走之前去赴盟約，是不是這篇所謂血水淚水和著墨水寫成的《影梅庵憶語》就會從史上最感人的悼亡詩文中除名，世間也不再有“憶語體”這個說法，更不會出現(xiàn)陳圓圓紅顏傾國的那一幕，一切都因他們的結(jié)合戛然而止？

歷史之于詩文，之所以讀起來呆笨，是因為歷史都是板上釘釘蓋棺定論的東西，它不像詩文，給人一種錦匣未啟的感覺，這里面有多少珠寶都是未知，人可以產(chǎn)生非常富裕的聯(lián)想。

《影梅庵憶語》是用來悼念董小宛的，在它的后文里，那些對衣食住行的細膩刻畫幾乎到達了巔峰，而尾聲部分對于小宛的死雖不著濃墨，但諸多側(cè)面描寫也著實凄婉欲絕。

但是在開篇，很突兀地冒出了一個陳圓圓，很出其不意地冒出另一段感情，讓讀者對它、對他的最初印象都大打折扣。

從文字上講，行文歷來是講究純粹的，我們對于任何藝術(shù)修為的最高評價往往都是“爐火純青”四個字，一切與主題無關(guān)的東西都該刪繁就簡。就這篇文來說，提不提與陳圓圓的這段往事，對悼念董小宛幾乎沒有影響。

從人情上講，細數(shù)古今中外臭名昭著的花花公子，最讓人惡心的行為不是薄情，不是絕情，而是濫情。舉棋不定，左右搖擺，腳踏兩只船，這在今天被歸義為“劈腿”?？纯磰蕵啡Γ埠瓦@兩個字掛鉤的明星幾乎都陷入了萬劫不復(fù)之地。不是所有男人都可以做韋小寶，不是所有女人都愿意效法娥皇女英。有人要說，在遇見陳圓圓的那段時期，他和董小宛根本沒有來往，感情是續(xù)接的，而不是并行的。事實也確實如此，可在他冒襄的筆下，一年兩載僅僅兩頁紙的功夫，前后讀來，怎么都給人一種新歡舊愛齊齊上陣的感覺。他也極有可能是刻意在營造這種氣氛——美艷雙姝個頂個地在我身邊周旋，這是何等的風(fēng)光。

才子，上下五千年多了去了，但正兒八經(jīng)的才子都在廟堂正史里供奉著。而坊間流傳的，無一不是那些和美人和韻事有關(guān)的才子，俗稱“風(fēng)流才子”。

唐伯虎的畫固然好，可你若并非研究書畫的普通人，是否會特意去關(guān)心這個畫壇奇才？他在江湖上的知名度，更多時候是不是得益于那個叫秋香的女子？

那些正經(jīng)的文人，一輩子四書五經(jīng)有板有眼，縱然學(xué)富五車，卻也只能在歷史逼仄的角落里給自己豎起一塊不起眼的牌位做紀念。要想名震四海，除非能像李白那樣，在整整一個朝代獨占鰲頭，不然就要依靠一點手段。爭議，就是最好的手段。你說對，我說不對，他說要辯證地看，這就熱鬧了。這就是話題和談資，不管正面負面，先把人推到風(fēng)口浪尖上做了弄潮兒再說，后面要想鯉魚翻身，再想洗白之策。

而洗白之策是早就有了的——然以急嚴親患難，負一女子無憾也。我是為救父親而忙于奔走，辜負一個女人算不得什么。多么英雄氣概，多么史詩風(fēng)格。

也許冒襄太聰明，他知道這些玄機所在。也許冥冥之中，一切步驟都合上了走紅的節(jié)拍?？傊@一段和他有關(guān)的雙艷奇談在秦淮河上流傳了很多年，流過朝代更迭，傳過江山易主，一直流傳到了今天。至于孰對孰錯，恐怕也難以分辨了。

陳圓圓走了，他說自己非常抑郁惆悵，于是和朋友租了一條船到虎醪去游玩散心。虎醪，那個他和陳圓圓先前約定好了一起要去的地方。多情的人是不是以為接下來，他要迎風(fēng)灑淚感慨一番景在人不在？又錯了。

船經(jīng)過一個橋洞，橋洞邊有一座精致的水閣，他問道是誰的居所。答，董小宛。

“余三年積念，不禁狂喜，即停舟相訪?！彼@樣寫道，像是破涕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