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中的過山車

趙威

在拉塞雷納的晚上，達喀爾組委會的新聞總管克里斯照舊在新聞中心給我們每個人遞上了一杯花椒酒。每當比賽臨近尾聲，我們都會提前過個小節(jié)日。一方面在于對我們辛苦的慰勞，繃緊的弦終于可以松一松了，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這項我們如此投入的比賽已經讓我們開始感到留戀了。

這樣的活動當然不是我們記者的專利，實際上，比我們更辛苦，更擔心的是車隊，更興奮的當然也是各個車隊，他們紛紛在營地里搞起了規(guī)模不一的PARTY。車手們當然不會參加，他們大多已經回到酒店，或者在房車里睡了，但是技師們卻常常感到意猶未盡，于是就從高歌暢飲中尋找高潮了。中國車隊當然也不例外，這里的中國車隊可以是一個單數(shù)，在這一年，就只有哈弗達喀爾車隊一個。

在食堂帳篷中間的篝火旁邊，常常是圍攏了很多舍不得入睡的人，里邊就有身著哈弗紅色隊衣的車隊總監(jiān)董明和車隊經理蘇鵬程。董總有點遺憾地說，和往年相比，這樣一個大賽即將結束的晚上顯得有點冷清。是的，這也是很多老達喀爾人的共同感觸。在達喀爾，你找不到失眠的人，這么高的累的強度，以至于你閉上眼睛轉瞬就會響起鼾聲，就算是發(fā)電機的噪聲都不會把你吵醒。不過，這一晚卻相當平靜，一種在不需要平靜時的平靜。

大家每人手里拿著一罐啤酒，各自喝著，卻并不愿意多說話。在南美的達喀爾中，這是最艱難的一屆，在這塊新大陸的拉力賽上，還從沒有這么多的車手掉隊，還從沒有過這么多的大牌掉隊！在這些大牌中間，有我們熟悉的賽恩斯，還有我們熟悉的索薩。這個葡萄牙雇傭軍從第一個賽段的冠軍到第二個賽段的退賽，演繹了一次極致的過山車。這個戲劇化的一幕也讓哈弗車隊的另一個車手克里斯蒂安只好前所未有地中規(guī)中矩，不敢有絲毫失誤，他一旦再退出，后果將會無法承受，這也是董明和蘇鵬程在大部分行程中如影相隨的擔心。

月亮起初是金黃的，就在營地的燈火上面，隨后，就升得越來越高了。在微風中的各個車隊形狀各異旗幟的剪影下，幾乎是一張靜謐的版畫。我鉆進帳篷之后，就把自己也藏在這張風景之中，連同已經蒙上了塑料布的315號紅色哈弗賽車。車手克里斯蒂安已經乖乖地在房車中睡下了，第二天，是他加盟哈弗達喀爾車隊第一年的最后一次秀。

第二天就是1月18日。早上起來的時候，天還沒有亮，漫天的星星還在上著夜班，似乎觸手可及。這是最后一天的營地，連帳篷都收拾得慢慢騰騰的，就像春節(jié)假期的最后一天，真是不想踏上回去上班的規(guī)程。終于安頓完，坐在食堂里的時候，就聽到打起了連綿的雷，隨后便下起了連綿的細雨。

這并沒有影響我們的發(fā)車，直升機轟轟地響著，成了摩托車手的方向標。看著幾個頭車出發(fā)之后，我們自己也出發(fā)了。雖然只有400多公里的路，但是終點進城的堵車幾乎是每一屆達喀爾收官必須履行的程序。這一次當然也不例外，例外的是，在進城之前，首先進了一次山。離開了5號公路，就陷入了海邊的盤山公路之中，接連的起伏甚至讓我產生了自己是在比賽的錯覺。

這種錯覺，在當天進入瓦爾帕萊索之后更加強烈。這個城市的街道幾乎可以作為拉力賽的賽道，就像摩納哥一樣的城市賽道！每一條街都那么曲折，而且又窄又陡，筆直的上坡只能看見天空，而筆直的下坡則直面大海。組委會給了我們歸還導航器等安全裝置的GPS點，并且要求必須在18日當天凌晨前歸還。為了找到這個點，我?guī)缀跖鼙榱苏鞘?，最后和另外一個組委會工作車合力才找到了這個隱藏在沿海大道旁的庫房。

回到酒店的時候已經是凌晨了，還有董總說好的慶功晚會呢！這時連忙打開電話，這么久，這個我最離不開的玩具竟然被冷落了這么久。上面有7個未接電話，都是董總的。原來，收完車已經十點多，他們甚至連一個像樣的晚餐都沒法組織了，只好各自回到各自的酒店休息……

實際上，一直到凌晨，收車才全部結束，但是，整座城市仍然在沸騰之中。坐在酒店的露臺上，眺望著圍繞著海灣的燈火闌珊，這時候，屬于繁星的夜空成了禮花的舞臺。這是夢幻的光影，如果不是當?shù)厝说臍g呼，我還真的以為自己是在夢中呢。如果一年一度的達喀爾是一個夢，那么，我真的不愿意醒來。我真的想留住這樣的時刻，睜開眼睛，可以看到繁花滿天。

第二天中午，我們才如夢初醒。在半山腰的酒店中一起用餐，蘇鵬程和我一同感慨這座城市街道的曲曲折折。當然了，還有他最感興趣的數(shù)字。沒錯，到達終點的賽車總數(shù)只有204部，其中包括78部摩托，15部四輪，61部汽車和50部卡車，總完賽率為47%，而具體到汽車組和摩托車組，這個比例可以降低到三成。

這是一個和撒哈拉時代相仿的比例。難怪，早在比賽兩個月之前的達喀爾巴黎發(fā)布會上，賽道的設計者組委會賽事主管卡斯特拉就斷言，這是迄今為止南美達喀爾最艱難的一屆。事實證明了這一點，就連卡斯特拉也承認，甚至比想象的還要艱難，因為賽程過半的時候，就有近半的車手退賽。以至于在下半程的比賽中，不得不對于多個賽段進行了縮減。

而在這些過半的退賽者中，最讓人扼腕嘆息的，莫過于哈弗達喀爾車隊的索薩了，至于經歷了翻車事件的周勇，雖然未能打破自己的成績魔咒，但是最終獲得了第31名，這已經是個含金量很高的排名，用他自己的話說，能夠每屆比賽都完賽，已經是一個奇跡了。

不光是作為獨一無二的中國車手的周勇，還有作為獨一無二的中國車隊的哈弗一樣，對于達喀爾而言，中國車隊和車手不倒的旗幟，儼然是一個奇跡。為了這個奇跡，周勇吃了多少苦只有他自己清楚，而哈弗車隊上下付出了多少努力，同樣只有他們自己知道。在比賽之后，他們終于可以吃上一頓安心飯，不再需要想著第二天的賽段和賽段的成績。

我們當然也會談到比賽，談到殘酷的淘汰和慘烈的競爭。在13個賽段的漫長爭奪，尤其是汽車組和摩托車組的西班牙人和法國人的爭奪，還有最終西班人的全勝。德普雷固然可惜，但是科馬一馬當先，冠軍當之無愧，而彼德漢塞爾在最后時刻不得不根據(jù)車隊要求讓賢，羅馬最終如愿以償成為繼奧利奧爾和彼德漢塞爾之后又一位獲得摩托車組和汽車組冠軍的傳奇車手，只是，這個傳奇由于非公平競爭的因素的影響而備受質疑……

汽車組冠軍到底應該歸誰？就像5年前的大眾車隊一樣，這一次X-raid車隊的MINI軍團包攬了前三，再次確立了在國外廠商隊沒有大舉進入的真空期的壟斷地位。這并不是一個意外，因為對于MINI能夠構成威脅的只有法國SMG車隊和中國的哈弗車隊，在葡萄牙車手索薩獲得一個賽段冠軍率先出局之后，西班牙傳奇車手賽恩斯在獲得了兩個賽段冠軍之后最終因為在行駛路段和當?shù)厝说募m紛而揮淚退賽，從此之后，MINI的優(yōu)勢沒有人能夠撼動。

那么，他們內部會不會像大眾車隊時代一樣的公平競爭呢？塞恩斯和阿提亞的爭霸情形我們記憶猶新。不過，氣度的區(qū)別可能是廠商車隊和私人車隊的區(qū)別之一。MINI雖然規(guī)模上并不MINI，但是氣度上卻沒辦法稱得上博大。早在比賽之初，車隊老板斯萬就確定了保羅馬的內部要求。由于車隊在技術上的支持，那時候羅馬連續(xù)領跑10個賽段，這個不公正的內部要求并沒有引起媒體的格外關注，盡管，彼德漢塞爾在車隊內部受到冷淡幾乎不是什么秘密。凡是出頭的場合，車隊力捧的都是羅馬，而不是實力更強的上屆冠軍！

如果把彼德漢塞爾稱為達喀爾先生，恐怕沒人會有爭議。在自己出師不利，尤其是在車隊完全傾斜的情況下，法國人仍然能夠力挽狂瀾，直追羅馬，在獲得了兩個賽段冠軍之后在第12賽段成為總排行榜上的領跑者。不過，作為MINI車隊的聘請車手，彼德漢塞爾最終不得不服從車隊的安排，這是法國人的服從，他干脆在最后一個沒有難度的賽段停車5分鐘放過了羅馬，車隊內部的矛盾由此徹底公開化。

對于車隊的形象來說，這顯然不是一個好消息。而如果索薩不是早早退賽，他和克里斯蒂安之間會不會產生同樣的競爭呢？那么，哈弗車隊是不是也要指定一個內部的秩序呢？這些本來也是董明和蘇鵬程考慮的預案，只是，這些預案并沒有遇到它們適合的土壤和天氣。問題在于，遇到合適的場景，真的會有一個奇效的錦囊嗎？

有一點是肯定的，中國車隊當然不會有MINI這樣違反體育精神的內部約定，但是，中國惟一的哈弗達喀爾車隊的兩名外援仍然彼此之間都有這樣的壓力。如果沒有克里斯蒂安的加盟，索薩會不會從第一個賽段就死磕，從而獲得了達喀爾歷史上中國顏色的第一個賽段冠軍，更重要的是，在第二個賽段是不是還會繼續(xù)把油門踩到底，最終蹦極般退賽？

雖然參賽只有兩天，但是葡萄牙人在本屆達喀爾拉力賽上出盡了風頭。事實上，出風頭也是索薩的擅長和熱衷，只是，這一次太過輝煌，也太過短暫。

沒有人否認，在前兩天的賽段中，最耀眼的車手不是塞恩斯，不是彼德漢塞爾，也不是羅馬，而是索薩。這個哈弗車隊的忠實外援在連續(xù)刷新中國車隊的最好成績之后把賽段成績提升到了一個極致。而更讓人大跌眼鏡的是，這個賽段冠軍竟然在第二個賽段退出了比賽。不確定性是體育這個行當，尤其是汽車運動這個行當?shù)挠螒蛞?guī)則，但是，這樣冰火兩重天一樣的落差顯然不是我們所有車迷乃至于車隊成員，尤其是當事人本人所無法承受的。

我清楚地記得這一天，1月7日凌晨兩點，索薩回到營地之后滿臉疲憊。但是，在專門趕來助威的兒子面前，他卻表現(xiàn)得格外堅強，直到兒子坐飛機提前離開之后，這位葡萄牙人才落下了眼淚。他甚至一再坦言，這是自己所無法接受的一切！

是的，賽車在運回營地之后經過緊急維修重新待命，遺憾的是，由于無法重返近百公里的沙丘從而抵達終點，根據(jù)比賽規(guī)則，他自動喪失了比賽資格。在一遍遍地分析是否有更好的可能性，比如提前趕回營地維修等等之后，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在這場和時間賽跑的競賽中，差之毫厘，僅僅是毫厘，但足夠謬以千里。

在留戀地離開營地，趕往門多薩的機場之前，索薩一再地向特地趕來送行的哈弗達喀爾車隊總監(jiān)董明表示了自己的歉意。索薩的真誠顯然打動了所有人，董明也很動情地說：“感謝你為哈弗車隊所做的一切，尤其是感謝你獲得的賽段冠軍，這是哈弗達喀爾車隊同時也是中國車隊的驕傲?！?/p>

的確，索薩的第一個賽段冠軍的影響絕對是國際性的，在近200個國家同步轉播的電視節(jié)目中，達喀爾拉力賽是從索薩和哈弗戰(zhàn)車開始的。同樣毫無疑問的是，這樣的輝煌時刻更加加重了索薩的失落。

在離開阿根廷之際，他特別祝愿自己的法國隊友取得好成績。他們都是頂尖的車手，他們既是隊友，又是內心中彼此的對手，但現(xiàn)在，潛在的競爭已經徹底消失了，就只剩下了祝福和期待了。當克里斯蒂安和索薩握手告別的時候，他就已經很清楚，如今，本來兩個人共同完成的使命就完全落在了一個人的肩上了。

對于索薩的遺憾，克里斯蒂安感同身受，對于索薩沒有完成的比賽，克里斯蒂安一再表示竭盡全力。這一點，從第四賽段的成績就能看到端倪。慢熱的開場之后，克里斯蒂安穩(wěn)定地進入了前十名的行列。在第四賽段，總成績則提升到了第8名。

按照車隊的相關部署，法國人克里斯蒂安穩(wěn)定地把這個成績一直保持到了終點。

到了終點之后，車隊幾乎公認，這個潛力型車手雖然口才上要遜色于索薩，但是，在賽道上，其實跑得更好。和索薩相比，法國人克里斯蒂安更加職業(yè)，由于車隊只剩下一個車手，他完全貫徹了穩(wěn)扎穩(wěn)打的戰(zhàn)術部署，雖然距離索薩所創(chuàng)造的第6名尚有差距，但是考慮到他必須完賽的壓力，這已經是一個值得稱道的成功，也代表著中國車隊拾級而上的一個新臺階。

作為唯一的中國車手，周勇在前四個賽段一直處于熟悉賽車的過程當中。對于成績，周勇表現(xiàn)得格外灑脫，這一年，他要跑出感覺，要跑得開心。事實上，也只有這樣，才能完成自己全面升級的期望。是的，中國已經造出了一流的賽車，現(xiàn)在，更需要一個一流的車手。這個人選，非周勇莫屬。

從前年的環(huán)塔冠軍到去年的中國越野拉力賽冠軍，周勇已經是當之無愧的中國一哥。他一直都在強調每年進步一點點，這一年，雖然他和哈弗車隊都沒有從成績上進步，但是，卻在經驗和胸懷上積累了邁進一大步的經驗和儲備。作為一個車手，周勇已經吸引了國際車隊的關注；而作為一個車隊，哈弗已經進入到世界一流的行列，就連組委會主席拉維尼都側目相看，像克里斯蒂安這樣的頂尖車手更是趨之若鶩。

回到巴黎之后，就開始和埃里克一道編撰一年一度的畫冊了?？粗@些熟悉的畫面，好像重新投入到了比賽的緊張和興奮之中。我們很好奇的是，如果每年都進步一點點的話，哈弗達喀爾車隊明年會達到什么樣的海拔呢？在他們抵臨這樣海拔的陣容當中，會不會有一張中國人的面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