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傳授人》節(jié)選批讀

葵花籽

作家素描

洛伊絲·勞里的寫作生涯起步較晚，40歲時才嘗試完成小時候的夢想——當一名作家，結果卻一鳴驚人。如今她不但是世界知名的作家，還獲得兩次紐伯瑞金牌獎的肯定。除了寫作兒童小說、短篇故事，她也撰寫評論、專業(yè)的論文。

她的寫作素材非常廣泛，風格多樣，有生活幽默小說《阿納斯塔西亞·克魯布尼克》、談戰(zhàn)爭與屠殺的《數星星》、描寫未來烏托邦社會的《記憶傳授人》，此外還有涉及收養(yǎng)、精神疾病、癌癥等議題的二十多本著作，堪稱是一位多才、多變的作家。

我們需要怎樣的生活

有這樣一種生活狀態(tài)，是不是我們所期許的呢？這里沒有沖突、貧困、猜疑、不安全感。糧食作物不再靠天成長、因天遭殃。所以這里始終恒溫，沒有春夏秋冬，沒有日月風雨和動物昆蟲。一切都是按分配得來：飲食，職業(yè)，婚姻，子女。每個人都生活得認認真真、開開心心，家家和睦，人人友善，路不拾遺，夜不閉戶。

這個世界分工明確，“生育”也是一種職業(yè)?！奥殬I(yè)育女”生出嬰兒后，由職業(yè)營養(yǎng)師撫養(yǎng)兩年，保證他們健康，各項指標都合格，然后統一起名字，分配給那些申請孩子的“家庭單位”。健康指標不合格的嬰兒將被“釋放”，那是一個神圣的儀式。

老人們也由職業(yè)護理人員統一照顧，直到某一時刻和大家歡樂告別，被光榮“釋放”，那又是一個神圣的儀式。

這個世界沒有鏡子，所以也就無所謂自我。

只有一項工作備受尊崇——因為從事這個工作的人可以為長老會的指派命令提供有價值的參考意見，最聰明、最有智能、最勇氣超強的人才能中選，中選后被尊稱為“記憶傳授人”。記憶傳授人在整個社會里只有一位，終身制。在新老交替時，老記憶傳授人把所擁有的記憶傳授給新的接班人。記憶傳授人擁有普通人生活中不可能有的書，很多很多的書，可以獲得知識、思考力的書。

12歲的喬納思在升級典禮時被選為記憶傳授人。老記憶傳授人帶領他進行“入職訓練”，也就是記憶移植。原來記憶傳授人擁有關于整個社會的記憶，包括以往世代的記憶，其中有人們溫馨、快樂、幸福的感覺和記憶，有顏色聲樂的審美記憶，也有戰(zhàn)爭、病痛、饑餓等或痛楚或災難性的記憶，甚至包括生死離別。這些記憶是萬萬不能讓普通人擁有的，因為沒有這些記憶承擔的他們，絲微的痛楚記憶都會帶來鋪天蓋地的災難。

而當喬納思發(fā)現社區(qū)的“解放”就是對人實施安樂死，就是人為剝奪他人生命時，他發(fā)現了這個看起來妥妥當當的社會的不合理——殘酷、虛偽、缺乏真愛，缺乏對生命的憐惜和對個體差異的尊重。于是他決定逃離，把所有記憶分享——饑餓與痛苦、悲傷與孤獨、快樂與溫暖、幸福與自由。

這并不是一個童話，而是每天都會發(fā)生的事情。世界是高度不確定的，它的變化超出了人腦可以處理的能力，更為關鍵性的是人類對于這種不確定性的本能性的抵觸和恐懼，因此，簡化和期望成為人類獲得安全感的一個重要手段，我們重新塑造了一個世界，一個更為安全的世界。但是我們喪失了對于世界的真實體驗。在我們不斷成長的過程中，我們獲得越來越多的知識，越來越忽視的是真實體驗。但我們發(fā)現越來越能處理問題的時候，我們已經在一步步邁向死亡。只有放棄對確定性的追求，面對不確定性，珍視那珍貴的真實體驗才是真正的生活。只有那樣，才會像主人公一樣來到那個真實的人類世界，那里才有真正的喜怒哀樂。

《記憶傳授人》為我們塑造的世界，給予我們更多深刻的思考——關于人的生存境遇的思考。

一段讀書筆記

（在喬納思12歲的升級典禮上他被選為記憶傳承人。此前他對這項工作一無所知，今天是他第一次走進這個神秘的小屋，第一次接受培訓……

——筆者注

起初喬納思不覺得有什么特別，只感覺到老人的手輕輕地觸摸他的背。

他盡量放松，保持規(guī)律的呼吸。整個房間靜悄悄的，喬納思有點擔心自己會在受訓的第一天就出丑，因為他快要睡著了。

就在這時，他哆嗦了一下。他知道是觸摸他的那只手突然間變冷了。在這同時，他發(fā)現吸入的空氣也變得很冷。他舔舔嘴唇，感覺舌頭一陣冰涼。

他大吃一驚，卻一點也不害怕，反而覺得全身上下充滿活力。他再吸一大口氣，讓冰涼的空氣流竄到身體各處。現在，他感覺得到寒冷的空氣在周遭回繞，拂在他的手上，籠罩在他的背上。

老人的觸摸似乎不見了。

現在他有了一種全新的感覺。是針扎嗎？不，針扎不會這樣柔軟又沒有痛楚。細小的、冰冷的、羽毛般的觸感，落在他的身上和臉上。他再伸出舌頭，捕捉一次次寒冷的接觸。那種感覺很快就消失，但很快地又一個接一個從不同的地方冒出來。他不禁笑了起來。

他知道自己躺在床上，躺在安妮斯的房間里；卻又覺得自己端坐在某個地方，身體下不是柔軟華麗的床單，而是平坦又堅硬的地面。他的手雖然一動也不動地放在身邊，卻感覺到是握著一根粗糙、潮濕的繩子。

雖然眼睛閉著，他卻看得見景象。他看見四周白茫茫一片，晶瑩。旋轉的結晶體自空中緩緩飄落，聚集在他手背上，好像一層冰冷的軟毛。

他的呼吸清晰可見。

現在他終于了解老人所說的“雪”是什么東西了。穿透層層雪花，他可以眺望到極遠的地方。他現在身在高處，地上是厚厚的積雪，他因為坐在一個堅硬、平坦的物體上，才能突出雪地。

雪橇，他突然明白了，他正坐在一部雪橇上。他的腳下是蜿蜒地勢的最高點，但雪橇卻安穩(wěn)地停在上頭。最先閃現在他腦海的是“土堆”這個詞，但是新的直覺告訴他這叫“山丘”。

然后，雪橇載著他穿越紛紛飄落的雪花，往前滑行。喬納思立刻明白自己正在下坡。沒有任何說明，完全是他親身體驗出來的。

當雪橇開始急速下降、冰冷的空氣拂過他的臉龐時，他穿越的物質叫作雪，他腳下的工具叫作雪橇，而推動雪橇前進的就是滑板。他終于完全了解了。他整個人沉浸在喜悅中：速度、清新的空氣、完全的靜謐，還有平衡、興奮、祥和的感受。

下降的速度慢慢趨緩，在接近土堆——不對，應該是山丘——的低端時，雪橇前進的速度變慢了，上面也堆滿了雪花。他用身體推動雪橇前進，不想這么快結束這段刺激的旅程。

停了下來。他坐了一會兒，冰冷的手握著繩子，喘著氣。他試探性地張開眼睛——不是坐雪橇時的眼睛——看見自己躺在床上，動也沒動過。

老人依然坐在床邊打量他，“怎么樣？”他問。

喬納思坐起身子，試著說出真實的感受，好一會兒才回答：“不可思議?！?/p>

老人用袖口抹去額頭的汗水?！鞍ィ彼f，“真累啊。不過，希望你明白，即使只傳送你這樣小的經歷，我也覺得負擔減輕了?！?/p>

“您的意思是……我可以問問題嗎？”

老人點點頭，鼓勵他發(fā)問。

“您的意思是您現在已經沒有那段記憶了——那段坐雪橇的經歷——再也沒有了？”

“沒錯，所以我這副臭皮囊稍微變輕些了?！?/p>

“但是那段經歷很有趣啊！現在您完全沒有了，被我拿走了！”

老人笑了笑：“我只是給你一趟在某個山丘上，某次下雪的時候，駕一輛雪橇的旅程記憶。在我的記憶庫里，有全世界各地的滑雪經歷。我可以一個一個地傳送給你，即使傳送上千次，我還會剩下一大堆?！?/p>

“您是說，我——我是指我們——還可以再來一次？”喬納思問，“我非常樂意。我想我應該會拉繩子操控雪橇。這次我沒試，因為這次的經歷對我來說太新奇了?！?/p>

老人邊笑邊搖頭：“也許改天再來玩吧！時間所剩不多了，不能只顧著玩。我只是想讓你了解如何轉移記憶。”

“現在，”他換了副嚴肅的表情，“再躺下來，我想想……”

喬納思照做，他渴望再獲得一點新的感受。但就在這當兒，腦海里突然涌現出許多疑問。

“為什么現在沒有雪、雪橇和山丘了呢？”他問，“以前有嗎？我爸媽年輕的時候玩過雪橇嗎？您呢？”老人聳聳肩，勉強一笑：“沒有，”他告訴喬納思，“那是非常古老的記憶，這也是我這么費勁的原因——我必須回到好幾代以前把這段記憶拉回來。在我剛晉升為記憶傳承人時，前一任的記憶傳承人也是回到古代才把這段記憶拉回來傳送給我。”

“為什么雪和其他東西通通不見了呢？”

“因為氣候受到控制的緣故。雪會妨礙農作物生長，限制耕作時間。那飄忽不定、難以預測的動向還會影響交通，非常不實用，所以在建立同化社區(qū)的時候，就被廢除了?！?/p>

“山丘也是一樣，”他補充，“搬運物品的時候，爬山越嶺非常不便，還會減慢卡車、公共汽車的速度，所以……”他一揮手，好像這樣就可以讓山丘消失：“也被同化了。”他下個結論。

喬納思惋惜地說：“真希望那些東西一直都在?！?/p>

老人微微一笑?！拔乙策@么想，”他說，“但是我們無法選擇?！?/p>

“但是，先生，”喬納思建議，“既然您擁有那么大的權力……”

老人糾正他：“是榮耀?！彼麍远ǖ卣f，“我獲得很大的榮耀。未來你也一樣。但是你會發(fā)現那跟權力是兩碼事?，F在安靜地趴下來。既然談到氣候，我就再給你一些這方面的經歷。為了測試你的接收程度，這一次，我不事先說明，看你能不能自己領悟這個名詞。剛才我已經事先告訴你雪、雪橇、下坡和滑板。”

用不著指示，喬納思主動閉上眼睛，他再度感覺到背上那雙手。他等著。

多用短句，詳細地描寫喬納思第一次接受記憶傳送時的情形，表現了他緊張、新奇的感受。

他確實具備了勇氣，和對未知的探索精神，這讓他有資格成為記憶傳承人，也讓他有可能成為改變這一切的人。

“細小”“冰冷”“羽毛般”，將抽象的感覺具象化，讓讀者也能感同身受。

作者讓喬納思在現實和虛幻的感覺中穿梭，讓讀到的人也忍不住想閉上眼睛來感受。

本來是我們的現實，卻成了別人想象的世界，而我們又透過喬納思去重新感受，這種閱讀感受是奇妙的，有著無法言喻的美。

我們不得不說長老們的選擇還是很有根據的，喬納恩確實是這個社區(qū)里與眾不同的一個。

一系列并列的詞語將喬納思內心的興奮展露無遺，這種傾瀉而下詞語堆積也讓喬納思的感受迅速侵占了讀者的大腦。

老人的發(fā)問讓喬納思確定自己已經回到現實。

有沒有忽然感覺像來到了武俠片內功傳送的現場，看到這兒不禁莞爾一笑。

通過這些對話，我們不禁為社區(qū)人們的生活感到惋惜，他們似乎很幸福，很和諧，但實際卻從沒有真正生活過。

這新奇的體驗讓他對這個新世界充滿了渴望。

有沒有忽然感覺像來到武俠片內功傳送的現場？看到這兒不禁莞爾一笑。

通過這些對話，我們不禁為社區(qū)人們的生活感到惋惜，他們似乎很幸福、很和諧，但實際卻從沒有真正生活過。

“同化”，這是一個非常有內涵的詞，它的初衷就是不人道、不符合事物發(fā)展規(guī)律的，所以結局也就顯而易見了。

隨著那雙手再次放在喬納思的背上，他還會經歷些什么呢……

一點感受

看完這本書后，我反反復復思考過很多遍，我想選取出最精彩的那部分讓大家先睹為快，最后發(fā)現這是一件非常難的事。因為每一部分都很精彩，你會很快就想看完，因為你太想知道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總有你更想知道的內容。作者將這個烏托邦世界的構造分布在全書，也許你得看完這本書才能了解全部，這種吸引力來自你內心對新世界的渴望，你總想知道，這和你幻想中的未來世界哪里一樣哪里不一樣。這不是一本懸疑小說，但作者為我們構造的這個世界如此新奇，第一章里我們知道了社區(qū)對準確用詞的嚴格要求；第二章里我們發(fā)現了職業(yè)是由指派產生的；第三章里主人公第一次發(fā)現了自己的與眾不同……每一章里我們都會有新的發(fā)現然后又產生新的好奇，喬納思的選擇和命運卻緊緊牽動著我們的神經。這是我們夢寐以求的世界，但我們也很確定無論誰是記憶傳承人，逃離都會是我們的選擇。這種對命運的關心，使得讀者與作者產生共鳴。用能夠引起共鳴的主題，一步步帶我們走進他建構的烏托邦。我們一起思考、一起選擇，每一位讀者都成為了記憶傳承人，一起掙扎，一起努力，一起走到有愛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