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生命之精彩與自由而活

魏亞光

中世紀常被人們稱為西方文明倒退的時代，它是宗教審判荼毒生靈的刑場，是黑死病帶走2000萬條性命的地獄，是刀光劍影、戰(zhàn)事不休的嚴寒。中世紀里的女性不過是男主人的附屬，這種性別不平等的傳統(tǒng)和東方的重男輕女思想竟然出奇的相似。農(nóng)民和小市民階級女性為求得糊口之糧而奔波勞碌直到停止呼吸，即便是上流女子大部分也是終其一生游蕩在冰冷的城堡里，其最終歸宿不過是成為一個素未謀面的男子的新娘，從而成為維系兩大家族利益的紐帶。但歷史總有例外，七八百年前的英格蘭貴族女子里有這么一群人，透過文獻記錄，她們大多雖然被后人遺忘姓名，記不起模樣，留下的或許是寥寥幾句，但她們以自強自立為指導(dǎo)，擔負起生命賦予之責任，捕捉人生的所有精彩，高傲地活在崇尚武力、迷戀男權(quán)暴力的黑暗歲月。

英勇的城堡女主人

中世紀英格蘭同其他國家一樣，兵連禍結(jié)使國家男性壯勞力主要被征調(diào)服務(wù)于內(nèi)外戰(zhàn)爭。對于貴族婦女來說，父親、丈夫、成年兒子的外出作戰(zhàn)留下的龐大的莊園、城堡防務(wù)工作和繁雜內(nèi)政都需要她們打點。盡管沒有男子的孔武有力，但一旦領(lǐng)地遭到圍攻，這些貴族婦女還是得代替丈夫率軍守城自衛(wèi)，而且事實證明，女性也并不比男性缺乏指揮與經(jīng)營管理的才能。歷史學家戈勞賽斯特曾記錄過一個來自艾格勒地區(qū)的瑪?shù)贍栠_公爵夫人幫助丈夫守衛(wèi)城堡的英勇戰(zhàn)績，她曾獨自率軍守城三十晝夜不失寸土，頗有中國穆桂英掛帥的巾幗不讓須眉之勢，這也讓她成為12世紀英格蘭女英雄的典范。另一個例子來自同時期多佛城堡治安官的妻子莉晨達（Richenda），她對于城堡的軍事管理之癡迷程度甚至超過了她的丈夫，她曾經(jīng)自夸道：“如果我的哥哥（時為英格蘭國王的重要家臣）允許，我可以率軍火燒倫敦?！倍晃粊碜詣P姆維勒的叫做杰拉德的女城主曾掌管林肯城堡（Lincoln Castle），她的一生御敵無數(shù)，最后一次抗敵的她已是年近六十的老人了。

不過城堡女主人的杰出智慧往往更多地體現(xiàn)在管理藝術(shù)上。一方面女子需要在丈夫外出作戰(zhàn)時對城堡和莊園進行代管，而有的貴族婦女也會因為父親、丈夫的離世且無男性子嗣而繼承原來的頭銜和領(lǐng)地，遺孀對碩大的家業(yè)管理起來似乎更加無助。但在史學大師瑪麗·貝特松（Mary Bateson）的《中世紀英國史》里記載著眾多把城堡治理得井井有條的女主人。日常管理中，女城堡主要熟知自己領(lǐng)地的位置和面積，以及是否有充足的生產(chǎn)工具。到了每年收獲時節(jié)，她又要組織仆臣對收糧進行統(tǒng)計，為了保證結(jié)果的可靠性，這些家臣都是女城主的親信，因為這些谷糧上交之后有三種用途：一是立即賣掉換成錢來維持家里伙食、服裝、酒窖、家臣薪金的費用；另一部分貯存起來等糧價走高時拋售獲利；再一部分是用于慈善捐助，幫助濟民和捐贈教堂。此外，如果遇到封地較為分散的情況，女城主還要計劃好一年內(nèi)各處視察的計劃，路途的艱險必須要克服，因為各處的收支和貢品的核查都需要她們親自過目。為了保持領(lǐng)地內(nèi)尊貴與精致的形象，或許也是出于女性對外在形象的苛求，大多爵士夫人對于下屬的著裝、就餐禮儀有嚴格的要求。從侍從騎士到雜役，他們被要求穿著得體，用餐時需要穿著整潔，無袖外罩、臟斗篷以及厚呢上裝都是不允許穿戴的，與客人會餐時，宴會廳內(nèi)的侍從以及演藝小丑的舉止有著嚴格規(guī)定。當然，為了保證飲食美味和健康，配備一個膳食官是必要的。從生產(chǎn)到管理，從城墻到廚房，女城主是領(lǐng)地順利運轉(zhuǎn)的中樞神經(jīng)，這也造就了她們獨立、果敢的性格，甚至于造就了她們的“男子氣概”，而相比男性，她們的管理思想又透露著細膩與柔情。

教育鑄就貴族婦女的性情

中世紀尊貴的上流婦女同樣是社會潮流的引領(lǐng)者，這得益于她們從小受到的全面教育。貴族婦女的家庭教育會涉及一些復(fù)雜的科目如天文、幾何、哲學與文學。一本法國人寫的散文集里包含了一個涉及婦女從小到大學習識字的教育計劃：從嬰兒剛出生女仆就會備齊未來的一切學習工具，從孩童到少年，女子盡管不能像男孩子一樣接受正規(guī)的騎士課程教育，但家庭教師會注重從細小方面教導(dǎo)女童獲取知識，比如從生活中的飲食、穿著來學習單詞，而老師也要對學生可能出現(xiàn)的疑惑進行預(yù)判。中世紀的英格蘭把熟練地掌握法語視為博學的象征，因而法語課也成了貴族婦女的學習項目之一。與此同時，家庭同樣注重女孩子的身體教育，打獵和獵鷹術(shù)是小貴族的必修課，她們甚至被教授怎樣學野獸的叫聲，因為只有進行盡可能全方面的培養(yǎng)，才能使她們的父母在與未來的婆家談判中更占優(yōu)勢。這種嚴格全面的教育促使貴族女性文武并進，也有利于在思想上樹立起不卑不亢、自信謙和的處事姿態(tài)。13世紀亨利三世在位時，有一名來自阿倫戴爾（Arundel）的女伯爵伊莎貝拉曾受到國王語言的輕薄，這位勇敢的貴婦人與國王據(jù)理力爭道：“你的統(tǒng)治對于我們和你自己都是失敗的！”亨利三世露出不屑與諷刺：“哦？尊貴的伯爵夫人，盡管你巧言善辯，但我們的國家以及我們的貴族有授予你與我討價還價的權(quán)利了嗎？”伊莎貝拉反駁道：“國王陛下，身為女性我盡管無此權(quán)利，但您和我的父輩及所有貴族們都有約在先（指1215年《大憲章》），您要終其一生服務(wù)于國家永不反悔，而如今您肆意向我們征稅顯然破壞了約定，試問我們的自由何在，約定為何可以一再反悔？”女伯爵此舉在這一時期廣為傳誦，并成為早期女性追求人格尊嚴與性別平等的典范。

當然，教育程度的加深使得人們的視野開闊，貴族婦女變得更加開放。針線活、梳羊毛以及其它家政技能被摒棄，貴族婦女對于自己的愛情與喜好也展開了自由的追求，隨之而來的是更加開放的女性文學作品風格。到了15世紀即中世紀晚期，文學作品涉及貴婦生活的范圍與開放程度是前所未有的。亨利七世即都鐸王朝的開創(chuàng)者，為了平息約克與蘭開斯特家族對王位的繼承紛爭，娶了約克家族的伊麗莎白，這場政治婚姻本應(yīng)是神圣莊嚴的，但當時的文學作品對其眾說紛紜：伊麗莎白被描述為缺乏古雅氣息、叛逆而且追求時尚的女子，而這場婚姻則被描述成兩大家族的政治交易，其中充滿了勾心斗角和討價還價，其中野史外傳自然層出不窮。不過，這一時期涉及女性的文學作品大多還是積極陽光的，騎士與貴婦人展開的愛恨情仇流傳幾個世紀經(jīng)久不衰，撇開矜持克己的舊觀念，女伯爵走出宮墻盡享自由的空氣，在世俗禮法和追求個人自由幸福之間一大批人選擇了后者，這讓我們不禁感嘆中世紀對貴族女性多元的教育方式的影響力之巨大，使這些原本是家族外交和男權(quán)社會的犧牲品的女性并沒有自怨自艾，反而活得絢麗多彩。

高貴之軀閃耀于歷史舞臺

13世紀之后關(guān)于女性的歷史記載明顯增多。歷史已不僅僅是男性的世界，女性的身影同樣光輝燦爛，西方的大歷史學家、“牛津?qū)W派”的創(chuàng)始人斯塔布斯（Dr.Stubbs）回顧這段歷史時就曾對此贊賞有加，當然，貴族婦女是當之無愧的主角。丈夫遠征在外，年輕少婦百無聊賴，最主要的活動便是與仆人們唱歌游戲，互道家長里短，打發(fā)時日。英國英格蘭薩利斯伯里郡的女伯爵艾拉在11歲的時候嫁給了獅心王理查德一世的親戚威廉·朗索（William Longsword），這個男人已是年近半百，不久又遠征國外，獨自留在城堡中的艾拉喜歡和下人們講些奇聞異事，等她長大成人后竟把常年收集的故事編成了一本軼事集。13世紀英格蘭康沃爾地區(qū)（今英國威爾士首府）的森琪亞（Senchia）公爵夫人一大興趣愛好就是與好姐妹通信。這些受過良好教育的上流女性并非只談?wù)撘恍┎衩子望}的生活瑣事，她們實際上是中世紀著名的方濟各會運動的支持者，后者是一場由出身于貴族家庭的修士所倡導(dǎo)的追求清貧生活與反對異教的宗教風潮。森琪亞等人用流暢法文書寫的信件對方濟各會運動的傳播產(chǎn)生了重大作用，她們成了這一運動世俗領(lǐng)域的倡導(dǎo)者。

盡管西方世界比東方在追求男女平等方面歷史更為悠久，但在以武力說話和倡導(dǎo)強權(quán)就是真理的中世紀，女性不僅地位不如男性，她們甚至被丑化成了罪惡的源泉。這一點我們似乎能從《荷馬史詩》對美女海倫的描述窺視一二：特洛伊小王子帕里斯因被斯巴達王后海倫的美艷吸引而將其帶回城邦，一晌貪歡，卻引發(fā)了為期十年的特洛伊大戰(zhàn)，在這場由一個美女引發(fā)的戰(zhàn)爭背后，隱藏的是西方貶低與歧視女性的保守思想。中世紀早期大部分學者同樣對于女性不抱有好感，至少是把女性排除在歷史舞臺之外，但隨著時代的進步以及女性的影響力越發(fā)不可被忽視，人們對女性的看法有所轉(zhuǎn)變。12世紀，英格蘭的林肯郡附近大部分貴族家庭教師已開始對男女學生進行平等授課，當?shù)匾粋€叫休的侯爵破天荒地首肯寡婦與他平等地坐在一張桌子上，并且鼓勵自己的朋友也這么做。他常這樣說道：“上帝既然創(chuàng)造了女性，自然也會喜愛女性，我們不應(yīng)僅僅稱我們的上帝為天父，而應(yīng)尊稱為我們偉大的蒼天父母。”

塵世間歷經(jīng)近千年的洗刷，中世紀漫漫長夜早已被科學與理性的光芒驅(qū)散，車水馬龍的都市與摩天高樓也把鐵馬金戈深埋腳下。封建時代極端的男權(quán)主義讓女性在痛苦狹小的生存空間中步履維艱，掙扎在向命運低頭和捍衛(wèi)自尊的天平兩端，但仍有那么一群貴族女子正如絢麗綻放的玫瑰，贏得了男性的尊重，在歷史長河中留下了難以磨滅的一筆。誠然，姓名、容貌會隨著歲月流轉(zhuǎn)而黯然失色，但愈發(fā)奪目震撼的是：她們敬畏生命之高貴偉大，以堅強為胄，勇氣為盾，自由為劍，一生都在追尋幸福與無悔人生的大道上勇往直前。歷史因此記住了這群人，我們向她們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