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離”之解

摘 ?要：黃靈庚先生的《楚辭章句疏證》詳細全面，對我們研究楚辭有很大的幫助，但書中有些地方難免有矯枉過正之處。本文就以黃先生對“判獨離而不服”中“獨離”的解釋為基礎(chǔ)，結(jié)合各家之解、“獨離”在其他文獻中的用法，以及文意進行了綜合考察，可看到“獨離”在此處并不是一個連綿詞，而當分開來解，“獨”為單獨之意，是用來修飾“離”的，表現(xiàn)的是詩人特立于世的孤獨形象。

關(guān)鍵詞：獨離;落蕊;獨離群;獨離居; 孤獨

作者簡介：陳瑾（1991-），女，漢族，河南葉縣人，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漢語言文字學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中古及近古漢語研究。

[中圖分類號]：H028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4）-32--02

《楚辭章句疏證》（以下簡稱《疏證》），是黃靈庚先生花費40余年時光精心撰寫的，該書從語音、詞義和語法三方面對《楚辭章句》進行了全面詳細的校理和疏證，在校正中實現(xiàn)了文史、文獻、文物互證，不僅對學術(shù)界進一步更好地研究楚辭做出了不可泯滅的貢獻，還為古書疏證研究提供了很好的方法手段。雖然《疏證》的價值很大，但是書中有些地方也難免有矯枉過正之處，讓人難以信服。本文就以黃先生對“判獨離而不服”中“獨離”的解釋為基礎(chǔ)，結(jié)合各家之解、“獨離”在其他文獻中的用法，以及上下文意談談對“獨離”的看法。

一、《疏證》“獨離”之解

《疏證》“判獨離而不服”下說：“《章句》以‘判獨離為‘獨服蘭蕙判然離別，增字解經(jīng)。獨離，疲頓不整之貌。因聲以求，其字或作獨漉、漉獨、東籠，倒乙又作鹿獨、羸陲、龍鐘、隴種、潦倒、落籜、郎當、蘭單、藍攙、闌彈、闌殫、拉搭、邋遢等，與上“落蕊”之語皆通。女嬃謂汝判然潦倒不振，以不服薋菉葹也?！盵1]

由此可見，《疏證》是以“疲頓不整之貌”來釋“獨離”，并以“落蕊”之解相證?！妒枳C》“貫薜荔之落蕊”下說“貫薜荔之落蕊、索胡繩之纚纚，儷偶為文，落蕊、纚纚，儷偶語，皆狀薜荔美好之貌?！毕挛脑唬骸奥淙?，猶委垂貌。以狀疲憊不振，歌、元對轉(zhuǎn)字作路亶?！辈⒁盾髯印ぷh兵篇》楊倞注、王念孫《讀書雜志·荀子第五》“路亶”條及顧炎武《日知錄》卷二七引《舊唐書·竇軌傳》語：“我隴種車騎，未足給公?！焙汀侗笔肪砦寰拧だ钅聜鳌罚骸盎\凍軍士，爾曹主何在。”來證落蕊、路亶、路埵、隴種、東籠、龍鐘、羸垂之通用，皆為疲頓不振之貌。之后又舉《敦煌掇瑣·字寶碎金》“人落籜”、《三國志·蜀書·楊儀傳》：“處世寧當落度如此邪”、《慧琳音義》卷九四“落拓”條、張邦伸《云棧紀程》卷六：“對曰‘似謂三郎郎當”等例證落籜、落度、落拓與魚、陽對轉(zhuǎn)字“郎當”相通用，其文或作潦倒、獨漉、龍鐘、蘭單、邋遢、拉搭等，委靡不振之意。[1] 然而如前文所說，“落蕊”與“纚纚”儷偶為文，分別修飾薜荔、胡繩委長美好之貌，并不做疲頓不振之解。

二、各家“獨離”解

自古至今，對《離騷》“判獨離而不服”進行解譯的人不在少數(shù)，除卻黃先生的這個觀點外，大家的觀點雖然不盡相同，但也并無太大出入。

《楚辭章句》：“判獨離而不服：判，別也。女嬃言眾人皆佩薋、菉、枲耳，為讒佞之行，滿于朝廷而獲富貴，汝獨服蘭蕙，守忠直，判然離別，不與眾同，故斥棄也。”[2]

錢杲之（宋）《離騷集傳》：“薋菉葹以盈室兮，判獨離而不服：薋，蒺藜也;菉，王芻也;葹，枲耳也。三者皆惡草，以喻小人之行。原乃判然獨離去而不服行?！盵3]

朱熹（南宋）《楚辭集注》：“薋菉葹以盈室兮，判獨離而不服：判，別也。言眾人皆配此惡草，汝何獨判然離別，不與眾同也?！盵4]

王夫之（清）《楚辭通釋》：“判獨離而不服：判，別也，離棄也。言汝獨別異，不佩服之。”[5]

黃壽祺、梅桐生譯注《楚辭全譯》：“薋菉葹以盈室兮，判獨離而不服：菉、葹都是普通的草。戴震《屈原賦注》：‘喻眾之所尚，原獨判然舍棄之。判，與眾不同的樣子。服，配用。”[6]

湯炳正、李大明等《楚辭今注》：“薋菉葹以盈室兮，判獨離而不服： 判，此做副詞用，修飾‘離而不服，與上文‘紛獨有此姱節(jié)之‘紛同一用法，如釋為動詞，則格格不入?！薄岸溲噪m積聚菉葹以盈室，然屈原遠遠拋開獨不配用?！盵7]

聞一多《離騷解詁》：“薋菉葹以盈室兮，判獨離而不服：判，違棄貌。離，棄也?！盵8]

游國恩主編《離騷纂義》：“薋菉葹以盈室兮，判獨離而不服：汪瑗曰：‘獨離猶言立異也。王萌曰：‘詈辭至此，其意恐其過異以罹禍耳，非欲其茍同以變節(jié)也。謹按：又此二句但設(shè)為女嬃之言，以自喻矯然獨異于眾耳，非必謂女嬃責其不黨惡就穢也，王萌之說甚允。”[9]

以上各家雖然很多沒有直接解釋“獨離”的意思，但從其所解大意可看出他們對“獨離”的理解都大同小異，與《楚辭章句》之說并無太大出入，具體來說即“獨”為“獨獨、獨自”之意，“離”為“棄”意，“獨”作修飾之用，不與黃說同。

三、“獨離”在其他古代文獻中的出現(xiàn)情況

1、楚辭 ? 春秋戰(zhàn)國 ?薋菉葹以盈室兮，判獨離而不服。

2、漢書 ? ?漢 ? ? ? 章父薦屨，漸不可久兮;嗟苦先生，獨離此咎兮！

3、史記 ? ?漢 ? ? ? ?嗟苦先生兮，獨離此咎！

4、昭明文選 ?魏晉 ? ?判獨離而不服。

5、昭明文選 ?魏晉 ? 賈誼吊屈原文曰：嗟若先生，獨離此咎。

6、昭明文選 ?魏晉 ? 嗟苦先生，獨離此咎兮！

7、全唐詩 隋唐五代 ? 別家逢逼歲，出塞獨離群。

8、全唐詩 隋唐五代 ?秋風明月獨離居，蕩子從戎十載余。

9、全唐詩 隋唐五代 ? 青年俱未達，白社獨離群。

10、樂府詩集 宋 ? ?秋風明月獨離居，蕩子從戎十載余。

11、樂府詩集 宋 ? ?辭家遠行去，儂歡獨離居。

12、升庵詩話 元明 ? 王維“秦川一半夕陽開”，在樂府名《相府蓮》，訛為《想夫憐》;“秋風明月獨離居”為《伊州歌》

對古代的文獻進行檢索可以發(fā)現(xiàn)“獨離”出現(xiàn)的地方一共有十二處，但其中六處只是同樣的句子出現(xiàn)在不同的文獻中而已。除卻“判獨離而不服”外，其余各例分別為“嗟苦先生，獨離此咎?！?、“ 別家逢逼歲，出塞獨離群。”、“秋風明月獨離居，蕩子從戎十載余?！?、“青年俱未達，白社獨離群?！?、“辭家遠行去，儂歡獨離居。”其中“獨離此咎”中為“獨，唯獨;離：遭受”，其他各句中為“獨，單獨，獨自;離，離開”，“獨”與“離”并不組成一個連綿詞。通過分析，可以發(fā)現(xiàn)“獨離”在這些句子中出現(xiàn)時并不是作為一個詞在使用，而是把“獨”用來修飾它后面的部分。

同時，《疏證》中解釋“獨離”為“疲頓不整之貌”，而且《疏證》中所舉釋為疲頓不振、委靡不振義之詞皆為連綿詞，若“獨離”之文因聲又可作“獨漉、東籠、龍鐘、落籜、郎當、邋遢”等，則“獨離”當為連綿詞。然而“獨離”在其他文獻中出現(xiàn)時卻只是作為一個詞組，從未被看作是一個連綿詞，“疲頓不振”之意更不曾有他例例證。

此外，《離騷》一文，共373句，詩人從自敘身世、品德與理想寫起，斥責了執(zhí)政者的昏庸、朝政日非及讒佞橫行，抒發(fā)了詩人的孤獨、苦悶與矛盾，以及不愿隨波逐流，潔身自好的決心。篇末的“亂辭”即是對全文最好的總結(jié)與概括?！皣鵁o人莫我知兮，又何懷乎故都;既莫足與為美政兮，吾將從彭咸之所居！”四句則是詩人經(jīng)過現(xiàn)實與理想的矛盾沖突后做出的最終抉擇：既然“無人莫我知”、“莫足與為美政”，那詩人寧愿選擇和自己的理想共同湮滅，也不愿和世俗同流合污。

總之，把“獨離”看作一個連綿詞，解為“疲頓不整之貌”，與獨漉、鹿獨、路亶、路埵、隴種、東籠、龍鐘、羸垂（陲）、落籜、落度、落拓、潦倒、龍鐘、蘭單、邋遢、拉搭、郎當、藍攙、闌彈、闌殫等連綿詞看作通用之語理證不足，而把二字分開解釋更為恰當。此語是女嬃作為詩人的親人對詩人特立于世行為的關(guān)切、勸誡之言，正如前人王萌所說，是希望詩人不要因為過于獨異于世而招致大禍?！蔼氹x”即是指詩人獨棄菉葹而不服，不隨俗浮沉。

參考文獻：

[1]黃靈庚.楚辭章句疏證[M].北京：中華書局，2007：262，166-168.

[2]洪興祖.楚辭章句[M].北京：中華書局，1983：19-20.

[3]錢杲之.續(xù)修四庫全書·集部·楚辭類·離騷集傳[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5.

[4]朱熹.楚辭集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