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熙載夜宴圖》主人公考略

何 韻 瀟

(南京幼兒高等師范學(xué)校藝術(shù)系， 江蘇南京 210001)

《韓熙載夜宴圖》主人公考略

何 韻 瀟

(南京幼兒高等師范學(xué)校藝術(shù)系， 江蘇南京 210001)

南唐大畫家顧閎中《韓熙載夜宴圖》中的主人公韓熙載，是五代十國時期南唐國著名大儒，歷任多官。他誥令典雅，有元和之風(fēng)，常以高度政治敏感構(gòu)劃國家戰(zhàn)略思路，為健全南唐封建典制鞠躬盡瘁。他曾參與主持貨幣改革；重視培養(yǎng)國家人才，獎掖后學(xué)。其文采橫溢，藝識過人，智慧超群，是唐宋之交名士大儒的杰出代表和南北文化整合的偉大使者，對我國古代文化中心的南移發(fā)揮了重要的作用。

南唐； 韓熙載； 《韓熙載夜宴圖》； 名士； 大儒

故宮博物院所藏南唐大畫家顧閎中《韓熙載夜宴圖》，是今存五代時期人物畫中最杰出的代表作。高步出群的韓熙載特立獨行、狂蕩不羈的仙風(fēng)道骨形象，使這幅名畫成為驚世駭俗的藝術(shù)瑰寶。在唐宋之交，韓熙載不僅僅是這幅名畫中的主人翁，更是當(dāng)時南北文化整合的偉大使者，對唐宋之交我國文化中心的南移發(fā)揮過重要作用。本文擬擇數(shù)端，對畫作的主人公略作考訂。

一、籍考

《全唐文》記：“熙載，字叔言，濰州北海人。后唐同光中擢進(jìn)士第?！盵1](卷八七七)馬令謂:“韓熙載，字叔言，北海人。弱冠擢進(jìn)士第。同光末，北海軍亂，推熙載父光嗣為留后。明宗即位，平北海，光嗣見殺。熙載來奔于吳?！盵2](卷十三)陸游稍作補(bǔ)充，增加了“少隱嵩山”，對兵變的記述比馬氏稍詳：“父光嗣，平盧節(jié)度副使，軍中逐其帥符習(xí)，推光嗣為留后。明宗即位，討亂，光嗣坐死，熙載來奔?！盵3](卷十二)元人馬端臨也記得簡略:“……韓熙載字叔言，北海人。后唐同光中進(jìn)士，南奔江淮?！盵4](集部.卷二三三)以上皆記韓氏籍貫北海。北海者，唐五代或曰濰坊，或隸青州?！督弦笆贰穭t謂：“韓熙載，高密人，顯仕江南?！盵5](《逸文》)①龍袞《江南野史》皆記南唐事，用紀(jì)傳之體。而不立紀(jì)傳之名，如陳壽之志吳蜀。第一卷為先主昪，第二卷為嗣主璟，第三卷為后主煜，而附以宜春王從謙及小周后，第四卷以下載宋齊丘以下僅三十人，陳陶、孟賓于諸人有傳，而查文徽、韓熙載諸人，乃悉不載。徐鉉所撰韓熙載墓志銘中有“其先南陽人”的說法。[1](卷八八六志銘》)古史介紹南唐隱士史虛白時，還有其“與昌黎韓熙載友善”[5](卷八)的記載，徐鉉墓志銘中亦見“昌黎韓熙載”。

這樣，韓熙載籍貫有“北海說”、“高密說”、“南陽說”和“昌黎說”，此外還有“青州說”等等。

韓熙載本人《行止?fàn)睢烽_篇卻云：“熙載本貫齊州?！盵6](卷中)②齊州，隋文帝開皇三年(583)，改濟(jì)南郡為齊州，治所仍歷城。五代及宋沿稱齊州?；兆谡土?1116)，升州為府，齊州遂為濟(jì)南府。北宋太宗時，命南唐遺臣湯悅、徐鉉撰成《江南錄》十卷，但鄭文寶認(rèn)為“事多遺落，無年可編，筆削之際，不無高下，當(dāng)時好事者往往少之”[6](《敘》)。遂于大中祥符三年(1010)撰成《江表志》，卷中末尾全錄韓熙載《行止?fàn)睢?。文寶為南唐舊臣，書中所記大多為耳目所及的見聞，史料價值較高。鄭文寶說韓熙載是齊州人，應(yīng)有道理。

徐鉉在考訂韓氏族源時稱：“傳稱武王之穆，詩美韓侯受命，晉以六卿升降，漢以三杰重輕。至東晉末，征西從事延之，以忠義之節(jié)，踐艱屯之運，避亂遠(yuǎn)徙，遂家昌黎。余慶流光，最為繁衍。曾祖均，太仆卿。祖殷，侍御史?？脊馑茫貢俦O(jiān)淄青觀察支使，故又為齊人?！盵1](卷八八六)可見齊人之說不是虛妄。

史虛白、徐鉉等稱為昌黎，應(yīng)非指籍貫。昌黎(今屬河北)，古縣，唐時韓愈宗族原本出于昌黎，因昌黎韓氏是望族，故后人稱之為韓昌黎。韓熙載家族應(yīng)當(dāng)與韓愈同宗同源?？际诽摪?、徐鉉如此稱呼，一是用郡望稱謂，系古人行文雅用現(xiàn)象；二是客觀彰顯其大儒風(fēng)范；三則體現(xiàn)了兩人與韓熙載親密無間的情誼。

韓熙載祖上當(dāng)是自南陽至昌黎，后遷北海，或再遷齊州。韓熙載南渡時，其籍已在齊州，故如行止?fàn)钛浴氨矩烗R州”。“隱居嵩岳”之語，應(yīng)是指至少到了韓熙載時，家人已不在齊州生活，而住洛陽嵩山一帶。韓熙載曾祖父韓鈞，擔(dān)任過太常卿；祖父韓殷，任侍御史，皆為京官。其自幼勤學(xué)，后于嵩山讀書，又游學(xué)于洛陽，參加科考一舉中進(jìn)士。中進(jìn)士后是否任官，史書沒有記載?？梢娛送静惶?，未見提用。故有“雖叨科第，且晦姓名”[6](卷中)的尷尬與感慨。隱居者，非真隱也，只是投名時顯示鴻鵠意志的曲筆而已。

韓熙載奔吳緣由，因乃父參與了后唐一場兵變。史載后唐同光年中，“符習(xí)為青州節(jié)度使，宦官楊希望為監(jiān)軍，專制軍政。趙在禮之據(jù)魏州，習(xí)奉詔以本軍進(jìn)討，俄而帝為亂軍所劫，習(xí)即罷歸。希望遣兵邀之，習(xí)懼而還。至滑州，帝遣人招之，習(xí)至，乃從帝入汴。希望聞魏軍亂，遣兵圍守習(xí)家，欲盡殺之。公儼素受希望獎愛，謂希望曰：‘內(nèi)侍宜分腹心之兵，監(jiān)四面守陴者，則誰敢異圖?！Ｍ麖闹９珒俺似錈o備，圍希望之第，擒而殺之。公儼遂與州將李謹(jǐn)?shù)戎\據(jù)州城，以邀符節(jié)，即令軍府飛章留己，兼揚言符習(xí)在鎮(zhèn)，人不便其政，帝乃除公儼為登州刺史。公儼不時赴任，即以霍彥威代符習(xí)，聚兵淄州，以圖進(jìn)取。彥威至淄州，會詔使至青州告諭，公儼即赴所任。彥威懲其初心，遣人擒公儼于北?？h，與同黨斬于州東?！盵7](《明宗紀(jì)三》)

韓父韓叔嗣(一作韓光嗣者)，任秘書少監(jiān)、平盧觀察支使。當(dāng)淄青節(jié)度使*唐方鎮(zhèn)名，全稱淄青平盧節(jié)度使，或稱淄青平盧，或稱平盧。寶應(yīng)元年(762)置，是唐朝在今山東地區(qū)設(shè)置的節(jié)度使，長期割據(jù)山東。天佑二年(905)為朱全忠所并。所轄軍士將其主帥符習(xí)驅(qū)逐后，推舉韓叔嗣為留后。丁酉年討伐中，“彥威至青州，追擒之，并其族黨悉斬之，支使北海韓叔嗣預(yù)焉?！盵8](卷二七五)

二、職考

韓熙載自后唐“奔吳補(bǔ)校書郎。出為滁和常三州從事。南唐代吳，召為校書郎。嗣主襲位，累除中書舍人，拜戶部侍郎。后主襲位，改吏部侍郎，拜兵部尚書。坐托疾不朝，謫授太子右庶子分司南都。復(fù)為兵部尚書，拜中書侍郎，充光政殿學(xué)士承旨。開寶二年卒，年六十九。贈右仆射同平章事，謚文靖?！盵1](卷八七七)韓熙載從政凡歷兩朝四主，歷官如次：

楊吳睿帝時期：韓熙載所上楊溥《行止?fàn)睢?，引?jīng)據(jù)典、激揚文字，很有《出師表》的味道。但傲視天下的氣度多被人視為狂妄不羈。時吳國執(zhí)掌大權(quán)者徐知誥(即后南唐烈祖李昪)，對他似乎不以為然。因其“放蕩嬉戲，不拘名節(jié)”，僅“補(bǔ)和、常、滁三州從事，時人士自中原至者多已推用，熙載在京洛早負(fù)才名，乃獨落魄不偶”[3](卷十二)。對于這類地方官從吏，韓熙載“亦晏然不介意”[2](卷十三)。

南唐先主時期：李昪建國，僅“用為秘書郎，使與其子璟游?！盵6](卷中)“秘書郎(《全唐文》作校書郎)”，專管圖書收藏或校寫掌校讎典籍，訂正訛誤。韓熙載亦“譚笑而已，不預(yù)世務(wù)”[2](卷十三)。南唐史虛白對其“不為烈祖所禮”[9]*虛白，山東人。中原多事，同韓熙載渡淮，以詩酒自娛，不言其有所著述。觀書中“山東有隱君子者”一條，稱與熙載同時渡淮，以書干烈祖，擢為校書郎，非其所愿，遂卒不仕。又“唐祚中興”一條云，有隱君子作《割江賦》以諷，又有《隱士詩》云：“風(fēng)雨揭卻屋，渾家醉不知”云云，與《虛白傳》悉合，則隱君子當(dāng)即虛白。序中兩稱先校書，則作書者當(dāng)為虛白之子?！夺灤壛⒄劇凡恢嗣?。前有自序云：“叟，山東一無聞人也。清泰年中，隨先校書避地江表，始營釣磯于江渚。割江之后，先校書不祿，叟嗣守敝廬，不復(fù)以進(jìn)取為念。王師吊伐，時移事往，將就蕪沒。隨意所向，跡之于紙，得二百二十許條，題之曰《釣磯立談》”云云。顯然憤懣不平。余等以為，李昪廣延才俊，對韓熙載的來奔應(yīng)是喜在內(nèi)心。徐鉉也說李昪“得公甚喜，賓禮有加?！盵1](卷八八六)但韓熙載既系北人初渡，又才高氣傲，缺乏從政經(jīng)驗，李昪“故使歷州縣之勞”，并語重心長道：“今用卿矣，宜善自修飭?！盵3](卷十二)因唐有“不歷州縣不擬臺省”[10](卷四五)之規(guī)，突擊重用也不現(xiàn)實，用其為掌管圖書經(jīng)籍的小官和承教太子重任，可窺李昪當(dāng)時矛盾心理和良苦用心。宋人龍袞看出端倪，認(rèn)為此乃“聊以羈縻，俟更大用?！盵5](卷八)

南唐中主時期：及至“璟嗣位，為虞部員外郎、史館修撰，兼太常博士、知制誥。”[4](集部.卷二三三)隋有虞部侍郎，屬工部。唐宋因之，改為虞部郎中，掌山澤﹑苑囿﹑草木﹑薪炭﹑供頓等事?！坝莶繂T外郎”與郎中并掌天下虞衡、山澤之事，而辨其時禁?！皢T外郎”雖是六品，但系尚書省郎官，屬清選之官，升遷前景看好。史館為最高修史機(jī)構(gòu)，主要修撰國史和實錄。國史修撰始于貞觀初年,太宗以降遂成傳統(tǒng),皇帝在位時都要組織人力為自己或前任修撰實錄,雖頹運季世亦不例外。五代基本一仍唐舊。

值先主喪，新帝即位，禮儀繁多，李璟又給韓熙載“太常博士”之職，掌五禮儀注，監(jiān)視儀物，議定王公大臣謚法等事，雖職稱清要，品級不高，但仍見器重?！爸普a”在唐代發(fā)展成為專門職稱，以他官掌詔、敕、策、命者稱為兼知制誥，知制誥遂成為差遣職名，凡加此號者，即有撰作詔敕之責(zé)，屬要害之職。這些職務(wù)使韓熙載開始參與中樞，與先主時代掌圖書和與李璟嬉玩的“閑職”相比，算得別開生面。

“頃之，請誅陳覺，黜和州司馬?！盵4](集部.卷二三三)徐鉉則記為“和州司士參軍”([1]卷八八六)。唐州長官下屬僚佐主要有上佐、判司和錄事參軍。上佐指長史、司馬，沒有具體職事，輔佐刺史處理州事。唐代后期的中、下州一般都不置上佐之職。判司指司功、司倉、司戶、司兵、司法、司士六參軍，與朝廷尚書省六部相對應(yīng)，具體分管州的官吏考課、禮儀、賦稅、倉庫、戶口、驛傳、刑獄和工程水利等各方事務(wù)。此次遭貶原因出在南唐伐閩之戰(zhàn)中，陳覺“等爭功，進(jìn)退不相應(yīng)，延魯與吳越兵先戰(zhàn)，大敗而走，諸軍皆潰歸。景怒，遣使者鎖覺、延魯至金陵?！薄绊n熙載上書切諫，請誅覺等，齊丘惡之，貶熙載和州司馬?！盵11](卷六十二)“久之，復(fù)入綸掖”[9]。綸掖猶綸閣，中書省別稱。中書省為草擬詔令之所，唐時稱右掖。王安石《送鄆州知府宋諫議》有句：“綸掖清光注，鑾坡茂渥沾?！表n熙載官運開始峰回路轉(zhuǎn)。

“復(fù)召中書舍人，累遷兵部尚書。”[4](集部.卷二三三)唐時“(中書)舍人六人，正五品上。掌侍進(jìn)奏，參議表章。凡詔旨制敕、璽書冊命，皆起草進(jìn)畫。”[10](《百官志二》)唐兵部尚書主兵籍、器仗，安史之亂后尚書諸司成為閑曹，所謂“兵部無戎帳”。南唐軍事職能主要在樞密院，兵部任職，應(yīng)是使韓熙載熟悉更多部門，為降大任于斯人打下基礎(chǔ)。

陸氏《南唐書》有“徙宣州節(jié)度推官”一說，此后才“復(fù)入為虞部郎中、史館修撰，遷中書舍人”。唐節(jié)度、觀察、防御等使僚佐中有推官，掌勘問刑獄。[3](卷十二)《全唐文》中也說“移宣州節(jié)度推官。征還，復(fù)為虞部員外郎，遷郎中、史館修撰，賜紫”[1](卷八八六)?？梢姽購?fù)虞部之前，確有在宣州任節(jié)度推官的經(jīng)歷。唐時三品以上官公服為紫色，五品以上官為緋色，官位不及而有大功，或為皇帝所寵愛者，特加賜紫或賜緋，以示尊寵。韓系六品，李璟特意賜紫。

韓熙載漸漸仕途得意，但遺憾的是，“璟屢欲倚以為相，用是不果?！?/p>

南唐后主時期：李煜即位后，“累欲相之”，但惡其“不加檢束”，“左授右庶子、分司于外”[2](卷十三)。對于這次職位變故，鄭文寶記曰：柳宣為監(jiān)察御史，居韓熙載門下。韓以帷簿不修，*明陳公獻(xiàn)《大六壬指南》：八專卦干支同位，內(nèi)有怨女，外有曠夫，故曰帷簿不修之卦，多淫佚之意也。責(zé)授太子右庶子分司南都。議者疑柳宣上言，宣為自明乃上章雪熙載事。后主叱曰：“爾不是魏征，頗好直言?！毙唬骸俺挤俏赫鳎菹乱喾翘??！表n熙載上表，其略云：“無漢章之功可裨于國，有滔天之罪自累其身。又老妻伏枕以呻吟，稚子環(huán)床而號泣，三千里外送孤客以何之，一葉舟中泛病身而前去。”遂免南行。[6](卷下)接著韓熙載“乃盡斥群妓，單車引道，留為秘書監(jiān)，俄復(fù)位，已而其去妓皆還?！盵4](集部卷二三三)群妓散而復(fù)聚的喜劇連后主也笑了：“吾于今乃知卿之心矣”[2](卷十三)。

《十國春秋》云：“后主踐祚，改吏部侍郎，俄徙秘書監(jiān)，不逾年，復(fù)舊官。新錢既行，詔賜錢二百萬，拜兵部尚書，充勤政殿學(xué)士承旨?！盵12](卷二十八)吏部侍郎為吏部副長官；秘書監(jiān)為典司圖籍之職。不久復(fù)位任“中書侍郎”。依唐制缺中書令，侍郎即為長官?！昂笈P疾，終于城南戚家山南。后主賜衾被以殮，賜同平章事?！盵6](卷下)唐代后期及五代，“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才是真宰相?！巴秸率隆眱H是虛銜，被稱為使相。至于死因，《江南野史》載：“熙載少嘗服術(shù)，忌桃李。后主內(nèi)宴，俱賜侍臣，熙載不得巳，遂食數(shù)顆，至是夕，泄出十?dāng)?shù)術(shù)人長寸余而卒?！盵5](《逸文》)

韓熙載凡歷四代君主，有地方與中央、閑賦與實職、文史與軍政的為官經(jīng)歷，在信任與設(shè)防并現(xiàn)的矛盾和個人喜悅與艱澀的體驗中，或左遷或擢升，其政治人生因之多舛而精彩。

三、政考

韓熙載奔吳，向楊溥呈《行止?fàn)睢?，錄于此：“今則慕義來朝，假身為賈。既及疆境，合貢行藏。某聞釣巨鰲者，不投取魚之餌，斷長鯨者非用割雞之刀。是故有經(jīng)邦治亂之才，可以踐股肱輔弼之位，得之則佐時成績。救萬姓之焦熬，失之則遁世藏名，臥一山之蒼翠。某爰思幼稚，便異凡童，竹馬蓬弧，固罔親于好弄；杏壇槐里，能不倦于修身。但勵志以為文；每棲心而學(xué)武，得麟經(jīng)于泗水，寧怯義圖；受豹略于邳圯，方酣勇戰(zhàn)。占惟奇骨，夢以生松，敢期隆印之文，緬愧擔(dān)簦之路。于是攖龍頷、編虎須，繕獻(xiàn)捷之師徒，修受降之城壘爭。爭雄筆陣，決勝詞鋒。運陳平之六奇，飛魯連之一箭。場中勍敵，不攻而自立降旗；天下鴻儒，遙望而進(jìn)摧堅壘。橫行四海，高步出群，姓名遽列于煙霄，行止遂離于塵俗。且口有舌而手有筆，腰有劍而袖有錘。時方亂離，跡猶飄泛。徒以術(shù)探韜略，氣激云霓。瞋目張而閃電搖，怒吻發(fā)而驚雷動。神區(qū)鬼甸，天蓋地車，斗霹靂于云中，未為蹻捷；喝樗蒲于筵上，不是酋豪。蘊機(jī)謀而自有英雄，仗勁節(jié)而豈甘貧賤。但攘袂叱咤，拔劍長嗟。不偶良時，孰能言志。既逢昭代，合展壯圖。伏聞大興肇基，聿修文教，聯(lián)顯懿于中土，走明思于外夷。萬邦咸貞，四海如砥，燮和天地。巖廊有禹稷皋陶，灑掃煙塵；藩翰有韓彭衛(wèi)霍，豈獨漢稱三杰，周舉十人。凝王氣于神都，吐祥云于丹闕。急賢共理，侔漢氏之懸科。待旦旁求，類周人之設(shè)學(xué)而。又鄰邦接畛，敵境連封。一條之雞犬相聞，兩岸之馬牛相望。彼則恃之以力，數(shù)年而頓見傾亡。此則理之以賢，一坐而更無騷動。由是興衰之勢，審吉兇之機(jī)，得不上順天心，次量人事。且向明背暗，舍短從長，圣賢所圖，古今一致。然而出青山而裹足，渡長淮而棄繻。派遙終赴于天池，星遠(yuǎn)須環(huán)于帝座。是攜長策來詣大朝，伏惟司空楚劍倚天，秦松發(fā)地。言雄武則平寬絳灌，語兵機(jī)則高掩孫吳。經(jīng)授素王，書傳元女。莫不鞭撻宇宙，驅(qū)役風(fēng)霆，牢愁積而髀肉消，順氣激而腕臂扼。一怒而豺狼竄匿，再呼而神鬼愁驚。搥蠻鼓而簸朱旗，雷奔電走；掉燕錘而揮白刃，月落星飛。命將拉攏，使兵擒虎。可以力平鯨海，可以拳擊鰲山。破堅每事于先登，敵無不克；策馬常居于后殿，功乃非矜。國家付以肺肝，用為保障，勛藏盟府，名鏤景鐘。今則政舉六條，地方千里，示之以寬猛，化之以溫恭?？樇妆渫棏艨诙艮r(nóng)事。謾灑隨車之雨，沾沃良田；輕搖逐扇之風(fēng)，吹消沴氣。可謂仁而有斷，謙而愈光。賢豪向義以歸心，奸宄望風(fēng)而屏跡。行見秉旄仗鉞，列土分茅，修職貢以勤王；控臨四海，率諸侯而定霸。彈壓八方，遐邇具瞻，威名洽著。況復(fù)臨廣庭以待士，開上宮以禮賢。前席請論其韜鈐，危坐愿聞于典故。古今英杰，孰可比論。某方越通津，已觀至化，及來上謁，罔棄諛才。是敢輒述行藏，盡鋪毫幅。況聞鳥有鳳，魚有龍，草有芝，泉有醴，斯皆佳瑞，出應(yīng)昌期。某辛處士倫，謬知人理，足以副明君之獎善，恢圣代之樂賢。昔婁敬布衣，上言于漢祖；曹劌草澤，陳謀于魯公；失范增而項氏不興，得呂望而周朝遂霸。使遠(yuǎn)人之來格，實至德之克昭?！盵6](卷中)

此狀抱負(fù)大焉。自北奔吳后，韓熙載常常審時度勢，尋機(jī)踐行，每在南唐國運關(guān)鍵時刻呈奏上疏，表現(xiàn)出高度的政治敏感與過人的文思風(fēng)采。

首先，事關(guān)南唐存亡，他總是以高度政治敏感構(gòu)劃戰(zhàn)略思路。

初來乍到，《行止?fàn)睢肪椭赋觯熬┞逯?，君家先業(yè)。今且亂離，人思舊德”。建議“君茍復(fù)之，易若屈指”。但“先主雖喜其說，然以初基方輯睦鄰境，未暇他顧”而不議。[6](卷中)

元宗主政，時后晉與遼交惡，“契丹入汴，晉少帝北遷”，韓熙載認(rèn)為是北進(jìn)極佳時機(jī)，疏曰：“陛下有經(jīng)營天下之志，今其時矣，若戎主遁歸，中原有主，則不可圖矣?！毕Ш跷幢徊杉{。當(dāng)后周雄起，“周太祖有天下，用事者猶議北伐，熙載曰：北伐，吾本意也，但今已不可耳，郭氏奸雄，曹馬之流，雖有國日淺，守境已固，我兵妄動，豈止無功耶。言雖切，而朝廷闇于機(jī)會經(jīng)營中原終不已”[3](卷十二)，《資治通鑒》記為：“郭氏有國雖淺，為治已固，我兵輕動，必有害無益?！盵8](卷二九零)由于輕啟戰(zhàn)端，激怒了后周，導(dǎo)致“周人果以籍口兵入淮南”[3](卷十二)。

為抵御后周，李璟以齊王李景達(dá)為兵馬元帥，又以陳覺為監(jiān)軍使。韓熙載素知陳覺志大才疏，便上疏堅決反對：“信莫信于親王，重莫重于元帥，安用監(jiān)軍使為，唐主不從。”[8](卷二七五)李昪在世時，一度有意立景達(dá)為太子，此番將兵權(quán)交與景達(dá)，李璟畢竟心存芥蒂，派陳覺牽制在預(yù)料之中。韓熙載的勸諫自然不會被采納。李璟在此問題上的固執(zhí)己見，實在是下策，終為南唐軍事慘敗埋下隱患。

其次，以大儒風(fēng)度充實錘煉典章制度，為健全南唐封建典制鞠躬盡瘁。

韓熙載誥令典雅，有元和風(fēng)度。元宗時，各路士人舉集其門，“時有司議孝高廟宜稱宗，司門郎中蕭君儼上疏論之，公與給事中江公文蔚協(xié)同其議。凡書疏論難，皆成于公手。由是廟號尊謚，定于一言，君子以為真博士也?！焙笾鳌坝珠L于劇談，與相反覆論難，多深切當(dāng)世之務(wù)。故熙載每有表疏論列，聞聽翕然，以為當(dāng)愜。”[9]“及其當(dāng)維新之運，感知己之恩。未及聽政，章疏相屬?；蝰g正失禮，或指摘時病?！表n熙載撰成《格言》五卷、《格言后述》三卷，“上疏論刑政之要，古今之勢，災(zāi)異之變，及獻(xiàn)所撰格言?！盵13](卷九)馬令記:“上書極陳時政，論古今之得失，書曰皇極要覽”[2](卷十三)，后主下詔褒美，讓群臣效法，可見器重。

為捍衛(wèi)法典尊嚴(yán)，韓熙載敢于直諫。后主“論決死刑，多從末減，有司固爭，乃得少正，猶垂泣而后許之。常獵于青山，還如大理寺親錄系囚，多所原釋?！边@種以國君身分直接問刑獄，甚至親自去監(jiān)獄釋放在押囚犯的做法，曾招來大臣非議，韓熙載即面奏：“中書侍郎韓熙載奏，獄訟有司之事，囚圄非車駕所宜臨幸，請罰內(nèi)庫錢三百萬以資國用?！盵3](卷三)作為大臣敢于提出給國主處以罰款，有故唐魏征風(fēng)骨。其為南唐典制殫心竭慮，拳拳之心，實在可鑒。

其三，積極參與并組織經(jīng)濟(jì)改革。

韓熙載在古代貨幣史上具有重要地位?！俺?，南唐廢永通大錢，更用韓熙載之議，鑄當(dāng)二鐵錢。熙載由中書舍人遷戶部侍郎，充鑄錢使。宰相嚴(yán)續(xù)數(shù)言鐵錢不便，熙載爭于朝堂，聲色俱厲，左遷秘書監(jiān)，不逾年，復(fù)拜吏部侍郎。是月，始用鐵鑄，擢熙載兵部尚書、勤政殿學(xué)士。民間多藏匿舊錢，舊錢益少，商賈出境，輒以鐵錢十易銅錢一，官不能禁，因從其便。官吏皆增俸，而以鐵錢兼之。”[14](卷第三)鐵錢當(dāng)十大錢，文曰“永通泉貨”，又鑄當(dāng)二錢，文曰“唐國通寶”，與開元錢并行。[8](卷二九四)“永通泉貨”質(zhì)青銅(亦見有白銅者)、鐵，文四字直讀，分篆隸二體，各有細(xì)緣、闊緣、細(xì)字、粗字兩版式。永通泉貨文篆者徑較小、較輕。但皆輪廓厚重，肉好俱周廓，制作、文字皆精整。

史學(xué)家多對南唐鑄造鐵錢持批評態(tài)度，以為窮途潦倒的體現(xiàn)。其實為了適應(yīng)交換需要，南唐在貨幣方面的成績是主要的，有的很有創(chuàng)新意識，如“對錢”，就是貨幣文化寶庫里的一朵奇葩，在北宋盛極一時?！坝劳ㄈ洝贝箦X更因鑄期短、傳世極少，被錢幣界列為古泉五十名珍之一。

第四，重視士人，為南唐社會輸送后備力量。

“初，熙載自以羈旅被遇，思展布支體，以報人主，內(nèi)念報國之意，莫急于人材，于是大開門館，延納雋彥，凡占一伎一能之士，無不加意收采，唯恐不迭。雖久病疲茶，亦不廢接對，至誠獎進(jìn)后輩，乃其天性?！薄笆且砸粫r英雄，如蕭儼、江文蔚、常夢錫、馮延己、馮延魯、徐鉉、徐鍇、潘佑、舒雅、張洎之徒，舉集其門?！盵9]

韓熙載曾多次主持科考，遴選人才。《十國春秋·南唐后主本紀(jì)》記載：“乾德二年，命吏部侍郎、修國史韓熙載知貢舉，放進(jìn)士王崇古等九人。”[12](卷十七)同書卷二六《馮延魯傳》又云：“子僎，韓熙載知貢舉，放及第，復(fù)試被黜?！?/p>

清人《宋詩紀(jì)事》條：“雅字子正，歙人。南唐時隨計金陵。韓熙載知貢舉，擢為第一。歸宋，累遷職方員外郎?！盵15](卷六)馬氏《南唐書》卷二二《舒雅傳》亦云：“會熙載知舉，以雅為第一，朝野無間者，以雅之才為當(dāng)也”。

當(dāng)初韓熙載將奔吳，“密告其友汝陰進(jìn)士李谷，谷送至正陽，痛飲而別。熙載謂谷曰：“吳若用吾為相，當(dāng)長驅(qū)以定中原?！惫刃υ唬骸爸性粲梦釣橄?，取吳如囊中物耳。”但韓熙載對北進(jìn)戰(zhàn)略的建議，始終沒有得到重視，對其打擊應(yīng)當(dāng)是巨大的。司馬光也嘆道：“其后周世宗以李谷為相，用其謀以取淮南；而韓熙載亦相南唐，終不能有所為也。”[8](卷二七五)“初熙載嘗使周，及歸，元宗歷問周之將相，熙載曰：趙點檢顧視非常，殆難側(cè)也。及太祖受禪，人服其識。”[3](卷十二)

然而，韓熙載最終還是沒有早早實現(xiàn)為相的夙愿。當(dāng)后期機(jī)會來臨，已是時過境遷，“熙載密語所親曰：吾為此以自污，避入相爾，老矣，不能為千古笑”[3](卷十二)。南唐風(fēng)光不再，韓熙載急流勇退，也是明智之舉。余等以為韓熙載沒有真正受到重用，原因有：

首要是國主對北人具有終極戒備心理。“適會朱元反叛，頗有疑北客之意”[9]?！督弦笆贰酚涗浟酥煸逊词录骸爸煸咂呀蛉耍诒靖?jié)度使李守貞為從事，周太祖輔少主，將禪代。守貞不從，太祖帥師圍之急，乃使元洎李平奉表來乞師。嗣主以某州節(jié)度使李金全為北面行營招討使，與劉彥貞、查文徽、魏岑等將兵救之。聞其城陷而守貞自焚，乃班師。因是署元以文資與平，累遷至尚書郎。及周師伐淮南，諸郡守將皆遁。時元帥萬余眾克平舒州。會元帥齊王景達(dá)與監(jiān)軍陳覺有隙，疑其將叛。遂密表請遣元詣濠州議事，元聞命，恐為覺所害，將叛。其裨將時廷厚不從，元殺之。至紫金山將戰(zhàn)，遂以所部降于世宗。”[5](卷五)“后主即位，頗疑北人，鴆死者多。”[16](卷第四十)*胡仔，安徽績溪人。其父遭秦檜陷害，遂隱居浙江湖州之苕溪，“日以漁釣自適”，自號苕溪漁隱。著《苕溪漁隱叢話》前集60卷，后續(xù)成后集40卷，合為一百卷。當(dāng)時來自北方威脅與日俱增，雖然發(fā)生朱元事件，“唯待熙載不衰”[9]。但要真正委以為相重任，對于國主還是艱難的抉擇。所謂“后主累欲相之”[2](卷十三)，其實是文人溢美之詞。后主之于韓熙載，一直處于若即若離、用于不用之間，才是真實狀態(tài)。

在唐宋之交文化整合中遭南方土著士人排斥是其二。韓熙載“欲為相者屢矣，宋齊丘深忌之，終不大用”[17]。宋齊丘歷任楊吳和南唐左右仆射平章事(宰相)，與韓熙載為同為南唐士人。兩人均名重一時，可分別看做當(dāng)時南北文化的旗手。南北文化摩擦碰撞的過程中，兩人在特定的文化場內(nèi)，均為古代社會的文化南移作出了杰出貢獻(xiàn)。同時，南北文化和兩人性格的差異，導(dǎo)致彼此形同陌路，經(jīng)?；樵g毀?！秷蛏教猛饧o(jì)》記“宋齊丘凡建碑碣，皆自為文，命熙載八分書之，乃以紙塞鼻曰：‘其詞穢且臭?！盵18](卷四十一)由于宋齊丘寵信于李璟，韓熙載的進(jìn)階之路變得緩慢而艱難成為不爭的事實。

韓熙載自身局限是為三。一是所謂“不守名檢”?！妒畤呵铩肪矶恕俄n熙載傳》云：“性忽細(xì)謹(jǐn)，老而益甚?！毙煦C說他“率性而動，不虞悔吝。聞善若驚，不屑?xì)ёu?！薄跋蚴箼z以法度，加以慎重，則古之賢相，無以過也。”[1](卷八八六)史書說韓熙載“年少放蕩，不守名檢”，因此李昪要求他“善自修飭”。《宣和畫譜》記載：李煜欲重用韓熙載，又“頗聞其荒縱，然欲見樽俎燈燭間觥籌交錯之態(tài)度不可得，乃命閎中夜至其第，竊窺之，目識心記，圖繪以上之?！边@就有了《韓熙載夜宴圖》?！靶罴恕笔侨藗冊u價韓熙載時津津樂道的話題，而“蓄妓四十余輩”[3](卷十二)，數(shù)目確不在小。馬令《南唐書》“舒雅傳”云：“熙載性懶，不拘禮法，常與雅易服燕戲，猱雜侍婢，入末念酸，以為笑樂?！薄段宕娫挕肪砣毒|素雜記》：“旦暮亦不禁其出入，或竊與諸生糅雜而淫，熙載見之，趨過而笑曰：不敢阻興而已。及夜奔寢者，其客詩云：苦是五更留不住，向人頭畔著衣裳。時人議謂北齊徐之才豁達(dá)，無以過之?！?按：各本《緗素雜記》均無此條，應(yīng)是引他書之誤。這段記載，顯然同一史源，竟為兩唐書作者所忽略?！百e客猱雜”在當(dāng)時也似乎太不像話。唐五代是妓業(yè)繁榮期，宮妓、官妓、家妓、市妓，名目繁多，朝野上下狎妓淫樂之風(fēng)盛行，“猶自笙歌徹曉聞”。白居易就蓄妓過百，《小庭亦有月》詩曰：“菱角執(zhí)笙簧，谷兒抹琵琶。紅綃信手舞，紫綃隨意歌?！绷饨?、谷兒、紅綃、紫綃，皆為家妓。韓熙載佻達(dá)放浪，蓄養(yǎng)伎樂、廣招賓客、宴飲歌舞，雖然是當(dāng)時達(dá)官貴人常見的生活狀態(tài)，但人們骨子里的傳統(tǒng)規(guī)范還是不能容忍作為政治家的人物有如此放縱的行為。二是所謂“質(zhì)性疏散”。徐鉉指出“公雖才識優(yōu)贍，而質(zhì)性疏散。凡在位者，道復(fù)不同，于是深居移病，罕與朝謁?！盵1](卷八八六)才識優(yōu)贍的韓熙載清高凌人，馬令說他“無所卑屈，舉朝未嘗拜一人”。對持不同政見者看不慣，選擇身居簡出遠(yuǎn)離是非本無可厚非，但也使他離政治中心越來越遠(yuǎn)。真正高明的政治家，是善于將對手變成朋友的高手。這一點，韓熙載顯然沒有想更沒有這么做。

四、才考

“熙載才氣逸發(fā)，多藝能，善談笑，為當(dāng)時風(fēng)流之冠，尤長于碑碣。”[1](卷八八六)沒有人懷疑大儒韓熙載的才氣，他也沒有讓人們對那個時代失望：他和徐鉉(時稱“韓徐”[3](卷十二))、李煜、李璟、宋齊丘、馮延巳、李建勛等君臣一起，創(chuàng)造出了堪稱燦爛的南唐文化。惜乎韓熙載的才名被名畫《韓熙載夜宴圖》中那個擊鼓洗手近乎頹廢的形象所遮掩，本文略考一二。

關(guān)于文才。

《資治通鑒》：“唐主好文學(xué)，故熙載與馮延己、延魯、江文蔚、潘佐、徐鉉之徒皆至美官?！盵8](卷二九零)韓熙載當(dāng)時就“才名遠(yuǎn)布”。[2](卷十三)《全唐詩》收錄韓熙載詩五首。宋太祖建隆二年(961)，韓熙載奉命與太府卿田霖出使中原，參加宋皇太后葬禮，被久留不歸，遂題詩于館驛壁：“我本江北人，今作江南客。還至江北時，舉目無相識。清風(fēng)吹我寒，明月為誰白。不如歸去來，江南有人憶。”又：“未到故鄉(xiāng)時，將謂故鄉(xiāng)好。及至親得歸，爭如身不到。目前相識無一人，出入空傷我懷抱。風(fēng)雨蕭蕭旅館秋，歸來窗下和衣倒。夢中忽到江南路，尋得京中舊居處。桃臉蛾眉笑出門，爭向門前擁將去?！蹦陮昧?，思念久住的江南，自是在情理之中。

《送徐鉉流舒州》(時鉉弟鍇亦貶烏江尉，親友臨江相送)“昔年凄斷此江湄，風(fēng)滿征帆淚滿衣。今日重憐鶺鴒羽，不堪波上又分飛?！庇涗浟似渑c徐氏的深厚情誼?！朵嗨疅o相寺贈僧》云：“無相景幽遠(yuǎn)，山屏四面開。憑師領(lǐng)鶴去，待我掛冠來。藥為依時采，松宜繞舍栽。林泉自多興，不是效劉雷?！盵19](卷七百三十八)無想山在溧水境內(nèi)，韓熙載在無想寺旁讀書臺潛心攻讀之暇，曾寫詩贈與寺僧。此詩是否借佛道排解心結(jié)，也未可知。

陸游說熙載“尤長于碑碣，他國人不遠(yuǎn)數(shù)千里輦金求之”[3](卷十二)。其實他豈止于善寫碑碣文，初到江南所上《行止?fàn)睢?，詼詭壯麗，才情要在徐鉉之上。至于他為人寫碑碣文，馬令《南唐書>卷十三《儒者傳第一》記載一事，卻甚有趣：“初，嚴(yán)續(xù)請熙載撰其父可求神道碑，欲茍稱譽，遺珍貨巨萬，仍輟未勝衣歌妓姿色纖妙者歸焉。熙載受之。文既成，但敘其譜裔品秩而已。續(xù)慊之，封還熙載。熙載亦卻其贈，上寫一闋于泥金帶云：風(fēng)柳搖搖無定枝，陽臺云雨夢中歸；他年蓬島音塵斷，留取尊前舊舞衣?！?宋魏慶之《詩人玉屑.卷七》(中華書局2007年版)“同用事重疊”云：“此詩既言陽臺，又言蓬島，何用事重疊如此！詩載小說，稱為佳句，余謂疵病如此，殆非佳句也?！敝皇莻€人之論。嚴(yán)績是先主女婿，嗣主時知尚書省為門下侍郎同平事，以不學(xué)為同列所輕，江文蔚曾作《蟹賦》以譏之曰：“外視多足，中無寸腸；”又曰：“口里雌黃，每失途于相沫，胸中戈甲，嘗聚眾以橫行?！盵20](卷下)*文瑩，生卒年不詳，錢塘僧人.《湘山野錄》成于神宗熙寧年間，主要記載自北宋開國至神宗時期的歷史，內(nèi)容涉及朝章國典、宮闈秘事、將相軼聞，下及風(fēng)俗風(fēng)情，主要內(nèi)容仍是朝廷高官顯貴的趣聞軼事。足見熙載雖善于作碑傳文，卻不茍且從事，視韓文公之賺諛墓金，似乎要高一籌。此外，各地所散碑刻文字及《全唐文》所錄《元寂禪師碑》、《湯泉院碑》、《真風(fēng)觀碑(并序)》、《宣州筑新城碑記》[1](卷八百七十七)等篇什，無不才氣橫溢，汪洋恣肆。

關(guān)于藝能。

韓熙載是當(dāng)時才藝雙全、聳動視聽的風(fēng)流人物。李溫陵《初潭集》卷十七：“時謂神仙中人”。他精通音律，擅長舞蹈，更有一手獨到的書法和繪畫，尤精八分書。《南唐近事》載，他創(chuàng)制的輕紗帽叫“韓君輕格”，宋陶谷《清異錄·麝香月》：“(韓熙載)延歙匠朱逢于書館旁燒墨供用，命其所曰化松堂，墨又曰玄中子，又自名麝香月?！标懹胃徽Z評之“才氣逸發(fā)，多藝能”[3](卷十二)。

史虛白介紹道：“后房蓄聲妓，皆天下妙絕，彈絲吹竹，清歌艷舞之觀，所以娛侑賓客者，皆曲臻其極?！盵9]由于開支過大，家財耗盡后，每得月俸，就散于諸伎，以至于搞得一無所有，常常換上破衣爛衫，裝成盲叟模樣，手持獨弦琴，令門生舒雅執(zhí)板，敲敲打打，逐房向諸伎乞食。此番裝扮告訴我們，韓熙載精于彈撥藝術(shù)。夜宴圖中，“聽樂”段狀元郎粲的傾身細(xì)聽動姿、李家明關(guān)注其妹的親切目光、他人不由自主的合手和拍；“觀舞”段王屋山嬌小玲瓏的身姿與曼妙舞姿、德明和尚背身合掌低首而立的尷尬狀等等，傳盡心曲，入木三分。韓熙載親擂“羯鼓”的節(jié)拍和凝神專注的目光，都告訴我們：韓熙載才華橫溢，絕非附庸風(fēng)雅。

關(guān)于智慧。

史書多記韓熙載智慧。其出使宋朝，或問：“江南何不食剝皮羊？”熙載曰：“江南地產(chǎn)羅綺故耳?！睍r皆不喻。熙載去，乃悟，追之不及。[5](《逸文》)

宋人《玉壺清話》中讓陶谷難堪的故事讀來忍俊不禁：后周派遣陶谷出使江南，以觀察虛實。陶谷在南唐君臣面前容色凜然，宴席之間，從未談笑，顯得道貌岸然。熙載謂所親曰：“吾輩綿歷久矣，豈煩至是耶？觀秀實公，非端介正人，其守可隳，諸君請觀。”因令宿留，俟寫《六朝書》畢，館泊半年。于是命歌妓秦弱蘭冒充驛卒之女，舊衣竹釵，每天早晚在館驛中灑掃庭院。弱蘭容貌秀美，即使宮掖之中也很少有如此佳麗。陶谷見其美麗，遂上前詢問其家世，弱蘭曰：“妾不幸夫亡無歸，托身父母，即守驛翁嫗是也?！碧展葠燮涿烂?，遂成好事，并贈《春光好》詞一首。數(shù)日后，中主李璟設(shè)宴于澄心堂，命以玻璃巨盅酌滿酒，請?zhí)展蕊嬛?，陶谷不理不顧，李璟便將秦若蘭叫至席間，令其演唱前日陶谷所作之詞。其詞《春光好》云：“好因緣，惡因緣，奈何天，只得郵亭一夜眠？別神仙。瑟琶撥盡相思調(diào)，知音少。待得鸞膠續(xù)斷弦，是何年？”陶谷聽后只能愧笑，于是再也不敢推諉，連酌連飲，醉吐茵席，南唐君臣仍不作罷。陶谷由于這個原因，遂為中主李璟所輕視，北還之日，只命幾個小吏設(shè)薄宴于郊外相送。等到陶谷回到汴梁時，其在南唐的所作所為及其所撰之詞，已經(jīng)傳遍了京師。也正如此，陶谷后來始終不被重用。[21](卷四)*《玉壺清話》又稱《玉壺野史》，10卷。野史筆記，內(nèi)容、體例與兩年前所撰《湘山野錄》、《續(xù)錄》相仿。本書前八卷近一百六十條，雜記北宋開國至神宗朝百年間君臣行事、禮樂憲章、詩文逸事、市井見聞等；而第九卷《李先主傳》、第十卷《江南遺事》，則詳細(xì)記錄了五代后期南唐政權(quán)“累世之隆替”、“圣賢治亂之跡”，是研究五代史和北宋史的珍貴資料。宋人周輝《清波雜志》認(rèn)為未必可信，但韓熙載入木三分的洞察力，卻也栩栩如生。

據(jù)《詩話總龜》載：“江南韓熙載稱左偃能詩，有集千余首。偃不仕，居金陵。”兩人互為高山流水，左偃嘗作《寄韓侍郎》：“謀身謀隱兩無成，拙計深慚負(fù)耦耕。漸老可堪懷故國，多愁翻覺厭浮生。言詩幸遇明公許，守樸甘遭俗者輕。今日況聞搜草澤，獨悲憔悴臥升平?！彪m然“韓見詩感嘆‘厭浮生’不喜”[22](前集，卷四),其評價仍算得恰如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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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zé)任編輯 光 翟)

TheIssueofStudentsChoosingtoStudyinNon-designatedSchoolsintheStageofCompulsoryEducation

WANG Ying YANG Can-can

(CollegeofEducationScience,WuhanUniversity,Wuhan,Hubei, 430072,China)

Abstract: Compulsory education means balance and fairness. However, in the current practice of compulsory education, due to the unbalanced development of the social economy and education itself, some students choose to study in non-designated schools, which destroyed the education fairness and aroused the public discontent. Through investigating the public opinion and researching on the relevant literature, it is found that the students choosing to study in non-designated schools can be classified into four categories due to the so-called “scores”, “money”, “power” and “certificates”. This article, from the education idea, evaluation methods, education resource allocation, and basic cultural knowledge, analyzes the reasons for the appearance of this phenomenon and proposes some suggestions from the following four aspects: teaching idea, teaching evaluation, the balance between schools, enrollment procedures.

Keywords: compulsory education, students choosing to study in non-designated schools, education fairness

TheDestinyofGuoPuasaPoet

Written by Hayashida Shinnosuke Translated by Cao Xu

(KyushuUniversity,Japan;HumanitiesandCommunicationCollege,ShanghaiNormalUniversity,Shanghai, 200234,China)

Abstract: This article, through referring to his biographical information and other literary works, tries to figure out the structure of Poetry About Immortals by Guo Pu and analyze his destiny as a poet.

Keywords: Guo Pu, poet, destiny

AResearchonTranslationProblemsofSinologicalLiteratures

——A Case Study of The Cambridge Illustrated History of China by Ebrey

ZHANG Fang

(JiangsuSecondNormalUniversity,Nanjing,Jiangsu, 210013,China)

Abstract: Based on the comparison between The Cambridge Illustrated History of China written by Professor Ebrey and its Chinese version translated by Zhao Shiyu etc., this article explores back translation and translation problems in EC translation of Sinological Literatures. The result reveals the inadequate translation and miscellaneous errors in expressing Chinese history, society, arts, economy, culture, foreign policy and politics of its Chinese version, and sums up the underlying problems in vocabulary, syntax and text structure. The main categories of these errors are: mechanical translation, word-for-word translation and servile translation; errors in Chinese literature; and translation problems in direct quotations.

Keywords: Sinological Literatures, Ebrey, The Cambridge Illustrated History of China, back translation, translation problems

Research,ProtectionandRationalUtilizationof“FuBaoshi”

HUANG Ge

(FuBaoshiMemorialHall,JiangsuTraditionalChinesePaintingInstitute,Nanjing,Jiangsu, 210024,China)

Abstract: “FU Baoshi” is worth researching, protecting and utilizing, which is mainly embodied in the following three aspects: spiritual heritage, remaining works and historical sites. As a brand of Jiangsu regional culture resources, its research, protection and rational utilization must be combined with each other.

Keywords: Jiangsu regional cultural resources, Fu Baoshi, brand awareness

DavidHarvey:APathologistofCapitalism

HU Da-ping

(SchoolofMarxism,NanjingUniversity,Nanjing,Jiangsu, 210093,China)

It is difficult to classify the thinkers like Harvey into an existing category, for he constantly does research on the two different fields: geography and Marxism. As a general “post-modern theorist”, his interest in the meta-theory during the research manifests the persistence in dialectics and historical materialism, which suggests that Harvey is a post-modern Marxist. Whether his unique “historical-geographical materialism” is the “upgrade” of historical materialism; or the reconstruction of social history analysis perspective; or even the “advancing with the times” under the post-modern background still deserves further discussion. However, Harvey undoubtedly shows the strong vitality of Marxism as well as multiple possibilities.

post-modern, historical-geographical materialism, dialectics, Utopia

2014-05-18

何韻瀟,女,江蘇南通人，南京幼兒高等師范學(xué)校藝術(shù)系講師，中國書畫研究會理事。

K243

A

1671-1696(2014)07-0116-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