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園林是一個有生命力的文化符號,花開花落、亭臺樓閣,都書寫著中國人古已有之的審美情趣和深邃厚重的文化積淀。在這個有著生命的文化符號中,花卉、山水、道路構(gòu)成它的血脈,詩詞、雕刻、繪畫形成了它的精神靈魂,而凝固威嚴的建筑則成為了它的骨骼。作為園林的血脈,花卉不但豐富了園林的色彩,更為園林注入了無限的生機與靈氣,成為了這個文化符號中生花的一筆。在園林與花卉的相互連接中,現(xiàn)代的人們也有了越來越多的理解與領(lǐng)悟。
血脈兩字點出了傳承的關(guān)系,我認為在三個層面上有連接,第一,園林是中國傳統(tǒng)哲學(xué)中“游”的境界的具體體現(xiàn)。自然不是人對抗的對象或開發(fā)利用的對象,而是人可臥、可游、可行、可居的對象,這是中國先秦莊子思想的體現(xiàn)。第二,花是新陳代謝,四季循環(huán)往復(fù)的。而山川江河、建筑亭臺,相對來說是永恒的。第三,花有一種生活情趣,比如說有吉祥美好,有富貴浪漫,在園林中也顯出一種富貴氣,或者顯出一種吉祥氣氛。
牡丹
唐代劉禹錫的“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jié)動京城”詩句,宋代王十朋的“庭院深深,一異香一片來天上。傲春遲放,百卉皆推讓。憶昔西都,姚魏聲名旺。堪惆悵,醉翁何往?誰與花標榜”詩句,皆將牡丹推為極至。牡丹在唐代時有“名花傾國兩相歡,長得君王帶笑看”的魅力,這跟唐代的整個文化氛圍緊密相關(guān)。
唐代是一個充滿活力、開放氣息的朝代。當時國運昌泰,民生富庶,威震八方,臣服者不計其數(shù),民族交往、中西文化交流也非常頻繁。昌隆繁盛的國勢需要一種花作為象征,也能為國人所接受和欣賞。
于此相應(yīng),就出現(xiàn)了幾個硬性的文化審美要求:第一,中華民族喜歡紅色,吉慶、吉利,牡丹初開欲綻時,即艷麗勝朝霞。第二,唐朝崇尚的美是以肥胖為美,所以,一定不能是清瘦的紅梅,也不能是清麗的蘭花,肯定有一種合乎這一審美要求的花。第三,是千枝萬枝壓枝低,就是要繁花似錦、蒸蒸日上。牡丹花開一束可多達2100朵,“百枝絳點燈煌煌,照地初開錦繡緞”,有一派花團錦簇、雍容華貴之態(tài)。這三條基本上符合作為唐代國運之象征的花卉的要求。牡丹之本色成為了國運的象征,這也許是牡丹能成為花中之王的真正原因,其內(nèi)涵也正符合中華民族積極向上的傳統(tǒng)。
明代徐渭是畫牡丹的高手,他畫的牡丹可以說是猶如剛從水墨中完成,元氣淋漓,墨分五彩的厚度,花瓣的滋潤度和潤澤栩栩如生,葉片用草書筆法,給人逸筆草草的感覺。
前幾年,國內(nèi)進行了一次國花的評選,盡管沒有評選出結(jié)果,但牡丹的投票率挺高。國徽、國旗是一個民族國家形而上的象征意義。但是,要讓每個老百姓都在日常生活中感受到這種國家的榮譽、安危,則需要有一種日??梢姷南笳魑?。牡丹花代表一個民族的子子孫孫沒有窮盡、繁榮昌盛,同時代表了這個國家的紅紅火火,還有吉祥幸福的隱喻在里邊。
白玉蘭
白色的玉蘭在頤和園這樣一個皇家園林受到推崇。究其原因,是中國人對于顏色認識有一個深化過程。過去,中國人對黃色、紫色、紅色這種明亮、偏暖的色調(diào)評價比較高?!皪i峣者易缺,皎皎者易污”(掛得高的東西容易掉下來損壞,純白皎潔的東西容易污染),中國人認為要愛惜羽毛(聲名的純潔),要是用白色表示。“繪事后素”,講繪畫的底色要打得白,也還有其他的含義,表示一個君子道德的底蘊必須是潔白無瑕的等等。明代詩人張茂吳有兩句詠玉蘭的佳句“但有一枝堪比玉,何須九畹始征蘭”,白玉蘭的雅名由此得來。
可以想象,人們經(jīng)過了一個沉悶的冬天,突然看見藍天白云之下如火如荼(《國語·吳語》:“萬人以為方陣,皆白裳、白旗、素甲、白羽之矰,望之如荼。王親秉鉞,載白旗以中陳而立。左軍亦如之,皆赤裳、赤旟、丹甲、朱羽之矰,望之如火?!庇裉m之白可說“如荼”,似不能用“如火”)的、像玉一般溫潤、像流云一樣別樣裁的白色玉蘭,似乎無跡可尋,它不需要蜂蝶頻頻顧,只向春風(fēng)淡淡開,那種冬去春來的感覺非常好,透露出一種明朗清麗、潔凈向上的氣息,代表著一種高雅的情操。因此,深得我國文人墨客的喜好,中國古人又往往把它和牡丹以及其他一些吉祥的花畫到一幅畫里,稱為“玉棠富貴圖”。
于是近代的女同胞很多叫玉蘭。一個“玉”字非常關(guān)鍵,它是中國文化中的最高境界——玉的溫潤光輝。這是一種“極高明而道中庸”的境界,黃金有價玉無價。木蘭的“木”換成一個“玉”字,這里邊顯示了中國文化的一種精神底蘊,為一種花命名時候的一種文化精神力量。畫家文徵明把自己的畫室取名為玉蘭堂。文徵明是一代大畫家,可以說琴、棋、書、畫都很厲害,他把自己的畫作為他的人格襟抱的一種寄托,就像玉蘭花一樣潔白、無瑕、美麗,而且充滿了勃勃生機。我想,一個玉字,也寓示了中國人對玉蘭的那份偏愛,那份醉心喜好。
荷花
孔子說“仁者樂山,智者樂水”,應(yīng)該說水景是園林藝術(shù)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玉蘭和牡丹都是地面上的植物,當我們欣賞水景時,會不經(jīng)意地發(fā)現(xiàn)水里也有一朵花,那就是荷花。
荷花也叫蓮花,荷花的名字最早來源于《詩經(jīng)·鄭風(fēng)》的“荷華”二字,又有水芙蓉、水蕓、芙蕖等別稱。西周時期,荷花從野生狀態(tài)走進了人們的田間池塘,可分為四個品種,以賞花為主的叫花蓮,以結(jié)藕為主的叫藕蓮,以結(jié)蓮子為主的叫子蓮,此外,還有一種可以生長在碗里的小型荷花,人們稱它為碗蓮。人們經(jīng)常能在荷塘中看到在碧綠的玉盤之上,顆顆珍珠搖曳欲墜的景致。水中荷花與蜻蜓、蜜蜂,岸邊的垂柳、翠竹,與四周的蛙鼓蟬鳴都能夠產(chǎn)生完美和諧的視覺、聽覺享受,大面積的荷塘那如云、如海、如霧的蒼茫美景更會給人帶來無盡的遐想。
荷花生在水中,它與中國的水文化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呢?中華民族是一個“崇尚水”的民族,儒家說“水有九德”,道家講“上善若水”。水構(gòu)成了中國人的仁智之見,既仁又智。中國古代美學(xué)重視“比德”說,就是一個自然物總是要抽離、升華到一種人文道德高度來看。荷花和水的關(guān)系,首先它生于斯長于斯,其次是潔凈,它是出淤泥而不染、潔凈。第三,青春易逝,韶光難留,荷花在水里面又潔凈,同時它又通過“落花流水,天上人間”告訴人們青春是飄逝的。所以,每讀到周敦頤《愛蓮說》,會從心底產(chǎn)生深深的共鳴:“水陸草木之花,可愛者甚蕃。晉陶淵明獨愛菊;自李唐來,世人盛愛牡丹;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凈植,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予謂菊,花之隱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貴者也;蓮,花之君子者也。噫!菊之愛,陶后鮮有聞;蓮之愛,同予者何人?牡丹之愛,宜乎眾矣!” 誠哉斯言!